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之構造 第一章 上野站的蝴蝶 第0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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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敷來到警視廳資料室,對負責管理資料的女孩子說要查閱最近幾個月的報紙。

    關於木山秀之自殺的報道,很快就查到了。從六月二十五號開始,對這個事件的報道持續了將近一個月。《被欺負的全貌已經查明》、《陰險的戲弄,電視的啟發》、《八個月的苦惱——木山秀之是怎樣走向死亡的》等大標題不時出現在吉敷眼前。

    吉敷在圖書室一角找了個位子坐下,花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把關於木山秀之自殺事件的報道瀏覽了一遍,瞭解了事件的大概。

    今年四月,新學年調班,木山秀之離開了一年級一班的好朋友們,來到了二班。跟木山秀之一起被調到二班的只有一個還算要好的朋友B,所以呢,木山秀之跟B在一起玩的時間比較多。

    可是,B是一個以A為頭目的專門欺負別人的團伙的成員,木山秀之自然也跟那個團伙一起玩。

    然而,團伙的頭目A以前也跟木山秀之是一個班,那時候A就經常欺負木山秀之,見木山秀之跟自己領導的團伙一起玩兒,欺負他的行為逐步升級。

    四月裡,A團伙的成員開始讓木山秀之跑腿兒,還戲弄他。有時候把一副圓形黑框眼鏡強制性地戴在木山秀之臉上;有時候用馬克筆給木山秀之畫上黑鬍子,還叫他在樓道裡跳舞……

    讓木山秀之跑腿兒的時候,就叫他「跑腿兒的」,主要是讓他去買吃的買喝的,讓他背書包。木山秀之被強迫跑腿兒和被強迫在樓道裡跳舞的事,班主任小淵澤茂都見過,但每次都假裝沒看見。

    A團伙更加肆無忌憚,甚至在小淵澤茂上課的時候也敢欺負木山秀之。他們用皮帶把木山秀之綁起來,放在教室後方的架子上。木山秀之在那裡哭,小淵澤茂卻跟沒事人似的照常上課。

    A團伙的行為越來越過分,上課的時候也讓木山秀之去買口香糖,買飲料。有時候把他的鞋扔到體育館的房頂上,有時候從三樓往下扔書包讓他接,接不住就用傘把打他的腦袋。他們還讓木山秀之爬到小樹上去唱歌,不唱就使勁搖晃小樹。還多次打電話到木山秀之家裡,威脅說:「秀之!我們要殺了你!」半夜裡還去踹木山家的門。

    五月裡,A團伙搞了一次「給木山秀之辦喪事」的大規模欺負木山秀之的惡劣行動。因為感冒,木山秀之在家休息了幾天。得知木山秀之要來上學的消息以後,他們就把教室佈置成了木山秀之的靈堂。他們在黑板上用紅粉筆和白粉筆畫上雲彩,在牛奶瓶裡插上鮮花,在杯子裡裝上沙土,再插上幾根香點燃。

    最大的問題是他們用一張大紙寫了一篇《沉痛哀悼木山秀之》的悼文貼在黑板上,強迫班裡同學在上面簽名,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班主任小淵澤茂也在上面簽了名。

    木山秀之走進教室看到這種情景,開始的反應還是很開朗的,「這是什麼呀?好熱鬧啊!」但是,開始上課以後,他的表情越來越憂鬱了。

    六月二十三日,終於發生了一件直接導致木山秀之自殺的事件。

    木山秀之坐在第一排,A把坐在木山秀之後邊的學生拽走,自己坐在了那個座位上。A一邊說「我要考驗考驗老師」,一邊用拳頭瘋狂毆打木山秀之的肩部和頭部。

    木山秀之實在忍受不下去了,連聲大叫「老師救我」,可是,小淵澤茂頭也不回地繼續在黑板上寫字。

    木山秀之被逼急了,回過頭去跟A撕扯起來,A冷笑著跟木山秀之對峙。木山秀之一邊哭一邊反抗,A變本加厲地毆打木山秀之,教室裡亂作一團。

    這時候,小淵澤茂從講台上下來,摁住木山秀之大聲斥責道:「你這是幹什麼呢?」對A卻不聞不問。

    木山秀之氣壞了,沖小淵澤茂叫道:「老師!你太過分了!我要殺了你!」說完跑出教室,去學校附近的廚具店買菜刀。

    小淵澤茂追到大街上,拉住木山秀之,兩個人扭打在一起的時候,被巡邏的警察制止了。

    第二天早晨,木山秀之沒去上學,在盛岡城遺址公園的公共廁所裡上吊自殺,結束了自己短暫的一生。遺書就扔在廁所的地上,遺書裡寫著欺負過他的A和B的名字。木山秀之悲痛地寫道:這樣下去,我將陷入無底深淵!

    遺書背面也寫著很多字,但都被塗抹掉了。警察認為,這是木山秀之自殺之前,對自己寫的某些內容感到懊惱才塗抹掉的。沒有一家報紙登載遺書的全文。

    還有人認為,木山秀之從母親的錢包裡悄悄拿了兩萬日元,用這筆錢可以坐新幹線去東京淺草的親戚家,但是他沒有這樣做,而是選擇了自殺。兩萬日元被他揉作一團塞在口袋裡。

    木山秀之的自殺在盛岡第一中學引起很大轟動。在警察調查結束以後的記者採訪過程中,記者們質問小淵澤茂:「木山秀之自殺前一天,在你眼前一直被人毆打,你根本不管,有沒有這種事?」

    「這個嘛,後面那個學生也就是輕輕地摸了一下木山秀之的臉……」

    記者們又問:「你為什麼在戲弄木山秀之的《沉痛哀悼木山秀之》的悼文上簽名?」

    小淵澤茂回答說:「我不記得有這回事。」

    記者們指責他耍賴,他卻說:「也許我是在不得不簽的情況下簽的,也許是為了聯絡師生感情簽的……」

    不管記者們怎麼追問,小淵澤茂都不認錯。

    報紙上也有小淵澤茂的照片。眉毛粗粗的、身材矮小的文弱書生小淵澤茂低著頭坐在麥克風前。這張臉跟吉敷在「山彥一九四號」上看到的死屍的那張臉完全一樣。

    通過瀏覽報紙,吉敷瞭解了發生在盛岡的木山秀之自殺事件的概貌。

    木山秀之的照片也上了報紙。那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少年,是女孩子喜歡的那種類型。當然,不管怎麼看還是個孩子。現在的孩子發育早,中學生的體格往往長得跟大人似的,可木山秀之卻還像個小學生。這種看上去很像可愛小學生的孩子,往往會成為欺負的對象。

    這個事件裡的A,很可能就是巖田富美子的兒子巖田雄治。報紙上雖然使用A來代替,遺書也沒有公開,但瞭解這個事件的本地人很容易猜到是誰。因此,經營「北上」酒吧的巖田富美子在盛岡再也住不下去了,母子二人只好搬到新瀉。

    發生在上野站的,被認為是殉情的事件,前後經過應該是這樣的:小淵澤茂為了解決巖田富美子的兒子巖田雄治的問題去家訪,一來二去跟巖田富美子發生了肉體關係,巖田富美子離開盛岡去了新瀉,小淵澤茂還是忘不了她。暑假期間,木山秀之自殺事件也過去了,小淵澤茂選定了八月十八日這個吉利的日子,約巖田富美子在東京都的上野站幽會……

    不對,還沒等到幽會兩個人就在各自乘坐的新幹線裡自殺了。為什麼要自殺呢?幽會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為什麼要自殺呢?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也許兩個人事先電話聯繫過,分別乘坐幾乎同時到達上野站的新幹線,但是……

    「吉敷兄!」有人在身後大聲叫道。

    吉敷慢慢回過頭去。是小谷。

    「找到了!找到一件重要的東西!這封信,是在巖田富美子的包裡翻出來的。在一個裝化妝品的小包裡找到的。折得很小,塞在一個小化妝盒裡,所以到現在才發現。」

    吉敷接過來,在辦公桌上把那封信展開的時候,還可以聞到脂粉氣。

    「用文字處理機打的?」吉敷問。

    「是的。」

    吉敷看著那張紙,恨不得要把它吞下去似的讀著上面的文字。讀著讀著,不由得血往上湧,變了臉色。紙上的文字是這樣的:

    巖田富美子女士:請乘坐二十點零六分始發於新瀉的新幹線「朱四一八號」前往東京,隨信寄上車票。我將乘坐十九點整始發於盛岡的新幹線「山彥一九四號」前往。你我乘坐的列車將於當晚十點半左右先後到達上野站。另外,務必把這封信帶上。

    小淵澤茂

    吉敷抬起頭來,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吉敷兄!您怎麼了?」小谷問道。

    「啊,這,這可是一個重大發現。」

    「是吧,您怎麼看這封信?」

    「至少能證明殉情的說法不能成立。你看,關於一起去死,這上面一個字都沒寫,這口氣分明是想在上野幽會!」

    「寫是沒寫,但也不能排除後來又打電話聯繫,決定在各自的列車裡自殺吧?」

    吉敷抬起頭,看著半空思考起來。有這種可能嗎?木山秀之是六月二十四號在盛岡城遺址公園自殺的,這個事件在盛岡引起很大轟動。巖田母子跟事件有關,免不了被人戳脊樑骨,不久就離開盛岡去了新瀉,這是木山秀之自殺後一個多月,即七月底的事情。又過了二十來天,小淵澤茂和巖田富美子的屍體就來到了上野站。兩個人分別二十多天了,就是想殉情,也不妨見了面再商量一下,為什麼一定要在見面之前一個半小時的時候各自服毒死亡呢?這實在叫人無法理解。

    「這封信沒有信封嗎?沒看見郵戳嗎?」

    「沒有信封,只有信紙。而且疊成一個小方塊,塞在化妝盒裡。」

    「嗯……」吉敷把胳膊肘撐在桌子上,拇指和食指頂著額頭,陷入了沉思。

    「可是,不管怎麼說,我們至少能明白一點:『朱四一八號』的票,是小淵澤茂寄給巖田富美子的。」

    「是嗎?你這麼認為?」

    「怎麼?我這麼認為有什麼不對嗎?」小谷歪著頭不解地問。

    「你不覺得用文字處理機打的這封信有些奇怪?」

    「此話怎講?」

    「這麼短的一封信,為什麼不手寫呢?用文字處理機打,比手寫麻煩多了。」

    「這是我們的看法。那些工作中整天使用文字處理機的人,機器就在手邊,伸手就打,不會覺得麻煩。」

    「可是,按照慣例,署名總得手寫吧?算了,不必在這個問題上較真兒了,學校的老師,整天使用文字處理機也不奇怪。就算像你說的那樣,最近學校的老師們也許都用上文字處理機了,機器就在手邊,那我問你,『務必把這封信帶上』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嗯,我也琢磨了半天,怎麼也想不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如果這封信是小淵澤茂本人寄出的,何必要寫『務必把這封信帶上』呢?」

    「嗯……想讓巖田富美子把信還給他吧?」

    「為什麼?」

    「不想留下證據吧。社會上到處都有人議論他們的不正當男女關係,要是被人抓到了真憑實據,他就更覺得難堪了……」

    「打電話啊,又沒人給他安竊聽器,把他說過的話都錄下來。說過的話立刻就能消失,留不下任何證據。把車票寄過去,然後打個電話,行了!」

    「就是,反正很快兩個人就一起自殺殉情了,以後也不會在社會上引起什麼騷動。」

    「還有,在這封信裡,小淵澤茂署的是全名。既然特意用了文字處理機,就是為了不留筆跡,署名用個開頭字母什麼的,不,就是不署名,對方也知道是誰。我們能從這封信裡知道的,也就是『朱四一八號』的車票是被郵寄到新瀉的。當然也不一定是新瀉,總之是被郵寄到巖田富美子手裡的。」

    「吉敷兄,您怎麼看這封信的最後一句?『務必把這封信帶上。』」

    「我認為,這封信本來是應該消失的東西。」

    「消失?」

    「對!」

    「所以,小淵澤……」

    「不,我不是說小淵澤茂,而是小淵澤茂以外的人,本來是想把這封信拿走的。」

    「小淵澤茂以外的人?誰?」

    「兇手!」

    「這麼說,不是殉情?」

    「不是殉情,是他殺!」吉敷一邊說,一邊在心裡暗暗想道:果然是他殺!

    「怎麼殺的?」

    「恐怕是先在『朱四一八號』上把巖田富美子毒死以後,再去『山彥一九四號』毒死小淵澤茂。按照兇手的計劃,這封信是不應該被帶到上野站的。」

    「為什麼帶到了呢?」

    「一定是兇手沒有找到。兇手沒想到巖田富美子會把這封信疊成這麼一個小方塊,還把它塞進化妝盒裡。這一點可以說是兇手的失誤。」

    「啊……」

    「就連我們這些警察,不是到現在才發現嗎?兇手在火車上,還要躲避著別人,急急忙忙地在巖田富美子的包裡找,哪兒那麼容易找到呢?」

    「原來如此!您分析得太對了,佩服!」

    「你就別給我戴高帽子了。」

    「這麼說,這封信是兇手給巖田富美子設的圈套?」

    「正是。」

    「那麼『山彥一九四號』上的小淵澤茂呢?」

    「這邊嗎,沒發現信之類的東西吧?」

    「沒發現。」

    「這就是說……」

    「明白了,『山彥一九四號』的車票是小淵澤茂自己買的,對吧?」

    「什麼?不對。小淵澤茂也收到了一封同樣內容的信,信的末尾也寫著『務必把這封信帶上』。小淵澤茂帶來的這封信,被兇手找到拿回去了。」

    「明白了!小淵澤茂收到的信,署名一定是巖田富美子!」

    「當然是巖田富美子。」

    「兇手也給小淵澤茂設了圈套……這就是說……等等,吉敷兄,這就是說,兇手也上了『山彥一九四號』?」

    吉敷被小谷這麼一問,顯得有點兒尷尬。他想了想說:「這樣的話,兇手就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

    吉敷又陷入了沉思。兇手到底是不是兩個人,他心裡也沒底。但是,不管怎麼說,由於在巖田富美子的化妝盒裡發現了這封信,案子變得有意思起來。

    「還有,吉敷兄,就算小淵澤茂和巖田富美子是被人毒死的,存在有作案動機的人嗎?」

    吉敷非常肯定地點了點頭:「絕對存在!你看看這些報紙。」他拍了拍桌子上的報紙,繼續說,「我都看了,你也看看吧。對了,這封信上有指紋嗎?」

    「沒檢查出來。」

    「我得走了。我需要一個人靜下來好好想想。你在這兒把關於木山秀之自殺的報道看看,然後咱們再談。」吉敷說著站起來,離開了資料室。

    吉敷順著樓道向前走。他打算到屋頂上去,一個人梳理一下紛亂的思緒。剛走出沒多遠,忽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

    「吉敷先生!」有人在後面叫道。

    吉敷站下來回頭一看,是資料室的那個姑娘。吉敷覺得有幾分詫異,沒想到知道自己的名字的人還不少。

    「您是吉敷先生吧?」

    「對,有什麼事嗎?」

    「您剛才不是查閱木山秀之自殺事件的報紙來著嗎?」姑娘說著遞過來一本雜誌,「這本雜誌上,有木山秀之父親的手記。」

    「是嗎?太謝謝你了!」

    「我也很關心這個事件。報道這個事件的報紙和雜誌我都收集起來了,如果您需要,我複印一套給您。」

    「這可幫了我的大忙了,謝謝你!」吉敷說著把雜誌接了過來。

    姑娘臉紅了:「那,明天,我送到您的辦公室去,今天我手上只有這本雜誌。」

    「你知道我的辦公室在哪兒嗎?」

    「知道,一課殺人事件偵破組的吉敷先生,知道!」

    這個姑娘怎麼會知道我的辦公室在哪兒呢?吉敷心裡這樣想著,又問:「可是,我的辦公桌在哪個位置,你不知道吧?」

    「一問不就知道了?明天見!」姑娘說完向吉敷鞠了個躬。鞠躬的時候,頭髮垂下來擋住了臉,姑娘趕緊用手把垂下來的頭髮攏到耳後去。

    「謝謝你!謝謝!」吉敷再次對姑娘表示感謝。

    姑娘又向吉敷鞠了一個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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