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歐陽盆栽 正文 後記
    END,歐陽九把刀,後記

    很羨慕,歐陽盆栽能找到一個可以為她而死的女人,然後義無反顧實踐他的愛情。很老套,但這就是男人的浪漫。真的非常非常的,非常的羨慕。

    就在我接到這封電子信件後,正好是凌晨四點。

    泰利颱風的中心已經移往大陸,留在台灣的,只有讓大地同聲的滂沱大雨。

    我並不抽煙,我總認為在手指間夾上一根煙是個很多餘的動作……??至少不符合我個人的人體工學。但我還是撐起歪歪斜斜的黑傘,走到樓下街角的便利商店買了一包煙,用火柴點上一根插在桌上的黃金葛盆栽裡,遙祭著一位素未謀面的,從不殺人的殺手。

    人生不是曲折離奇的小說。

    我想這位來不及交的朋友,此行是凶多吉少了。我所能做的,也不過就是用我的鍵盤,將他委託的故事重新改寫一遍,將他「每件事都有它的代價」那句話的精神,帶進我與讀者間的文字對話裡。

    然而過了五個禮拜,在一場於交通大學演講過後的讀者咖啡聚中,我從一個擔任賭局發牌員的新讀者那裡,聽到了一個驚異非常的真實故事。

    那故事發生在颱風過後的大雨天。

    一艘開往公海的豪華郵輪上,一個從未在行家賭博界嶄露頭角的新面孔,穿著染血的白色西裝,帶著滿箱鈔票與債卷,面無懼色,以令人嘖嘖稱奇的干擾戰術在三十九局詭陣初賽中贏了二十一局,取得坐在當世賭神面前,互賭性命的瘋狂資格。

    接著,牌桌上的四人展開了一場神乎其技的對決。

    「最後,那個男人贏了嗎?」我問出口的時候,聲音都在發抖。

    「——」發牌員莞爾。

    那個沒有人看過的新賭客,牌技雖好,但決稱不上頂尖。相對的,新賭客的思路卻極其狡詐,不斷用遠交近攻的來回縱橫法,邀集另兩個行家共同利用鬼牌惡意破壞掉賭神手上的牌,在搭配拒絕與賭神進行交易的孤立策略,讓賭神從第八局以後就在三打一的情況下,一路吃別到底。

    你猜對了,新賭客根本志不在獲勝,他的敵人只有賭神一個,他所有的牌都在用力拉扯賭神的氣運,錯亂賭神運牌的「呼吸」。

    到了最後一局,新賭客與賭神並列最後。賭神的籌碼略勝新賭客,但誰多輸了這一把,幾乎就得把命留在海上。

    到了此時,新賭客只說了一句話,就讓其它已不需要靠最後一局分出勝負的兩名行家蓋牌退出,讓整張賭桌只剩下賭神與他兩人。

    賭船的氣氛變得非常詭譎,因為新一屆的賭神已經提前產生,但所有圍觀的賓客依舊屏氣凝神,將所有的注意力放在這倒數最後兩名的賭客生死對決,彷彿賭神易主並不是麼重要的事。

    「他們手上的牌你還記得嗎?」我熱切地問。

    「怎會忘記?」發牌員聳肩。

    賭神的牌:黑桃7,黑桃7,方塊K,黑桃5,底牌則是一張可變換成任何一張牌、或強制更換對手任一張牌的鬼牌(當然那時除了賭神自己,誰也不知道他的底牌是鬼)。

    新賭客的牌:黑桃6,紅心7,方塊8,黑桃9,跟一張誰也看不穿的底牌。

    牌面上,擁有鬼牌的賭神必然將鬼牌當作黑桃七,所以最大的狀態是「黑桃同色七,三條」。然而新賭客卻擁有壓倒三條的「順子」的可能。也就是說,萬一新賭客的底牌是機率最大的5……

    原本心高氣傲的賭神,是不可能相信新賭客的底牌會讓他的牌湊成順,但桌上這由四副牌共同隨機篩選後的詭陣牌,玩到了最終局,大家對牌的內容已經瞭然於心。

    雖然能讓新賭客湊成順的「10」只有1張,但已經確定這副牌「5」非常的多,至少有十二張——然而放棄看牌的其它兩名玩家合計卻只拿了兩張,扣掉賭神的一張黑桃5,還有驚人的九張沒有出現。

    新賭客的底牌,是「5」的機率不小。

    「牌面我大,籌碼五注。」新賭客面無表情,將最高注限的一半推到前面。

    高大的賭神瞇起眼睛,以君臨天下的氣勢打量著新賭客無底洞似的眼神。

    如果這一把不跟,那就是新賭客贏走桌上籌碼。計算起來,兩人手中的籌碼將一樣多,屆時進入延長賽,依照規則將由兩人再單挑最後一局。

    這個局面,當然新賭客也很清楚。

    甫獲得新任賭神桂冠的詭陣參賽者,忍不住咕噥起來:「如果你真是順子,怎麼只喊十注?你錯估了賭神不可能被唬倒的精神力。」他歎氣,因為他能夠贏垮賭神,百分百並非技勝一籌,而是全仗大家同舟共濟擾亂賭神的運牌,至於策劃者正是這位不知名的新朋友。如果可能,他希望舉槍自盡的人是賭神,而不是這位奇特的盟友。

    新賭客毫不迴避賭神的眼睛,緩緩道:「因為我知道他拿的是鬼牌。」

    牌桌上,一張鬼牌都沒有出現。

    聽到此句,賭神一笑:「就算我拿的是鬼牌,也未必相信你是順子。」

    「你可以不信,但我沒看見你把籌碼推出來。」新賭客冷笑:「我花了十二局在動搖你的運,而你這把卻跟定了。不跟,你就等著在延長賽把自己的腦袋轟掉吧。」

    沒錯,下一場未必能拿到決定八成勝負的鬼牌。賭神這把贏面居大,可說是跟定了。如果放棄不跟,真實狀況卻是自己該贏未贏,等於是斷了自己的氣,那是賭的大忌。

    問題是怎麼個跟法?

    賭神深呼吸,將底牌翻出,果然是鬼牌。

    此時賭神的身影突然拔升巨大了起來,斜斜地壓向賭桌的另一端。

    那是無懈可擊的賭魄,刺探著新賭客的瞳孔反應。

    新賭客沉穩道:「我聽過一句話。要成為英雄,就得拿出像樣的東西。」

    「不,你不是。」賭神睥睨。

    「——」

    「如果你真有你說的氣魄,就該自信如果你被換了牌,還是會換到順子,那麼你就該氣焰囂張地把十注籌碼都推出。你很怕我踢掉你的順,騙不了我。今晚我受夠了你的氣,沒理由讓你活著下船。」賭神淡淡說道,將五注籌碼推前,然後翻手,又加碼了十注。

    賭神丟出鬼牌,說:「我跟,再加十注。然後我要用鬼牌踢你的方塊8.」

    新賭客臉色不變,任由發牌員將他的方塊八抽走。

    他不得不跟。不跟,輸了這一把,代價就是死。

    發牌員各自補了一張牌給用罄鬼牌的賭神,與被強制換牌的新賭客。

    賭神補進了一張黑桃5,所以牌面上是7、5雙對。依舊非常強勢。

    而新賭客則補進了一張黑桃6,底牌在未掀開的情況下,最大的牌面是同色6單一對,仍舊輸給了賭神的雙對。

    新賭客微笑,掀開底牌。

    勝負揭曉。

    方塊6.

    「同色6三條,大過你的雙對。」新賭客微笑。

    原來,新賭客利用這副詭陣5很多的特質,偽裝成順子,欺騙賭神拆掉強牌同色7三條,去毀掉新賭客自己區區的同色6一對。為的是什麼?為了獲得「再進一張牌」的機會——買6,買9,買鬼牌。而新賭客,就這麼千驚萬險地蒙到了6.

    有那麼一瞬間,賭神面無血色,卻又旋即回復神采。

    然而這場賭局最精彩的部份,竟是從結束的那一秒才開始。

    「你把你的所有身家都輸光在這張桌子上,就為了這最後的騙局。了不起。」賭神微笑,舉起放在桌上填滿子彈的手槍。

    不愧是一代宗師,願賭服輸。即使輸掉的東西,再也沒機會贏回來了。

    「在你扣下板機之前,請聽我說幾句話。」新賭客點了根煙。

    新賭客此話一出,賭神當然也想聽聽這位工於心計,把把欲置他於死地的陌生對手到底想說什麼,於是將手槍放回桌上,深呼吸。

    所有原本開始鼓噪的圍觀人群,全都靜了下來。

    「賭神,這輩子你可曾愛過一個女人。」新賭客看著賭神的眼睛。

    「是。」賭神的眼睛蒼老,卻閃閃發光。

    「請你,代替我殺了冷面佛。」新賭客微笑,竟舉起賭神剛剛放下的手槍。

    賭神睜大眼睛,錯愕看著新賭客扣下板機,沸騰的鮮血飛濺在自己臉上。

    量他縱橫一生,卻不曾見過這種怪誕的急轉直下。

    新賭客砰然倒下,斜斜的身體撞在地板上,太陽穴兀自冒著刺鼻的煙。

    發牌員、警衛、船醫一齊衝上前,在慌亂中遺憾地確認了新賭客的心臟停止跳動。奇變陡生,全場面面相覷,接著陷入一片嘩然。

    看似與賭神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新賭客,最後竟為了讓賭神活下去,犧牲了自己的生命——只為了一句不知道會不會被承認的話。

    賭神歎了一口,很長的氣。

    「賭了這麼多年,我明白在場有許多我的敵人。」

    賭神看著地上的屍體,平靜地拿起手機說道:「但我想說的是,各位若願意與躺在地上,這位莫名其妙傢伙交個來不及的朋友,請將身上的手機丟到這海裡。」

    不到一分鐘,船上所有人的手機都落進煙雨濛濛的公海裡。

    這算什麼?

    我說不上來。我想應該說是一種,只有賭客才能體會到的義氣吧。

    在任何消息都還來不及從郵輪上傳回台灣陸地的時候,賭神當著所有人的面,打了七通電話,每一通電話都意味著大筆大筆的鈔票瞬間燒盡。

    賭船開始新賭神的加冕儀式,卻沒有人擊杯交談,大家都異常的沉默。

    兩個小時後,舊任賭神的手機鈴響。

    冷面佛在三溫暖裡胡天胡地時,被三個頂級的職業殺手轟得支離破碎,結束了他七日一殺的邪惡人生。

    全場歡聲雷動,舉杯灑酒入海,一敬那位不知名的怪異賭客。

    「真是好一場,神乎其技的賭局。」我熱淚盈眶,激動握緊拳頭。

    「該怎麼說呢?他媽的那一幕我永遠不會忘記。」發牌員點了根煙,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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