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4/28南華大學演說
將這篇感想擺在「媽,親一下」裡,有個小小的原因。
在寫到嘉義大林南華大學文學系演說的感想之前,我要先控訴小黑蚊。在還沒抵達大林前,我在電車上就已經被小黑蚊襲擊,左手臂給叮出兩個包,此後癢不欲生。
我的皮膚對小黑蚊一向是特過敏,到現在還是腫的,奇癢難當。今年掃墓時被小黑蚊咬的地方,都還沒完全好哩!
回到演講,啊,現場大家踴躍的出席讓我小感動,但最震撼還是前座的偽周傑倫讀者突然脫掉上衣,露出驚心動魄的彩繪左乳那一幕。正好我手上正玩著橡皮筋(有誰會邊玩橡皮筋邊上台?),回過神後,於是叫他再站起來一次,橡皮筋用力朝他的乳頭一彈,可惜中途疑似受到不知名引力干擾,沒能真的射中。
由於跟大葉場的演說靠的挺近,所以當我看見台底下熟悉的面孔時,心裡真是一陣羞恥。如果我有一百種說故事的理念或是竅門就好了,就可以拆成一百次演講說完,可惜我還是得重複部份講題。投影片我以二十世紀少年的彩稿、以及大陸網友的全彩插畫為主,配上幾個我刻意從網絡上抓下的kuso肌肉男圖,然後任性地將講題改成「正義是不會死的」。
演講的主題從上次大葉場很機車的電影編劇研究,簡化成精神化的「我可是很用力的在說故事啊!」。演講的過程中我還蠻盡興的,畢竟是一個人的舞台,不必擔心要留給其它講者時間,所以常呈現一種自high的狀態。其實我本想從袖子裡突然變出一朵白玫瑰送給前一天晚上告白失敗的小a的,但因為天氣熱穿了短袖,實在大恨。下次不管再熱我都要穿上風衣,用最冷靜的表情,從不斷掙扎躁動的懷裡摸出一隻鴿子,這樣的演講一定超炫。
但真該死,我太相信自己可以記住每一件要講的有趣東西,所以沒有刻意演練(我連演講也不打算複製自己),導致後來反省時,發現少講了幾個有意義的生活經驗。例如我小時候常自以為看見鬼,怎自己的書包怎麼被隔壁喜歡的女生丟下樓,全班被罰跪的音樂課,九刀杯自由搏擊賽是在搞什麼,小時候常在溪邊看小魚向上游頓悟出偉人當如是的哲學等。下次會狠狠刺在手臂上。
演講後主辦單位貼心地安排簽書時間,雖然排隊的人很多,但秉持著說故事越到尾聲越有力量的原則,我卯起來龜著一邊簽名一邊畫圖,越畫越慢,絲毫不懼後面越形扭曲的臉孔,十足的混蛋。簽書的人潮裡,有個小小的讀者身影,讓我很感動,人生一定要很用力啊!(握拳)我們一定都有很動人的機會,一起說出二十世紀少年漫畫裡的經典對白!
也感謝大家讓我有機會練習畫畫,雖然後面的人一定等得想向我丟書,不過耐心是好事,如果怕痛就不能生小孩了(什麼邏輯!)。曾經想當過漫畫家的我,也只有在這樣的場合可以構畫點什麼,吸血鬼、獵命師或是我無法分類的隱藏人物。
還有,得謝謝細心佈置一切的南華大學文學系系學會,自己沒時間吃午飯餓著肚子弄講場,卻還是幫我跟經紀人買了午餐;為了防治我無聊,特地派了兩個漂亮美眉在開場前陪我聊天、簽書時體貼幫我翻書;又安排很辣又很勁的小虎幫我做熱鬧的開場;啊,還有穿著旗袍的超氣質女孩,真是充滿美女的系學會,(歎)我還能說什麼呢!年輕真好!
最後與大家在學生餐廳吃了頓異常好吃的晚餐才離開,見識了很適合殺人的校園夜景,與很新鮮的夜市攤販進駐校園的畫面,還看到了像甜筒一樣的曲曲熱狗棒??文末跟大家分享一個好消息。由於血液抽檢的報告一直不錯,醫生說我媽的化療就做到這一次為止,以後保持追蹤觀察即可。啊!這真的是超棒的啊!現在邁入我媽第四次化療的第十五天,我想再過一個禮拜就可以出院了,而我媽至今都沒有發燒,每天都跟護士們聊得很愉快,護士品潔還拿她當初訂婚的錄像光盤跟相簿給媽看,還跟媽說護理站有兩個閒置的未婚護士——
2005/05/05
事件一。
一直都在擔心當兵的問題。
五月十日,是今年唯一一次的替代役申請截止期限,眼看著就要到了。
我去了市政府的兵役課問了身體復檢的進度,兵役課說,我三月三十日才結束了在榮總的復檢,流程至少得跑一個月半,所以趕不及在五月十日知道結果。
「那我可以先申請替代役嗎?」我問。
「不行,你已經申請復檢了,所以現在只能等復檢的結果。」辦事人員說。
所以囉,今年七月後,我隨時可能是標準的阿兵哥——不過這樣也可以試試看我的寫作速度會得到什麼壓抑後的大爆發。總覺得,即使在當兵,三、四個月完成一本書,似乎也是舉手之勞而已。
事件二。
媽最近的精神不錯,每天都保持開朗的心情,天天看連續劇,看壹週刊。
頭髮也長出來了,非常的卷,根本就是黑人等級的那種卷。我們一直跟媽強調她的頭髮一直在變長,可是媽一直半信半疑,認為我們只是在逗她開心,直到主治醫生發表了對媽頭髮的意見後,媽才進入得意洋洋的境界。
「真奇怪,從來只看過做化療的病人掉頭髮,沒看過反而長頭髮的?」
主治醫生嘖嘖稱奇。
媽的新頭髮很可愛,完全都是黑色的光澤,希望是痊癒的暗示。
事件三。
有個很會掃地的歐巴桑,卻跟哥與媽說了幾個奇怪的癌症病人故事。
個案一。有個剛剛與男友訂婚不久的女病人在住院後,男友辭去了工作,專職在她身邊照顧,看似感人,但歐巴桑很不能理解女病人的媽媽為什麼不來照顧,要讓有前途的年輕人拋下原本的工作來照顧她的女兒?
個案二。有個男病人在與女友訂婚後,就發病了。男病人住院後女方一次都沒有來探望過,男病人很傷心,做了幾天化療後就發病過世了。歐巴桑對這樣的結果當然很義憤填膺。
個案三。有個女孩子罹患癌症,外國籍的男友不眠不休地照顧,結果外籍男友有事要回國一趟,告別女友後的第二天,女孩子就去世了。唉,這個故事最令人感傷。
不過歐巴桑口中的這三個個案,一再強調很多人看來都治好了,卻會突然暴斃,再再充滿了打擊病人治療信心的負面能量。哥實在聽得霧煞煞,只能祈禱她別再說個案四。阿彌陀佛,偉哉亂講話的歐巴桑。
然後我想起了最近有個令人感歎的社會新聞。
一個女人在相親後與對方結婚,婚後不久就罹患血癌,男方認為女方早就知道自己罹病,結婚只不過是想將照顧病人的責人轉嫁給男方,於是男方一個不爽,租了一間套房給女方獨自養病。新聞畫面裡,女病人蜷曲著瘦弱的身體,頭光光,像極了剛剛得知罹病的媽,獨自在幾乎什麼傢俱都沒有的套房裡,蓋著薄薄的棉被,令人不忍瘁睹,很心酸。
其實這位女病人真的超可憐,一個人生病,沒有得到情緒上的任何奧援,真的很容易放棄,一旦心理上放棄,身體的潰堤只是早晚的問題吧。但我也多少能理解男方焦躁暴怒的推諉態度。透過相親而結婚,還未與對方建立革命情感,就必須面對大量實質的照顧責任,與形而上的情緒壓縮,除了道德上必須照顧妻子,我不覺得有什麼很扎實的理所當然。不過男方被罵也是活該,這世上沒有兩頭賣乖這種事。
事件四。
現在是凌晨三點,要睡覺了。
最近的台灣龍捲風真是越演越爆笑。葉美琪那個瘋女人終於死翹翹了,但又跑出了個一模一樣的瘋子妹妹(畢竟演員的銀行賬戶都是同一個),艾滋病像流行性感冒一樣普遍,將大家感染來感染去,大家一下子很緊張,一下子很生氣,一下子歡天喜地。最後鄭文華公佈考試答案,袁志龍,黃平秋,跟一個我叫不出名字的女歐八中標。這麼說,傳染給黃平秋艾滋病的黑枝也有艾滋病囉?黑枝為什麼有艾滋病?難道是被袁志龍搞過?一點也不複雜,只是太好笑了。
公共電視終於想通了,明天早上七點要轉播王建民在大聯盟的第二場比賽,洋基隊對魔鬼魚,長得很像藝人侯昌明的王建民主投,希望能投出不凡的氣勢。因為我打算努力爬起來看啊!
2005/05/07上終
媽出院了。
白血球每單位兩千四百,血小板每單位六萬,血紅素八點四。三項數據加起來的意義,就是媽開心得手舞足蹈,這份疾病陪伴文學也到了尾聲。
這幾天出院的氣氛不斷醞釀,媽一直在跟護士們道謝,護士們也一直跟媽打氣,直說肯定可以很快就出院了,只是不曉得趕不趕得及母親節前。媽也留下金玉姐的電話,哥則跟我商量要送什麼東西給護士們答謝。
啊,送東西答謝這種事,不是上一個世紀的人才會做的事?這個世界不是已經走向誠懇無敵的新路了麼?
「每人送一本」我無精打采。
「可不可以送別的?」哥直截了當。
於是沒有結論,我們只是很高興地打包行李,然後興沖沖地等待醫院通知,跟頒發最後一張繳款單。
哥去一樓領藥,媽像一個小朋友終於可以去遠足一樣,在病房裡耐不住喜悅地走來走去,整理東西。我處於完全放鬆的狀態,在小桌子上玩起計算機遊戲星海爭霸,等到大家都收拾好了,我還嚷著讓我打完這一場再走不遲,可見我有多麼的鬆懈,跟無感。
上次醫生說過,媽的化療就做到這一次,以後專心調養身體,維持定期回診跟復檢,確認身體的復原情況就可以了。於是我抱著完全不想回來的心情,看了單人房最後一眼。啊!再見了,希望搬進來的下一個病人,也能夠像我們這樣笑笑離開。
爸開車,我們將行李跟最重要的媽,一起打包回新家。我開始拖地,哥則張羅晚餐,一切就要開始美好,大家就要重新構造這個家。新的人生目標,新的相處方式,沒有變動過的成員。
明天就是母親節了,多麼的戲劇化。
這段期間,大家有捨有得。
我因為不停的熬夜,變成了吸血鬼,每天要靠觀賞網絡上的美女相簿壓抑我的吸血衝動。哥哥放棄了學術研究的強者之路,準備踏進安安穩穩的工研院。弟弟因為沒時間做實驗,所以碩士篤定延畢半年。爸一個人顧店,顯得寂寥跟無奈。奶奶照料爸的三餐與puma的飲食,洗衣洗碗,實在不像是頤養天年的老人家。Puma則嚴重老化,再也沒幹過我的腳,眼神常流露出「我好糟糕」的困窘。
所幸媽平平安安,新長的頭髮捲得一塌糊塗。這是最重要的結果。
哈,跟寫小說完全是兩回事呢,這份疾病陪伴文學沒有我最擅長的高潮迭起,沒有最後關鍵時刻的一擊,反而越寫心越寬,越寫越脫線,越寫越像是搞笑,或是瑣碎零散的記錄。我想這是很真實的心境反應。
這段時間特別感謝許多網友的打氣,與祝福。我陪伴著媽媽,你們陪伴著我。半夜困頓時,我靠著書寫記錄舒緩不安的靈魂,網絡上的大家則靠攏過來,張開翅膀,幫助我倉皇的靈魂取暖,告訴我一切都會很好,會過去。
日劇Pride(冰上悍將)裡,有一句非常經典的台詞:「Halu很堅強,因為他知道什麼是脆弱。」
我從小就是個很脆弱的人,也一直在媽的生病期間裡,脆弱地陪伴著。但脆弱的過程裡,我沒有辦法舉雙手投降。我被迫不斷思考著生命的意義,跟之所以為強的理由。其實我並不介意這輩子就一直這麼脆弱下去,容易哭,容易情緒波折,容易賭氣,容易傷心。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存之道,六十億人就有六十億種生存的模樣。
但需要強的時候,我好希望我可以像我小說裡頭的人物一樣,快速地茁壯起來,奮力保護心愛的一切。
「有些事,一萬年都不會改變。」黑人牙膏張開紅線。
「我的能力是,地球守護者!」勃起意氣風發。
「有一種東西,叫正義。正義需要高強功夫!」淵仔虎目含淚。
「煙火。我聽見了煙火。」思螢跨上野狼。
「請妳,一直待在我的身邊。」阿克高舉球棒。
「我很怕但還沒怕到落荒而逃。」烏拉拉咬著牙。
「挨打的功夫,又豈是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和尚能瞭解的?」七索踉蹌爬起。
「兔子,跟上來!」赤川走進電梯。
「告訴我,你想逃!」海門熱淚嘶吼。
「因為你讓我見識到了,非常了不起的東西。」角堅定不移。
「居爾,你跟拳王一樣高啊!」義智幸福微笑。
「拔起來,要一百萬!」哈棒老大冷冷說道。
因為弱,所以強。身為小人物的我,還是堅信自己能擁有居爾一拳的爽朗姿態。克服一切,因為我有足夠的理由。
沒錯,克服一切。
2005/05/07下終
我們家以後的日子,即使媽順利痊癒,仍舊摻雜了許多不確定的因素。
舊家與新家之間的流動模式?藥局的生意有沒有好起來的必要?爸的身體還好麼?奶奶的身體還好麼?哥未來會住新竹?台中?彰化?我未來會住台北還是台中?任教職的弟弟又會流浪到哪個縣市?
Puma什麼時候才可以跟我一起在新家睡(考慮到媽體弱,puma只能睡我新家房間的地板,不能上床,所以puma總是很哀怨)?哥寄養在別人家的拉不拉多Kurumi可以一起住新家麼?
然後是毛毛狗。分分合合的那只毛毛狗。
雖然一開始我極力抗拒,但毛毛狗在這段時間還是努力跟我保持聯繫,充當我極少數的說話對象,忍受我的無理取鬧,忍受我「想一個人」的寂寞品嚐。我們之間還會不會有接下去的故事,也已經無法用純粹的情感基礎下去推演,而是充滿了現實的考量。
由於職業因素,可以居住在任何地方的我,很想定居在熟悉的中部,就近照顧媽媽。毛毛狗則受限教職,困守北縣。另一方面,我也不覺得有什麼資格要求毛毛狗脫離北部的朋友圈,以及最重要的,毛毛狗也是她家唯一的倚靠。我無法剝奪什麼。無法剝奪什麼,也不想被剝奪什麼,毛毛狗也捨不得剝奪我什麼。
於是就僵著。不再只是愛情,而是人生。需要面對的人生。
撇開需要照顧媽,我一直是個很戀土的人。雖然彰化的發展很緩慢,始終沒有一間像樣的百貨公司,沒有我最需要的豪華影城,沒有膝蓋以上十公分的高中制服百褶裙,但我就是無法克制對這片樸拙土地的熱戀。
如果小說需要吸取埃及的空氣,將來我可以突然出現在金字塔前,得意洋洋。
如果需要親吻雅馬遜的雨林,我可以拔掉身上的插頭,進入甘比亞釣水鬼的曾經。
如果想要用電影威震天下,我與擁擠的台北之間,也不過是三個小時的衝刺距離。
我有一百個理由前往販賣夢想的台北都會,但也有一百個理由,留在我眷戀不已的彰化小城。
有首英文老歌說:「莎拉啊莎拉,會怎麼樣就會怎麼樣,未來不是我們能預見的,莎拉啊莎拉」若奉行的話,似乎是懶人的最佳選擇。
電影SweetHomeAlabama(美麗蹺家人)裡,女主角拋棄落後的南方鄉下,逃離困窘的童年、父母、青梅竹馬、死黨,來到五光十色的紐約,努力成為一個前途似錦的服裝設計師。但為了與青梅竹馬離婚,女主角回到了鄉下,卻深深被過往的一切所吸引,於是夾在熟悉的回憶與美好的未來中間,猶豫不決。男主角看著女主角,說出讓我深深感動的話語:「妳可以擁有根,然後同時擁有翅膀。」
擁有根,然後同時擁有翅膀?
我的根紮在彰化土地裡,紮在一群老是離不開彰化的朋友,紮在我的家人,我的狗。這是每一個創作者的藝術天性。才華洋溢的外顯,儘管四處流浪,血液裡還是做著故鄉的夢。
電影OrangeCounty(橘郡男孩)裡,將作家的養分闡釋得幽默又精彩。
我的翅膀呢?究竟什麼是我的翅膀?
我想不是城市,不是任何一個城市。儘管某些城市對我衝向國際電影擁有不可思議的魅力與能量。我想翅膀是網絡吧。透過網絡,我得到許多的溫暖與歡笑,在眾多的祝福與焦切注視中,創作變成了極端幸福的書寫。但城市擁有網絡無法取代的空氣。所以無法有解答。只能訴諸更根本的質素,努力。
是啊,就是這麼一回事,努力就是翅膀。飛不起來,就再多努力一點,長出更大的翅膀,在掌聲中等待更好的風。一向都是如此。
由小說功夫改編的電影合約一周前已經正式簽訂,希望在不久的將來能牽著媽媽的手,走進盛大首映的電影院,走進我們共同的驕傲裡。
燈光一暗,那個曾縮在媽媽肚子裡的孩子,登峰造極的人生開始。
媽,親一下。
再親一下。
然後再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