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頂商人胡雪巖(胡雪巖全傳) 第三部(1) 燈火樓台 第五章(2)
    等到五點鐘,只聽樓下人聲,小大姐匆匆忙忙奔上來說:「胡老爺來了。」

    羅四姐沒有想到是他來接;好在都已經預備好了,不妨請他上樓來坐。於是走到樓梯口說道:「胡大先生,怎麼勞你的駕?要不要上來坐一坐。」

    「好啊!」影隨聲現,羅四姐急忙閃到一邊。江浙兩省,男女之間的忌諱很多,在樓梯上,上樓時必是男先女後;下樓正好相反,因為裙幅不能高過男人頭頂,否則便有「晦氣」。羅四姐也是為此而急忙閃開;等胡雪巖上了樓梯,她已經親自打著門簾在等了。

    胡雪巖進了門,先四周打量一番,點點頭說:「收拾得真乾淨,陽光也足,是個旺地。」

    「寡婦人家,又沒有兒子,哪裡興旺得起來?」

    胡雪巖沒想到她一開口就是很直也很深的話,一時倒不知該持何態度?便只好笑笑不答。

    這時小大姐已倒了茶來,羅四姐便照杭州待客之禮。將高腳果盤中的桂圓、荔枝、瓜子、松子糖之類,各樣抓一些,放在胡雪巖面前,一個說:「不好吃。」一個連聲:「謝謝。」「羅四姐,有點小意思。你千萬要給我一個面子。」胡雪巖又說:「跟我來的人,手裡有個拜匣,請你關照小大姐拿上來。」

    取來一個烏木嵌銀絲的拜匣,上面一把小小的銀絲,銀匙就繫在搭扣上,打開來看,裡面是三扣「經折」,一個小象牙匣子。

    胡雪巖先拿起兩扣,一面遞給羅四姐,一面交代:「一個是源利的,一個是汪泰和的。」

    源利與汪泰和是上海有名兩家大商號,一家經營洋廣雜貨,一家是南北貨行。羅四姐接過經折來看,戶名是「阜康錢莊」;翻開第一頁,上面用木戳子印著八個字:「憑折取貨,三節結帳。」意思是羅四姐不管吃的、穿的、用的。憑折到這兩家商號隨便索取;三節由阜康付帳。

    這已經是厚惠了,再看另一扣經折,羅四姐不由得心頭一震——是一扣阜康的定期存折,存銀一萬兩,戶名叫做「維記。」

    「本來想用『羅記』,老早有了;拆開來變『四維記』,哪曉得這個戶名也有了,只好把『四』字擱起,單用『維記』。

    喏,」胡雪巖拿起小象牙匣子,「外送一個圖章。」

    羅四姐接過經折與牙章,放在桌上,既非辭謝,亦未表示接受,只說:「胡大先生,你真的闊了。上萬銀子,還說小意思。」

    「我不說小意思,你怎麼肯收呢?」

    「我如果不收,你一定要跟我爭,空費精神。」羅四姐說:「好在送不送在你,用不用在我。這三個經折,一顆圖章,就放在我這裡好了。」

    她做事說話,一向胸有丘壑,胡雪巖認為不必再勸,便即說道:「那末,你把東西收好了,我們一起走。」「怎麼走法?」

    「你不去就曉得了。」

    胡雪巖是坐轎子來的,替羅四姐也備了一乘很華麗的轎子;他想得很周到,另外還加了一頂小轎,是供好的女僕或小大姐乘坐的。

    胡雪巖還帶了三個跟班,簇新的藍布夾袍,上套玄色軟緞坎肩,腳下薄底快靴。由於要騎馬的緣故,夾袍下擺都掖在腰帶中,一個個神情軒昂,禮節周到。羅四腳也很好面子,心裡不由得在想:出門能帶著這樣子的「底下人」,主人家自然很顯得威風了。

    正要上轎時,羅四姐忽然想到一件事,還得回進去一次。原來她是想到應該備禮送古家,禮物現成,就是繡貨。送七姑奶奶的是兩床被面、一對枕頭、一堂椅披、兩條裙子;這已經很貴重了,但還不如送古應春的一條直幅。是照宋徽宗畫的孔雀,照樣繡下來的。是真正的「顧繡」。到得古家,展現禮物,七姑奶奶非常高興;「你這份禮很重,不過我也不客氣了。」她說:「第一,我們的日子還長,總有禮尚往來的時候。第二,我是真正喜歡。」當時便先將繡花椅披,陳設起來,粉紅軟緞,上繡牡丹,顯得十分富麗。「七姐,」羅四姐說:「你比一比這兩條裙子的料子看,是我自己繡的。」

    一條是紅裙,上繡百蝶,色彩繁艷,令人眩目,「好倒是好,不過我穿了,就變成『醜人多作怪』了。」七姑奶奶說:「這條裙子,要二十左右的新娘子,回門的時候穿,那才真叫出色。我留起來,將來給我女兒。」

    「啊!」胡雪巖從椅子上一下站了起來,大聲說道:「應春,你要請我吃紅蠶了?」

    原來古應春夫婦,只有一個兒子;七姑奶奶卻一直在說,要想生個女兒。胡雪巖看她腰很粗,此刻聽她說這話,猜想是有喜了。

    古應春笑笑不答,自然是默認了;羅四姐便握七姑奶奶的手說:「七姐,恭喜、恭喜!幾個月了?」

    七姑奶奶輕聲答了句:「四個月。」

    「四個月了!唷、唷,你趕快給我坐下來,動了胎氣,不得了。」

    「不要緊的。洋大夫說,平時是要常常走動、走功,生起來才順利。」

    「唷!七姐,你倒真開通,有喜的事,也要請教洋大夫。」羅四姐因為七姑奶奶爽朗過人,而且也沒有外人,便開玩笑地問:「莫非你的肚皮都讓洋大夫摸過了。」

    「是啊!不摸怎麼曉得胎位正不正?」

    原是說笑,不道真有其事;使得羅四姐撟舌不下,而七姑奶奶卻顯得毫不在乎。

    「這沒有啥好稀奇的,也沒有啥好難為情的。」「叫我,死都辦不到。」羅四姐不斷搖頭。

    「羅四姐!」古應春笑道:「你不要上她的當,她是故意逗你。洋大夫倒是洋大夫,不過是個女的。」

    「我說呢!」羅四姐舒了口氣,「洋人那只長滿黑毛、好比熊掌樣的手,摸到你肚皮上,你會不怕?」

    七姑奶奶付之一笑,拿起另一條裙子料子看;月白軟緞,下繡一圈波浪,上面還有兩隻不知名的鳥。花樣很新,但也很大方。

    「這條裙子我喜歡的,明天就來做。」七姑奶奶興致勃勃地說:「穿上在身上,裙幅一動,真像潮水一樣。羅四姐,你是怎麼想起來的?」

    「也是我的一個主顧,張家的二少奶奶,一肚子的墨水,她跟我很投緣,去了總有半天好談。有一天不知道怎麼提起來一句古話,叫做『裙拖六幅湘江水』,我心裡一動,回來就配了這麼一個花樣。月白緞子不耐髒,七姐,我再給你繡一條,替換了穿。」

    「這倒不必,我穿裙子的回數也不多。」

    這時古應春跟胡雪巖在看那幅「顧繡」,開屏的孔雀,左右看去,色彩變幻;配上茶花、竹石,令人觀玩不盡。胡雪巖便說「何不配個框子,把它掛起來?」

    「說得是。」古應春立刻叫進聽差來吩咐:「配個紅木框子,另外到洋行裡配一面玻璃。最好今天就能配好。」

    接著又看被面、看枕頭,七姑奶奶自己笑自己,說是「倒像看嫁妝。」惹得婢僕們都笑了。

    「餓了!」胡雪巖問:「七姐,快開飯了吧?」「都預備好了,馬上就開。」

    席面仍舊象前一天一樣。菜是古應春特為找了個廣東廚子來做的,即好又別緻,羅四姐不但大快朵頤,而且大開眼界;有道菜是兩條魚,一條紅燒、一條清蒸,擺在一個雙魚形的瓷盤中,盤子也很特別,一邊白、一邊黃,這就不僅羅四姐,連胡雪巖都是見所未見。

    「這叫『金銀魚』,」古應春說,「進貢的。」胡雪巖大為詫異,「哪個進貢?」他問,「魚做好了,送到宮裡,不壞也不好吃了。」

    「自然是到宮裡,現做現吃。」古應春說,「問到是什麼人進貢,小爺叔只怕猜不到,是山東曲阜衍聖公進貢的。」「啊!」胡雪巖想來了,」我聽說衍聖公府上,請第一等的貴客,菜叫『府菜』,莫非就是這種菜?」

    「一點不錯。府菜一共有一百三十六樣;菜好不稀奇,奇的是每樣菜都用特製的盤碗來盛。餐具也分好幾種,有金、有銀、有錫、有瓷;少一樣,整桌檯面都沒用了,所以衍聖公府上請貴客,專有個老成可靠的老家人管餐具。」「那末進貢呢?當然是用金檯面?」

    「這是一定的。」古應春又說:「宮裡有喜慶大典,像同治皇帝大婚,慈禧太后四十歲整生日,衍聖都要進京去道喜,廚子、餐具、珍貴的材料都帶了去。須先請台,預備哪一天享用府菜,到時候做好送進宮;有的菜是到宮裡現做——這要先跟總管太監去商量,當然也要送門包。好在衍聖公府上產業多,不在乎。」

    胡雪巖聽了大為嚮往,「應春,」他問:「你今天這個廚子,是衍聖公府出身?」

    「不是,他是廣東人,不過,他的爺爺倒是衍聖公府出身。這裡面有段曲折,談起來蠻有趣的。」說著,他徐徐舉杯,沒有下文。

    「喔,」七姑奶奶性爭,「有趣就快說,不要賣關子!」「我也是前兩天才聽說,有點記不太清楚了,待我好好想一想。」

    「慢慢想。」羅四姐挾了塊魚敬他,「講故事要有頭才好聽。」

    「好!先說開頭,乾隆末年——」

    乾隆末年,畢秋帆當山東巡撫;阮元少年得意,翰林當了沒有幾年,遇到「翰詹大考」,題目是乾隆親自出的,「試帖詩」的詩題是「眼鏡」。這個題目很難,因為眼鏡是明朝末年方由西洋付入中土。所以古人詩文中,沒有這個典故;而且限韻「他」字,是個險韻,難上加難,應考的無不愁眉苦臉。

    考試結果,阮元原為一等第二名,乾隆拔置為第一;說他的賦做得好,其實是詩做得好,內中有一聯:「四目何須此,重瞳不用他」,為乾隆激賞,原來乾隆得天獨厚,過了八十歲還是耳聰目明,不戴眼鏡,平時常向臣下自詡。因此,阮元用舜的典故「四目」、「重瞳」來恭維他,意思是說他看人看事,非常清楚,根本用不著借助於眼鏡。

    大考第一,向來是「連升三級」,阮一下子由編修升為詹事府少詹,不久就放了山東學政,年紀不到三十,繼弦未娶。畢秋帆便向阮元迎養在山東的「阮老太爺」說:「小女可配衍聖公,請老伯做媒;衍聖公的胞姐可配令郎,我做媒。」阮元就此成了孔家的女婿。

    衍聖公府上的飲饌,是非常講究的,因為孔子「食不厭精」,原有傳統。隨孔小姐陪嫁過來的,有四名廚子,其中有一個姓何,他的孫子,就是古應春這天邀來的何廚。「那末,怎麼會是廣東人呢?」胡雪巖問。

    「阮元後來當兩廣總督,有名的肥缺,經常宴客;菜雖不如府菜,但已經遠非市面上所及。不過不能用『府菜』的名目,有人便叫它『滿漢全席』。總督衙門的廚子,常常為人借了去做菜;這何的爺爺,因此落籍,成為廣東人。」

    正談到這裡,魚翅上桌;只見何廚頭戴紅纓帽,列席前來請安。這是上頭菜的規矩,主客照例要犒賞,胡雪巖出手豪闊,隨手拈了張銀票,便是一百兩銀子。

    「這盤魚翅,四個人怎麼吃得下?」羅四姐說,「我真有點替七姐心痛。」

    魚翅是用二尺五徑口的大銀盤盛上來的,十二個人的份量,四個人享用,的確是太多了,七姑奶奶有個計較,「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氣。」她說:「留起一半吧!」

    就一半也還是多了些,胡雪巖吃了兩小碗,摩腹說道:「我真飽了。」接著又問:「這何廚我以前怎麼沒有聽說過?」「最近才從廣州來。」古應春答說:「自己想開館子,還沒有談擾。」

    「怎麼叫還沒有談攏?」

    「有人出本錢,要談條件。」

    「你倒問問他看,肯不肯到我這裡來。」胡雪巖說,「我現在就少個好廚子。」

    「好的。等我來問他。」

    吃完飯圍坐閒談,鍾打九點,七姑奶奶便催胡雪巖送羅四姐回家。在城開不夜的上海,這時還早得很;選歌征色、紙醉金迷的幾處地方,如畫錦裡等等「市面」還只剛剛開始。不過,胡雪巖與羅四姐心裡都明白,這是七姑奶奶故意讓他們有接近的機會,所以都未提出異議。

    臨上轎時,七姑奶關照轎案,將一具兩屜的大食盒,納入轎箱;交代羅四姐說:「我們家人請人吃夜飯有規矩的,接下來要請吃宵夜。今天我請我們小爺叔做主人,到你府上去請。食盒裡一瓷壇的魚翅,是先分出來的,不是吃剩的東西。」「謝謝,謝謝,」羅四姐說:「算你請胡大先生,我替你代做主人好了。」

    「隨便你。」七姑奶奶笑道:「哪個是主,哪個是客,你們自己去商量。」

    於是羅四姐開發了傭人的賞錢,與胡雪巖原轎歸去。到家要忙著做主人,胡雪巖將她攔住了。

    「你不必忙,忙了半天,我根本吃不下;豈不是害你白忙,害我自己不安。依我說你叫人泡壺好茶,我們談談天最好。」「那麼,請到樓上去坐。」

    樓上明燈燦然,春風駘蕩,四目相視,自然逗發了情思;羅四姐忽然覺得胸前有透不過氣的感覺,急忙挺起胸來,微仰著臉,連連吸氣,才好過些。

    「你今年幾歲?」她問。

    「四十出頭了。」

    「看起來像四十不到。」羅四姐幽幽地歎了口氣,「當初我那番心思,你曉得不曉得?」

    「怎麼不曉得?」胡雪巖說:「我只當我們沒有緣分;哪曉得現在會遇見,看起來緣分還在。」

    「可惜,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人老珠黃不值錢』。」「這一點都不對,照我看,你比從前更加漂亮了,好比柿子,從前又青又硬,現在又紅又軟。」胡雪巖嚥了口唾沫,「吃起來之甜,想都想得到的。」

    羅四姐瞟了他一眼,笑著罵了句:「饞相!」

    「羅四姐,」胡雪巖問道:「你記不記得,有年夏天,我替你送會錢去,只有你一個人在家——」

    羅四姐當然記得,在與胡雪巖重逢那天晚上就回憶過;那天,是七月三十日地藏王菩薩生日,插了地藏香,全家都出去看放荷花燈,留她一個人看家,胡雪巖忽然闖了進來。「你怎麼來了?」

    「我來送會錢。」胡雪巖說:「今天月底,不送來遲一天就算出月了。信用要緊。你們家人呢?」

    「都看荷花燈去了。」羅四姐又說:「其實,你倒還是明天送來的好。因為我這筆錢轉手要還人家的,左手來,右手去,清清爽爽,你今天晚上送來,過一夜,大錢不會生小錢說不定晚上來個賊,那一來你的好意反倒害人。」

    「這一層我倒沒有想到,早知如此,我無論如何要湊齊了,吃過中午就送來。」胡雪巖想了一下說:「這樣子好了,錢我帶回去,省得害你擔心。這筆錢你要送給哪個,告訴我,明天一早,我替你去送。」

    「這樣太好了。」羅四姐綻開櫻唇,高興地笑著,「你替我賠腳步,我不曉得拿啥謝你?」

    「先請我吃杯涼茶。」

    「有,有!」

    原來是藉著插在地上的蠟燭光,在天井中說話;要喝茶,便須延入堂屋。她倒了茶來,胡雪巖一吸而盡,抹抹嘴問道:「你說你不曉得拿啥謝我?」

    「是啊!你自己說,只要我有。

    「你有,而且現成。」胡雪巖涎著臉,「羅四姐,你給我親個嘴。」

    「要死!」羅四姐滿臉緋紅,「你真下作!」

    如果羅四姐板起臉叫他出去,事便不諧;這樣薄怒薄嗔,就霸王硬上弓,亦不過讓她捏起粉拳,在他背上亂捶一通而已。

    主意打定,一個猛虎撲羊勢,摟住了羅四姐;她掙扎著說:「不要,不要!我的頭髮。」

    一聽這話,胡雪巖知道不必用強,略略鬆開手說道:「不會,不會。不會把你的頭髮弄亂。」

    說著,手在她腰上緊一緊,將嘴唇湊了上去;哪知就在這時候,門外有人喊:「羅四姐,羅四姐!」

    羅四姐趕緊將他一推,自己退後兩步,抹一抹衣衫,答應一聲:「來了!」同時努一努嘴,示意胡雪巖躲到一旁。

    來的是鄰居,來問一件小事;羅四姐三言兩語,在門外把他打發走了。等回進來時,站得遠遠地;胡雪巖再要撲上來時,她一閃閃到方桌對面。

    「你好走了。剛剛那個冒失鬼一叫,我嚇得魂靈都要出竅。」羅四姐又說:「快,快,快點走。」

    倆人都回憶著十年前的這一件往事;而且嘴角亦都出現了不自覺笑意,只是羅四姐的笑意中,帶著明顯可見的悵惘與落寞。

    「這句話有十年了吧?」

    「十一年。」羅四姐答說:「那年我十六歲。」「那麼,欠了十一年的債好還了。」胡雪巖笑道:「羅四姐你欠我的啥,記得記不得?」

    「不記得了。」羅四姐又說:「就記得也不想還。」「你想賴掉了?」

    「也不是想賴。」「羅四姐說,「是還不到還的時候。」「要到啥時候呢?」

    「我不曉得。」羅四姐忽然問道:「你看我的本事,就只配開一家繡莊?」

    問到這句話,胡雪巖的綺念一收,「我們好好來談一談。」他說,「你的本事,十幾歲我就曉得了,那時候『搖會』,盤利息,哪個都沒有你精明。說實你如果是男的,我要請你管錢莊。」

    「賣高帽子不要本錢的。」羅四姐笑道,「不過你說一定要男的才好管錢莊,這話我倒不大服氣。」

    「你不要誤會。我不是想說你本事不如男的,是女人家不大方便;尤其是你這樣子漂亮,下面的夥計為了你爭風吃醋,我的錢莊就要倒灶了。」

    「要死!」羅四姐的一雙腳雖非三寸金蓮,但也是所謂「前面賣生薑,後面後面賣鴨蛋」,裹了又放的半大腳,笑得有些立足不穩,伸出一隻手去想扶桌沿,卻讓胡雪巖一把抄住了。

    「不要說夥計,」胡雪巖笑道:「就是我,只怕也沒心思在生意上頭了;一天到晚擔心,哪個客人會把你討了去。」杭州人叫「娶親」為「討親」;這最後一句話,又勾起羅四姐的心事,「不要說了!」她奪回了手,坐到一旁,幽幽地說:「總怪我自己命苦。」

    「我也難過啊!」胡雪巖以同感表示安慰,「我遲兩年討老婆就好了。」

    「哼!」羅四姐微微冷笑,「你嘴裡說得好聽。」「好聽不好聽,你等著看將來。」胡雪巖說道:「言歸正傳,你說你的本事不止於開一爿繡莊,那麼,還有啥大生意好做?你說來我聽聽看。」

    羅天姐不作聲,低著頭看桌面,睫毛不住眨動,盤算得好像出神了。

    「明天再說。」羅四姐抬眼說道:「你明天來吃便飯好不好?」

    「怎麼不好?我明天下半天早一點來,好多談談。」「不!你明天來吃中飯,下半天早一點走。晚上總不方便。」胡雪巖想了一下說:「明天中午我有兩個飯局;有一個是要談公事,不能不到。這倒麻煩了。」

    「那麼後天呢?」

    「後天中午也有應酬,不過可以推掉的。」「那就後天。」胡雪巖無奈,只好答說:「後天就後天。」

    「後天我弄兩個杭州菜給你吃。」羅四姐又說:「現在我代七姑奶奶做主人,請你吃宵夜。」胡雪巖胃口不太好,本不想吃,但想到第二天不能會面,便有些不捨之意,借吃宵夜盤桓一會也好,便點點頭:「不必費事!」

    「現成的東西。」羅四姐說,「到樓下去吃好不好?」

    原要在樓上小酌才夠味,但那一來比較費事,變成言行不符,只好站起身來,跟著羅四姐下樓。「你吃什麼酒?」

    「隨便。」胡雪巖說:「又不會吃酒,完全陪你。」

    「謝謝。既然你陪我,就陪我吃我自己泡的藥酒。」「喔,我倒想起來了——」

    「慢點!」羅四姐說:「等我把桌子擺好了再說。」

    桌子上擺出來四個碟子,火腿、脆鱔、素雞糟白鯗是七姑奶奶送的。羅四姐另外捧來一個白瓷壇,倒出來的藥酒,顏色不佳,但香味撲鼻,發人酒興。

    「你這酒看樣子不壞,有沒有方子?」

    「有。名叫周公百歲酒。你要,我抄一個給你。」「有這種方子,越多越好。」胡雪巖說,「我想開一家藥店,將來要賣藥酒。」

    羅四姐不由得詫異,「怎麼忽然想起來開藥店?」她問。「其中有好些緣故。有個緣故是有人要我辦各樣成藥,數量很大;我心裡在想,不如自己開一家藥店,即方便,又道地。」

    「這個人是哪個?要那許多成藥,做啥用場?」

    原來左宗棠的西征將士,已發現有水土不服的現象,寄信到上海轉運局,要採辦大批丸散膏丹,因而觸發了胡雪巖自己設一座大規模的藥鋪的構想。目前已請了一道陝甘總督衙門所發、請予免稅的公文,派人到生藥最大的集散地,直隸安國縣採辦道地藥材去了。

    對於這個計劃,胡雪巖最感興趣,認為是救世濟民、鼓勵士氣最切實的一件事;一談起來,滔滔不絕,羅四姐很用心地傾聽著,遇有他說得欠明白之處,會要言不煩地提出疑問。這表示她不但能夠領會他的計劃,而且也關心他的事業,胡雪巖便越加興奮了。

    一談談到三更天,胡雪巖發現左右鄰居看她家半夜裡燈火輝煌,門前轎班高聲談笑,都好奇地在張望,不免抱愧,也不好意思再作流連。

    「好了,後天中午再來。」胡雪巖站起身來說:「再談下去,鄰居要罵人了。」

    到得第三天上午,胡雪巖照例先到阜康錢莊辦事;有人告訴他說,「維紀」來提了九千兩銀子,開出數目大小不等的十七張莊票,胡雪巖記在心裡,並未多問。

    由於那天到羅四姐家,自覺太招搖了,這天只帶了一個跟班,亦未乘轎,而是坐了一輛「亨斯美」馬車,在羅家弄口下車,將馬車打發回去,步行赴約。本未過午,羅家客廳裡還坐著七、八個客戶在等候發落。

    「胡大先生請坐。」羅四姐大大方方地站起來說:「我馬上就好了。」

    「不忙,不忙!我儘管請治公。」

    胡雪巖捧著一杯茶,悄悄坐在一邊,看羅四姐處事,口講指劃,十分明快;她的客戶似乎也服她,說如何便如何,絕無爭執,所以不過一盞茶的工夫,都打發走了。

    「佩服,佩服。」胡雪巖笑道:「實在能幹。」「能幹不能幹還不曉得。等我替你買的地皮漲了價,你再恭維我。」

    胡雪巖摸不著頭腦,「羅四姐,」他問:「你在說啥?」

    「等等吃飯的時候再同你講。你請坐一坐,我要下廚房了。」

    廚房裡菜都預備得差不多了,爐子上燉著魚頭豆腐;「件兒肉」在蒸籠裡;涼菜鹽水蝦、蔥燜鯽魚和素雞,是早做好了的;起油鍋炸個「響鈴兒」,再妙一個薺菜春筍,就可以開飯了。

    「沒有啥好東西請你。」羅四姐說:「不過我想,你天天魚翅海參,大概也吃膩了,倒不如清清爽爽幾樣家常菜,或許反倒可以多吃一碗飯。」

    「一點不錯。」胡雪巖欣然落座,「本來沒有啥胃口,現在倒真有點餓了。」

    羅四姐笑笑不作聲,只替他斟了一杯藥酒,然後布菜;胡雪巖吃得很起勁,羅四姐當然也很高興。

    「你剛才說什麼地皮不地皮,我沒有聽懂。請你再說一遍。」

    羅四姐點點頭,「你給我的折子,我昨天去提了九千兩銀子。」她問,「你曉得不曉得?」

    「他們告訴我了。」

    「從前年英租界改路名的辰光,我就看出來了,外國人辦事按部就班,有把握的,馬路修到哪裡,地價漲到哪裡,可惜我沒有閒錢來買地皮。前兩個月還有人來兜我,說山東路——」

    「慢點!」胡雪巖問道:「山東路在啥地方?」「就是廟街。」

    原來英租街新造的馬路,最初方便他們自己,起的是英文名字,例如領事館集中之處,名為ConsulateRoad;江海關所在地名為CustlomsRoad。上海在戰國時,原為楚國春申君黃歇的封邑,當時為了松江水患,要導流入海,春申君開了一條浦江,用他的姓,稱為黃浦江,或稱黃歇浦;此外春申浦、春申江、申江,種種上海的別稱,都由此而來。後人為了崇功報德,曾建了一座春申侯祠,又稱春申君廟,但年深月久,遣址無處可尋。

    相傳建於明朝,地在三茅閣橋,供春「三茅真君」的延觀,原來就是春申君廟,英國人便將開在那裡的一條馬路,稱為TempleStreet,譯成中文便是:「廟街」。

    英租界的地名很亂,二部局早就想把它統一起來,將界內的馬路,分為兩類,橫的一類從東到西,用中國主要的城市命名,縱的自南至北,以中國的省名命名,因此領事館路改名北京路,而第二個大城市是南京,便將外灘公園向西延伸的馬路,改名南京路。

    廟街是南北向,改名山東路。那是前兩年的事,胡雪巖未嘗留意於此,所以羅四姐提起這個新地名,他茫然莫辨。廟街他是知道的,「呃,」他問:「有人兜你買廟街的地皮?」「廟街現在是往南在造馬路,那裡的地皮,一定會漲價,所以我提了九千兩銀子出來,買了二十多畝地皮,已經成交了。」

    胡雪巖大為詫異,求田問捨,往往經年累月,不能定局,她居然一天工夫就定局了,莫非受人哄騙不成?羅四姐看他的臉色,猜到他的心裡,「你不相信?她問。「不是我不相信,只覺得太快了。」胡雪巖問:「你買的地皮,有沒有啥憑證?」

    「怎麼沒有,我有『道契』,還有『權柄單』。」胡雪巖更為驚異,「你連『小過戶』都弄好了?」他說:「你的本事真大。」

    「你不相信,我拿東西給你看。」

    於是羅四姐去取了三張「道契」來。原來鴉片戰爭失敗,道光二十二年訂立南京條約,開五口通商,洋人紛紛東來,但定居卻成了疑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中國的土地是不能賣給洋人的,這就不能不想個變通辦法了。

    於是道光二十五年由英國領事跟上海道訂立了一份「地皮章程」,規定了一種「永租」的辦法。洋人土地業主接頭,年納租金若干,租得地皮,起造房屋,另外付給業主約相當於年租十倍的金額,稱為「押手」,實際上就是地價。

    租約成立後須通知鄰近的地主,由地保帶領,會同上海道及領事館所派人員,會同丈量,確定四至界限,在契紙上附圖寫明白,由領事轉送上海道查核。如果查明不誤,即由上海道在「出租地契」加蓋印信,交承租人收執,這就是所謂「道契」。

    這種「道契」,產權清楚,責任確實,倘有糾葛,打起官司,是非分明,比中國舊式的地契,含糊不清,一生糾葛,涉訟經年,真是「有錢不置懊惱產」,悔不當初。因此就有人想出一個辦法,請洋人出面代領道契;這原是假買假賣的花樣,所以在談妥條件,付給酬勞以後,洋人要簽發一張代管產業,業主隨時可以自由處置憑證,名為「權柄單」。而這種做法,稱之為「掛號」,上海專有這種「掛號洋商」。地皮買賣雙方訂約成交之前,到「掛號洋商」那裡,付費改簽一張「權柄單」,原道契不必更易,照樣移轉給買方,一樣有效。這就叫「小過戶」。

    羅四姐這三張道契,當然附有三張「權柄單」,是用英文所寫;胡雪巖多年跟洋人打交道,略識英文,一看洋人所簽的「抬頭」是自己的英文名字,方始恍然,怪不得羅四姐有「我替你買的地皮」的話。

    「不要,不要!地皮是你的。」胡雪巖將道契與權柄單拿到手中,「我叫人再辦一次『小過戶』,過得你的名下。」「你也不必去過戶,過來過去,白白挑洋人賺手續費。不過,你把三張權柄單去拿給七姐夫看看,倒是對的。他懂洋文,洋場又熟悉,看看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趁早好同洋人去辦交涉。」

    「我曉得了。」胡雪巖問道:「羅四姐,我真有點想不通,你哪裡學來的本事,會買地皮,而且一天工夫把手續都辦好了。說真的,叫專門搞這一行的人去辦,也未見得有你這麼快。」

    「沒有的話。洋人做事情最爽快,你們雙方談好了,到他那裡去掛個號,簽個字就有多少銀子進帳,他為啥要推三阻四?不過搞這一行的人,一定要拖兩天;為啥呢?為的是顯得他的腳步錢嫌得辛苦。像我——」

    羅四姐拿她自己的經驗為證。談妥了山東路的那塊地皮,找個專門替人辦「小過戶」的人要去掛號,講妥十兩銀子的「腳步錢」,卻說須五天才能辦得好。羅四姐聽人講過其中的花樣,當即表示只請他去當翻譯,他自己跟洋人打交道,腳步錢照付;果然,一去就辦妥當了。

    「我還說句笑話給你聽,那個洋人還要請我吃大菜。他說他那裡從來沒有看見我們中國的女人家上門過。他佩服我膽子大,要請請我。」

    「那麼,你吃了他的大菜沒有呢?」胡雪巖笑著問說。「沒有。」羅四姐說:「我說我有膽子來請他辦事;沒有膽子吃他的飯,同去的人翻譯給他聽了,洋人哈哈大笑。」胡雪巖也笑了,「不要說洋人,我也要佩服。」他緊接著又說:「羅四姐,我現在才懂了,你是嫌開繡莊的生意太少,顯不出你的本事是不是?」

    「也不敢這樣子說。」羅四姐反問一句:「胡大先生,你錢莊裡的頭寸很多,為啥不買一批地皮呢?」

    「我從來沒有想過買地。」

    胡雪巖說他對錢的看法,與人不同,錢要象泉水一樣,流動才好;買了地等漲價,就好比池塘裡的水一樣,要靠老天幫忙,我下幾場雨,水才會漲;如果久旱不雨,池塘就乾涸了。這種靠天吃飯的事,他不屑去做。

    「你的說法過時了。」羅四姐居然開口批評胡雪巖,「在別處地方,買田買地,漲價漲得慢,脫手也不容易,錢就變了一池死水;在上海,現在外國人日日夜夜造馬路,一造好,馬路兩邊的田就好造房子,地價馬上就漲了。而且買地皮的人,脫手也容易,行情俏,脫手快,地皮就不是不動產而是動產了。這跟你囤絲囤繭子有啥兩樣?」

    一聽這話,胡雪巖楞住了,想不到她有這樣高明的見解,真是自愧不如之感。

    「我要去了。」胡雪巖說:「吃飯吧!」

    羅四姐盛了淺淺一碗飯來,胡雪巖拿湯泡了,唏裡呼嚕一下子吃完;喚跟班上來,到弄口叫了一輛「野雞馬車」到轉運局辦公會客。晚上應酬完了。半夜來看古應春夫婦。「說件奇事給你們聽,羅四姐會做地皮生意,會直接跟洋人去打交道。你們看!」

    古應春看了道契跟權柄單,詫異地問道:「小爺叔,你托她買的。」

    「不是!」胡雪巖將其中原委,細細說一遍。

    「這羅四姐,」七姑奶奶說道:「真正是厲害角色。小爺叔——」她欲言又止,始終沒有再說下去。

    胡雪巖有點聽出來了,並未追問,只跟古應春談如何再將這三塊地皮再過戶給羅四姐的事。

    「這個掛號的洋人我知道,有時候會耍花樣,索性花五十兩銀子辦個『大過戶』好了。」

    胡雪巖也不問他什麼叫「大過戶」,只說:「隨便你。好在托了你了。」

    「羅四姐的名字叫什麼?」

    這,把我問倒了。」

    「羅四姐就是羅四姐。」七姑奶奶說:「姓羅名四姐,有啥不可以?」

    胡雪巖笑道:「真是,七姐說話,一刮兩響,真正有裁斷。」古應春也笑了,不過是苦笑,搭訕著站起來說:「我來把她的名字,用英文翻出來。」

    等古應春走入書房,胡雪巖移一移座位靠近七姑奶奶,輕聲說道:「七姐,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自從兩個小的,一場時疫去世以後,內人身子又不好,家務有時候還要靠老太太操心,實在說不過去。這羅四姐,我很喜歡他,不曉得——七姐,你看有沒有法子好想?」

    「我已經替你想過了,羅四姐如果肯嫁你;小爺叔,你是如虎添翼,著實還要發達。不過,她肯不肯做小,真的很難說。」

    「七姐,你能不能探探她的口氣?」

    「不光是探口氣,還要想辦法。」七姑奶奶問道:「『兩頭大』?」

    「『兩頭大』就要住兩處,仍舊是老太太操勞。」胡雪巖又說:「只要她肯在名分上委屈,其餘的,我都照原配看待她。」「好!我有數了。我來勸她。好在嬸娘賢慧,也決不會虧待她的。」

    「那末——」

    「好了,小爺叔!」七姑奶奶打斷他的話說:「你不必再關照,這件事我比你還心急,巴不得明天就吃杯喜酒。」

    七姑奶奶言而有信,第二天上午就去看羅四姐,幫她應付完了客戶,在樓上吃飯,隨意閒談,看她提到胡雪巖,神氣中有著一種掩抑不住的仰慕與興奮,知道大有可為,便定了一計,隨口問道:

    「你屬蛇,我是曉得的。」七姑奶奶閒閒問道:「月份呢?」「月份啊?」羅四姐突然笑了起來,「七姐,我的小名叫阿荷——」

    「原來六月裡生的。」七姑奶奶看她笑容詭異,話又未完,便又問說:「你的小名怎麼樣?」

    「我小的時候,男伢兒都要跟我尋開心,裝出老虎吃人的樣子,嘴裡『啊呵』、『啊呵』亂叫;又說我大起來一定是雌老虎,所以我一定不要用這個小名。那時候,有人有啥事情來尋我幫忙,譬如來一腳會,如果叫我阿荷,就不成功。這樣子才把我羅四姐這個名字叫開來的。」

    「原來還有這麼一段掌故。」七姑奶奶笑道:「說起來,雌老虎也不是啥不好的綽號,至少人家曉得丈夫怕你,也就不敢來欺侮你了。」

    「我倒不是這種人。為啥要丈夫怕?」羅四姐搖搖頭,「從前的事不去說他了!現在更談不到了。」

    「也不見得。一定還會有人怕你。」

    羅四姐欲言又止,不過到底還是微紅著臉說了出來:七姐,你說哪個會怕我?」

    七姑奶奶很深沉,點點頭說:「人是一定有的,照你這份人材,普普普通通的人不配娶你,娶了就怕你也是白怕。」「怎麼叫白怕?」

    「怕你是因為你有本事。像你這種人,一看就是有幫夫運的;不過也要本身是塊好材料,幫得起來才能幫。本身窩窩囊囊,沒有志氣,也沒有才具,你幫他出個一等一等的好主意,他懶得去做,或者做不到,心裡覺得虧欠你,一味的是怕,這種怕,有啥用處?」

    羅四姐聽得很仔細,聽完了還想了想,「七姐,你這話真有道理。」她說:「怕老婆都是會怕。」

    「就是這個道理。」七姑奶奶把話拉回正題,「運是由命來的,走幫夫運,先要嫁個命好的人,自己的命也要好。有運無命,好比樹木沒有根,到頭來還是空的。」

    「七姐,命也靠不住。」羅四姐說,「我小的時候,人家替我算命,都說命好;你看我現在,命好在哪裡?」「喔,當初算你的命,怎麼說法?」

    「我也不大懂,只說甲子日、甲子時,難得的富貴命。」「作興富貴在後頭。」

    「哪裡有什麼後頭,有兒子還有希望,好比白娘娘,吃了一世的苦,到後為兒子中了狀元,總算揚眉吐氣了。我呢?有啥?」

    「你不會再嫁人,生一個?」七姑奶奶緊接著又說:「二馬路有個吳鐵口,大家都說他算的命,靈極了,幾時我陪你去看看他。」

    七姐,你請他算過?」

    「算過。」

    「靈不靈呢?」

    當然靈。」七姑奶奶說,「他說我今年上半年交的是『比劫運』,果然應驗了。」

    「什麼叫『比劫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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