「聽起來很糟糕,但你不能跟他說你想上大學再進黑社會嗎?」吉思美聳聳肩,肚子裡卻笑壞了。
「想都沒想過要跟他提。但我沒有哥哥或弟弟,是整個黑道家族的獨子,就算我熬到大學畢業還是得繼承骯髒的家業,時間對我來說毫無差別。念完大學,只會讓我在放棄光明人生時生出更多的悔恨。」慶之咬牙。
吉思美完全明白這位黑道少年的憂鬱了。
為了平平凡凡地渡過人生,渡過一個跟黑道毫無瓜葛的人生,這位抑鬱少年決定聘雇殺手宰掉他的黑道父親。從此一乾二淨。
但這麼想,也未免太天真了。
「有沒有想過,就算金牌死掉,你就真能斬斷跟黑道之間盤根錯節的關係?一定會有人出來推舉你繼承家業,或是拱你出來做些什麼,到頭來只是加速你成為黑道的一部份罷了。」吉思美淡淡說道。
「如果我不要那些髒錢,就不會有盤根錯節的問題。」慶之很有把握。
慶之對黑社會的瞭解,來自於他看過太多的黑社會。
如果見面時沒有雙手奉上寫了漂亮數字的支票,他爸根本懶得看那個人一眼。
這就是黑社會。
沒有錢,就沒有義氣的世界。
「就算你說得對吧。回到原點,你是怎麼找上我的?」吉思美。
吉思美的線人有社工、心理咨商師、警察、學校老師、護士、醫生、甚至還有檢察官、法官等。但由於信息的鴻溝,通常都是吉思美的線人找到潛在的委託人,而不是倒過來。
「我從一些垃圾的對話中知道你的存在,跟你的作風。我想,能開啟我真正人生的就只有你了。」慶之說,語氣不像在拍馬屁。
「你每個月的零用錢有多少?」吉思美放下報紙。
「一百萬。如果我花不到一半,幫我管帳的阿福就會被打斷腿,而且規定花掉的錢裡至少要有一半要花要不三不四的地方,例如召妓或是賭博,因為我爸說錢這麼多,如果不亂花怎麼花得完?這讓我非常非常困擾。最後我只好把錢都亂分出去??結果??」慶之越說越氣。
吉思美抖抖眉毛。
「結果適得其反,每個人都跑來跟我說,如果有人要殺千萬別客氣之類的話,還幫我去恐嚇學校老師。」慶之鼻子一酸,卻忍住不讓眼淚掉下。
「就算必須花掉一半,你的賬戶裡還是存了不少錢吧?一千萬?兩千萬?」吉思美杵著下巴。
「三千四百零七萬。」慶之無奈地說。
「有這麼多錢,為什麼不找G?」吉思美就事論事:「G的實力是最頂尖的,接單就殺,就算是金牌那種等級的也逃不過G從肝臟貫入的子彈。如果是我,失手的機率至少一半。」
「我不信任沒有美好理想的人。會被錢收買的人,也一定會被更多的錢收買回去。如果G把我聘他殺人的情報轉售給其它人,至少價值一億。」慶之。
不,不是這樣的。
找G,就跟買兇殺人沒有兩樣。
但找上自己,多多少少會有大義滅親的光明感。
吉思美即使看穿這點,也不說破。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存在的真實理由,跟表面的原因。不需要逼迫任何人將真實的那部份袒露出來。
每個人活著,都需要一兩個秘密。沒有買兇殺人的記憶對慶之往後的人生,肯定會好過不少。自己又何必揭穿他呢?
何況,吉思美本就打算將復仇跟罪惡感集中到自己身上。
「撇開亂七八糟的插股,我父親底下有八間還算乾淨的公司,有貨運、鋼廠、成衣、客運、營造、出租車聯營、鞋廠,甚至還有一間小唱片公司??裡頭每個女歌手全都是我爸仔細做過身體檢查的。總之,這八間公司每年的獲利豐厚,我爸死後全歸我所有,每年十分之一的報酬一定按照契約結算給你。」慶之誠摯地握緊雙手,說:「希望你在解救我的人生之餘,能享有應得的報酬,我深切知道要殺掉我爸是多麼困難的任務。」原來這聰明的孩子已經想到這一步。
但。
「看起來,你還真是個很為人著想的孩子。」吉思美冷淡地說。
慶之知道,吉思美說的是反話。
吉思美話中的譏諷之意,指的是殺了金牌的唯一後果:被黑道通緝,下絕命追殺令。
「奪走一個人的性命很自私,但強力干涉別人的人生也很自私。我無法承受這樣的人生,只好厚著臉皮請你幫這個忙。」慶之難過地說:「我爸死後,道上會為了錢亂上好一陣子,真正會為了報仇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找你的人並不多。而且,我會想辦法嫁禍給另一個幫派老大,希望沒有人懷疑到你的身上。」慶之果然還是太嫩了。
黑道追獵殺手,並不是少見的事。黑道也沒有想像中的愚蠢。
但,吉思美是個很有原則、職業道德的殺手。
吉思美從包包裡拿出一份契約書。
「簽了它,一輩子都別忘了你現在想要的人生。」吉思美淡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