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江本!」一踏上月台,御手洗突然叫了一聲,嚇了我一跳。一個靠著柱子的高個子男人聽到叫聲,慢慢地起身走向我們。
「好久不見了。」江本先生握住御手洗的手寒暄。
「近來好嗎?」御手洗笑著問。
「的確好久沒見面了。不過也沒什麼好的。」說完,江本便自我介紹。他是昭和二十八年(一九五三年)出生,今年二十五歲,身高一百八十公分。因為是日本料理店的廚師,所以留著短短的五分頭,看起來很清爽。
「要不要幫忙拿行李?這麼少。」
「因為想到就跑來了。」
聽我這麼說,江本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並問:「來看櫻花嗎?」
「櫻花?」御手洗回答江本說,「我從來沒有想到櫻花的事。」接著他又說,「不過,或許石岡兄會想看看櫻花。」
江本住在西京極,若是以平安時期的京城來說,公寓位在棋盤式街道的西南邊。從地圖來看,則位於左下角。江本開車,一路上我看著窗外夜景,希望看到京都古老街道的風貌。然而從窗外消逝的景物,基本上和東京差不多,儘是耀眼的霓虹燈和高樓大廈。我是第一次來京都。江本公寓的格局是兩房一廳,有一個房間讓我跟御手洗睡。這種經歷對我來說,還是頭一次。臨睡前御手洗告訴我,明天會很忙,要早一點睡。江本隔著紙門告訴我們,如果有必要的話,可以用他的車;但是御手洗回說「不用了」。
第二天早上,我們搭阪急電車向四條河原町出發。根據御手洗的說法,竹越文次郎的手稿裡,安川民雄住的地方是在四條河原町車站附近。
「你會看京都的地址嗎?譬如依著安川民雄的地址——『中京區富小路路的六角街』——就能找得它的所在。」
「我沒辦法,京都跟東京不一樣吧。」
「當然是不一樣。京都的馬路是棋盤式的街道,一般來說是可以從街道名稱,找出地址所表示的位置,就像座標一樣。譬如說這個富小路,一開始這條街名的意思,就表示房子都是南北向,而六角街是指最靠近它的東西方向的街道。」
「噢……」
「我們馬上就可以試試看。」車子抵達終點站,我們踏出月台。「這一帶叫四條河原,是京都最熱鬧的地方,相當於東京的銀座、八重洲。可是一般的京都人都不予好評。」
「為什麼?」
「因為這裡不像京都。」
果然,走出車站,看不到木造房子,一眼望去儘是水泥建築,感覺彷彿是澀谷,完全沒有古都應有的味道。御手洗快步走在我前面。走過十字路口。看到一條清澈見底的淺溪,溪底白色的石頭夾雜著水藻。沿著溪往前走的感覺十分美好。我想這就是京都與東京不同之處。銀座或澀谷不太可能有這麼美的小溪。上午的陽光照射水面,反映出一片亮麗,非常好看。
「這是高瀨川。」御手洗對我說。根據他的說明,這條小河原本是商人為運輸貨物而開鑿的。可是可能淤塞的緣故,河道已經變淺,現在已無法行船。
「到了!」御手洗提高聲音叫道。
「什麼?這是哪裡?」
「是中國館子呀!先把肚子填飽再說。」
我一邊吃飯,一邊想著要和安川民雄見面的事。安川現在已經七十歲,還願意接受打擾嗎?他的脾氣雖然古怪,卻沒犯過什麼罪,必定想過安靜的晚年。不停思索地腦海,浮出了一個日日唯有酒瓶陪伴的流浪漢影子……說不定抱著《梅澤家占星殺人案》這本書,找上他的我們,是他的第一個訪客呢!而他會把我們當成一般客人嗎?我們又能從他嘴裡挖出多少有關梅澤平吉生平的線索呢?御手洗是否能套出什麼?
我們要尋找的住址,就在店的附近。
「這條是富小路,那邊即六角街,很快便到了。」御手洗站在大馬路上指指點點,「走,再過三條街就是啦。」說著,御手洗即刻前進,「不會錯,一定就是這裡。這一帶看起來像公寓的房子,只有這裡了。」御手洗一邊說,一邊已經踏上金屬做的樓梯。公寓的底樓,是家叫「蝶」的酒吧,這個時候還沒開張。白色木板門映著中午的陽光。
酒吧旁邊是家小酒店。公寓的樓梯窄得可憐,只能夠勉強一個人走。樓梯盡頭是陽台,一排信箱並排。我跟御手洗迫不及待地尋找「安川」這個名字,結果卻令人失望。御手洗露出可能找錯地方了的表情,但這個表情一閃即逝。他是一個自信心極強的人,隨即敲了身邊一戶人家的門——沒有回答——裡面的人或許在午睡吧?御手洗又敲了一下,仍舊沒有人應門。
「不是這間吧!」御手洗說,「我們這樣沿路敲門,裡面的人一定以為我們是推銷員,所以才不出來應門。我們去另一側試試。」御手洗不死心地走到走廊的另一頭,敲另外一邊的門。果然有了反應,被他敲門的那一家,打開小小的縫,出來應門的,是一位胖胖的女人。
「對不起,我們不是要推銷報紙。請問這公寓有一位安川先生嗎?」御手洗問道。
「噢,安川先生嗎?他早就搬家了。」那位女士非常有耐心地告訴我們。御手洗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回過頭看了我一眼,又接著問,「這樣呀!那麼,知道搬去哪裡嗎?」
「不知道耶。已經搬走很久了。你去那邊問問看,房東就住在那裡,或許他會知道。啊!不過房東現在可能不在,大概在北白川的店那邊。」
「北白川?店名叫什麼?」
「白蝶。房東通常不是在這裡,就是在那裡。」道謝之後,御手洗把門關上。然後去敲房東的門,房東果然不在家。
「看來,我們得跑一趟北白川了。房東的名字是……」御手洗看了看門旁的名牌,說,「姓大川嗎?好,石岡兄,我們走吧!」
巴士搖搖晃晃。窗外一幢幢房子的屋頂有如寺院建築,而泥土牆連綿不斷。車子終於來到北白川,我們很快便找到那家店。這次運氣不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來開門。
「你是大川先生嗎?」
男人聽御手洗這樣問,眼神立刻有所警覺,迅速打量我們。於是御手洗簡單地說明來意,詢問大川是否知道安川搬到哪裡去了。聽到御手洗那麼說之後,大川就說:「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有人說他好像搬回河原町了。你們是警察嗎?」
除了女人之外,全日本大概就屬我們兩個人最不像警察了。大川這樣問,實在讓人覺得他的話裡有刺。
「我們像嗎?」御手洗神情自若,笑著說。
「有名片嗎?可以給我一張嗎?」男人說。
我一聽,心想完了,御手洗跟我一樣,也愣了一下:「這……抱歉,恐怕不方便給你名片。下次有機會的話……你聽過內閣公安調查室嗎?」
男人聽到公安調查室這個名稱,立刻臉色大變,說:「我只是想知道一下兩位的大名……」
「噢,沒關係……」御手洗頓了頓,才又接著說:「算了,今天就這樣吧!但是,你什麼時候可以探聽到安川民雄的新住處呢?」
男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又說:「今天晚上……這樣,五點,下午五點好了。我現在有急事,必須去高櫬。但是我會盡快趕回來,回答你們的問話。你們可以打電話給我嗎?」
大川留下電話號碼後,我們就走了。現在才中午,還有五個鐘頭。總之,要立刻得到線索,本來就是不大可能的事。我跟御手洗沿著鴨川走時,故意挖苦地對御手洗說,「你還真是扮什麼像什麼。」
「我最在行的是騙子。」御手洗哈哈大笑,一點也沒有反省的意思,並說,「不過,他也太狡猾了。」他想用一句話替自己開脫。
向河原走去的時候,我一路思索和安川民雄見面的可能情形。今天六號——星期五,像這樣進行調查,一個禮拜將很快就會過去。
「你想會順利進行嗎?」我不安地徵求御手洗的意見。
「別急。」御手洗回答。
兩個人默不吭聲,走了很久,看到前面有一座橋,橋上車水馬龍。附近的建築物似乎在哪裡看過。想了半天,原來跟早上在四條河原町看到得很像。兩個人走得口乾舌燥,腿也酸了,便進入茶館,喝點冷飲止渴。此時御手洗說:「該想到的都想到了,到底還忽略了什麼?那一定是大家都沒有注意到,非常微小的事情。這個案件好像一件由許許多多奇形怪狀的鐵屑所組合成的前衛作品,只是其中有一小塊鐵屑掉了,所以怎麼樣也組合不出該有的形狀。只要能找到遺漏的那一小塊,一切就迎刃而解,案情的真相就可以大白了。但是那個被遺漏、忽略的一小塊,到底在哪裡呢?從一開始的部分就必須認真過濾,才能開始。問題出在後半段嗎?一定還有沒發現的關鍵,否則這個案件就不會至今無解。四十多年來,多少日本名偵探苦思不著,被困在那裡,現在,我也一樣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