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之絆1 正文 第三章 看不清的霜
    1.

    啪嗒,啪嗒……

    啪……嗒……

    夜雨哥哥跟在月霜哥哥的後面,兩個人相繼走向了夜雨哥哥和凝雪哥哥合用的臥室。我聽到月霜迴響在走廊的腳步聲,聲音慢慢變小,他的腳步聲很好認,每一步似乎都是耗費了大量的決心才踏出去一樣;然後是夜雨跟上去,和月霜不同,他的腳步更快更輕;然後是開門時扭開門鎖的聲音,接著「砰」的一聲,門再次被關上了。

    人們都說,當一個人的眼睛失去作用時候,耳朵就會變得異常敏感,而此刻,我並不想要這種敏感。可惜,房子太小,凝雪不在,四周又是那麼安靜。

    他們的談話聲,隔著門,隔著牆,隔著樓梯和走廊,聲音變得模糊,卻還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傳到我的耳朵裡。

    「你什麼意思?」是夜雨。

    「我什麼意思?」是月霜,然後是我不喜歡的那個月霜,「夜雨,你知道,晨曦已經長大了……」

    然後是我不喜歡的那個夜雨。

    「不要總那晨曦長大了說事,一遍,兩遍,你煩不煩啊!有話你就直說!」

    「應該說是有話,你直說才對!」

    「是你找我的,哥哥,我並沒有找你!那天,我就沒有找你,今天,是你找到我的,是你!」

    「你果然是在意那天,那天之後你就……」

    「我不在意,誰說我在意?」

    「夜雨,成熟一點兒!」

    心一次次地被揪緊,越來越緊,越來越緊。

    就好像在很冷很冷的冬夜聽到了冰川移動的聲音,我不確定我還要不要繼續聽下去。只是想讓一切保持不變,為此我寧願放棄夢想,這樣的願望很過分嗎?

    很過分嗎?

    「砰砰砰。」陡然間,響起的敲門聲驚若炸雷,我險些失聲叫了出來。等我的心跳平穩下來,我聽到月霜哥哥的聲音在房內響起:「晨曦,去開門,看看是誰。」

    2.

    我們家並沒有太多的訪客。本來就是,像我們這樣的家庭又怎麼會有很多的訪客呢?我以為是收水電費或者其他的什麼人,跑到客廳才發現,來的人不僅在用力敲門,還在喊:「有人嗎?有人來嗎?喂,有沒有人?」

    是個男生的聲音,一邊答應著「來了,來了」一邊迅速地走過去,可是手扶在門把上,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對勁。

    等等……這個人的聲音……怎麼聽起來似乎很熟悉?

    「晨曦?是晨曦吧?」外面的男生說。

    這下徹底證實了我的猜想,在外面的人是道潤沒錯。

    可是……道潤來這裡做什麼?他不是在準備出國留學的手續嗎?為什麼忽然跑到我家裡來找我?還有……他是怎麼知道我家地址的?

    比疑問更加強烈的是,在這個時刻,我覺得我的心臟已經沒有力氣承擔更多了。站在門口,我的手垂了下去,什麼都沒有做,也不知道去做什麼了。

    「晨曦,你快點兒開門,我在外面站了很久了。晨曦,晨曦!我知道你回家了!左晨曦!」道潤抱怨著,我彷彿能看到他眉毛微蹙佯裝不高興的樣子和他臉上沒有人可以說「不」的神情。

    可是我……怎麼可能有力量去開門?道潤的出現,我的謊言,我的哥哥們……遺址保護我的哥哥們。

    「晨曦,晨曦你還在嗎?快點兒開門啦。」道潤喊著我,門被敲得砰砰直響。

    「晨曦!」月霜的聲音忽然傳來,我好像被電擊中一樣,還沒明白怎麼了,就發現我已經一把將門打開了。

    道潤笑著,溫熱地看著我說:「我就說嘛,我還是瞭解你的,你肯定在家,幸好我沒有中途放棄。怎麼,沒想到我還會出現吧?你以為我已經放棄了嗎?你以為奇跡男孩這麼容易就會灰溜溜地消失嗎?」

    說完他笑起來,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我突然清醒過來,慌忙用手把他擋在在門外。道潤愣了一下,我也尷尬得不行,但是現在我顧不上那麼多了。

    我只一手擋住道潤,身體就橫在道潤面前不讓他走進我家,壓低聲音對他說:「你來我家做什麼?」

    道潤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奇怪地反問我:「晨曦,你怎麼了?臉色好差!」

    我還想說什麼,就看到道潤的視線從我臉上移開,向我身後看去,接著,我聽到夜雨哥哥用低沉到我從未聽過的聲音問:「晨曦,這個人是誰?」

    3.

    心臟似乎很大很大幅度地跳了一下,我慌張地轉過頭,看到月霜哥哥和夜雨哥哥站在我身後。他們的臉色難看極了,神情複雜,一下子無法說清他們眼神的全部含義。但是我能感覺到,他們審視道潤的眼神裡,有著幾乎同樣的微微的敵意。

    「那個……他……他是我同學,叫道潤。」我慌張地回答著,月霜哥哥和夜雨哥哥臉上的表情讓我覺得不安,說完我又轉頭對道潤說:「有什麼事明天到學校再說吧,我……我現在很忙。」

    說完,我就想把門關上,好像這樣就安全了。可以門不停我的話,道潤搶先一步用手抵住了門板,他用了很大的力氣,讓笑容顯得有幾分僵硬,但即便這樣他依舊笑著對我說:「可是晨曦啊,今天我要做的事情是沒辦法在學校裡完成的。」

    「什麼?」我幾乎是驚恐地反問。

    道潤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輕易地閃過我,很有風度地對月霜哥哥和夜雨哥哥點了點頭,說:「你們好,我是晨曦的同學,打擾了。」

    夜雨哥哥沒講話,冷冷地看著他。而月霜哥哥,我忍不住望向他,看到他的眼神後,頓時覺得四周的空氣似乎都結冰了。但是當他將視線從我臉上移開後,讓我驚訝的是,他的語氣非常客氣。他注視著道潤,問:「你好,請問你來有什麼事嗎?」

    不過月霜哥哥很客氣的語氣,怎麼都無法掩飾那種刻意的疏遠感,好像在說:「沒什麼事的話,就請你離開。」

    我很緊張,雖然夜雨哥哥的臉色更差,月霜哥哥卻讓我更加緊張。他現在這副樣子遠比夜雨哥哥要讓我覺得恐怖。其實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驚恐更貼切一點兒。我真的很怕自己做錯事惹他不開心,道潤站在我家,依舊微笑著,完全不知道現在的他對我而言就是一個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轟」的一聲爆炸,把那個秘密像氣量過足的氣球一樣炸得粉碎,從天空散落,而同樣粉碎的……恐怕還有我和我的家……

    我想攔住道潤,不顧一切。我甚至想找個什麼借口把他趕走,哪怕是可笑的理由,可是我太慌張了,大腦一片空白,根本什麼都想不出。

    道潤笑了一下,張開了他的嘴,當著我哥哥的面壓在我耳邊,好聽的聲音再一次傳來:「哦,是這樣的,我來這裡就是想做一些偶像劇裡的男主角不會做的事情,就是深入地瞭解晨曦。」

    說玩他就越過我,終於走進了我的家。

    深入地瞭解我?難道就是因為之前我說我不想要偶像劇裡那樣的奇跡嗎?

    我緊張地盯著道潤的臉,生怕他說出我出國留學的事,可是我又不知道說點兒什麼來轉移話題或者把道潤趕走,知道僵在原地。我忽然覺得我自己好笨,簡直笨透了,這麼一點事情都應付不來。

    我已經不敢抬頭看我的哥哥了,只是站在哪裡,像一根木頭一樣。突然一個身影擦過我,將我推倒後方的同時,走過來站在道潤面前,語氣很凶地對他說:「我想晨曦並不喜歡你這麼做,她看到你的樣子並不開心。請問你來我家,到底想幹什麼?」

    夜雨哥哥的樣子很凶,哪怕只能看到他的背,我都能感覺到他全身的肌肉都憤怒地繃緊了,好可怕。我臉色發白地看著他,又越過他看向道潤,更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

    道潤也收斂起臉上的笑容,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紙,開始我還奇怪他手裡拿的是什麼,可是隨即我就認出了那張紙。和它一樣的表格,在我書櫃的最深處已經躺了好多好多天了。我想上前阻止,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我聽到道潤用淡淡的聲音說:「我來這裡,就是為了這個,晨曦到底要不要去法國留學。」

    「卡嚓」一聲!

    有什麼東西裂了,在我和夜雨、月霜之間。我想我該做點什麼,結果卻只是抬起頭,望向了月霜,而他居然也正盯著我。

    他的目光投在了我的身上,陡然間,我的心一片寂靜,那種火山爆發的寂靜。我只知道,那一刻,月霜哥哥的表情讓我想哭。

    4.

    月霜沒有行動,什麼都沒有做,而夜雨哥哥伸手要把申請表拿過來。我終於像被什麼東西澆醒了一樣,衝了過去,搶先一步將那張紙搶下來。

    「不……這個……沒什麼的……月霜哥哥,還有夜雨哥哥,你們不要聽他胡說……」我努力地解釋著,可是這些話在這張申請表面前變得這樣無力。

    夜雨哥哥只是盯著我,很用力地盯著我,小聲地說了句「給我」,然後沒怎麼用力就從我手裡拿回了那張紙。我的手就好像知道一切都無望了一般,放開,放開了我的秘密。

    月霜哥哥和夜雨哥哥沒有講話,屋子裡的氣氛再次陷入一片沉默。我下意識的再次向月霜哥哥望過去,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我看到月霜哥哥在微微怔住之後忽然露出一種瞭然的表情,接著,水一樣的憂傷在他的臉上顯現出來。

    月霜哥哥……很難過,雖然他只是很輕地皺了一下眉頭,但是我知道他很難過,很難過。他低下頭,沒有看我,也沒有講話。

    我忽然就閉上了嘴,什麼都不想說了。

    我……終究還是讓他傷心了。其實,時裝設計才不是我的天賦,我的天賦只有一個……就是讓他傷心。

    「晨曦……他……他說的都是真的嗎?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夜雨哥哥臉色蒼白地問我,閃爍的目光裡也有讓我心碎的情緒。

    「我……」我抬起頭看著他,映入眼簾的卻是他蒼白的面容和受傷的眼神。

    是啊,還有什麼號辯解的呢?事實已經擺在這裡了,道潤說出了出國留學的事,他還帶來了特選生申請表,月霜哥哥和夜雨哥哥都看到了。我隱瞞了他們這麼久,終於還是被拆穿了,一點兒餘地都不留。

    我低下頭,看和他手裡那張皺巴巴的申請表,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儘管我沒有抬頭,可是月霜哥哥難過的表情還是一遍一遍地再我的腦海中回放。他的沉默、他的驚訝、他的難過和憂傷,我全部都看到了。我最不想傷害的人終於還是被我傷害了,我最不想要面對的局面終於還是發生了。

    空氣好像在一點兒一點兒地變冷,我能感覺到頭頂上空在慢慢地結冰,冰層越來越厚,馬上就要凍結我們的身體。身體的溫度一點點地流失,只剩下內心深處的哀傷和自責。

    我好想對月霜哥哥他們說「對不起」,我好想這一切從未發生過,可是一切都沒有辦法挽回了,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如果」。

    道潤一直沒有出聲,大概是我們的反應都太出乎他的意料,他需要一點兒時間來消化我們的情緒。

    不知道過了多久,道潤遲鈍地開口說:「這麼說……不是你們叫晨曦不要去法國的嗎?不是因為你們你們的阻止……她才放棄這麼好的機會也拒絕我的幫助的嗎?」

    我早就知道的,我早就知道,道潤到了這個家裡就是一顆定時炸彈!空氣裡突然而來的卡嚓聲,就是他,就是他粉碎了我微小而簡單的夢想!

    我猛地轉頭瞪著他,生氣地大喊:「道潤,你住嘴可不可以!」

    道潤詫異地看了我一眼,表情有些茫然,甚至顯得有幾分受傷:「我怎麼了……我只是想讓你去……想給你一個奇跡,你不是也想,我看得出,其實你也想去不是嗎?」

    「我也想去?你憑什麼這樣認為,憑什麼覺得你很瞭解我,憑什麼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擾我的生活?你憑什麼?」

    我瘋狂地大吼,好像怎麼都不夠,卻突然被人抓住了肩膀。我詫異地轉過頭,就看到了夜雨哥哥夾雜著憤怒與悲傷的臉,心突然冷得縮緊了,好痛。

    「晨曦,這麼重要的事情你為什麼不告訴大家?連一個外人都知道了,我……我和月霜、凝雪卻還被蒙在鼓裡,難道這就是你說的最親近的人?你不是說和最親近的人之間是不存在秘密的嗎?你不是說,有心事會說出來讓大家一起承擔的嗎?為什麼你寧可接受一個外人的幫助也不告訴我們……」

    夜雨哥哥很激動,他的兩隻手死死抓著我的兩邊肩膀,用力搖晃,可我一點兒都不覺得痛。我一動不動地任他擺佈,心卻越來越難過。我聽到夜雨哥哥的聲音越來越小,斥責也越來越無力,我緩緩地抬起頭,就看到他佈滿痛苦的雙眼,裡面似乎有水波在蕩漾。

    夜雨哥哥,我的夜雨哥哥,從來都不曾傷心過,他就好像陽光凝成的花,美麗、驕傲、不凡,現在卻……

    心再次縮緊。我下意識地望向月霜哥哥,臉上毫無表情,我望向他似乎已經不為了什麼,而只是出自一種身體的需要。當我的視線撞向他,卻墜入了更深的深淵。我看到,他已經收斂起臉上的悲傷,臉上是一副平靜的神色,他望著遠處,彷彿在思考著什麼。

    那種憂鬱的神采比痛苦更讓人心酸。

    是我……都是因為我,才讓月霜哥哥和夜雨哥哥收到了傷害……

    5.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難道都不知道?不知道晨曦可以出國的事?」

    站在一旁的道潤被這一連串的變故嚇到了。他茫然地看著我們,臉上有一點兒疑惑,還有一點兒內疚。

    「我們……」夜雨才開口就受傷地不說了,低著頭,也不想是在看我。

    氣氛變得好僵硬,沒有人打破沉默,任由著空氣凝結成冰霜。

    不知道過了多久,道潤終於忍無可忍地撓撓頭,發洩似的對我說:「其實我今天來這裡的目的本來就是想說服你們讓晨曦出國的,畢竟那是個不錯的機會只是……我沒想到你們根本不知道。」

    道潤看了看月霜哥哥,又看了看夜雨哥哥,有點兒艱難地繼續說:「其實你不用這麼介意的,我想晨曦是有苦衷的吧,我想……」

    道潤的話還沒有說完,夜雨猛地轉過身去直視著他:「你想?晨曦的事情不用你來告訴我們。你瞭解她嗎?你是她的同學還是什麼?我甚至都沒有聽晨曦提起過你。」

    夜雨本來還要說下去,但是好像被自己說的話傷到了,他突然停下來什麼都不說了,只是身體顫抖地盯著道潤。

    聽到夜雨哥哥的話,道潤臉上原本的淡淡笑意凝固了。夜雨盯了他一會,咬了一下嘴唇,突然推開了道潤,用的力氣很大:「我們還有些事情要談,你在這不太方便,你還是先離開吧。」

    道潤勉強撐起來的好臉色瞬間消失,而我害怕這一切會變得越來越糟。

    我不要它變得更糟!(文字缺失)

    我幾乎是撲過去,拉住夜雨哥哥的衣袖,想讓他別再說下去。

    「你!」夜雨哥哥狠狠地瞪著他,那表情看起來好嚇人,可是這表情只是在夜雨哥哥的臉上停留了幾秒鐘,接著他的手向後一伸拉著我的手,冷笑一聲將我再次拉到身前。

    「嗯,你說的沒錯,你不是我的客人,就算是下逐客令也不該是我,那麼該問問晨曦,他是不是你想的那樣歡迎你來這裡。」

    夜雨哥哥的話似乎對道潤來說是個重重的打擊,再遲疑了幾秒鐘以後,他把目光投向我,夜雨哥哥也緊緊攥著我的手,他們彷彿都在等待我的答案。可是,我該說什麼?我可以說什麼?

    我咬著下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夜雨哥哥轉頭看著我露出一個勝券在握的笑容:「晨曦,你告訴他啊。」

    「我……」我看看夜雨哥哥,又看看道潤,仍舊一個字都講不出來。

    呼吸好難,好難!

    從道潤出現在這裡開始,我就好像被什麼東西一直壓一直壓,壓得快要透不過氣來了。為什麼這個時候,夜雨哥哥也要過來壓我,我……

    我……呼吸困難,想什麼做什麼就更難了。

    不想這樣做,明知道不應該,身體卻在這時本能地將頭抬起來,望向了他,月霜哥哥也正看著我,冰冷的目光有種說不出的溫柔。

    「好了,不要再說了。」他拉過我,輕輕地將我拉到他身邊,手掌壓在了我的肩上,那個最需要力量的地方。

    6.

    「你們兩個,都不要再說了。」

    「你……」夜雨咬了咬牙,忍住了。道潤看著我和月霜,表情變得格外複雜。

    我知道自己正如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一塊浮木一般地依靠著月霜,這或許有些奇怪,但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雖然氣氛還是很緊張,但是站在月霜身邊的那一刻起,就好像什麼都不用擔心了,什麼都不用怕了。他的體溫隔著牛仔褲傳來薄薄的溫暖,讓我的心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不想離開他,這一刻我只想這樣。

    我下意識地抬起頭望向他,希望從他的眼神中看到點兒什麼。可是,月霜哥哥沒有看我。他的目光很平靜,投向某個不知名的角落。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裡忽然生出一種失落。

    「我回來了!」

    隨著問被再次打開,凝雪哥哥充滿活力的快樂聲音響了起來。凝雪顯然沒意識到所有人都在客廳裡,還包括一個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凝雪的笑容還掛在臉上,他笑著說「咦,今天好熱鬧啊。大家都在門口迎接我嗎?不用客氣,你們的首長,凝雪大人回來了!」

    如果往常,夜雨哥哥一定會說點兒什麼玩笑話跟凝血笑鬧一通,而我就站在一邊開心地看著他們鬥嘴,然後月霜哥哥就招呼我們大家一起去吃飯。然而今天,凝雪的話說出之後一點兒回音都沒有,整個房間的空氣像是凝固了的強力膠,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凝雪似乎也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臉色洋溢著的笑容慢慢退去,就在這時,月霜哥哥說:「凝雪,進來,把門關好。」

    接著月霜哥哥在我們每個人身上掃視了一圈說:「你們都跟我進來吧。」

    我還傻傻地站在原地,麻木地任由夜雨哥哥走過來,牽住我的手,帶著我跟著月霜走了進去。

    我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夜雨哥哥回頭看著我,彷彿是在問我為什麼不動,我不走,道潤也沒有挪動半步,只有凝雪先一步向客廳的沙發走去。

    今天到底是怎麼了?是我的災難日嗎?不然為什麼我覺得所有的不開心彷彿都在這一天爆發出來了?

    是的,是爆發,而不是發生,因為現在的不愉快早在很多天以前就埋下了隱患,始作俑者就是我自己……

    或者不是很多天,而是一直……

    一直……

    只因為我是我,我不是他們真正的……

    心很難過,心臟被緊緊地揪成一團。我很想哭,卻不敢,我怕我哭了會讓大家更不開心。

    就在這樣僵持著的時候,我忽然感覺到一個人慢慢地卻也堅定地走過來,然後從夜雨哥哥身邊奪過了我的手,拉走了我。

    他的手掌那麼溫厚,那麼有力,我彷彿能感受到他手掌上細細的紋路,那所有的一切都見證著我沒一個成長的日子。

    我任由月霜哥哥拉著我的手,靜靜地跟在他身後不說一個字。我稍稍抬起頭,就看到月霜哥哥寬厚的肩膀,他白色的襯衫和牛仔褲,他濃黑的頭髮和有力的肩膀。我彷彿還能聞到月霜哥哥身上散發著的淡淡的肥皂味。

    我任由月霜哥哥拉著我的手,靜靜地跟在他身後不說一個字。我稍稍抬起頭,就看到月霜哥哥寬厚的肩膀,他白色的襯衫和牛仔褲,他濃黑的頭髮和有力的肩膀。我彷彿還能聞到月霜哥哥身上散發著的淡淡的肥皂味。那味道跟其他人都不同,不是古龍香水,不是香煙美酒,而是只屬於月霜哥哥的家的味道。一瞬間,我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夜晚。

    一瞬間,我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夜晚。

    媽媽開車載著我們,我渾身濕漉漉的,身上好冷,不停地發抖。我緊緊抱著胳膊,卻還是感覺不到一絲的溫暖。我能看到自己毫無血色的手指和小腿。

    雖然記憶是那麼模糊,我卻似乎能清晰地記得那些畫面。即便是現在還猶在眼前。那晚,媽媽執著地在夜雨中趕路,不發一言。我能看到打在車窗上的雨水,能看到偶爾劃破天空的閃電,還能聽到偶爾從車窗上刮過的樹枝,發出「吱呀」的難聽聲響。

    我很冷,很怕,我覺得我好像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抓不住,直到……我被月霜哥哥抱在懷裡。他的懷抱好溫暖,他把我緊緊貼在自己的胸口,用整個身體來溫暖我,我彷彿能聽到她他有節奏的心跳。

    我聽到月霜哥哥說:「晨曦,不要怕,有哥哥在呢。」

    不要怕,有哥哥在呢……

    這樣說著,我就真的不再害怕,儘管身體還在一陣陣地打戰,可是我的心漸漸地平靜下來。我蜷縮在月霜哥哥的懷裡,安然地進入睡眠。

    那晚,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漆黑的世界裡射進來一道璀璨的光芒。

    而在這一刻,我終於再次感覺到了那種溫暖和踏實。我跟在月霜哥哥的身後,握著他溫暖厚實的手掌,我告訴我自己,沒什麼好怕的,沒有什麼沒辦法解決的,有月霜哥哥在這裡,我什麼都不用怕。

    就像現在一樣。

    7.

    月霜哥哥坐在我的正前方,凝雪哥哥坐在他的身旁,而夜雨哥哥和道潤則分別坐在我的兩邊。

    中間的茶几上擺著凝雪哥哥端來的紅茶,茶杯上方氤氳著騰騰的熱氣,可是從茶水被擺上的那一刻起,就沒有人喝過。

    大家都沉默著,卻又都在心中思量著各自的心事,疑惑著各自的困惑。氣氛變得又凝重又尷尬,我侷促地坐在沙發上,不知道怎麼打破僵局。

    不知道過了多久,月霜哥哥終於端起了一杯茶,托在手中,卻沒有喝,好像拿起茶杯只是一個開場,一個下意識的動作。月霜哥哥看著我說:「晨曦,告訴我們,出國留學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出國?等等,出國是什麼?」凝雪哥哥還傻呵呵地笑著,插嘴進來問大家。可是沒有人理他,他臉上的尷尬讓房間裡的氣氛變得更加沉默和壓抑。

    我本來還想撒謊,想說那只是一個機會,或者乾脆將那張申請表根本不是我的,要麼就說是道潤搞錯了,老師選定的特選生根本不是我。可是我張張嘴巴,怎麼也說不出來。

    我已經騙過他們一次了,真的還要吧謊言繼續下午嗎?難怪人們都說,撒一個謊並不難,難得的是,要不斷說更多的謊話來圓第一個謊。更何況欺騙他讓他們難過並不是我的初衷……

    面對我的沉默,月霜哥哥似乎變得很生氣。他把舉到嘴邊的茶杯重新放下,眉頭緊皺,聲音也重了很多:「為什麼不講話?左晨曦,你不覺得在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之後該給我們一個交代嗎?我只是想從你口裡聽到那些,而不是從他嘴裡。」

    左晨曦……聽到月霜哥哥是真的生氣了,我的身體不禁微微顫抖了一下。

    我知道,月霜哥哥是真的生氣了,不然他不會連名帶姓地叫我。小時候,只有那次我要死要活地一定要那個娃娃,導致他和夜雨哥哥吵架,他才這樣叫過我。

    然而,在今天,在隔了那麼久之後,我終於又聽到月霜哥哥用嚴厲的聲音喊我「左晨曦」,這是第二次了。

    是啊,左晨曦,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在心裡問自己,便不禁又一次感到難過起來。

    「你為什麼對晨曦這麼凶?我說過了,晨曦堅持不肯出國,又始終對你們隱瞞這件事,一定是有苦衷。這是一個多麼難得的機會你們知道嗎?這次特選生要去的學校是法國最知名的設計學校啊!這是每個喜歡設計的學生最大的夢想啊!這個機會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你知道嗎?作為哥哥的你,一直都沒察覺到晨曦的心情難道不是很大的疏忽嗎?你又憑什麼這麼嚴厲地訓斥她?」一直沉默的道潤忽然跳起來說了一大堆的話。

    我愣住了,月霜哥哥也愣住了,可是隨即,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絲複雜的情緒,有難過,有自責,還有一點兒……我讀不懂的,卻知道那一定是很深很深的感情。

    我不懂,我不懂月霜哥哥,不懂他。

    面對道潤的指責,月霜哥哥沒有講話,彷彿他也覺得自己對我太疏忽了一樣。這時候,坐在我右側的夜雨哥哥忽然冷冷地開口,他冷冷地看著道潤說:「在這個家裡,最沒有資格開口的人,就是你。」

    我不懂,我不懂月霜哥哥,不懂他。

    面對道潤的指責,月霜哥哥沒有講話,彷彿他也覺得自己對我太疏忽了一樣。這時候,坐在我右側的夜雨哥哥忽然冷冷地開口,他冷冷地看著道潤說,在這個家裡,最沒有資格開口的人,就是你。

    8.

    房間裡突然迸發出強烈的火藥味。我緊張地看著道潤和夜雨哥哥,道潤看了我一眼,原本要發作的他選擇閉嘴坐好。

    突然,夜雨哥哥轉過頭來看著我,晨曦,你怎麼想的,告訴我。我之前發火不對,但是有什麼事要一家人一起分擔的,不是嗎?有我在,沒有人能傷害晨曦的。晨曦,你難道不懂嗎?

    我看著夜雨哥哥溫柔的臉,咬著下唇,遲疑著不知道怎麼開口。

    夜雨哥哥仍然耐心地看著我,目光閃爍,甚至有點兒像是在懇求。

    「晨曦,一直以來,有什麼話你都是喜歡跟夜雨哥哥聊的。我知道,你肯定是嫌月霜太老成,又討厭凝雪太幼稚,對不對?」不等我回答,夜雨哥哥又接著說,臉上露出了笑容,「那好吧,現在,你就當他們兩個人都不存在,這個客廳裡只有你和我兩個人。」

    夜雨哥哥說完,又對我眨了一下眼睛,露出一個有點兒俏皮的燦爛微笑。

    我看著夜雨哥哥溫柔的臉孔,終於決定把所有事情全盤托出。但是,我心裡清楚,那不是因為那個……如他所說的那樣,我當所有的人都不存在。

    甚至,在開口時,我整個身體就剩下一種感覺,那就是在月霜的目光下,無力而心酸的感覺。但是我要說的,左晨曦,我要說。我太軟弱,不敢對著醫生,只敢對著夜雨說。

    「其實,事情是這樣的。」我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鼓足勇氣說下去,「幾天前,美術老師找到我,多我說有一個作為特選生去法國留學唸書的機會,如果我願意去就填好申請表格交給他。我遲疑了很久,還是覺得不如在家裡唸書的好,考一個國內的好的設計學校也不壞,所以猶豫之後還是決定不去,所以……也就沒有告訴你們,而道潤……」

    我看了坐在一邊的道潤一眼說:「他是另外一個特選生,他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我放棄了可惜。可能他誤會是你們不准我出國去留學的,所以才來到這裡想要說服你們吧,總之……是誤會一場。」

    我把整件事情輕描淡寫地說完,這次,我沒有騙他們,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實,只是……有些話避重就輕了一些罷了。

    「原來是這樣啊。」凝雪聽完臉上露出放鬆的神色,好像在說,終於放心了,這個人沒有傷害晨曦。

    看見凝雪的樣子我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凝雪總是不會去想太多,別人怎麼說,他就會怎麼認為,他總是會完全地相信別人,總是……

    這很可愛,不知道什麼時候,此刻我希望他能繼續可愛下去,不要想太多,不要想到月霜和夜雨想到的事情。起碼凝雪,不要被我傷害好嗎?

    夜雨哥哥盯著他,苦笑了一下,再轉頭看向了我,語氣頓了一下後,變得活潑得奇怪:「笑晨曦啊,以後有什麼事情要跟大家商量啊,不要一味地隱瞞。我也知道你是考慮到不讓我們擔心著急,但是有時候你不說出來反而更讓我們擔心。」

    「好啦,我知道啦。」我笑著答應。

    我們在講話的時候,道潤一直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我

    他知道我還在隱瞞了一些事情的,但是他又不願意拆穿我,好想在分辨,這些話究竟是不是出自我的本心。我總覺得,如果他發現我是真的覺得能不能出國留學都無所謂,那麼,他也就不再堅持了。

    我掃過道潤一眼之後,就沒有再去看他,我怕他會真的從我的眼中看出什麼來。

    氣氛逐漸緩和,空氣也變得重新溫暖起來。可是我注意到,夜雨哥哥摸了摸我的頭後沉默了起來,而月霜哥哥自始至終都沒有講話,他只是安靜地看著我,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那麼,晨曦,你告訴我,你又是因為什麼原因才決定不去法國呢?告訴我你真實的想法,真正的那個。」

    我望著月霜哥哥的眼睛,心中有無數個借口在盤桓:不喜歡法國,不想做特選生,不喜歡設計……

    不管是哪一個,我都覺得根本沒辦法說出口,這麼顯而易見的謊言,月霜哥哥聽到一定會很生氣吧,他一定會再次因為我的撒謊而對我感到失望。

    我決定還是講實話,儘管那很艱難,儘管……

    但是,我不願意欺騙他,再多一次都不願意了。

    我看著月霜哥哥的眼睛,艱難地吞了一口水說:「因為……家裡沒有錢……」

    9.

    我不想說的,我不想把這個原因說出來,但是現在,好像無論我做什麼都是錯的,三皇是錯的,說實話也是錯的,不管我怎麼做都會對三個哥哥造成傷害。或許……或許從一開始我不那麼怯懦,吧事情如實說出來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吧……

    我難過地低下頭,凝視著茶杯裡沉澱的茶葉,忽然覺得好羨慕它們,可以那樣安靜地躺在水底,什麼都不用想,不會驚慌,不會害怕,不會怯懦。

    沒有人講話,沒有人移動,世界好像忽然靜止了,一切都不復存在,除了我內心綿延不盡的悲傷。

    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一個正在等待宣判的犯人,我的生死悲喜全部掌握在法官的手裡,而這個法官……就是月霜。

    我低著頭,不敢看他們。我聽到身旁夜雨哥哥自言自語地說,語氣裡帶著蒼涼的自嘲:「呵呵……原來……原來是因為家裡沒有錢……而不是因為不願離開我們……」

    這句話,像是講給別人聽,又像是自言自語,然而話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夜雨哥哥彷彿覺得自己說錯話一樣,下意識地摀住了嘴巴,而這時,坐在對面的月霜哥哥猛地向他丟過去一個可怕的眼神。

    那眼神那麼嚴厲,那麼威嚴,似乎還包含著其他的含義,讓我看了都覺得害怕。夜雨哥哥在那一瞬間,也露出了少有的自責和恐慌的表情。他幾乎立刻就感覺到了月霜哥哥的目光而轉過頭去。而在他們四目相交之後,夜雨哥哥的表情忽然變得平靜了,淡然了,好想他做的沒有錯,他才是對的那一個。

    月霜哥哥和夜雨哥哥的眼神忽然間都變得好複雜,好想對對方瞭然於心,眼中卻又同時有著責備。而我完全讀不懂他們之間眼神的交流,陷入了一團不知為何物得迷惘和更大的恐慌之中。

    「夜雨哥哥……」我難過地看著失魂落魄的夜雨哥哥,不知道該說什麼,「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的……」

    我覺得自己的解釋變得好無力、好空虛,連我自己都不願再聽下去。

    夜雨哥哥沒有講話,月霜哥哥似乎也不願再開口,四周的空氣再一次陷入一片死寂。我難過得想立刻哭出來。

    我越來越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難道這就是我想要的嗎?傷害三個哥哥,出國留學就是我唯一的目的嗎?我為什麼之前那麼猶豫?難道去法國唸書的機會真的比三個哥哥,整個家都重要嗎?如果真是那樣,我即便是跑到了法國唸書,即便是拿到了最高學府的學位又有什麼意義呢?就算我獲得了一切,我該去哪裡?回哪裡去?

    這個家是我的僅有,也是我的唯一!

    我……

    失去一切也不能失去它!陡然間,我的目光跑到了連我都不知道的方向,可是我的眼中已經湧滿了淚水。我看不清我的眼睛在看誰,它在主動地望著誰。或許是我不願知道,我一直都不願意去知道!

    鼻子酸酸的,眼睛更是腫得痛,我好想哭,可是我拚命忍住了眼淚。因為,我知道現在流淚沒有任何意義,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只會讓哥哥們更難過罷了。

    我最害怕所有人都沉默,那對我來說就像是煉獄,除了內心的煎熬什麼都沒有,很短的時間也會被無限拉長,讓人好像再也看不到快樂和希望。而更讓我絕望的是,每一次都是我把氣氛搞到這麼糟糕。

    我才是罪魁禍首,我才是石頭中的那顆冰晶!

    過了好一會兒,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氣氛,凝雪忽然笑了一下,說:「錢的話,交給哥哥們不就好了嗎?凝雪哥哥還有強壯的手臂,多打幾份工根本不在話下嘛,只要平時在省一點兒,供晨曦去國外讀書也不是什麼辦不到的事情吧……」

    凝雪的臉上掛著刻意擺出的微笑,若是往常,凝雪的玩笑話肯定可以把氣氛活躍起來的,可是這次……月霜哥哥和夜雨哥哥的臉上依然掛著一層霜,連我也笑不起來了。

    「如果是錢的事……」沉默了許久的道潤或許是看不下去大家這樣僵持著了,終於開口說,「如果是錢的問題,我可以資助晨曦的,她很有天分,她……」

    我看到夜雨哥哥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終於無法忍受了。我打斷道潤,大聲喊道:「根本就不是錢的問題!道潤,我拜託你,不要再多管閒事了好不好?」

    我知道我沒有立場,也不應該對道潤大喊大叫,我也知道我不該生道潤的氣、責怪他,可是……可是如果他沒來我家,如果他沒有說出這一切,我想事情還是會有別的解決辦法的,一定……我只是不願意讓大家傷心,只是想抱住最微小的幸福,為什麼都不可以?

    道潤詫異地看著我,話語變得有些結巴:「可是……可是你不是說……」

    我低著頭,不去看他,我的難過和煩躁全部寫在臉上。我聽到道潤話說了一半便戛然而止,他頓了一下,忽然像是無法忍受似的大聲說:「你們這是什麼樣的家庭,什麼樣的兄妹啊?」

    10.

    「你們這是什麼樣的家庭?什麼樣的兄妹?」

    道潤的話剛一落地,凝雪就像被電了一樣猛地跳起來指著道潤的鼻子大喊:「你又是什麼人?我從一開始就覺得奇怪了,你到底是誰?我們的家事輪不到你來評論?趕緊走,從我家滾出去!」

    我看到凝雪像頭發怒的小獅子一樣咆哮著,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凝血雖然性子很直,開心或不開心全部寫在臉上,但是凝雪和那些衝動的遠動員不同。在凝雪的心理,永遠都有一股溫暖存在——那是為別人而考慮、為別人著想的溫暖。

    他很少發脾氣,也從不會講髒話。他唯一的一次發火是我們小時候,月霜哥哥和夜雨哥哥因為我要一個洋娃娃的事兒大打出手,他把我哄進屋裡,對著他們大喊:「你們瘋了嗎?想嚇壞晨曦是不是?」而今天,則是我第二次聽到他發火。

    然而就是這樣的凝雪,現在竟然指著道潤的鼻子罵,要他滾出去。

    他罵的人是道潤,但受傷的人是我。

    「你給我離開這裡,本來這個時候我們一家人都應該吃飯了,就是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望著他,心裡翻江倒海似的煎熬著,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心裡很難過,因為我忽然發現,在道潤的那句話脫口而出的時候,我雖然感到氣憤,卻無力反駁。

    因為……

    我不是他們的妹妹,從來都不是!

    為什麼?為什麼我不是?問句像尖刀般刺進心臟,為什麼……陡然間,我的世界天翻地覆。

    聽到凝雪的罵聲,道潤也立刻站起身狠狠地瞪著他。他冷冷地說:「怎麼?你現在的表現是什麼意思?心虛了嗎?」

    「你最好閉上你的嘴巴,迅速從我眼前消失,否則別怪我不客氣!」凝雪紅著眼睛警告說。

    「難不成你還想動手打我嗎?」道潤雙手抱胸,毫不示弱地看著他,「我承認你肌肉發達,不過論打架,你未必能贏我。但是就像我剛剛說過的,我說了幾句話你沒的反駁就要動手,還不是心虛的表現嗎?告訴你,我調查了你們家的背景,晨曦她從血緣上來說根本……」

    「住口!」尖銳的叫聲打破了平靜,接下來是道潤的身體撞碎櫃子上的花瓶的聲音。當一切可怕的聲音停下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的尖叫,而凝雪的拳頭上帶著血跡。

    同樣的血跡出現在道潤的嘴角,他擦了擦嘴角,目光惡狠狠地盯著凝雪、夜雨月霜——所有人!

    這一切都來得太晚,太猛,好像洪水!那一瞬間,我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我看到月霜哥哥和夜雨哥哥扭打成一團,他們的眼角和嘴角都有鮮血滲出來,我大聲地叫著,他們卻絲毫不為所動。

    那個時候我那麼害怕,我才發現原來自己那麼弱小,什麼都做不到。我的腦海裡再次閃現月霜哥哥發瘋一樣紅著眼睛揮著拳頭的樣子,那讓我感到害怕,讓我不知所措。

    而凝雪似乎不打算就此停手,他伸出手要抓道潤的衣領,而另一隻手已經攥緊了拳頭。

    「不要!」我叫出來,用盡力氣。

    突然,一道人影從我身邊閃過,我驚訝地張大了嘴巴,看到了一副我絕對想像不到的畫面。

    月霜。

    是月霜!

    月霜哥哥擋在了道潤身前,在凝雪的拳頭已經毫不猶豫地揮下去的那一刻。重重地一拳就那麼直直地砸在了月霜哥哥的胸口上,發出一聲悶響。

    「大哥……」凝雪愣住了,眼中的神色在震驚之後迅速被自責替代,繃緊的身體瞬間軟了下來。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這一拳究竟有多重。夜雨哥哥也站了起來,嘴裡發出失控的呢喃:「月霜……你……」

    月霜哥哥揉了揉胸口,沒說什麼,甚至沒有遞給我們任何一個人一個眼神。過了好久,就好像我們只有彼此,周圍沒有其他人。

    又過了好久,真的好久,月霜轉過身,拉起靠在櫃子的道潤,甚至還拍了拍他弄髒的衣服,對他說:「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出門吧,道潤同學。」

    「你……」道潤還要說什麼,他的眉目還帶著怒氣,但是當他的目光對上月霜的眼神,就好像巨大的東西被更加巨大的東西慢慢地壓下去一樣。他不說話了,再次沉默地較量了一會兒後,他點了點頭,順著月霜哥哥放在他肩頭的手,轉過身去。

    11.

    我、夜雨,還有凝雪,三個人都愣愣地站在客廳裡目送月霜哥哥送道潤離開。月霜哥哥和道潤出門後,似乎又在外面聊了幾句,我能聽到窸窸窣窣的談話聲,但是具體內容聽不真切。很快,房門被再次打開,發出驚人的嘎吱一聲,月霜哥哥走了進來,一臉疲倦。

    我看著他走進來,看著他一路回到我身邊,坐回桌邊。

    「晨曦,把事情詳細地跟我說一遍,不要有遺漏。」他對我說,朝著我的是他的背影。我順從地坐到他的身邊,這一次沿著那些過去的時間,一點兒一點兒地,將所有細節都說了出來。

    其他的人也都坐到了我的身邊,聽我說話,一家人安靜著,全部的焦點都在我的身上。等我終於說完,我聽到月霜哥哥長長的歎息聲。我望過去,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憤怒或者和夜雨哥哥一樣的哀怨都可以。

    結果他躲開我的視線,表情是那樣沉默。

    「晨曦,」許久,他開口,「如果那個男孩真的可以資助你出國留學,那麼……接受資助跟他一起走或許也不失為一個不錯的主意。」

    就像有人重重地敲了我的頭一個悶棍,或者在深冬的深夜點燃了一個爆竹。

    痛感,在這個時候已經麻木了,我只能感覺到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心臟的位置鑽出有一絲絲的刺痛,一直延伸到大腦皮層,身體一陣陣地微微顫抖著,好像突然被丟進了冰窟,全身都感覺到了刺骨的寒冷,冷得皮膚、心臟、大腦都變得僵硬、遲鈍。

    「你……在說什麼?」我顫抖著問,害怕剛才是我的幻聽。

    幾乎是同時,夜雨哥哥的聲音也在顫抖:「你說什麼?月霜,你說什麼?」

    「我說……月霜抬起頭,目光不給我任何準備機會就砸了過去,迫使我的心臟狂跳不已,」既然他願意資助你,而且這又是你的夢想,我想……你就跟他一起去唸書吧,去實現你的夢想。」

    夢想……我的夢想是什麼?究竟什麼對我來說才最重要,他難道不知道嗎?

    等等……

    這是我的夢想,去法國,去學習。但是……比起夢想,我想要的只是我的家繼續下去,不管我是不是他們的妹妹,不管我是誰,和他們在一起,永遠!

    永遠!

    難道……只有我一個人是這麼想的嗎?我從來沒想過——難道……只有我一個人是這麼想的嗎?

    為什麼這種話他說的如此平靜?是因為……我對他來說真的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嗎?又或者,我根本就是一個拖油瓶,從一開始他就不想要我,只是因為無奈才留在身邊,現在一有機會就想要立刻丟出去呢?

    在一起?難道只有我一個人是這麼想的嗎?

    掙扎了好久好久都不曾落下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打在地板上,好響。

    「晨曦……」一旁的夜雨最先看到,忍不住輕聲叫我。

    而我現在眼中只剩下一個人,而那個人則看向別處,彷彿我的眼淚根本不存在一樣。

    「月霜,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知道你剛才在說什麼嗎?」夜雨壓低了聲音,摁住月霜的肩膀,不是責備而好像是擔憂他出了什麼問題一樣追問道:「你清楚你剛才說來什麼嗎,月霜?」

    「我清楚。如果那是晨曦的夢想,我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很好的解決方案。」他抬起頭,讓我可以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

    「你一定是昏頭了,月霜,你一定沒有弄明白你說了什麼。」

    「我明白,夜雨,你是怎麼……」

    「住口!」突然我聽到有個女孩瘋狂地大叫,那個女孩是我嗎?是我嗎?

    「你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有沒有問過我的感受?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為了我的夢想,但你只是想丟開我這個拖油瓶,對不對?對你來說,我根本是無所謂的存在,對不對?沒有我你也照樣開心,對不對?不,是我太看重自己了,你根本就不想看到我,所以才想把我丟給別人!」

    喊完這些話,那個女孩,也就是我,瘋了一樣跑回了自己的房間。我聽到夜雨哥哥和凝雪在身後叫我的名字,可是我沒有理,因為他始終不發一言。我太累了,太累了。

    我跑回自己的房間,用力地關上門,聽到外面夜雨哥哥好像砸碎了什麼東西。

    「左月霜,你瘋了,絕對是!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你怎麼可以就這樣把晨曦丟給一個外人?讓她跟一個陌生人去國外唸書,朝夕相處,你就那麼放心嗎?你擅自做這些決定,有沒有問過晨曦的意見,有沒有問過我們的意見?為什麼你總是擅作主張,所有的事情都有自己決定?你有什麼資格可以這樣做,有什麼資格可以一個人決定晨曦的命運?她是我們的妹妹,不是你一個人的!你有什麼資格……」

    「我……」月霜的聲音尖銳了一下,但是馬上就平靜下來,「首先,道潤並不是外人,晨曦也說了他是她的同學,晨曦也承認了。而且,這個城市很小,名人也不多,他的父親是GU集團總裁,這個電視上幾乎每天都有播。他們有足夠的經濟能力,這可以幫晨曦完成她的夢想。如果說有什麼辦法可以實現晨曦的夢想,你不覺得這是最好也是唯一的方法嗎?晨曦想去法國,難道你看不出來嗎?她想去,她的人生將因此而改變,但是我們有能力讓她失去嗎?我們行嗎?口口聲聲說關心晨曦的你,又為她做了多少?你……你能實現晨曦的夢想嗎?」

    幾乎等不及月霜哥哥說完,夜雨哥哥就更大聲吼了出來:「至少,至少你在做這些事情之前應該問問晨曦的意見,問問我們的意見!」

    「晨曦還小,有些事情她不會明白,也不會選擇!我是她的哥哥,我是一家之主,這個責任我來背負!」

    「你來背負?你是一家之主?月霜,左月霜!」夜雨哥哥的聲音尖銳得似乎快要讓嗓子破掉,「你只不過是她的一個哥哥,我也是!我也是她的哥哥!如果說她小,無法背負一切,那麼我也要來替晨曦背,我也來給她背!」

    「你……你……你還在讀書!」

    「你呢?你以為你比我強很多嗎?左月霜!你只不過想把她扔掉,扔得越遠越好!這這個家讓你累透了,你再也受不了了!」

    「夜雨哥哥,不准你這樣說大哥!」

    「凝雪,你走開!」

    「左夜雨!這裡輪不到你說話……」

    左夜雨……

    左月霜……

    忽然間,我的耳朵失靈了,再也聽不到什麼了。

    我用被子蒙住自己的頭,藏在被子裡,死死咬著下唇無聲地哭泣。我的眼淚把枕頭都打濕了,看到的一切也都模糊了,變紅了,可眼淚還是接連不斷地掉下來。

    忽然間,整個世界在塌陷,我……被月霜哥哥拋棄了,就在剛剛,他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他準備拋棄我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爭吵停止了,接著,有腳步聲從走廊盡頭傳來,在我的臥室外面停住。透過門縫,我能看到滯留在我門前的一個黑影。

    心理忽然燃起了一絲希望,是不是他來了?月霜?告訴我他只是一時糊塗,他不是那樣想的,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扔掉我。

    正想著,外面的人講話了,溫柔的聲音傳來:「晨曦,打開門好嗎?夜雨哥哥有些話想要跟你說。」

    我沒有出聲,內心陡然陷入一片荒蕪。不是月霜,是夜雨!

    是啊,我早該想到的,月霜哥哥怎麼會來呢?他從來都不曾對我特別溫柔過,媽媽離開前如此,媽媽離開後他更是對我嚴厲。好像媽媽在世時對我的溺愛,對我的放縱都是錯的一樣,好像媽媽對我的方式都是錯的一樣,好像媽媽是魔鬼,而他必須修正一切一樣。

    是的……他從不曾對我特別溫柔,為什麼?為什麼這個時候我想見到的人,想聽到的人卻是他?是他,是他,還是他!

    月霜,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是我的親哥哥?

    為什麼你又是我的哥哥?

    想到這裡,眼淚又一次像斷了線的珠子掉下來,它們在我的臉頰上肆意流淌著。或許是哭得太久了,我竟然感覺到了臉頰上的一陣陣刺痛。

    夜雨輕輕地敲了幾下門,似乎是疲倦了,最後我聽到他歎息著靠在了門上。

    夜好靜,靜得讓人心痛。

    「晨曦……我們聊聊吧……你肯定也有話要對我講吧?夜雨哥哥在這裡,可以替你分擔苦惱,我們倆不是一直關係都最好嗎?我不是晨曦最最喜歡的夜雨哥哥嗎?晨曦……我……會一直都在這裡的……晨曦……」

    「晨曦……晨曦……」一聲聲的呼喚,充滿了痛苦和無奈。

    夜雨哥哥……

    我最親密的哥哥,為什麼我想見到的人不是你,想聽到的聲音不是你?

    他的聲音越溫柔我就越痛苦。終於忍不住了,我努力裝成平靜的語氣回答:「夜雨哥哥,你走吧,我已經睡了。」

    我想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點兒,沒想到還是沙啞的,很明顯是剛剛大哭過一場。

    我以為這下夜雨哥哥會離開了,可是過了很久,我偷偷看,門外那個黑影還在,我能感覺到夜雨哥哥輕輕地靠在了門板上,發出很微弱的一點兒聲響,可在這個寂靜的夜裡是如此清晰。

    接著,寂靜的夜,讓他的呼吸聲都變得折磨人一樣的清晰。我聽到他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晨曦……其實……道潤說得沒錯……我們真的不是什麼兄妹……我和你,其實不是兄妹……」

    「我看不清他,他是我永遠都看不清的人。但那天才知道,雨點的冰冷,我也從未瞭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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