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零零……」
鬧鐘的聲音刺破了我的美夢,我掙扎著在床頭櫃上摸索著那個擾人清夢的討厭機械,嘟嘟囔囔地踢開了溫暖的被窩。
睜開眼睛的時候,正好看見金色的陽光從窗簾的縫隙中射進來,溫暖得讓人忍不住想要落淚。
等等,落淚?
我用力抹了抹自己的眼角,發現自己的臉上是一層乾涸的眼淚。呼呼,看樣子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很悲傷的夢?不過究竟夢到了什麼呢?
大腦一片空白。
我呆呆地在床邊坐了一會,直到聽見窗外已傳來的那些吵吵囔囔的中學生們的嬉鬧聲,才猛然回過神來。
「啊啊啊……完蛋了啦!」
看了一眼躺在地板上已經呈現出半屍體狀態的鬧鐘,我發出了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慘叫聲。隨後便以熊的力量,豹的速度,將桌上亂七八糟的課本啊什麼的塞進皺巴巴的書包裡,再套上校服,便急忙忙地衝出了家門。
窄窄的街道上其實已經沒有多少上學的人了,在我的身邊時不時就可以看見一兩個跟我穿著同色校服的傢伙越過我,上演著奪命狂奔。他們的書包耷拉在身後,伴隨著他們的跑動,啪啪地拍打著他們的脊背。
我緊緊地跟在那些人的身後朝著校門跑去,看著眼前向後退去的街道還有梧桐樹,陽光從茂密的樹葉縫隙中落下來,金色的光斑幾乎要晃花人的眼睛。
可惡,不能落下啊!眼看著校門已經出現在了視線裡,門口已經拿著本子開始倒數的風紀委員也已經各就各位,我忍住肺部的不適,再一次開始加速。
拜託,我才不要一大早就因為遲到被擋在門外呢!要知道我每一天都是很忙的!要寫書,還要上學,貌似……昨天的作業也沒有做完?
神啊,你可千萬不要拋棄你忠誠的子民。
我在心裡碎碎念叨著,踩著最後一聲鈴聲溜進了校門,隨後便脫力地一下子靠在了圍牆上,引來了風紀委員冷冰冰的一個白眼。
耶,成功上壘!
我朝著他狠狠地做了一個鬼臉,然後笑著轉過頭:
「喂,怎麼樣,我很厲害吧……」
然後便愣愣地止住了聲音。
我的身邊空蕩蕩的,什麼人都沒有。
怎麼就會突然想要扭頭對身邊的人說話了呢?
午休的時候,被一上午的課程摧殘到大腦無力的我想起早上的事情,忍不住懶洋洋地想。
是因為空虛吧……唔,好像,我身邊本來是應該有一個人的……
用力地敲了敲自己的頭,我皺起了眉頭。我一定是沒睡好,所以才會想著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吧。至於沒睡好的原因……
唉,我頹然地耷拉下了肩膀——昨天晚上,我又跟姐姐吵架了啦。
真是的,姐姐那個人明明已經有了影沙那麼好的人了,現在居然就那樣突然地找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男生做自己的男朋友,這樣未免太不負責任了吧!
要知道,我可是從來沒有想過,我的姐姐竟然會做出這種只有電視裡的壞女人才會做的事情。我憂愁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那個男生的名字,是叫做紫星藏月吧。
想起姐姐那個突如其來的男朋友的名字的同時,不知道為什麼,胸口突然湧起一陣空蕩蕩的難受的感覺,就像是海嘯一樣,鋪天蓋地地洶湧而來,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我捂著自己的胸口,哭著臉朝著教室的外面走去。
真的好難受呢……這種空虛的感覺,直到走到外面,深深地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我才覺得那種連心臟都被掏空的感覺稍微舒緩了一些。
沿著法國梧桐籠罩的紅磚小道,,我慢騰騰地挪動著腳步,希望能讓自己稍微好受一些。結果就這樣晃蕩著,走到了熟悉的建築物面前。
老式的教室門口,掛著白底黑字的塑料門牌——校報編輯社。
我覺得自己的臉都皺起來了,有沒有搞錯,本來就因為姐姐的事情夠頭疼的了,我竟然還莫名其妙地逛到了影沙的地盤,學校的報社來了!
我一定是還沒睡醒,一定!
我躡手躡腳就準備離開這個高危險地區,卻被一個溫柔的聲音截住了腳步。
「唐霜,你怎麼在這裡?」
啊啊啊!果然,墨菲定律無所不在,每一片麵包掉落的時候總是有果醬的那一面著地,遲到的那天一定會在校門口碰到教導主任,穿著臭美的高跟鞋摔得四腳朝天的時候肯定會有暗戀的男生站在旁邊……
同理,在不想遇見某個人的時候,那個人總是會出現在你的身後。
我艱難地扭過頭,對著自己身後的那個有著溫柔眼眸的男生打了一個招呼。
「哈哈哈,影沙,今天天氣真好啊。」
說真的,這個時候我真得很不願意遇到影沙,尤其是在唐果那個莫名其妙的男朋友出現之後,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用什麼心情來面對影沙。
「那個,影沙你一定很忙吧,哈哈哈,我就不吵你了,先走了啊……」
我一邊乾笑著對影沙說,一邊準備離開逃走。看著影沙臉上那隱約的憔悴,我的胸口忽然又湧現出了之前那種不舒服的感覺,這讓我更加想要立刻離開這裡了。
「等等,唐霜,你……姐姐怎麼樣?」
沒有想到一直都對別人很溫和的影沙卻上前一步擋在了我的面前,他低著頭,沒有看我,有些不安地問。
姐姐,她還能怎麼樣啊……我在心裡撇了撇嘴,更加覺得煩躁起來。難道我要告訴影沙,姐姐昨天晚上還因為那個莫名其妙的紫星藏月跟我吵了一架,害得我連覺都沒有睡好,現在還覺得自己的全身上下都不對勁,胸口空落落的嗎?
想到這裡,我沒有好氣地繞過了影沙朝著外面走去,裝傻一樣地說:
「姐姐?姐姐她很好啊,她今年都沒有感冒呢……」
「唐霜,我,我想問的不是這些,其實我並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要知道你姐姐現在究竟好不好。」
影沙追上了我,琥珀色的眼睛裡有一種悲傷的溫柔。
忽然之間,一直被我壓抑的難受的感覺一下子膨脹了起來。
「如果真的那麼想知道的話,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去問嗎?」
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對著溫柔的影沙發出了尖銳的聲音:
「你應該是很喜歡姐姐的吧,可是如果是真的喜歡姐姐的話,這個時候你難道不應該親自跑到姐姐的面前,然後把你的關心和擔憂告訴她嗎?老是纏著我來問,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好不好!」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硬邦邦的話語對於傷心中的影沙來說究竟有多麼傷人,可是還是完全按捺不住自己身體裡那股莫名其妙燃燒起來的火焰。
「如果是真心喜歡一個人的話,無論怎麼樣,都會想盡一切辦法地跟那個人在一起。好了,我累了,所以如果你想要知道姐姐的情況,拜託你自己去問她!」
影沙的眼睛詫異地睜大了,他有些呆滯地看著我,似乎完全沒有辦法理會我說的話一樣。片刻之後,他的眼神微微一閃,隨後便黯淡了下來:
「真心喜歡一個人……嗎?」
他喃喃地說,臉上浮現出一層淡淡的黯然。如果是在平時,我想我應該會被他這種隱忍的愛意感動吧,可是這一刻我看著他卻只覺得脾氣暴躁。
身上那種難以解釋的不舒服的感覺越來越嚴重。
並不是那種明顯的、尖銳的不適,只是很細微的不安,慌亂,失落,還有,空虛。
就像是絲線一樣一點一點彙集起來,等到我發覺的時候,才發現那些朦朧而細微的負面情緒已經變成了粘稠牢固的一大團,死死地壓在了心臟的尖端。
很難受,想要尖叫,想要對著什麼人發一場潑婦一般的脾氣。
心跳越來越快,我的視線突然一陣扭曲。
「唐霜!你怎麼樣?」
影沙看著我驚呼了起來,好奇怪啊,為什麼他竟然會不停地晃動身體?
不,不是他在晃動身體,而是我的身體在晃!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勉強地想到。
影沙已經跑了過來扶住了我,臉上滿是擔憂。
「你的臉色好差,是身體不舒服嗎?」
不,我很好……
我很想這麼說,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抬起頭看著他的時候,耳邊卻恍惚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霜霜,你可不可以多愛惜自己的身體一點!」
一瞬間,我的眼淚便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
是誰呢?是誰會用那種親暱而無奈的聲音,寵溺地對著叫我「霜霜」?
我不知道。
我用手背擦乾了眼淚,正準備說話的時候,報社的門彭的一下子被推開,鎦音的聲音吵吵囔囔地傳了出來:
「喂,我說,這是在幹什麼啊!」他有些冒冒失失地探出身來看著我和影沙,「哇,感覺氣氛好凝重的樣子……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他苦著臉,目光在我和影沙之間來回轉動著。
「什麼事情都沒有!」
我啞著聲音對著鎦音說,一方面覺得自己這樣莫名其妙地流淚很丟臉,一方面胸口卻還是空落落的,疼痛得抽緊了呼吸。
鎦音那個笨蛋當然不會理解我現在的感覺,他睜大了貓一樣的瞳孔,憤憤地反擊:
「我是在關心你好不好!如果不是看在影沙老大的面子上,我才……」
「鎦音!」
在被我那樣不禮貌地對待之後,影沙竟然還是那樣的溫柔,他打斷了鎦音的話:
「不要再說了,今天唐霜身體不舒服,麻煩你幫我送她回家休息一下。」
「我才不要!」
「憑什麼啊!」
我和鎦音異口同聲地大叫了起來。影沙對我溫柔地微笑了一下,好像一點都沒有被我不禮貌的態度影響到。
「唐霜,你看起來臉色很不好的樣子,應該是不舒服吧。老師那裡我會幫你請假的。讓鎦音送你回去,這樣我會比較放心……還有,謝謝你對我的忠告,我知道你是在關心我,所以態度才會有些急切吧。」
「我,我……」
這樣溫柔的影沙,反而讓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去應對了。胸口的地方,那種空蕩蕩的感覺是那樣嚴重,我眨了眨眼睛,覺得自己越來越難受,越來越想哭。
為什麼呢?為什麼,總覺得這樣的溫柔,是在提醒著什麼。
是在很久以前,也有一個人這樣溫柔地對待過我嗎?還是……
無論我怎麼絞盡腦汁,我的回憶裡還是一片茫茫的空白。
只有那種難過的空虛感,越來越沉重地壓在我的心上,幾乎讓我沒有辦法呼吸。
耳邊還有鎦音哇哇的大叫聲,可是我卻已經沒有力氣去跟他吵架了。
鎦音最後還是乖乖地聽從了影沙的話,嘟著嘴巴拉著我朝我家走去。影沙在談起姐姐的時候,那種帶著愛意的溫柔神態,讓我覺得好難過。絕望鋪天蓋地而來,讓我連思考都覺得好疲憊。
回家的路上,陽光還是那麼明媚,可是我只覺得那些光線是那麼的刺眼。有的時候,會有親密的情侶手挽著手從我和鎦音身邊走過,他們之間偶爾發出的愉快低語傳入我的耳中,讓我不由自主抓緊了鎦音的手。
好討厭,好討厭,好討厭……為什麼這些人會這麼快樂,為什麼這些人可以在一起,為什麼……
為什麼我在看到那些相握的手和帶著愛戀的眼神的時候,會那麼難過呢?
「那個,唐霜。」鎦音突然發出了聲音,讓我幾乎要在那種黑色的情緒裡溺斃的神志回到了現實。
「幹什麼?」
「你……」
他的樣子看上去有些猶豫,我用力地深呼吸著,眉頭皺得更緊了。
「你什麼你啊,拜託你有話快說好不好。」
「我說……」鎦音竟然完全沒有因為我惡劣的說話態度而像以往那樣發脾氣,他擔憂地看著我,停住了腳步,「你今天好奇怪。」
「奇怪?」
「是的,你今天,看上去很悲傷。還有,其實我覺得我也有些奇怪,你知道嗎,剛才跟著你走過這條街道的時候,我竟然會有一種感覺,我覺得在你身邊的應該是另外的一個人,而不是我。」
我一下子睜大了眼睛,鎦音立刻就因為我驚訝的目光而有些急躁起來。
「我也知道這很奇怪啦,反正我就是覺得怪怪的,總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不自在,好像踩在了別人的位置上……」
鎦音隱含著淡淡不安的話語,就像是一把鑰匙,突如其來地打開了我胸口那些被我強力壓抑住的絕望。
在他說完話之後,我的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
是啊,原來我就是因為這個在難過嗎?
感覺上應該一直在我身邊的那個人,現在卻並沒有出現。而且,我也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明明所有的事情都跟以前一樣啊,以前我也是這樣,寫書,上學……可是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整個胸腔裡都流淌著巨大的悲傷。
「喂喂,有沒有搞錯啊,唐霜你怎麼哭了?天啊,影沙老大一定會殺了我的……」
鎦音在看到我的眼淚之後,一下子就驚慌了起來,他手忙腳亂地蹲下來,放下書包,在塞得亂七八糟的包裡拚命找著紙巾。
可是我並沒有等他找到紙巾,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在牽引著我,我沉默地退了幾步,在鎦音還在埋頭找紙巾的時候,轉過身快步地跑起來。
「喂,唐霜……」
鎦音驚慌的聲音從我的身後傳來,莫名地顯得有些空曠。我沒有理會他,也沒有心思去管那些事情,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卻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
一步,兩步,三步……
我的腳步越來越快,挎包重重地拍在胯部,每一次包裡的鉛筆都會傳來嘩嘩的噪音。大片的樹葉從梧桐樹上緩緩飄下,在明亮的金色光束裡打著轉。
一些人朝我投來驚訝的目光,一輛車從我的身邊飛馳而過,濺起水花。
肺部漸漸開始感到疼痛,呼吸逐漸不堪重負。
最終,我驟然停下了腳步,在踉蹌了幾步之後,緩緩地站住。
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甜蜜的氣息,我一邊喘息著,一邊抬起頭,望向自己的前方——
招牌是粉紅色的棉花糖的形狀,巧克力色系的牆壁,還有奶白色的木質格子窗戶。小巧的曲奇風鈴在胡桃色的木門前緩緩晃動,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音。
這裡是,蜜桃螃蟹。
我一陣恍惚,好像在很久之前,我的眼前也曾經出現過同樣的場景。
我一步一步朝著蜜桃螃蟹走去,然後在光潔的玻璃櫥窗面前停住了腳步。
冰晶站在櫥窗的背後,精緻的面龐上面無表情。那不是我熟悉的冰晶,我熟悉的冰晶喜歡跟我鬥嘴,喜歡直來直去,喜歡不停地追問愚蠢的問題,哪怕只有她一個人,她的身上也散發著澎湃的活力。
可是在我面前靜靜與我對視的這個人,卻是那麼的陌生。她紫色的眼睛顯得是那麼的深邃,蘊含了複雜的情緒。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看著冰晶,可是我還是忍不住直直地看著她。
是她嗎?是這個人,用那種神秘的聯繫將我召喚了過來嗎?
我真的不知道,也沒有任何的頭緒。我只知道我的頭很痛,呼吸很急促,還有,胸口充滿了失落的感覺。
在我這樣看著冰晶過了許久之後,冰晶突然推開了門走了出來,她筆直地走到了我的面前,瞳孔裡鑲嵌著憤怒的火焰:「如果你要記起那個人,那個為了你願意放棄自己生命的人,那就用盡一切,無論如何都要記起他來啊!既然你做不到的話,就不要用這樣的臉看著我!不要弄得你才像是受害者一樣!」
她在說什麼?
我茫然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什麼會說出這樣莫名其妙的話。
記起誰?誰為我放棄了生命?
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人?
我迷茫地想著,然後頭就那樣劇烈地疼痛了起來,如同烈火灼燒一樣的劇烈痛苦傳遞到神經的同時,我的耳邊隱約響起了溫柔的聲音——
「我警告你,以後你再也不准在我面前說這樣的話。我不會讓你這麼早就離開我,要知道你還欠我很多書,要是不寫完那些書你就違背了合約……」
「為了你,我可以變得更可怕……」
「要保護好唐霜……」
「霜霜,你……一定要幸福。」
我的視線漸漸變得昏暗,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扭曲起來,可是與此同時,一個人的影像卻在我的腦海裡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
重樓?
重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