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謹的中年男子將牛皮紙袋放在桌上。
從這一刻起,正式成為委託人。第一次委託殺人。
「這年頭要找個有原則的人,不管在哪個行業都很困難啊!」經紀人感歎,點收裡頭的鈔票,只留下其中幾張。
雨小了,店也快打烊了。
「能貫徹原則的人,都值得信賴。」經紀人眉毛揚起,看著遠處一把黑色雨傘。
雨傘下,一個削瘦的黑衣客慢慢走近居酒屋。
G。
委託人打了個冷顫。
黑色的雨傘停在塑料斗篷下,一隻大小剛剛好合適握槍的手伸出傘。
露出黑色皮衣袖口的,是只沾滿各種顏料的手。
這個男人的動作,彷彿是一連串藍色調鏡頭的切換所組成。
經紀人將牛皮紙袋交給G時,忍不住看著G沾滿顏料的手,歎了口氣。
「明明知道,可你還是接了。」經紀人不置可否。
「婊子無情,殺手無義。」G接過牛皮紙袋,看都不看委託人一眼,說:「你該不會以為,自己做的是慈善事業吧?」
委託人大氣不敢透一下,更不敢近距離凝視G藏在墨鏡底下的眼睛。
「其餘的我會匯進彰銀的戶頭,別亂花啊。」經紀人失笑,看著G夾了一塊生魚片沾著芥末就吃。
G轉身走人,黑色雨傘隱沒在飄著細雨的暗街。
很有殺手輓歌的詩意。
應該放在電影結局的一幕,卻只是故事的開端。
「約翰!」
尖叫聲迴盪在空蕩蕩的大畫室裡。
原本拎在手上的購物袋,失神似掉落在木質地板上,裡頭的水果與書本散落一地。
顫抖的手,一對噙著眼淚的美麗眸子,無法置信地看著一個坐倒在椅子上的男人。
女人緊緊抱住男人冰冷的身軀,痛哭失聲。
「是誰殺了你……是誰殺了你殺了你…為什麼要殺了你……」女人幾乎要暈厥,頹然跪在地上。
椅子上,男人的右下腹還是濕濡一片的赭。
但男人像是在笑,一臉蒼白的滿足。
女人勉強鎮定下來,用她的專業審視起她的畫家男友。
男友沾了膠的頭髮後方,凌亂地散扁開。
女人深呼吸。
不知名的殺手一槍貫穿男人肝臟時,男人顯然坐在椅子上往後墜倒,但旋即被殺手扶起。
為什麼呢?
殺手想問男友什麼?是衝著自己來的嗎?為什麼男友在笑?
順著男友死前的餘光,女人轉頭,看向掛在牆上巨大的油彩畫。
那是幅極其矛盾的畫,她已看過無數次,男友終日面對它,塗塗抹抹整整半年,視它為靈魂澆鑄的生平代表作。
畫中,全身散發白光的天使與手持火叉魔鬼的交戰,典型的善惡對立,充滿了宗教的神聖。光與闇,白與黑,雲端與地獄。
但一直未完成的左下角卻被塗滿了,以完全迥異於整幅畫莊嚴風格的筆法。
「混蛋……」女人緊緊握住拳,咬牙切齒。
不,一點都沒有所謂「筆法」的可能……任何人都無法承認。
那根本是小孩子隨興的塗鴉,毫無技巧可言。一團幼稚的鬼臉就這麼突兀地強塞在畫的角落,亂七八糟不說,還完全搶奪了觀注這幅善惡對戰之畫的焦點!
只有一個人會這麼無聊。
女人站了起來,擦去淚水,輕輕吻了男人上揚的嘴角,轉身走向牆壁,一腳踩扁丟棄在巨畫下方的兩團衛生紙。
她回想起最後那把槍藏在位置。
於是她走到畫室後的臥房,打開衣櫃,換上經典的紅色短皮衣,一腳踢破衣櫃後的薄木夾板,從裡頭掏出一柄沉甸甸的散彈鎗,與十七盒彈夾。
那是為了防範仇家尋上門報復而存在的後路,現在有了差不多的理由。
當初女人退出殺手行列,恢復平常人的身份,換了新的名字,是因為她達成了找到生命伴侶的願望。她應得的。
而現在……女人想起了她以前的代號。
霜。
「G,你一定要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