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洗涮完畢。兩人洗衣服,玉子用一根繩子在廚房裡牽繩子,少年把洗好的幾件衣服搭在上面。
「每個人都壞,」少年說。「我見了誰都不想理。廠裡已經不發工資,去不去無所謂。還不是自己到處打小工混幾個錢。」他拿著瓷盆,轉過頭來對玉子說:「不過,女人我不知道,男人罵我是半真半假的,背後是妒嫉我,羨慕我好運氣。」
玉子理理長髮,跟著他走:「那麼你自己覺得是不是好運氣呢?」
「要我老老實實跟你說?」少年走到衛生間,放下瓷盆。
「當然,你小小年紀,膽敢撒謊?」玉子口氣嚴厲。
「我以前老是想:只有我媽,才會可憐我這個孤兒。現在我老是想,我媽現在可為我高興了--如果她能看到我們在一起的話!」
玉子聽了這個話,站在門後,看著上面的圓鏡,一手攏攏自己披著頭髮,對著鏡子,半晌沒言語。
少年搖著她肩膀說,「你怎麼啦。我說錯話了?」
她回過神來。「沒有,沒有說錯,謝謝你說這話。」她想想,繼續說。「或許我真像你的媽,不像你的老婆。也好:這兵荒馬亂的年月,也就我們兩個無親無友,相依為命,別人愛說什麼讓他們去說,幸好這個亂世,沒人出來維護道德。不然,我們還不知添多少磨難。」
「我也想,這個日子一直繼續下去,就好了。」
「恐怕這樣的日子不會長。」她沉思地說。「秩序總是要建立的,道德總是要維持的。」「誰也別想管我們。」
「我有過一隻兔子,全白,紅眼睛。叫白珍兒,我可疼白珍兒。」她說著,走出衛生間,在榻榻米上坐了下來。
「送人了吧?」他站在她的身後。
「哪捨得。」她伸出手比劃,「從這麼小養這麼大,精靈怪的。每天就蹲在門口等我回家。」但是她突然不往下說了。
他蹲了下來,搖搖她的肩膀。
「白珍兒走了。」她淚水流了出來,「他們,哦,鄰居說,七有八九被人抓走殺了吃了。但我不相信。因為我有兩天兩夜沒有回家。我知道白珍兒是生我的氣,乾脆離開了。」
「我不是白珍兒呀,我不會因為你一時不在就離開你。」
「以前我不這麼想,現在我不由得這麼想。」
少年繞到她前面,看著眼睛說:「我向你發誓。」
他舉起右手,看著她,「我不會像白珍兒,誰也別想吃了我!」他禁不住吻她漂亮的眼睛,但是她沒有回應,只是讓他吻。
「你怎麼啦?」
「好吧,我相信你。」她沉思良久。才說她真正想說的話:「看來又要打仗了,原先打的現在不打了;原先不打的現在打起來。萬一打到我們頭上,要是我們跑散了,怎麼辦?」
「別怕,我會到處找你的。」他用舌頭舔她下巴,順著脖子望下舔,舔到乳頭還繼續往下,舔到肚臍還往下。
「找不到呢?」她還在想她的問題。
「怎麼會?能找到!」
「要是多少年都找不到呢?」
「不管多少年我都會找下去!」他已經舔到他最想舔的地方,喘口氣說。「你呢?」
「你找我一百年,那麼我找你也是一百年,」她噓出一口長氣說。「一百年後,我們的靈魂也會找到一起。」
「一言為定!」
「說清楚了?」她把他的身子一把拉上來,看著他的眼睛說:「一言為定!」
他們兩人對視,感覺身體在火焰上烤一樣難受,儘管今天已經丟甩了好幾次,還是飢餓得慌,想更滿足一點,想把胃口拎高一些,更激動地大摔一把。
玉子對少年說,「你知道現在我最想看什麼?」
「我不知道?」
玉子臉一下子臊紅了:「我不好意思說。」
少年好奇地看著她。「我們倆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那麼我就說。」玉子別轉臉去,還是有點吞吞吐吐。「你看外面天還濛濛亮,淋著小雨,一個人都沒有。」
「是啊,天還沒全亮。」
「我想看見你從雨中走過來,敲我的門。」
「那有什麼?」
「我要你一點衣服不穿,就現在這個樣!」
「嗨!」少年驚叫起來。「被人看到怎麼辦?怎麼解釋?這裡是滿映宿舍,周圍全是你的同事!」
「我也不知道怎麼辦:被人看到可就全廠都傳開了。我們的背脊現在就被人戳爛了,那時就要被戳通了。」
玉子想,現在她面前若有鏡子,她的臉一定紅到脖子上了。她說,「恐怕我就是想被人看到。不不,我就是想--想害怕被人看到。」
少年不明白玉子的心理,好像太複雜一點。但是他說:「你要看,就讓你看,別人會不會看到,看到會怎麼說,我都不管。我為你什麼都敢做!」他高興地說,「反正我一進來,你就得把我弄暖和!」
說著,他站起來,就光著身子慢慢走過去拉開門。她直起身,如癡如醉地看著。
少年轉身衝著她笑了一下,就走了出去,合上了門。他出去的腳步很清晰地傳來,一步一步下樓梯,如她的心跳,漸漸急促起來,連呼吸也急促起來。
玉子眼前冒金花,她抓住自己的腿,狠狠地捏了一下,有痛感。這下回過神來。這事是什麼意思?這麼大一個人怎麼就突然一下消失了?
她不由自主地從榻榻米上猛跳起來,來不及穿衣服,就大步衝到門口。
她拉開門:黃昏細雨,外面像擋了一塊漆黑的板,雨絲照著門裡的燈光,在黑色上悠悠地畫出痕跡。她張開嘴,傻住了,這深不可測的暗黑裡沒有少年。突然,她一頭衝下樓梯,衝進雨裡,完全感不到雨水淋在裸身上的涼意,至於會不會被別人看見,她想都沒有想到。如果這時有人能幫她找到少年,她不會在意。
她在花園找了一圈,還是看不到人。這個「花園」早已沒人管,除了樹木和雜草,只有野花。她大張開手臂,在雨中轉圈,光腳踢起泥水,嘴裡叨念「這怎麼辦?人沒了,這怎麼辦?小羅!」她叫了起來。
可是沒人答應。
「小羅!」她不管有人聽見,會怎樣笑話自己,索性放大聲音叫:「小羅!」
玉子在迷惘和慌亂中,再次回過頭來,這才看到少年站在她背後,正偷偷地看著她,也癡迷了。雨從他們頭上淋到他們赤裸的身上。
她反身一把就抱住他,狠命地吻他的臉頰。
「你敢跑掉!你敢跑掉!」
「我一直在看你,你的身體在雨中,真是漂亮到了極點。」少年對著她的耳朵氣喘吁吁地說,「而且我明白了你的心思:我就是害怕別人看見你一絲不掛的樣子,又想讓人看見你!」
玉子心裡一緊,兩人摟在一起,動作那麼猛,一同倒在雨水流趟的草地上,泥水濺得滿身。他們互相兇猛地絞纏對方,雨水澆淋的身體真的在燃燒,甚至身上都冒出了蒸汽。
他們的眼淚混著雨水流下臉頰,流到緊吻的嘴裡,親吻與眼淚融合在一起,有著魔術般的神奇。時間停住了,終於少年喘著氣,仰起頭來,高聲說:「天地作證,玉子天天都是我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