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星期日,吉敷在家裡接到石田從鳥取打來的電話。
「昨天給你添麻煩了。」石田說。
「哪裡,彼此彼此。」吉敷回答說,「對了,青木恭子的父親看過屍體以後有什麼結論?」
「我讓他們看過屍體了,但是他們說不知道。」
「嗯?」
「就是那樣。不過這其中也有父母不希望女兒已經死掉的心理吧!」
「嗯。」
「而且,通常認屍的時候要看的不是身體,而是臉部。」
「確實是這樣,可惜到現在還是沒有找到頭部。」
「嗯。可是,這個頭到底……」
「青木恭子的父母看過屍體後有什麼反應?」
「很不舒服的樣子。看過屍體以後,他們好像連路都不會走了,而且幾乎不再開口說話了。」
「可以想像。」
「雖然說慰問受害者的父母並不是刑警的責任,但我還是勸他們去泡泡附近的溫泉,鬆一下筋骨再回去。」
「是嗎?」
「我是那樣跟他們說的。」
「那麼野村操的弟弟毅呢?」
「我剛剛回來,還沒有時間去找他。我明天會去找他。我的同事說不必擔心他會跑掉。」
「他有十九日和二十日那兩天的不在場證明嗎?」
「還沒有調查到這裡。」
「野村操不是還有一個哥哥嗎?這個人怎麼樣?」
「她的哥哥已經快四十歲了,在島根信用金庫上班,十九日和二十日兩天他都在上班,所以這個事件應該和他完全無關。」
「哦?那麼,她弟弟那邊如果調查到什麼,請隨時和我聯絡。」
「我知道。對了,你今天做了什麼事?」
「我嗎?我在讀《古事記》。」吉敷回答。
星期一是連休的假日。五月一日是星期二,吉敷第三次去K學院大學,拜訪歷史民族學研究室。中菌和野村操都不在,吉敷問了研究室裡的人,得知野村操去圖書館查資料了,但是不知道中菌教授去了哪裡。
問了圖書館在什麼位置後,吉敷就離開了研究室。他在校園內走動時,一個有點面熟的小個子男子迎面走過來。是波地。吉敷的視力很好,很遠就看見波地的身影了。可是波地可能是近視吧,他好像是在相當靠近的時候才看到吉敷的。一看到吉敷,他就轉進旁邊的樹叢。吉敷邊走邊看著波地的行動,他急急忙忙地快步走過草地,往教室的方向走去。看起來他好像不願意讓人看到在校園裡和刑警說話的樣子。
圖書館裡空空蕩蕩的。野村操坐在靠近中央的桌子旁,長長的直髮有一邊被塞到耳後。桌子上有三本攤開的書,她拿著筆,好像正忙著抄筆記。吉敷走過去,不假思索地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
「你好。」吉敷說,「打擾到你了嗎?」
「沒錯。」野村操很冷淡地說,「我現在很忙。」
「可是你有空閒的時間嗎?」吉敷頂回去說,「我想像不出你去看電影或逛街的樣子。」
「是嗎?我個人很喜歡電影。」
「真看不出來呀!」
「圖書館裡禁止聊天,會影響到別人的。」
「我不是在聊天,我是來調查殺人案件的。如果你覺得這裡不適合談話,那麼就像上次那樣,請你說個地方,我們那談也可以。」
野村操深深歎了一口氣,想了一下才終於說:「南校舍的後面有學生餐廳,請你去那裡等我,我十五分鐘後就過去。」
好不容易喝完學生餐廳的難喝咖啡後,吉敷才看到一直都是臉色蒼白的野村操姍姍走來。
「我讀過《古事記》了,也看過了你寫的《出雲?八歧大蛇傳說之我見》。我個人非常佩服你的看法。」吉敷看著她坐在自己的面前後才開口說。
「謝謝。」野村操的回答依舊十分冷漠。
「我認為『大山火山爆發』的說法真的很貼切。你是第一個提出這種說法的人嗎?」
「不,第一個提出這個說法的人是我的父親。」她很直截了當地說。
「那樣辛辛苦苦寫出來的論文竟然被眨得一文不值,你的心裡一定很氣憤吧?」
「刑警先生,這一招對我沒有用,我不會上當。我不會因為別人的讚美就改變態度。我的個性就是這樣。」
「不過,我有一點看法和你不一樣。我覺得不是大山,而是船通山。」
船通山是斐伊川的水源地,也是須佐之男從新羅抵達出雲時的地點,《古事記》裡稱那裡為鳥發之地。船通山的別名就是鳥發山。吉敷覺得船通山比大山更接近八歧大蛇傳說。
「刑警先生,你好像真的用過功了。不過船通山是不可能的,因為它不是火山。」
「啊,是嗎?我還以為我的想法不壞呢。」
「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一點嗎?」
「是的。」吉敷又說,「還有,雖然很打擾你,但我還是要和你談談那個案子。二十日的早上,準確的時間是六點一分,你在廣島站下車離開『富士號』列車。是嗎?」
「想必你已經調查過了吧?確實是那樣沒錯。」
「這和你之前說搭乘『富士號』到九州的話不大一致呀!」
「是嗎?那是因為你沒有問清楚的關係。」
「嗯,因為只回答我問的問題,所以沒有做多餘的回答嗎?廣島那邊有什麼古代遺跡嗎?」
「我偶爾也會想要去看看原子彈爆炸博物館或者逛逛街。不可以嗎?」
吉敷笑了笑,然後說:「當然可以。可是博物館那麼早還沒有開吧?所以你又去九州了嗎?」
「是的。」
「搭新幹線嗎?」
「是的。」
「幾點的車?」
「不太記得了。大概是十點鐘左右的『光線』,我想是十點多一點點的時候。」
「在哪裡下車?」
「你問我新幹線坐到哪裡下車嗎?我在小倉站下車。」
「然後呢?」
「那時是十一點半左右。」
吉敷拿出列車時刻表,翻到新幹線那一頁。
「十點八分從廣島出發的『光線四十一號』嗎?它抵達小倉站的時間是十一點二十分。」
野村操拿了吉敷遞過來的時刻表看。
「是的。我想就是這班車沒錯。」
「小倉之後呢?」
「我搭了日豐本線的列車,去一個叫豐前善光寺的地方。那列車站站都停,非常方便。」
「嗯,那列車十一點五十六分從小倉開出,到達豐前善光寺的時間是十三點十八分。」
「是的。」
「然後呢?」
「搭巴士去安心院,那是我以前就很感興趣的地方。」
「那裡有什麼歷史學上的意義嗎?」
「當然有。那裡在宇佐勢力圈,我一直對那裡很感興趣。」
「那天晚上你住在哪裡?」
「哪裡也沒有住,我露宿。」
「露宿?」
「是的,我隨身都會帶著一個單人的帳篷,這已經是一種習慣了。我常常一個人到野外瞭解史跡,有的史跡是在深山裡,根本不可能有可以投宿的地方,而我又不想為了睡覺而下山尋找住的地方,那太浪費時間了,所以乾脆搭帳篷睡野外。這樣第二天就可以馬上接著進行調查。」
「可是那樣不是很危險嗎?」
「我的長相會有什麼危險呢?如果漂亮一點的話,那就真的有危險了。」
「那麼,第二天日早上你做了什麼事?」
「在山裡走走,也去了安心院盆地,然後就去了鹿兒島。」
「也是為了去調查歷史遺跡嗎?」
「調查兩個字對那裡而言是有些可笑的。基本上,九州就是一座史跡的寶庫。我想有一天我會住在那裡的。我喜歡那裡的程度和喜歡出雲差不多。」
「你是怎麼去鹿兒島的?」
「我搭的是『日輪七號』,那是一班快車。我先搭車到柳浦車站,再從那裡轉車。」
「『日輪七號』嗎?」
吉敷又翻動列車時刻表:「果然有這班車,十七點二分抵達鹿兒島。」
「是的。」
「結果那天晚上你就住在鹿兒島嗎?」
「是的,那旅館叫做F旅館。我進旅館的時間是五點半左右。如果你不相信的話,可以去旅館查查。當時在旅館櫃檯裡服務的人——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好像姓高田。他的名片上是這樣寫的。」
「你在這些事情上的記憶力倒是挺好的。」
「我對這種事特別認真。」
「在鹿兒島那天做了什麼事?」
「在島上四處走走,黃昏的時候從鹿兒島機場坐飛機回東京。我的假期到二十二日為止。」
二十二日是星期日,吉敷自己的假期也是到那天結束。
「你搭乘的是哪個航空公司的飛機?」
「是東亞國內航空,五點五十五分的班機。」
吉敷把手中的時刻表翻到最後的飛機時刻表那邊。
「東亞國內航空三七六班次,十七點五十五分從鹿兒島起飛,十九點三十五分抵達東京。是這一班嗎?」
「是的。」
「你是搭飛機回東京的。但是為什麼出發的時候不搭飛機呢?」
「因為我想試試看搭藍色列車是什麼滋味。刑警先生您或許不會滿意我的這個回答。但是,再怎麼實際的人心中多少都會有一絲浪漫的情懷吧?」
「嗯,你說的沒錯。那麼,你覺得藍色列車怎麼樣?」
「讓我非常失望,在那樣的包廂裡好像變成囚犯一樣。」
「是呀!我也搭過那種列車,空間真的太窄了。」
在那樣的包廂裡面切割屍體當然會覺得空間太小了。吉敷心裡這麼想著,但沒有說出口。
吉敷和野村操分開後,又回到民族學研究室。如果中菌教授回來了,他想再和中菌談談。關於青木恭子的行動,或許中菌知道一些別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中菌已經回來了。他臉上堆滿笑容,開朗地接待吉敷。大概是經過這幾天沉澱,他的情緒已經平靜下來了,和前一次的表現不大一樣。這一次中菌講話時常用到手勢,還會發出笑聲。
「想問關於青木恭子的事嗎?」教授自己先開口說。
「是的。」吉敷回答。
「已經斷定是她了嗎?」教授問。
「還沒有。」
「沒有找到頭部的話果然很難斷定呀!」
「沒錯,就是那樣。」
「現代科學雖然這麼發達,但有時還是缺一不可。我還以為很快就可以斷定了。」
「屍體方面的資料可以說是搜集齊全了。依據所有的抗體分類,我們得知了死者的血型、骨組織、染色體等等資料。但是我們沒有青木恭子這些方面的資料,所以無法斷定死者到底是不是青木恭子。」
「原來如此。那到底是不是青木呢?應該是青木沒有錯吧……我是這麼認為的。」中菌的情緒好得讓人覺得奇怪,他一點也沒有因為心愛的未婚妻死亡而情緒低落的模樣。
「青木恭子是個怎麼樣的人?」
「這個嘛……是一個頭腦非常清楚的女性。雖然我一直在照顧她,但是我從她那裡也學習到不少東西。」
「她好像很受異性歡迎。是嗎?」
「是吧……漂亮的女性總是受異性歡迎,這是理所當然的。我不會過問她這一方面的事情,也不太在意。不過她好像對我說過,有人寫情書給她。」
「誰寫情書給她?」
「這個我沒問。」中菌笑著說。
「我看過學報了。」吉敷說。
「噢!」此時中菌的臉色稍微沉了一下。
「我看過野村操小姐刊登在學報上的論文了,她的論文好像有一些地方相當有爭議。」
「是的,確實有些人的想法和她不太一樣。」
「可是,我覺得反對她的論文的人並不是想法和她『不太一樣』而已,而是『完全否定』她的想法。」
「學術上的界線就是這樣,沒有辦法呀!刑警先生,您不會是在懷疑野村君吧?她是非常認真的人,不可能做出傷害別人的行為。她不是那種不辨是非,沒有理智的人。」
「是嗎?」吉敷認為她在學報上與青木恭子的爭論老實說已經是欠缺理智的行為了。
「您能說明一下青木恭子四月十九日那天的行動嗎?」
「那天是星期四,她來過研究室,但是中午就走了。」中菌很快就做了回答。
「嗯,十九日下午以後,她的行蹤就成謎了。而野村操則向研究室請假,她的假期從二十日開始。」
「是的。」中菌點頭同意。
「那麼,教授您知道十九日下午以後青木小姐做了什麼事嗎?」
「不知道,因為我沒有和她再見面。」
「那你知道青木小姐曾經對橫井小姐說想去旅行的事嗎?」
「嗯。這一點她確實跟我提起過。」
「教授也知道她要去旅行嗎?你沒問她要去哪裡嗎?」
「沒有,我什麼也沒問。」
「她也沒說要去哪裡?」
「是的,她自己也沒說要去哪裡。」
「青木小姐失蹤的日期是十九日或二十日,而野村小姐取得休假的時間是二十日、二十一日、二十二日。二十二日是星期日。」
「是的。我知道野村君請假的事,她說要去旅行。」
「她有沒有告訴你要去哪裡?」
「她說要去九州。」
「可是她搭乘『富士號』列車在廣島站就下車了。」
「好像是那樣的。可是後來她還是去九州了吧!」
「『富士號』到達廣島的時間是早上六點一分。那是二十日早上的六點鐘。她搭乘的是前往宮崎的『富士號』列車,為什麼要選擇那麼早的時間突然在廣島下車呢?這不是很奇怪嗎?」
「我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她在那個時候下車是想看看廣島的市街,不是嗎?野村君自己是這麼說的。」
「可是她在廣島下車以後,一直到二十一日的下午五點左右為止,這段時間裡沒人知道她在哪裡,做了什麼事。」
「這是很普通的呀!誰會……記得往來的旅客是什麼樣的人呢?不過,如果她投宿在什麼地方的話,旅館的人或許能證明吧?」
「十九日和二十一日的晚上確實有人可以為她證明。但是沒有人能證明她二十日的晚上睡在哪裡。」
一個女人獨自在荒郊野外搭帳篷露宿,這種事還真讓人難以置信……
「野村君確實經常露宿野外。這一點確實很怪,我也曾經勸她要小心,不要獨自在外露宿,那樣很危險。可是她還是老樣子,經常出外探訪史跡,並且毫不以為意地在外野營。所以大家都說她是怪人。」
「富士號」的乘務員說過,野村操當時帶著一個墨綠色的大旅行包,那個旅行包裡可能裝著露營用的個人帳篷吧。
「對了,中菌教授,你和青木小姐訂婚了吧?」吉敷改變了話題。
「嗯,我們是訂婚了沒錯。」
「你應該很擔心她吧?」吉敷問。
但是中菌抬起頭,臉色不變,還是一派輕鬆地說:「不,我已經死心了。不管我多擔心也改變不了結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