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達的東西?」記者非常認真地抄著筆記。
「貓胎人只留下了犯罪手法,卻沒有留下訊息。」葉教授睿智地撥撥頭髮,說:「一個什麼話都不想說的兇手,大大失去他應得的魅力。」
「原來如此,沒有留下訊息!」記者茅塞頓開,點頭如搗蒜。
葉教授對記者的反應非常滿意,補充說道:「當一個兇手沒話說的時候,誰會替他說呢?」期待地看著記者。
「記者!」記者脫口而出。
「對,就是記者。」葉教授拍拍桌上的報紙,說:「你們這些記者能替他說什麼?有限嘛!最後還不是一大早跑來問我這個犯罪學權威的想法?」
句句命中要害,記者幾乎要鼓起掌了。
「但……」記者像是想到了什麼,虛弱地問:「難道那種變態手術,不也可以看作是訊息的一種嗎?子宮……跟貓?有沒有什麼比喻上的關係?」
「硬要說,硬要說的話,哼,也不過是在告訴警察,他是一個有虐待動物習慣的人。除此之外?少來了。」葉教授自以為幽默地說。
「那麼,對於貓胎人嶄新的犯罪手法,教授認為可以在台灣犯罪史上佔有什麼指標性的地位?」記者將錄音筆往前輕輕一推,意味著這段話特別重要。
「創新?指標性的地位?你在開玩笑嗎,我看不出這個犯罪有什麼創新的地方,貓胎人所作的只是一種粗糙的模仿。」葉教授搖搖頭,果斷地說道:「這個犯罪最缺乏的不是技術,而是犯罪的心態。」
記者愣住了,好像完全無法理解葉教授在說什麼。
葉教授微笑起身,走到一塵不染的書櫃上取了一本厚厚的犯罪學實錄出來,迅速在裡面找到了資料,說:「edwardtheodoregein,一九○六年出生,美國東岸的支解殺人狂,從一九五四年起開始他藝術般的犯罪。他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在與世隔絕的小鎮,性格孤僻,自從母親過世後,他便將母親的屍體保留在家中,好像她從未死去。」
記者接過沉甸甸的犯罪學實錄。
這是葉教授的拿手好戲。
對他來說,知識是可以計算重量的,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將書放在磅秤上,指標最後停在哪個數字,知識就值多少。每次葉教授將最有份量的犯罪學實錄慎重其事交給他人時,根本就不是要對方閱讀。
而是,最有效率地取得對方的尊重。
「後來edward變本加厲,跑去掘墓偷屍,將偷來的女屍剝皮並縫製成人偶,還把人皮作成燈罩、用人骨刨碗、用乳頭製作成皮帶、人臉切下來當作面具等五花八門的人類手工製品。最後他殺死了附近酒吧的老闆並支解剝皮,才被警方發現。」葉教授雙手攬後,倒背如流:「雖然聽起來很可怕,但edward終究也有可憐之處,長期與世隔絕的人生與過度依戀母親,讓他對自己的犯行毫無做錯事的感覺。最後edward的精神狀態後來被法院判定無罪,強制送往醫療機構治療,據說後來還成為一個慈祥的老人。」
「這……跟把貓縫進子宮比起來,好像也沒有特別了不起的地方。」
「沒有了不起嗎?與世隔絕的小鎮,過度依戀母愛的扭曲,天真無邪的犯罪,製作人體手工藝品的世界……」葉教授頓了頓,打量著記者:「沒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嗎?」
「一九六○年,希區考克,驚魂記。」
「不只。」
「一九九一,沈默的羔羊。二○○一,人魔。二○○二,紅龍。」記者呆呆地從如數家珍的電影記憶庫中說出:「桑莫斯的漢尼拔三部曲。」
「沒錯,許多好萊塢的驚悚犯罪電影都是取材自無心插柳的edward先生,就連一再翻拍的德州電鋸殺人狂都是向edward取經的經典。」葉教授毫不留情地批判:
「相形之下,貓胎人那種機械式的犯罪,怎麼能夠跟edward的天真邪惡相提並論呢?連替edward提鞋子都不配。」
「……」記者沒有說話。
這個反應,讓葉教授有點反感。
這是在質疑自己的專業能力嗎?於是葉教授走到記者旁,在犯罪實錄上快速往前翻了一大疊,最後停在注記浩繁的開膛手傑克那章節。
「一八八八年,妓女瑪莎被發現陳屍在移民混雜的倫敦白教堂區,身中三十九刀,此後至少有五名妓女遭到開膛手殺害,腸子被拖出、子宮遭到挖除,行兇手段有如外科手術,其殘忍大大震驚社會,說起來,開膛手傑克也是世界上第一個由報紙媒體命名的連環殺手,此例一開,他就擁有了魔鬼的地位。」
「原來還是媒體。」
「沒錯,當時在媒體的推波助瀾下,整個城市瀰漫著恐怖的氣氛,日落之後街頭罕有人跡。後來還有許多命案都懷疑是開膛手傑克所為,其實都是別的殺人犯模仿開膛手傑克獵殺妓女犯案,你說,就連其他的殺人犯都為之傾倒,恨不得通過相似的犯罪儀式去「成為」開膛手傑克,他能不經典嗎?」
葉教授喝著牛奶,像是緬懷犯罪史上最經典的篇章。
記者碰巧也研究過開膛手傑克,可是他一點也不覺得一個多世紀前的犯罪者,只是憑著用手術刀到處獵殺妓女,如何能夠跟貓胎人相提並論。
「但他不過是殺死雜草般的妓女,貓胎人殺的可是孕婦。」
「孕婦又如何?就算把犯案用的救護車開到紅綠燈前停著,貓胎人也不過是靜靜的動手。謎一般的開膛手傑克,他的犯罪之所以讓整個社會陷入人人自危的恐慌,就是他寄了一封附有死者腎臟的信挑釁倫敦警方,肆無忌憚的囂張奪走民眾對警方的信任,徹底讓倫敦警場蒙羞。而且民眾嗜血地關注開膛手傑克的所有報導,讓倫敦的報紙賣到空前的好!」葉教授莞爾。
葉教授走到記者身旁,伸手想拿回厚厚的犯罪學實錄,繼續說道:「儀式性連續殺人犯從此變成犯罪小說最好的題材,所謂的犯罪追隨者,不過都是開膛手傑克的贗品。」
然而,葉教授發現記者的手牢牢地抓著犯罪學實錄,抽也抽不回來。
「我還是覺得,把貓縫進孕婦的肚子裡比較了不起。」記者的眼神有些呆滯。
「……」葉教授又試了一次,犯罪學實錄仍舊牢牢嵌在記者的手裡。
記者放在地上的背包,好像抽動了一下。
不知怎地,一滴汗從葉教授的後頸滲出。
汗,是冷的。
「你知道,要把貓縫進一個人的肚子裡,是多麼了不起的手術嗎?」
記者的眼神依舊空洞,好像瞳仁裡藏著一望無際的沙漠。
「你……」葉教授倒抽一口涼氣。
要命。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葉教授的雙腳只顧著發抖,卻連一點逃跑的力道都擠不出來。
「教授,來不及了。」記者緩緩從後腰抽出一把手術刀。
葉教授跌坐在地上,掀倒桌上的餐盤與牛奶。
記者臉上的胎記不自然地抽動,眼神裡的沙漠刮起了狂暴的風。
露出,貓胎人的血肉。
「你……你……」葉教授嚇得無法言語,像無行為能力的嬰兒癱在地上。
貓胎人迅速壓制地上過度恐懼的犯罪學家,一手捂著他的嘴,另一手,刀子迅速確實切開了脖子兩旁的肌腱,鮮紅的血慢慢湧出。
「在改版後的犯罪學實錄裡,貓胎人才是真正的連環殺人案的典範。而你,你也會成為典範的一部份。」貓胎人的冷笑裡,激昂著忿忿不平的情緒,在痛得快要昏厥的葉教授耳邊說道:「忘了告訴你,你忘了解釋開膛手之所以成為典範的最大原因……」
葉教授的牙齒緊緊咬住貓胎人的手掌。
手術已經開始。
「沒有人抓得到我,我也將成為永遠的謎。」
只花了一個半小時,貓胎人就離開一片狼藉的葉教授家,還洗了個澡。
臨走前他拿走了葉教授的手機,迅速在便利商店打了電話報警,以免趕不上晚報發刊的時間,然後將手機遺留在捷運上,讓警方的電信搜索陷入迷陣。
斷斷續續進行了「三道手術」,睡眠嚴重不足,貓胎人找了間廉價的旅社投宿。但躺在床上的他卻怎麼也睡不著,眼睛瞪著吊著風扇的天花板,捨不得闔眼似的。
指尖,還殘留著手術時的微微顫抖。
剛剛在地板上進行活體解剖與縫合,只花了他半小時的時間。
其餘的一小時,便是貓胎人苦心竭慮思考「自己想傳遞什麼訊息」給社會大眾的問題。站在屍體旁,蹲在屍體旁,坐在屍體旁,看著露出縫線的貓尾巴虛弱地擺動,葉教授的肚子從激烈起伏到微微震動,最後終於只是多了一團凸起。
貓胎人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發呆,或祈禱法醫在檢驗屍體時會發現這隻貓是活生生被縫進胃袋裡,一碰到「訊息」該怎麼製作,貓胎人的頭就開始發熱。
也許葉教授說的對,自己真沒有什麼好說。
「不對,我一定有話想說,只是我暫時還想不大起來。」貓胎人用極大的力氣拍打腦袋,有些氣惱說:「一定是睡眠不足……新聞不是常說嗎?睡眠不足腦子裡的氧氣會變少,氧氣一少,人就會頭昏腦脹……就跟高山病一樣。」
後來他決定切下葉教授的手指,沾著幾乎凝固的血,憑著直覺在地上胡亂畫起幾個象徵魔鬼印記的六芒星、666、納粹卍字、與末日等字眼。
四平八穩的變態語言。
「唉,真希望自己不要被當成膚淺的犯罪者。」貓胎人的頭陷入鬆軟的枕頭裡,虔誠地祈禱著。腦子依舊無法平靜。
晚報會怎麼形容自己呢?貓胎人打開電視,留意小小的螢幕上的新聞動態,瞇起眼睛,等待跑馬燈的要聞提示。
時間慢慢過去,貓胎人佈滿血絲的瞳孔裡塞滿了新聞畫面的馬賽克粒。到了中午,警方終於發佈了這項消息,無數記者蜂擁到葉教授家門口搶拍驚悚的兇案現場,那眩目的鎂光燈在螢幕上此起彼落,貓胎人欣慰地目不轉睛,享受著屬於他的光榮。
「殺一個名嘴,果然比殺平凡老百姓還要有用。」貓胎人嘆氣,坐了起來,嘆氣:「早知道一開始就該挑明星或立委下手,比較有宣傳效果。」
貓胎人把眼睛朝廉價螢幕更貼近些,遙控器在手中不停切換著六個新聞頻道,比較著各家媒體對他的關注力。
終於,負責偵辦此案的刑事發言人出來說明整個案情、與警方初步的判斷,戴著金絲邊眼鏡的發言人面無表情念著稿,聲音並沒有如貓胎人想像中的慷慨激昂,也沒有用上什麼譴責的字眼。
「搞什麼啊?我可是縫了隻貓到那臭名嘴的胃袋裡,你怎麼還是照本宣科讀稿啊?還是不是人啊……」貓胎人非常不高興,碎碎念道:「難道還不夠聳動嗎?台灣這個地方平常有很多像我一樣的犯罪嗎?」
沒多久,發言人就宣佈念完講稿,現場記者開始唧唧喳喳提問。但發言人並沒有回答的意思,低著頭,匆匆離開記者環抱的陣仗。
「這樣就結束了?怎麼不回答記者的問題咧!」貓胎人吃了一驚,左手用力拍打螢幕嚷道:「喂!這次我有留下訊息啊!訊息!訊息!」
但沒有。
「怎麼可能,我不信,這一點道理也沒有!」貓胎人拚命按著遙控器,不停在六家新聞頻道裡切換,想喚回警方發言人的背影。
葉教授離奇遇害的新聞很快就濃縮成幾句跑馬燈,主畫面帶到總統女婿涉嫌內線交易的醜聞,以及在野黨強烈炮轟總統下台的群情激憤。
完全沒有提到貓胎人費盡心思的訊息傑作。
貓胎人的頭開始痛了。
痛,從臉上的胎記開始蔓延,發燙,抽慉,然後像一把火沿著鼻腔燒到他的腦。畢畢剝剝。畢畢剝剝。貓胎人感到口乾舌燥。
走到浴室強衝冷水壓制灼熱的頭痛後,貓胎人便戴上帽子離開旅館,在便利商店翻看雜誌等待,工讀生瞪著他,他便冷冷瞪了回去。晚報一上架,貓胎人迫不亟待買走兩份。
壓抑著劇烈的心跳,貓胎人走到最近的公園找了張長椅坐著,好好品嚐。但而發言人毫無新意的講稿被逐字抄在晚報上,屍體照片被打了一個龍飛鳳舞的馬賽克,字跟圖加起來只佔了頭版的一半。其餘一半,是總統駙馬在看守所前回首見藍天的畫面。
「這是怎麼一回事?大家罵起總統都比罵起連環殺人兇手還兇?」貓胎人憤怒地摔報紙,怒道:「這個社會生病了!難道要我沿街殺人才能把頭版佔滿嗎!」
他眼前一黑,漫無目的走在公園裡暴走著。像是自動駕駛模式。
等到貓胎人意識清醒時,他發現自己正盯著一個坐在樹下乘涼的孕婦猛瞧。
「操!」
貓胎人重重朝孕婦的大肚子一踹,然後快速逃離現場。
或許報紙上常可見警察貪污舞弊的醜聞,但不可否認,警察是最接近社會上光怪陸離一面的職業,壓力之大一般人很難想像。尤其是刑事。
待在刑事組一年,會覺得什麼事都充滿了怪異。
待三年,肯定相信世間有鬼,人間有報應。
若運氣不好待上個十年,那便遇見什麼也不覺得奇怪了……什麼報應?那是電視跟小說裡才有的東西。
今年,是川哥進北市刑事組第十三年。
不吉利的數字。
川哥蹲在地上,滿地觸目驚心的乾涸血漬,與凌亂的貓毛。
他想起了多年前一樁奇怪的血案。
一個人財兩失、遭到惡意拋棄的酒家女,不辭老遠潛入負心漢家裡,在他的房間懸樑自盡。當時負心漢兀自呼呼大睡,她的屍體就晾掛在負心漢的床前,百分之一千萬,就是想將負心漢嚇到得一百次神經病。
離奇的是,那位酒家女的肚子還被剖開,腸子麵線般倒了出來,嘴角還被利刃往上切開,讓臉型異常的邪惡——顯然有第二人受雇,加工了酒家女的死亡。
為了毀滅掉另一個人,人類可以變得非常恐怖。
恐怖到樂意先毀滅了自己。
那件始終懸而未解的案子也順便毀了幾個重案組的同事,讓他們在連做了好幾天惡夢後一齊遞出辭呈,且堅拒長官的慰留。
「南搞軌,北貓胎。大案子啊老大。」丞閔喝著剛沖好的熱咖啡。
川哥接過特濃的咖啡,大大灌進一口,希望藉此將鼻腔裡的腥味給衝去。
用粉筆畫成的白色人形線裡,死者驚恐的表情猶如蠟像,下腹隆起好大一塊,肚子裡飽滿著屍水,胃囊裡強塞著一頭死肥貓。
是窒息而死?還是原本就是隻死貓?為什麼一定要貓?
以上的答案會是關乎緝兇的要件嗎?
「你的第一印象?」川哥看著死者眼角白膜上倒映的自己。
「這個兇手不喜歡貓。」丞閔用鉛筆逗弄著縫線外露的貓尾巴,僵硬到好像有一根鐵絲藏在裡頭似的,正經八百道:「非常非常不喜歡。」
不同於之前的孕婦慘狀,男性死者除了腹腔遭到破壞外,肩膀兩側肌腱也被切斷,且沒有維生的營養液點滴,顯然兇手改變了做法。
原因何在?
是貓胎人想變換把戲?還是兇手另有其人……模仿貓胎人手法的第二兇手?
如果是前者,為什麼要變換作案的目標?跟那些沒有章法的魔鬼塗鴉有關係嗎?亂七八糟不成系統的魔鬼符號,除了瘋狂,看不出有任何意義。
突然間,川哥想起了什麼。
他仔細挑開縫線審視,眼睛眨也不眨。
忘了在哪裡看過,記憶中每個醫生手術留下的縫線都不一樣,不可能一樣。即使是一樣的縫法,也可明辨每個醫生不同的風格。此時不需要求證法醫,死者肚子上的縫線連外行的川哥也看得出來,跟前兩個案子是同一人所為,只是每一次都有技術上的進步,但處理的風格上則沒有任何改變。
「我們走運了。」川哥說。
「怎麼說?」丞閔精神一振。
「抓一個兇手,總比抓兩個兇手好。」川哥緩緩站了起來,又喝了一口咖啡,簡單環顧四周。
門鎖完好,窗戶緊閉,現場沒有強行進入的痕跡。
按照連環殺人的犯案脈絡,貓胎人不可能是熟人,所以他是個高明的鎖匠?還是貓胎人用了讓死者願意把門打開的特殊身份?募款?推銷?收第四台費用?還是查戶口?
法醫說死亡的時間大約是早上十點。十點,這可是個荒謬的時間。
「大白天的。」川哥皺眉,仔細思考:「有誰會選大白天犯案?」
「所以先將吸血鬼排除在外。」丞閔想也不想。
「非常有見地。」川哥豎起倒拇指。
他並不討厭丞閔的冷笑話。比起陰沈寡言,話多一點比較讓人接受,畢竟警察是一份在逼人發瘋上很有效率的工作,川哥就看過兩個夥伴被超載的案件給壓垮,一個神經衰弱,一個試圖申請提早二十年退休——
如果是丞閔,應該可以撐很久吧。
「老大,我說這個人瘋了。」
「誰都看得出來。」
「不是,是真的瘋了。」
「喔?」
「好萊塢電影裡的連環殺人犯,總是非常依循自己建立的規則去犯案,就說德州電鋸殺人狂吧,他殺人,除了電鋸什麼也不用,水晶湖傑森殺人時百分之百戴著白色洞洞面具,儀式就是那些連續殺人魔的宗教,如果有工會……如果真有工會的話,但貓胎人好像連這個基本倫理也不管了。」
川哥審視肩膀肌腱上切口,乾淨俐落,沒有一絲猶豫。這手法比起職業殺手也不遑多讓,貓胎人是想證明自己不只能虐殺脆弱的孕婦,而且連男人也可以輕易殺掉嗎?還是,殺掉犯罪學家特別有成就感?
「動機是破案之母」,每個刑警奉為圭臬的箴言。
在這串案子裡,兇手的動機在不同的被害人的特性間怎麼連也連不起來。原本是兩個孕婦的強烈特徵關係,大可朝台灣第一宗儀式殺人的方向偵辦,不料一日之內就被第三個案子給輕易毀掉了連結。
只剩手術,只剩貓。
手術,跟貓。
手術。
貓。
「這麼說也有道理,一個不受工會條款約束的破格殺人魔。」川哥喝完最後一滴咖啡,惋惜似看著空空如也的馬克杯說:「不過……我有個新想法。」
「喔。」
「如果貓胎人不是自發性的犯案呢?」
「什麼意思?是說他被魔鬼附身了嗎?」
虧你想得出來,川哥差一點要將馬克杯摔向丞閔。
「我是說,如果貓胎人是受雇於人呢?」
「……殺手!」
「那麼,這一切似乎就可以說過去了。」川哥點點頭,說:「大膽推測貓胎人只是個接單殺人的專家,那麼要殺誰對他來說並不構成選擇,他只是執行的工具,將貓縫進被害人的腹腔裡的手法只是他身為殺人的獨特印記。」
丞閔瞪大眼睛。
「老大,這想法不賴。」丞閔一臉的佩服。
這傢伙實在很容易滿足。
「只是猜測。」川哥點了根菸,當作是慶祝。
「不過,當殺手幹嘛不低調點啊?只要往脖子輕輕劃一刀就可以回家收錢了,他幹嘛要搞出這麼複雜的手術,到時候被我們抓到,想賴掉其中一個案子都沒有辦法。」
「偏偏就是如此。職業殺手的作案手法一向有高度的辨識性,這是為了方便向委託人收取尾款的重要依據,簡單說,如果目標碰巧因為車禍撞死,或是突然自殺死掉,那委託人憑什麼要付給殺手錢呢?再說吧,如果有兩個委託人同時下單殺一個倒楣鬼,最後倒楣鬼死了,終究也只能有一方的殺手可以順利請到錢,這時就要看倒楣鬼的死法去證明下手的是不是接單殺手的一貫風格囉。」川哥當了十三年的刑警,耳聞的殺手傳奇豐富到可以編成一本殺手百科全書。
「老大,你實在是太了不起了!這也就是說,我們的真正對手不是貓胎人,而是下單給貓胎人的幕後黑手是吧?」丞閔一臉豁然開朗,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激動。
經常有這種感覺的人,實在應該反省一下自己為什麼老是在黑暗中摸索、等待別人點燈。
「不過老大,就算是殺手,有必要殺的這麼急嗎?現在風聲可是緊得很啊。」一個正在房間裡採集可疑指紋的鑑識人員,突然抬起頭來亂入。
好問題。
「如果貓胎人的手中有一長串的目標名單……那麼,趕進度殺快一點也是很合理的。」丞閔幫川哥自圓其說。
川哥搔搔頭,但丞閔這番幫腔讓他感到面紅耳赤,連菸都忘了抽。
這個殺手理論才剛剛端了出來,就摔出一道顯眼的裂痕。
「總之還未定論,最壞的情況莫過於,貓胎人還會殺掉第四個、第五個受害人當作破案的拼圖給我們。」川哥看著那些666、六芒星等鬼畫符,他是不可能承認那些拼湊是兇手想跟警方對話的線索。
充其量,那不過是貓胎人想戲弄警方的一種宗教迷霧罷了。
此時封鎖線拉開,一個警員陪著葉教授的遺孀走了進來。
遺孀穿著一身黑,臉上儘是哀容,淚痕未乾。
好年輕……這是川哥看見死者遺孀的第一印象。
「怎麼會……」
遺孀一看到慘死的葉教授,害怕又激動,差點軟腳跌倒。
川哥及時扶住,嘆氣:「不是叫你們別讓家屬進來嗎?這種現場要怎麼安慰人家。」川哥揉著遺孀顫抖的肩膀,拍拍她的背安撫。
警員聳聳肩,一副無能為力:「長官,樓下都是記者,怎麼應付啊?」
那種場面一向不是川哥的菜。
「丞閔,去。」
「我去?」
「記者最喜歡天馬行空的幻想了,這個你最在行,去處理一下。」
「是可以啦……」丞閔整理髮型起來:「說什麼都沒關係嗎?」
「目前為止都是我們的幻想,說點幻想不算暴露偵查進度的,去吧。」川哥頓了頓,說:「常代表警方發言的話,升也快點。」手裡還是摟著哭得死去活來的遺孀。
「是。」丞閔忍不皺起眉頭。
川哥啊川哥,你的老毛病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