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我一生的那些事件和巧遇是在一個月前,也就是1975年4月27日,我和茜貝爾在一個櫥窗裡看到一隻傑尼?科隆品牌包時開始的。當我和茜貝爾享受著春日夜晚的涼爽,漫步在瓦裡科納大街上時,我們微微有些醉,很幸福。我們在尼相塔什新開的高級餐廳福阿耶吃了晚飯,吃飯時我們花了很長時間和我的父母談了訂婚儀式的各種準備。為了能讓茜貝爾在法國女子高中和巴黎期間的同學努爾吉汗從巴黎過來參加我們的儀式,訂婚儀式定在了6月中旬。茜貝爾很早就在伊斯坦布爾當時最受歡迎也是最昂貴的裁縫絲綢?伊斯梅特那裡定制了禮服。我母親那晚第一次和茜貝爾討論了如何將珍珠縫在禮服上的事情。我未來的丈人,想為自己惟一的女兒舉辦一場像婚禮那樣隆重的訂婚儀式,而這正合我母親的心意。我的父親也很滿意,因為他將有一個像茜貝爾那樣在索邦念過書的兒媳——那時伊斯坦布爾的中產階級只要說起那些在巴黎讀書的女孩,就會說「在索邦念的」。
晚飯後送茜貝爾回家時,我用手摟著她堅實的肩膀,正當我驕傲地想到自己是如此幸福和幸運時,茜貝爾說:「啊,那包真漂亮!」儘管葡萄酒讓我的腦袋發暈,但我還是立刻記下了那只包和那家店,第二天中午就過去買了。其實,我不是那種不斷給女人買東西,為了送花可以找到合適理由,天生細心、儒雅和花心的男人,也許我想成為那樣的一個男人。那時生活在伊斯坦布爾西西里、尼相塔什和貝貝克街區的那些西化、富有和無聊的家庭婦女會開「精品店」,而不是「藝術畫廊」,她們讓裁縫從ELLE和VOGUE那樣的進口雜誌上複製「時裝」,從巴黎、米蘭成箱地買回一些服裝、逃稅的小玩意兒和首飾,然後把這些東西用幾乎荒唐的價格賣給和她們一樣富有和無聊的女人。很多年後,當我找到香捨麗榭精品店的老闆謝娜伊女士時,她告訴我說,她和芙頌一樣也是我母親的一個遠房親戚。多年以後,當謝娜伊女士不問我對它們感興趣的緣由,把和香捨麗榭精品店以及與芙頌有關的所有舊物,包括門上掛著的招牌送給我時,我感到,不僅是她,比我認為的還要廣泛的一群人,也知道發生在我故事裡的一些奇怪時刻。
第二天中午12點半左右,當我走進香捨麗榭精品店時,一個掛在門上、裡面有兩個小球的小銅鈴,發出了一種現在仍然讓我心跳加速的聲音。儘管在中午悶熱的時候,店裡卻還是陰暗和涼爽的。一開始我以為店裡沒人,後來我看見了芙頌。當眼睛在努力適應店裡的陰暗時,我的心,卻不知為什麼,就像一個即將拍打到岸邊的巨浪那樣膨脹了起來。
「我想要櫥窗裡那只掛在模特身上的包。」我說。
我想,它太漂亮,太迷人了。
「是那個奶油色、傑尼?科隆的包嗎?」
當我們的目光相遇時,我立刻想起了她。
「櫥窗裡模特身上的。」我用一種夢囈般的聲音說道。
「我明白了。」她走到櫥窗前,一下脫掉了左腳上那只黃色的高跟鞋,露出一隻腳趾上精心抹了紅色指甲油的腳,她用那隻腳踩進櫥窗的底座並向模特探過身去。我先看了一眼那只鞋,然後是那雙修長、非常漂亮的腿。不到5月份,它們已經被太陽曬黑了。
她那帶花邊的黃色碎花連衣裙,因為修長的雙腿,顯得越發短了。她拿了包,走到櫃檯後面,用她那纖長的手指拉開拉鏈(裡面冒出一團半透明的紙),打開兩個隔層(它們是空的)和一個裡面裝著一張寫有傑尼?科隆字樣的紙和一本保養手冊的小口袋,她的態度很嚴肅,好像在向我展示一樣神秘的物件。一瞬間,我們的目光相遇了。
「你好,芙頌。一下變成大姑娘了。你大概不認識我了。」
「不,凱末爾大哥,我一眼就認出您了,但您沒認出我來,我也就不打擾您了。」
一陣沉默。我又把包裡裡外外地看了一遍。她的美麗,她那條對於那時來說過分短的裙子,抑或是別的一樣東西讓我感到了不安,我顯得有些不自然。
「你在做什麼?」
「我在準備考大學。我也每天來這裡。我在店裡結識了很多人。」
「很好。這包多少錢?」
她皺起眉頭,看著包底一張手寫的標籤說道:「1500里拉。(這個價錢,相當於一個年輕公務員半年的薪水。)但我相信謝娜伊女士會為您打點折。她回家吃午飯了。大概在睡午覺,我沒法打電話問她。如果傍晚您再過來一趟的話……」
「沒關係。」我說,隨後從褲子的後兜裡掏出錢包,數了幾張潮濕的紙鈔給她。芙頌在後來我們秘密幽會的地方,曾無數次用極為誇張的動作,模仿過我的這個動作。芙頌認真然而生疏地用一張紙把包包好,放進了一個塑料袋。她知道我在一邊無聲地注視著她那蜜色的胳膊和優雅、快捷的動作。當她彬彬有禮地把包遞給我時,我道了謝。我說:「向內希貝姑媽,你父親(塔勒克先生的名字我一時沒想起來)問好。」我突然停頓了一下,因為我看見自己的幽靈從身體裡走出來,正在天堂的一角抱著芙頌親吻。我快步走向門口。這是一個荒唐的幻想,再說芙頌其實也並沒有那麼漂亮。門鈴響了,我聽到了一隻金絲雀的鳴叫。我走到街上,外面的暖陽讓我感覺很舒服。我對我的禮物很滿意,我很愛茜貝爾。我決定忘掉這家小店,忘掉芙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