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夢雲已經發完大部分電文,她每發完一份文件,就將原件扔進身邊的炭火盆燒掉,電鍵在她的手下達達地響著,無數文字變成了密碼,霎時化成電波消逝在空中……
羅夢雲感到一陣輕鬆,多年來她一直生活在危險之中,每一天早晨從夢中醒來的時候,她都會意識到,這一天有可能是她生命終結的一天,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任何一點微小的疏忽都會引來殺身之禍。十幾年來,羅夢雲一直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以前的對手是日本的特高課,而現在是保密局,這兩個機關的凶殘早已聞名於世,落入他們手中的人需要考慮的不是如何能活命,而是怎樣才能避免在酷刑中痛苦地死去,這時,能痛快地死去也許是一種幸福。羅夢雲很清楚,與這樣凶殘的對手為敵確實需要極大的勇氣,僅僅是不怕死還不夠,還要有勇氣去承受煉獄般的折磨,她很難想像那種求生不成,求死不得的狀態,世上究竟有多少人能夠承受這樣的酷刑,這需要鋼鐵般的意志力和承受力,羅夢雲捫心自問,最後不得不承認,面對如此強大的對手,她永遠是個弱女子,那種與生俱來的恐懼感始終伴隨著她,已經成為她生活的常態,她沒有辦法克服自己的恐懼,如果不是出於信念和理想,她恐怕早就堅持不下來了。
羅夢雲發完最後一條電文,將原件連同密碼本一起扔進火盆,眼看著它們化為灰燼,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疲憊地坐在椅子上,最重要的事已經完成,接下來該幹點兒什麼呢?羅夢雲聽到有人在敲臥室門,敲門聲很輕,從聲音上判斷,敲門人似乎很膽怯,很遲疑。羅夢雲將裝炸藥的提包挪到自己腳下,問道:「是誰?」
門外傳來文三兒的聲音:「羅小姐,我是文三兒。」
羅夢雲將拉火線又塞回了提包裡,走到門後問:「是文大哥呀,有事嗎?」
文三兒似乎被嚇壞了,他的聲音有些顫抖:「羅小姐,您……您對我不錯,我……我心裡一直記著呢,我文三兒不是沒良心的人……」
羅夢雲輕輕地笑了:「文大哥,您到底要說什麼?有話您就直說嘛。」
「羅小姐,樓下的人……不是我招來的,真的,我敢對老天爺發誓,要是我做了對不起羅小姐的事,就天打五雷轟,生了孩子都沒……」
羅夢雲挪開了頂門的傢俱,讓文三兒進了門,她發現文三兒的臉色煞白,渾身在哆嗦,卻滿臉都是汗。羅夢雲憐憫地請他坐下:「文大哥,您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樓下那些人根本就與您不相干嘛,您不但沒有對不起我,反而給過我很大的幫助,我該感謝您才對。」
文三兒欲語還休地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羅夢雲注視著他,鼓勵道:「文大哥,有話您就說,我聽著呢。」
「徐爺說,他敬重羅小姐您,還說一會兒要是打起來了,兩邊兒都得死人,還……還不如羅小姐您自己去投……投案……對了,徐爺不是我堂弟,徐爺是保密局的……我,我沒跟您說實話……」
羅夢雲驚訝地問:「等等……徐爺?你說的是你那個堂弟?那個文物商人?哦,我明白了,原來他是軍統的人。」
文三兒突然哭了:「羅小姐,我真不是故意的,他說他有幅畫兒您肯定喜歡,羅教授當年想買也沒買成,讓陸中庸這王八蛋給攪黃了,徐爺想把畫兒賣給您,別的我真不知道,我哪知道羅小姐您是共產黨啊,我要是早知道,打死我也不能把徐爺招到家裡來。」文三兒不停地用衣袖擦鼻涕和眼淚。
羅夢雲沉默了片刻,又抬起頭來安慰文三兒:「文大哥,這不怨你,那個人的確有表演天賦,連我都沒看出來,不過這樣也好,那幅畫兒我也不打算付錢了,這件文物應該屬於新中國。」
文三兒勸道:「羅小姐,其實當了共產黨也沒什麼,咱們跟徐爺說清楚了不就完了麼?徐爺那個人還是挺好說話的,我也幫您說說好話,他徐金戈肯定得給我個面子,咱以後不干共產黨不就得了?」
羅夢雲笑了:「文大哥,你真是什麼也不懂,世上的事哪有這麼簡單?不過,我還得謝謝你的好意。」
文三兒突然想起方景林的話,便按照自己的理解勸起羅夢雲來:「方警官也讓我給您帶話,他說,要多想想自己的親人,親人們都盼望著您能平安地回家。反正方警官大概就是這意思,把事兒說清楚就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