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老人六十歲以後才過生日,現在邪了,40歲,38歲就過生日。小王也過生日,侄子媳婦鬧著玩,買肉,買酒,啤酒一箱,全喝光了。
小孩過生日早上吃粑,扯粑,米發糕,起家糕,有的做米的餃子。一年難得吃上一次的是歇岸粑,做一次得八升米,一升芝麻,兩斤糖,一層粉一層糖。用機器搗成粉,用布包好,蒸熟再放芝麻和糖,全家吃,只能吃一升,村裡人搶著吃,八升米全吃光了。別人吃粑都是偷偷吃,他們也給我吃,用衛生紙包著送來。
跟小王同一天生日的有個老頭,是村長的爸爸。後來他兒子又當了村裡的支書,姓李,老頭本人是銀行退休的,到他家喝酒的人特別多,鄉鎮的人都來,他的小兒子還在銀行上班,女兒是信用社的。老頭過生日,小王兩個哥哥都去,他大哥是村長,二哥是組長。
她吃齋,一般過生日,兩個老人都在的,男的辦,女的不辦。88年她六十五歲那年給她辦,兄弟四人,抓鬮,小王的弟弟抓著了,第二年他二哥,第三年他大哥,最後一年是我們。
昨晚上我打電話回家,問小王,你媽今年死得了嗎?他說死不了。今年她78歲了。每家每年給她150斤米,5斤油,500斤柴,每年還給二十五塊錢。
以前過生日,沒多少人給錢,自己家的每人給四捆面。裡面用塑料袋捆上一塊肉,一斤半。吃齋的一般人就不拿肉,但辦生日的人花錢太多,親戚也會拿點肉來,我辦婆婆的生日,我姐就會拿肉來。來的人,先來的,要給人家下一碗麵,放上肉,叫下肉吃。
在正月過生日最好,人人都吃不多。有的人夏天過生日,人都餓荒了,吃得光光的,出來一盤就搶光了。大人帶小孩,主人不喜歡。我不計較,但有的人小氣,臉色不好看,我就不帶。有的人家好說話的,我就帶女兒去。大桌十個人一桌,帶多少孩子都一樣,添人不添菜。有時候吃喜酒,都約好了,十個人都帶小孩的坐一桌。
除了辦酒席,還放兩場電影。有時候是大隊送的,現在叫村裡。小王他大哥是村長。放一場電影一百多塊錢。全是武打的,香港片,銀幕就在我家門口,牽的繩子是我家的。現在不怎麼喜歡看電影,窗口上放我都不看。以前放電影,很遠的人都來,90、91年,來的人最多。
五保戶也過生日,侄子幫過,大隊出錢。
我們吃自來水,有一個抽水站,一個水塔,在山上。每個人出一點錢,每家都有自來水。是二組和七組共建的,抽水小屋水塔都是我們的地,後來不讓七組的吃了。
現在村裡有五口井。二組的兩口井不用了,七組的三口井還用,把錢退給他們。
洗衣服是塘水,或干渠,干渠一般是割了油菜才有水,四五個月有水,水清,一人多高,大人也淹死。我家最近,我在家最愛洗衣服,坐在一塊石頭上,光著腳,有樹蔭,挺舒服。前年水最大,平了河堤。每年老歷八月初幾就沒水了,關閘了。有的村不行,干死了。
屋裡也打井,夏天把東西放井裡掛著,村裡的小賣部也有冰櫃。
大門那邊有塘,叫門口塘,髒,牛糞豬糞都有衝進去的。干渠旁邊有一口塘,下雪天挖的,叫雪花塘,也髒,老頭老太太在這裡洗衣服。乾淨的人跑到田沖裡的塘。老話說:臘八臘八,打陽叉,什麼東西全洗一遍。到小雞塘、中塘、菜疙瘩塘洗,這塘鬼多,死了一個人,水深,很清,有人不怕。
八十年代還叫郎中,現在小孩不知道郎中是什麼。我們村有一個,在鄉鎮醫院,退休了,他兒子兒媳婦都在醫院裡,兒子在B超,兒媳婦在放射室。過節全都回來打牌。
這些人以前全是木工,86年以前,那年跟親戚學了,就全出去混。全是二三十歲的,不會修也跟著去,有一個人會,就帶一個人,就都全帶上了。"日本人"的五個兒子全是木工,現在修表。全是混的,學了幾天,賺昧心錢,都是騙人的,沒壞也說壞了,換零件。修不好就拿給真會修的人修,也有真會修的,小王大哥的女婿就真會,什麼表都會。別人修不了就給他。我們村修表混的全到河南去了,在開封、安陽的商場租攤位。
以前要跟師傅學三年,現在全是瞎來,混,自己不會還帶徒弟,孩子帶孩子,二十歲帶十四五歲的,全到北京去了,在豐台開家俱廠。在北京容易混,在農村根本沒人找這些混的人做,都找老師傅,結婚做家俱都找會做的。以前是一天五塊,現在是一天二十五塊。出來混的,在北京混的,一天就能掙幾十塊,手藝根本不行,不打眼,拿起釘子就釘。北京的活好幹。
在北京混的木工也有二十來個,就王搾。
一頭牛買來的時候就要看好不好,"敲針",就是走路互相碰,頂人叫"挑草",有的牛教不會,只會一點,就是"翻生牛"。一頭牛好不好,要看走路,後腳步印要超過前腳印才好,超不過叫"越灶",不好。還要看牙齒,我不會看。
販牛要能說會道,把牛說成是馬,把高的說成是矮的。王搾有三個人打牛鞭,小王的大哥,他什麼都干,還上縣城弄菜回來賣。三類苗的爸爸,還有一個年輕的,三十多歲,叫細瘌痢。
販藥的叫大黑皮。他有一個老表,在武漢一個藥廠當檢驗員,合格的他也說不合格,就給他拿回家,主要販給私人門診,馬連店鄉醫院也來要。
他偷偷的,稅務局知道還要稅。中成藥,藥片,康泰克,村裡的人直接從他手上買藥吃,比到醫院便宜一點。我也買過,感冒藥,治咳嗽的,康泰克。他有錢,愛賭。
治咳嗽,用棉籽油,炒雞蛋,要單個的,一個三個五個,都可以,睡前吃下,有效。先用棉籽油炒飯,顏色是黑的,先睡一會兒,等肺張開了,躺著不動,用小勺餵吃,現在棉籽油很少了,別的村有,帶回一兩斤,炒不了飯,用雞蛋炒,吃兩三次就好。
治咳嗽還有一個辦法,把芝麻炒熱,紅糖化開,把芝麻倒進去,一攪,當零食吃。
第三種,用臘肉骨頭、芝麻、蘆根、紅糖、棉籽油,分別炒熟,一起煮,喝水。
第四種,用火石,在河裡泡了兩年以上的,在火上燒,用一塊瓦燒,最好是煤火,燒熱,放碗裡,滋水,喝水,水是白的。小王喝了三次才好。羅姐也喜歡用這個方,一點錢都不花,她家沒有煤火,她不燒煤,老到我家燒。
治咳嗽,用棉籽油,炒雞蛋,要單個的,一個三個五個,都可以,睡前吃下,有效。先用棉籽油炒飯,顏色是黑的,先睡一會兒,等肺張開了,躺著不動,用小勺餵吃,現在棉籽油很少了,別的村有,帶回一兩斤,炒不了飯,用雞蛋炒,吃兩三次就好。
得看吃什麼吃傷了,要是吃扯坨粑(即驢打滾)吃撐了,肚子脹,就用扯坨粑,燒一燒,沖水喝,就消了。
要是吃皮蛋吃傷,就用皮蛋殼,燒成炭,沖水喝,就好了。皮蛋是寒性的,人體熱,吃下去一激。
外傷就用火柴頭,或者用一塊豬肉貼在上頭,要新鮮豬肉,木匠經常切著手,都是用一片薄薄的肥豬肉貼著,很快就好了。還有就是用香爐灰,還有用吸煙的煙灰。
用石膏煮鴨蛋,用七個青皮鴨蛋,不放鹽,煮熟為止。要單數,雙數不行。
八十年代還叫郎中,現在小孩不知道郎中是什麼。我們村有一個,在鄉鎮醫院,退休了,他兒子兒媳婦都在醫院裡,兒子在B超,兒媳婦在放射室。過節全都回來打牌。
這些人以前全是木工,86年以前,那年跟親戚學了,就全出去混。全是二三十歲的,不會修也跟著去,有一個人會,就帶一個人,就都全帶上了。"日本人"的五個兒子全是木工,現在修表。全是混的,學了幾天,賺昧心錢,都是騙人的,沒壞也說壞了,換零件。修不好就拿給真會修的人修,也有真會修的,小王大哥的女婿就真會,什麼表都會。別人修不了就給他。我們村修表混的全到河南去了,在開封、安陽的商場租攤位。
以前要跟師傅學三年,現在全是瞎來,混,自己不會還帶徒弟,孩子帶孩子,二十歲帶十四五歲的,全到北京去了,在豐台開家俱廠。在北京容易混,在農村根本沒人找這些混的人做,都找老師傅,結婚做家俱都找會做的。以前是一天五塊,現在是一天二十五塊。出來混的,在北京混的,一天就能掙幾十塊,手藝根本不行,不打眼,拿起釘子就釘。北京的活好幹。
在北京混的木工也有二十來個,就王搾。
一頭牛買來的時候就要看好不好,"敲針",就是走路互相碰,頂人叫"挑草",有的牛教不會,只會一點,就是"翻生牛"。一頭牛好不好,要看走路,後腳步印要超過前腳印才好,超不過叫"越灶",不好。還要看牙齒,我不會看。
販牛要能說會道,把牛說成是馬,把高的說成是矮的。王搾有三個人打牛鞭,小王的大哥,他什麼都干,還上縣城弄菜回來賣。三類苗的爸爸,還有一個年輕的,三十多歲,叫細瘌痢。
販藥的叫大黑皮。他有一個老表,在武漢一個藥廠當檢驗員,合格的他也說不合格,就給他拿回家,主要販給私人門診,馬連店鄉醫院也來要。
他偷偷的,稅務局知道還要稅。中成藥,藥片,康泰克,村裡的人直接從他手上買藥吃,比到醫院便宜一點。我也買過,感冒藥,治咳嗽的,康泰克。他有錢,愛賭。
治咳嗽,用棉籽油,炒雞蛋,要單個的,一個三個五個,都可以,睡前吃下,有效。先用棉籽油炒飯,顏色是黑的,先睡一會兒,等肺張開了,躺著不動,用小勺餵吃,現在棉籽油很少了,別的村有,帶回一兩斤,炒不了飯,用雞蛋炒,吃兩三次就好。
治咳嗽還有一個辦法,把芝麻炒熱,紅糖化開,把芝麻倒進去,一攪,當零食吃。
第三種,用臘肉骨頭、芝麻、蘆根、紅糖、棉籽油,分別炒熟,一起煮,喝水。
第四種,用火石,在河裡泡了兩年以上的,在火上燒,用一塊瓦燒,最好是煤火,燒熱,放碗裡,滋水,喝水,水是白的。小王喝了三次才好。羅姐也喜歡用這個方,一點錢都不花,她家沒有煤火,她不燒煤,老到我家燒。
治咳嗽,用棉籽油,炒雞蛋,要單個的,一個三個五個,都可以,睡前吃下,有效。先用棉籽油炒飯,顏色是黑的,先睡一會兒,等肺張開了,躺著不動,用小勺餵吃,現在棉籽油很少了,別的村有,帶回一兩斤,炒不了飯,用雞蛋炒,吃兩三次就好。
得看吃什麼吃傷了,要是吃扯坨粑(即驢打滾)吃撐了,肚子脹,就用扯坨粑,燒一燒,沖水喝,就消了。
要是吃皮蛋吃傷,就用皮蛋殼,燒成炭,沖水喝,就好了。皮蛋是寒性的,人體熱,吃下去一激。
外傷就用火柴頭,或者用一塊豬肉貼在上頭,要新鮮豬肉,木匠經常切著手,都是用一片薄薄的肥豬肉貼著,很快就好了。還有就是用香爐灰,還有用吸煙的煙灰。
用石膏煮鴨蛋,用七個青皮鴨蛋,不放鹽,煮熟為止。要單數,雙數不行。
或者也用七個青皮鴨蛋,放在童子尿裡泡一夜,茶葉根炒熱,跟鴨蛋一塊煮。還有一種,挖野草根,叫野芥禾,洗乾淨曬乾,炒一下,放紅糖,也治牙痛。
細鐵的媽媽吃了野芥禾,不行,痛得很,來不及找童子尿,自己在自家的尿桶裡舀了一大勺,吃了就好了。以後她就什麼都不信,就信這個。
治杏核,即淋巴結腫大。用七根繡花針綁在一起紮在淋巴結上,扎一次不行,要扎幾次,扎一次十塊錢。
油巴,布做的,繡有花,巴掌大,沾上熱油,蓋在小孩子肚臍眼上,肚子疼就好了。
我心想著,九點鐘的票,八點半從家裡走,可能半個小時肯定來得及。後來叔叔直催,我八點過五分就走了。坐二十四路公汽,等了一會兒,到了長安街,差不多停五分鐘。我一想,這下完了,還差二十分鐘就九點了。
我進去還得找地,不像西客站,我熟,北京站我不熟,進去還得找。過了過街天橋,我就趕緊跑,跑到北京站的大廳,我就看那大屏幕,這一急,什麼都看不見。我就問旁邊車站裡的員工,我說我九點的車在哪等,她說,上二樓。我就站在電梯上再看。到天津的,是在中央檢票廳,差十三分鐘九點。找不著,中央檢票廳在哪兒啊。
我一直往裡頭擠,擠到那裡頭,空的。裡頭也有往外擠的,也是一邊走一邊問,在哪,在哪。也是很急的。都快到點了。我就問:你們上哪兒啊?那些人就說:上天津,你看都九點了。我說,我也是,都找不著地兒。他們說:是啊,我們也找不著。
這時候,我心裡就不急了。我就跟著那幾個人。他們到小賣部問,全都搖頭,都不知道。後來看見補票的地方,站著一個員工,但圍的人挺多的。就聽見說:晚點了,晚點了。我問:上哪兒的,晚點了。他們說,上天津的,九點的。這時候還沒來車,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走。又問那個員工,能退票嗎?那人說不能退。
這時廣播裡就播了:4405次列車的乘客注意了,由於列車晚點,不知道什麼時候開車,請在大廳裡等候,什麼時候能走再通知。
我一想,完了。怎麼辦?等到什麼時候,晚上能不能回來?晚上我住哪裡?我站在那,坐的到處都是,全坐在地上,一堆一堆的。我就想,廣播裡怎麼還不通知。我就到進站的地方等著。我看見有人上那補票,我問:你們補到哪?那人說:我們上天津,晚點了。我說,行,我也補去。
也有一個女的問我,我說,上天津。她也上天津。她說你是幾點的票?我說是九點的。我問你是幾點的?她說是十點二十的。我說你這可能不用補吧?她說不知道。我問她這票多少錢,她說三十一。我就想,可能能多給點錢,我這買的不是十九塊一張的嗎。
我就在那補票。那女的根本不用補,她的車沒來呢,是對開的,從北京開往天津的。我們是過路的車。是開往哈爾濱的。
我就補了票,就進了站。每個車跟前都站著一個列車員,我就問她,我是這個車嗎?她說是。我就問:是不是每節車廂都能隨便上?她說:不是,你們上十號車廂。這節車廂,是留給北京的車廂。進的時候,都問:你有座嗎?你問我,我問你,都問,都說:沒座。車廂是兩層的,兩層都能座人。放包的地方挺矮的。不用站在椅子上放。
有個人說:要什麼座啊,隨便坐。就是留給北京的。
我看到有一排椅子,只放著一個口袋,對面坐著一個小伙子。我問:這有人嗎?他看著《北京青年報》,搖搖頭,把口袋拿走了。我坐在窗口那。到開車還有五分鐘,坐滿了,這時候進來一個女孩,她拿著一張車票,找她的坐位,我們都是拿紙條,只有她一個人拿車票。她在那找,找到我們這排,剛好找到我們這排,找到中間這個小伙子,我就想,這人怎麼這麼倒霉!她跟那小伙子一說,小伙子也沒看她的票,二話沒說,拿著他的報紙,就走了。
後來又有進來的,我就想,可別有找到我的位置上的。陸續進來的幾個都是拿著紙條的,那就不怕了。
車開了,旁邊那個男的說:這個小伙子可真倒霉。他跟那女孩說:你的位置是在後邊。那個女孩說:我也是第一次去天津,我不知道怎麼看。為什麼那個小伙子剛才沒說呢?
這女孩大學畢業幾年了,寧夏的,在北京工作。對面坐的那個女孩,還在念大學呢,在南開,讀的是西方經濟,是研究生。這女孩看不出是大學生,她穿的衣服,領子捂得挺緊的。她說她喜歡茜茜公主那種款式,還有中國的旗袍。說她不想上學,說她從出生到現在,一直唸書,一點社會經驗都沒有。
那個男的就說,也是。女孩說,她就是放不下她爸她媽。剛上車的時候,她就給她媽打了個電話。她說:媽,我想回家長住。她媽不同意,就聽見她說:好好好,我不回,我回學校。我一看,她還是學生啊,一點都不像,就像社會上工作很久的人。
後來我們就在那聊,南開的這個女孩說她不想讀書,想出來做點生意。她有個北京的同學,有錢,那個同學投資,不要她的錢。(說到這裡,我跟木珍說,這女孩肯定是騙子)那個男的就說,我看你挺像學生的。那個女孩說,不是,每個看見我的人都說我不像學生。那個男的說,你挺像學生的。女孩說:我是不是挺傻的?男的說:不是。這男的有四十多歲。女孩就說:這話我愛聽。
跟她一排的兩個男孩沒吭聲,一句話都沒說。過道那邊的男孩還搭話,他們是同學,一塊進來的。女孩說,還想出國呢,就是掛著她爸她媽。
寧夏那個女孩主要跟那個四十多歲的男的聊,說北京人挺會吃的。男的就說:咳,北京人還會吃呢,你上天津看看去,看看那些好的の館,你看看是天津人會吃,還是北京人會吃。我心裡想著吧,可能還是南方人會吃,天津人和北京人都不會吃。我心想,什麼菜都涼拌,那有什麼好吃的,還北京人會吃呢!
我心裡想呢,你上武漢吃吃看!說不定到了天堂呢!
後來那個男人接著說,北京人就是油擱得多,可能以前苦了點,沒有多少油水。現在生活好了,就多吃油吧。就問那個女孩,是上天津玩還是辦事。女孩說:辦點事。昨天打電話約的。女孩問那男人,天津中午午休嗎?男人說:休息到兩點。女孩說:完了。那我還得等到兩點。這時候已經快到站了。男人就說,那你找一個好的餐館,邊吃邊等唄。女孩說,是
啊,是得找個好的餐館。
下車的時候,那男人跟女孩說,你手機響了。那女孩把耳朵貼在包上聽了聽,說沒有響。這兩人就一塊下去了。
那個南開的研究生女孩,進來的時候頭髮全是披著的,快到站的時候她說,這包背著特沉,她就把包裡的發卡拿出來。哎呀,好多發卡!她一個勁地往上卡。她卡起來還挺好看的。她說,每次出門,她都把發卡帶著,能穿的衣服都穿著。我就想,這發卡怎麼會挺沉的,你帶在頭上還不是挺沉的。她問:哪有鏡子啊?男的說,廁所裡有,不過現在關了。你這不用照了,挺好看的。就是四十多歲的這個男的說的。
後來他們就都下車了。
我出了站,私人開面的的就上來問我到哪,我說我上楊柳青。那人就說:正好,我就是去楊柳青。順便,我帶你去,給三十塊錢就行了。我說不上你的車,我不去我不去。我一直往左邊走,那從就一直跟著,說二十塊錢行不行,二十,行不行。我說不行,我不坐你們的車。後來他又喊了一個人來,這兩人是一夥的,他也問我,上哪上哪。那個人就趕緊說,上楊柳青。後來的這人又說,正好正好,我順道。我說我不上,我坐二十五路。
其實我還不知道二十五路在哪呢。那人就一直跟著我,我就沒理。他也就算了。
我走到那邊問警察。我說:警察同志,我打聽一件事。去紅旗路坐幾路車?警察說:坐五十路。又問五十路在哪?他往右邊指了指,說在前面。其實天津那的汽車站沒北京的好,北京的寫得清清楚楚的。
走了一段,沒看見車站。我想,你問路,問老一點的,也不知道車站在哪。我又問踩三輪車的,他說你上哪?我說我上紅旗路,再坐車去楊柳青。他說:嘿,前面就有直接到楊柳青的,你還費那個錢。我心裡挺高興的。我說有多遠,他說,不遠,就在前面。他說那我送你去吧。我問,那要多少錢啊?他說就三塊錢。我心想三塊錢還是能接受。還不知道多遠呢。
我就坐上去了,他踩得挺快的,就一兩分鐘就到了。我想就這麼點近啊!不過心裡還是挺高興的。他指點我就在那。我一看,怎麼那麼小!不像北京的公交車那麼大。我還有點懷疑這車是不是上楊柳青的。後來就看到那車上的玻璃寫著,有到楊柳青的。
那人走了,我上去,一看,怎麼只有一個開車的和一個賣票的。我問,是去楊柳青的吧,他說是。我坐下,車裡沒有別的人,我心裡還是打鼓。想這公交車怎麼跟我們縣城的一樣,我們縣城比這還大呢。我心想,那是不是也是跟我們縣城一樣,得等,等人滿了才能走。
我心想,天津還是大城市呢,跟北京比,還是差遠了。我又等了好一會兒,還是我一個人,我問什麼時候才能走,賣票的人說,過幾分鐘,我們也得到點。快走的時候,才上了一個人。我說這車跟北京的真不能比。才走了一會,有人招手,他就停了,人就上來了。跟農村的車,沒什麼兩樣。我想,北京跟天津那麼近,就差得那麼遠。
我也跟師傅說,我到楊柳青坐175路車,我在哪裡下好?到時候叫我一聲。他說行。我問回來的時候這車是不是還開到天津站東。他說是。我又問了回來的時間,他說隨時都有。
就到了,剛好下了就是175站,我就等著。後來來了一個175,跟來楊柳青的車的方向是相反的。我一招手,那車也停了,上去我就問司機,這車是不是上田園,他說沒有這地。我想著,可能坐反了,我就到對面等著。結果等了半個多小時,就沒有一個175從那邊過來。
旁邊有一個保安,我問這邊有沒有175,他說他不清楚。我又站著等,這時候已經兩點了。我又問一個老頭,老頭說,我也不清楚。我又再等了一會,又來了一個老頭。那老頭說,好像這沒有,上那邊等去。我又走了一段路,那時候好像快要下大雨了,天都暗了,我想,下雨我上哪躲著去?
來了一個人,我這麼打聽,我說:師傅,你是本地人嗎?他說不是。我說算了。他說有什麼事?我說我想坐175,他說:這就有。你一招手,他就停。來了一個車,我問是去田園嗎?司機說,不是田園,是園田。我說我從來沒到過這地,要是到了,你就喊我一聲。他說行。
也是一路有上的,有下的,招手就停,我心想著,他別忘了我在哪下。
到園田了,司機就喊:園田到了!下車。我趕緊哎了一聲就下了。
我一看,哎喲,這也夠荒涼的。挺大的一個畈子,也就那麼幾個屋在那。馬路那邊有一個小河,河裡還有水。我就想,七筒的堂哥,叫揣子哥,他告訴我,說那個廠房的後面就是幾個大的水池子,裡頭有魚。我心想,莫非這地就是?車開過了,拐了一個彎,停了,就是這!我一看,也沒看見"園田傢俱廠"的牌子。我就想,上哪找啊?這。只知道園田這地,後來我就問一個人,正好出來一個老頭,我說:老師傅,向你打聽個事,這傢俱廠在哪啊?老頭說:是湖北人開的吧?我趕緊說對對對。他說你過了這小橋,順著路邊往回走,你再再到裡頭問就知道了。
我謝過他,過了馬路,往回走。走到那,出來一個拉板車的,我又向他打聽。問他這裡頭是不是湖北人開的廠。他說不是,是福建人開的。他說是兩夫妻嗎?我說不是。他說沒有湖北的呀!我說不可能,剛才一個老師傅說,這裡是湖北人開的。他就說,哎呀,那我也不清楚,你進去問問看。
我一進去呀,他那一溜房子,根本沒人,都鎖著。我看見那鎖著,我問:家裡有人嗎?
沒人應,一看,哎呀,門鎖著呢。這可怎麼辦,上哪找人去?我就上那邊,右邊找去。院子裡有門敞著,我一看,沒人。我又出來了。
又往前走,到那兒吧,哎呀,那麼大的一條狼狗,不知道拴沒拴著。這一個人都沒有,這可怎麼辦?我又回來了,怕那狗。我又到那院子裡去,看有人沒有。
我又問:有人嗎?後來出來一個男的,問:什麼事啊?我說:打聽一下,湖北人開的家傢俱廠在哪?那人說,往那前面走。我說前面不行,有一條大狗。他說沒事。我一看,兩三條狗都出來了。我說那麼多狗,怎麼辦啊。那人說沒事,這狗不咬人的。我硬著頭皮往前走。那個人就在那吹口哨,兩條大狼狗就到他那去了。
最後是一條狐狸狗,它一直看著我,不走。我就硬著頭皮過去,手也不敢擺。那人還說呢,木門進去那狗可咬人。我心裡想,那可怎麼辦。
剛好又出來一個人,我就問那人,你這裡頭是傢俱廠嗎?他說:不是。我說那你知道哪是傢俱廠嗎?他說不知道。我就在那站著,那個院子裡的狗在叫,汪汪直叫。就出來一個女的,我又打聽,她就用滴水話問:你找哪個咧?
我趕緊用滴水話跟她講。我說我來看我細伢,不曉得他在哪。她問那個老闆姓麼西。我說:哎呀,還不曉得。她說:那不,從電線桿那進去,找找看,試下。
就又往回走,走到廠子裡,那個院子倒是挺大的,我先上右邊的一個屋子裡,挺大的,沒人。就聽見左邊的屋子裡敲得響。我就上那邊去。在屋子的門口,看見幾個小孩在弄一塊木板。十七八歲的孩子。我就用滴水話問他們:細伢,問你下。那孩子就說:問麼事?我一邊問一邊往屋子裡頭看,一看就看見我那七筒了。
他就放下手裡的活出來了,也沒叫媽。我就挺高興的,沒哭。我說:哎呀,細伢。我就把他的脖子挽著,他比我高一點。我就一邊笑一邊說:曉得我來嗎?他說曉得。我說你又打電話去問的是嗎?他說:哎。很老實的,他才十五歲。
我看他,還是那麼黑,瘦倒是不瘦,胖了一點。我問他吃飯吃得飽不飽。他說吃得飽。我問他早上吃什麼。他說吃油果子(油條)和粑(饅頭)。我問:吃燒餅了嗎?他說:吃了,一點都不好吃。他那臉上,一塊白的,一塊黑的,一片片的,成花臉了,在家也有,沒那麼多。我問他:細伢,你的臉麼的?他說:更是花花吧。我說:是的呀。他說他也不曉得怎麼成了花花的。
我心裡想,說不定,過了一段就好了。
我跟他進了他的屋子,挺小的一個小矮屋。小屋子就放得下兩個單人床,就跟這裡的廚房那麼大。還放了一張小的桌子,人只能側著身站,橫著就不行了。四個人,兩個人睡一張床,比細胖哥還好多了,細胖哥他們十幾個人睡一個屋,還睡地上。這有床睡就不錯了。我就想比上次去豐台,那些同鄉那裡,弟兄四個人也是住一個屋,還在那屋做飯吃飯,比那好一點。
就帶著他上小賣部,那有長途電話。他要買拖鞋,我牽著他的手,問他想不想家,他說,他不想家,一點都不想。小孩想個屁呢!他說全都是我們那的人,又不用講普通話,都是講滴水話,就像在家似的。
我想,要是大家講普通話,都不講滴水話,他就肯定想家。
問路的老頭又出來了,他說,嘿,你找著地了?我說找著了。就買東西。我問七筒想要什麼吃的,我給他買。他說他不愛吃零食,什麼都不要。我就給了他兩百塊錢,也不知道少不少。讓他想吃什麼自己買去。他就挑了一雙拖鞋,買了一瓶洗頭的,才五塊錢。最便宜的。我想肯定是大夥一塊用,他說不是。我心想,他那兩雙皮鞋,在家定做的,挺好的,不是讓人穿了嗎,有一雙穿了就扔了,他不在,人家就扔了。另一雙讓人家穿得全脫線了,那人不好意思,上楊柳青給他上線。才沒幾個月,最多半年,還不到,就穿破了。在家做了新鞋他還不捨得穿,給他買的新衣服,他也留幾天才穿。
還買了個耳塞,我不是給他買了一個小收音機嗎?他就買一個耳塞,在那試,我們就在那聊天,全都用那個小錄音機錄下來了,那人按錯鍵了。是他們自己用來試電的,不是賣的。
就出來了,什麼吃的都沒跟他買。
我跟他說,你就回去吧,我還要趕火車。他就拿著東西,要過一個馬路,車開得飛快的,我說你慢點。他說不怕,沒事。他走得挺遠還衝我招手呢,這傢伙。
我就在那等車,後來那店裡的兩個女的出來就跟我聊天。說,這是你兒子啊?我說是。她們就說,哎呀,你真年輕!我說年輕個什麼呀,都快四十歲了。她說你是從北京過來的呀?我說是。她說,你們兩口子在北京打工啊?我說不是。我說她爸爸在家,還有一個女兒,他帶著女兒在家。他說那你為什麼不把你兒子弄到北京去呢?我說他這師傅挺好的。就讓他師傅帶著吧。她們又問師傅叫什麼,我說我只知道姓潘。那兩個女的就知道了,說了他的名字,我也記不住。那兩個女的說,是是,他挺好的。又問我怎麼進城,我說坐175。
175就來了,一招手,它就停了。坐在車上,這車開得挺慢的,慢慢地晃到天津東站,我一下車就趕緊跑,跑到那,一看,四點五十六的,上面還寫著:有。一看還有十幾分鐘,在那排隊,買了一張,問還來得及嗎。她說趕得上。我拿著票就進站,一看還沒讓進呢。說是還晚點了。我挺高興的。還是挺順的。
也是沒座。上車一看,全都有座。也是上下兩層。這回我走到上層,有一個男的,頭髮染黃的,像鳥窩似的,只看見頭髮,看不見臉。
一下我都不敢耽誤,怕叔叔著急,他老怕我丟了,那麼大個人,撿著有什麼用?我趕緊找二十四路,已經關門了,我舉一塊錢,讓他開門,上去以後發現,後面還有一輛。
到家已經7點過了10分,一天沒吃一口東西,只喝了水。那水還沒喝完,沒有家裡的水好喝。
那天去西客站接八筒,沒接著。她跟強子來的。強子就是六姐的女婿,細鐵的妹夫。
打強子的手機,說他直接去公主墳那邊。我就坐702直接去橋南。要是從家裡走,坐地鐵,就是公主墳下來,坐811或者936,到橋南,走到看單,那都是我們滴水人,在那開傢俱廠的,好多。強子這次帶了十二個小孩和一個老人來北京,全都是在北京打工的,小孩放假了,來玩。八筒說,在車上查票,拿出一疊,列車員看了一眼,數都不數,說算了。
強子跟我說:回去吧,回去吧,在這干麻?我說不回。
他說那我回去跟小王說,你在這有男人了。
七筒的師傅打電話來,說他要回家搞雙搶,也讓七筒回,七筒不願意,就讓我去接。我就沒接,挺麻煩的。就過了一天,師傅上午走的,七筒下午就打電話來,說他沒地方住,本來那房子也是租的,四個人租一間房子,一個大統鋪,四個人睡。師傅把七筒送到師傅的侄子那,這是侄子他們租的房子,我覺得七筒有地睡覺就行了,吃飯可以買,哪知道他恰恰相反,飯有吃的,沒地睡覺,人家四個人一個大統鋪,七筒來了就五個人,根本睡不下。
沒辦法呀,就得去接去。他從家俱廠到天津市裡,再一個人從天津市回家俱廠,我還怕他丟了,他要是不回到傢俱廠,我就找不到他。他一個人還真回去了,老闆娘說:哎呀,你師傅把你擱哪了?你一個人還回來了。
接他挺順利的,就是覺得麻煩。我說你這孩子真是的,你跟師傅回去多好,他回你也回,他來你跟著來。他回家雙搶,你回去又不用你幹活,我家只種了一季稻,不用雙搶。他說師傅也沒說讓他回去,以為在他侄子那裡呆十幾天就行了,也覺得麻煩,要是帶回去,路費兩人還得五百多呢。
七筒學木匠也沒學著什麼,問他學什麼了,問學了鋸沒有?說是電鋸,老闆不讓動,怕把手鋸了。我們村有個人外號叫九個半,就是有個手指頭被鋸掉了。村裡還有幾個人也是手指被鋸掉了。七筒的師傅也是,手指也鋸成了兩半。電鑽也是,電刨可能安全一點,打眼還是自己學。
現在這種學木匠,根本就是騙人的,就是個劃線,數學好這個不難,數學不好,這個就挺難的。七筒數學很差,只會個加減法。叔叔問他學幾年,他說學兩年,我說他得學四年,他數學不好怎麼弄啊。現在的木匠做活都是用膠水粘的,哪有像我伯那樣,結結實實的,幾十年不變形。不用一個釘子,全都是榫。
我伯不同意七筒學木匠,說他學不好的,讓他學油漆算了。我伯差不多是全滴水縣最好的木匠,什麼都能做,什麼都會算。有一年在武漢,有個專家問我伯是什麼大學畢業的,我伯說根本沒上過學。那專家一點都不信。再複雜的東西,我伯用尺子一量,心裡一算,馬上就能做。所以他覺得七筒根本就不行。學不出來。
七筒老駝著背,我說他他也伸不直。他說跟師傅送貨,有時候上十幾層,不能上電梯,可能也就是那點苦唄。我問他,師傅罵不罵,他說罵,哪有不罵人的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