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主沉浮3 正文 第二章 西風烈霜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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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紀委書記時運成和反貪局長白無塵就帶領紀委和反貪局的人來見王步凡。王步凡開門見山地說:「據我所知,魏酬情犯有以下錯誤:一、濫用職權,在幹部調動上大肆收受賄賂;二、重用親信,包括那些不稱職的酒色之徒;三、大搞封建迷信活,群眾反映強烈。你們先『雙規』她,然後可以從這三方面入手查處:一是現在還有五十多名幹部被關在拘留所裡,包括一名天野日報社的記者,你們要去面對面地談話,聽取他們反映的意見;二是從雙虎鄉黨委書記書記鮑一保和鄉長高山川身上查問題,看一看這兩個平時只會喝酒根本就不幹工作的書記鄉長是怎麼被提拔上去的,而像民選鄉長平為民那麼好的幹部為什麼一直得不到重用;三是雙虎鄉雙虎村有個叫范天星的風水先生,自稱是武當山弟子,感冒一次魏酬情都親自開車去看望,而上訪的幹部她不問青紅皂白就全部抓起來。另據群眾反映范天星簡直成了地下組織部長,想讓誰當上書記他就能當書記,想讓誰當鄉長他就能當鄉長,一定要查一查這個人為什麼有這麼大的能耐,他與魏酬情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我懷疑兩個人有合夥索賄的嫌疑。一旦查出問題一定要嚴肅處理。」難怪人們給王步凡取個「王三點」的綽號,他就是比較愛講三點。

    時運成很嚴肅地說:「我們一定按照王書記的指示盡快查處魏酬情,《河東內參》上也揭露了一些她的問題。」

    「好,我就在招待所等你們的消息,及時聯繫。」

    時運成和白無塵與王步凡握手而別。

    下午聞過喜來見王步凡。一見面王步凡握了聞過喜的手說:「小聞,委屈你了,隨我下鄉先讓你坐了一夜牢,受驚了。」

    聞過喜笑道:「王書記,這一次是你讓我的人生圓滿了,我還就是沒有坐過牢呢,體驗一下也有好處。你說魏酬情怎麼就這樣沒水平,那麼多上訪的幹部她敢都抓起來,真是無法無天了。現在倒好,紀委書記一到,那些人都被放出來了,矛頭都指向魏酬情,紛紛反映她的問題,我看這一次魏酬情是玩完了。」

    「這麼多人都是告魏酬情的?」

    「差不多。其中有二十五人是農村的支部書記和村委會主任,是告鄉黨委書記和鄉長的,可是說到最後就扯到魏酬情身上了,說那些鄉黨委書記和鄉長都是給魏酬情和梅慧中送了錢才當上官兒的,最可笑的是財政局的副局長,說梅慧中看上他老婆了,讓人捎話說只要他老婆能讓梅慧中玩玩就給他提個財政局的局長,可是現在他老婆經常被梅慧中玩弄,他也沒有當上財政局的局長,老婆還跟他開始鬧離婚了,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我要連夜寫報道,就是怕《天野日報》不肯發表。」

    「這個你不用怕,到時候我簽個字,我就不信文史遠簽的字管用,我王步凡簽的字就不管用。」

    聞過喜聽王步凡這麼一說,似乎更有信心了:「王書記你忙,我去那個房間裡寫稿子去。」

    王步凡點點頭說:「去吧,寫完後拿過來讓我看看。」

    聞過喜離開後王步凡就開始揣摩梅慧中其人,是別人造他的謠還是真有其事?如果真有其事,那麼梅慧中其人就是地地道道的外君子內小人了。時間就這樣在焦慮中一分一秒地過去了。當晚霞照在窗戶上時,葉羨陽回來了,向王步凡匯報說:「溫優蘭家裡確實很窮,這幾年為了她弟弟上大學把耕牛都賣了,誰知她弟弟大學畢業後還沒有安排工作,沒辦法只好在市裡一家建築公司裡打工。」

    王步凡聽了葉羨陽的話,覺得有些對不起溫優蘭,當初只想著為她弟弟解決點學費就夠了,卻疏忽了現在的大學生就業也很困難,等到了北遠縣一定要把溫優蘭的弟弟安排個工作。

    吃晚飯的時候,聞過喜拿著寫好的稿子來見王步凡,王步凡接過那十幾頁的稿件一看,標題是《請看今日西霸天》,內容基本上與他掌握的情況差不多,就說:「走,咱們吃飯去,吃過飯小葉送小聞回市裡,明天這篇文章要見報,配合紀委在西遠縣的調查工作。」

    吃過飯,聞過喜要走的時候把稿子遞到王步凡面前說:「王書記,你還是寫點兒什麼吧,要不然我估計這篇稿子發表不了。」

    王步凡接過稿子想了想在上邊寫道:經實地調查,此稿件上所反映的情況屬實,已報喬書記知道,請報社主編給予發表。然後簽了自己的名字。

    等聞過喜和小葉離開後王步凡又後悔了,覺得自己不抓宣傳這塊兒工作,不該直接干預報社的事務,很想給聞過喜打個電話,讓他把批語劃掉,可是想想魏酬情的所作所為他又氣憤了,心想自己天天教導別人堅持原則,打擊腐敗分子,如果自己連這點兒勇氣都沒有,還如何振振有詞地去大講反腐敗?此時他又後悔昨天不該對肖乾發那麼大的火,其實自己的做法並不比肖乾高明,明天《今日西霸天》這篇文章一見報,誰都知道是他王步凡支持聞過喜這麼幹的。又一想自己的身份畢竟與肖乾不同,肖乾是縣長,還要在下邊工作,不可把自己暴露在反腐敗的第一線,而自己是個市委副書記,即使文史遠有想法,他又奈何得了?況且就目前的情況看,他與文史遠已經成為政敵了,不可能再成為一條戰壕裡的戰友。

    翌日早晨,王步凡還沒有起床,趙謙理在另一個房間裡給王步凡打電話,說魏酬情和梅慧中要求見見他,已經到招待所門口了,問他見不見。王步凡問趙謙理:「你告訴他們我在招待所裡?」

    趙謙理在電話上說:「叔,我能那麼傻?我說我不知道你在什麼地方,說打個電話問問再說。」

    「那就告訴他們,我正在向喬書記匯報工作,沒時間見他們,讓他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好的,好的。」

    王步凡掛了電話就聽見有人敲門,他還以為是魏酬情和梅慧中,等聽見聞過喜的聲音後他才去開了門,聞過喜一臉得意地把一張《天野日報》放在王步凡面前說:「稿子差點兒被斃掉,總編說要向文史遠請示請示,我就質問他,文書記是副書記,王書記也是副書記,難道王書記的簽字不管用嗎?王書記是請示了喬書記的。總編是個滑頭鬼,又專門打電話請示了喬書記,喬書記說既然有王書記的簽字就發表吧。」

    王步凡笑道:「都怕擔責任,那麼這個責任只好我來擔了。」又與聞過喜開玩笑,「小聞,殺頭的時候你去當個看客,別讓我太孤單了。」

    「真到了那一天,我陪王書記上刑場,死也追隨在王書記身邊。」聞過喜也開起了玩笑。

    這時時運成和白無塵到了,時運成剛坐下就說:「王書記,魏酬情的問題基本查清了。《河東內參》上反映的情況確有其事,我們請示喬書記,決定立即對魏酬情『雙規』審查,其中還牽涉到前任縣委書記的問題,決定對前任縣委書記也實行『雙規』,有個事情有點兒蹊蹺,縣委副書記梅慧中也有問題,涉及索賄金額三十萬元,可是喬書記說梅慧中已經把賄款上交到她那裡了,是半個月前上交的,並且說對梅慧中是一時糊塗應該從輕處置,說他的錯誤與魏酬情是不同的。喬書記的意思是給梅慧中一個警告,免職調回市委去當市委辦公室的副主任。」

    聽了時運成的話王步凡沉默了好久沒有說話。他知道梅慧中是賈正明的表弟,也知道賈正明與喬織虹是同學,但他沒有想到喬織虹會出賣原則來袒護梅慧中,梅慧中難道真的於半月前已經把受賄的贓款交給了喬織虹?似乎不太可能。即使梅慧中真的交了贓款,喬織虹也應該及時把贓款交到紀委去,連紀委書記時運成都不知道這個事情,說明其中必有貓膩。現在看來向陽還是離開市委辦公室為好,繼續留下去只怕要和梅慧中產生矛盾的。

    室內的空氣有些令人窒息的感覺,大家都注視著王步凡的臉等他表態,「那就尊重喬書記的意見吧。不過魏酬情的問題很複雜,你們一定要把問題查清楚,辦成鐵案,不能讓毒蛇甦醒後咬農夫一口,她後邊畢竟還有文史遠呢。」

    時運成說:「我與喬書記通了電話,她證實梅慧中確實退了贓款,她已經於今天把贓款上交紀委辦公室了。我覺得這個事有些微妙,唯恐愧對這頂紀委書記的帽子,是不是應該把這個情況向省紀委李宜民書記匯報一下。」

    王步凡點了一支煙抽著說:「運成,你傻呀?需要那樣揭醜嗎?你和李書記說只怕喬書記會產生想法,我們都是在市委書記領導下工作的,換句話說是在喬織虹同志領導下工作的,她的意見必須尊重,不然只怕會出現什麼不愉快。再說梅慧中來西遠縣時間也不長,他的問題估計不會有人太在意,我不能說讓你出賣原則,只能勸你辦事一定要靈活一些!」

    時運成用手托著下巴做深思狀,好像在作激烈的思想鬥爭。

    王步凡這時想退一步了,望著時運成說:「要不你向喬書記再請示一下,盡量不違反組織原則為好。」

    時運成歎口氣道:「算了,就按喬書記的意思辦吧。」

    等時運成準備離開時,王步凡又強調說:「運成,要實事求是地辦案,既不誇大事實,也不冤枉一個好人,該懲辦的腐敗分子一定要懲辦,要給西遠縣人民一個圓滿的交待。」

    時運成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挺腰昂首而去。望著時運成的背影,王步凡為自己剛才的話汗顏,還提什麼實事求是,還說什麼給西遠縣人民一個圓滿的交待。梅慧中已經成為漏網之魚,而且是市委書記親自把網撕破放魚兒溜掉的,如果不是梅慧中自己有問題,只怕西遠縣的縣長非他莫屬。

    魏酬情被「雙規」,梅慧中被調回天野市,如果喬織虹手頭沒有合適的人選,肖乾應該是西遠縣縣委書記的繼任者,那麼讓誰來當縣長,讓誰當副書記,這些事情王步凡必須請示喬織虹。在梅慧中的事情上王步凡始終沒有說一句話,喬織虹能夠感覺到王步凡是在向她傳遞服從的信號,也知道肖乾是王步凡的老同事,因此當王步凡請示她西遠縣的班子問題時,喬織虹又一次放權了,說西遠縣的班子由王步凡全權處理,只需把結果上報就行了,不過她最後還是提議讓肖乾當縣委書記。

    喬織虹既然把權力下放了,王步凡想給肖乾配一個能力強些的縣長,他想到了天野師範的那個古為民。古為民在學校是教務處長和校長助理,享受副縣級待遇,可不知人家願不願意當貧困縣的縣長,他讓肖乾給工作組打了個電話,說他要召見古為民,讓肖乾設法通知他。肖乾答應盡快與古為民聯繫。副書記的人選他想讓古為民推薦一個。

    下午古為民來見王步凡,他是個個頭不高,身材很瘦看上去卻很精神的年輕人,看樣子有三十七八歲,比肖乾要小一些,這樣的人正合王步凡的心意。兩個人先拉了一會兒家常,從談話中王步凡瞭解到古為民是南山縣人,在天野師範教書十年,後來提了教務副處長、處長,去年才明確了個校長助理,享受副處級待遇。這時王步凡把話切入正題,「古處長,你在西遠縣落實小康戰略工作組中是成績最出色的一個,省委組織部部長井右序、市委書記喬織虹都知道你的名字,這次組織上有意讓你留在西遠縣當縣長,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古為民沒有表現出驚喜,卻很猶豫地說:「丟了業務很可惜的,況且我又沒在基層行政上幹過,不知是否能幹得了。」

    王步凡笑道:「沒干怎麼就知道幹不了?我看你是個稱職的縣長呢,只要能夠一心一意為老百姓辦事,肯定就能幹好。」

    古為民思考著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王步凡又道:「古處長不要有什麼顧慮,如果哪一天不想幹了,我保證你還回到天野師範去。」

    古為民這時臉上有了喜色:「咱們一言為定,那我就試試吧,能幹好繼續干,幹不好立即走人。」

    王步凡又道:「還有個事情,你在工作組中給西遠縣人民選一位副書記吧。要人才不要庸才,要幹材不要吃材。」

    古為民聽了王步凡的話先笑了:「王書記說話很幽默啊,市社科聯下來了一位副處級幹部姓閻,軍轉幹部,一身正氣,我看是塊好料子,不知道人家願幹不願幹。」

    「讓他當個副書記兼政協主席,提拔個正處級他會幹吧?你給他吹吹風,如果願意幹的話讓他來找我。」

    「好的,好的,我試試吧,如果他願意,我和他一塊兒來見你。」

    天黑的時候古為民和老閻來了,老閻五大三粗的,很有軍人風度。當王步凡向他說明用意之後,老閻很爽快地說:「王書記,在部隊我是個團長,天天帶兵,轉業後分配到社科聯有點兒有勁用不上的感覺,這次下鄉呀,我渾身都是勁兒,再待在機關裡可能把人待出毛病來。」

    王步凡這時又耍滑頭了:「我這只是代表組織徵求意見,並不是正式的任命。你們知道現在任用幹部必須先經組織部考察,然後再公示。如果你們本身就是正處級,這些手續可能要省掉,可你們都是副處級,就牽涉到提拔的問題了。」王步凡這樣說事出有因,他發現喬織虹其人辦事用人隨意性很大,今天說誰是一朵花,明天可能就說你是一堆屎,雖然喬織虹說西遠縣的班子讓王步凡全權解決,萬一她半夜裡打一個電話說讓某某同志去當縣長,可能王步凡在這裡就白忙活了,因此他才把話留了餘地。

    晚上王步凡給肖乾打了個電話,讓他來陪古為民和老閻吃了頓飯。吃過飯送古為民和老閻走後,王步凡單獨向肖乾通報了情況,又給市委組織部部長王宜帆打了個電話,讓組織部派人考察古為民和老閻,考察結果直接向喬書記匯報。打完電話王步凡掏出一支煙,肖乾急忙幫他點了火,他抽完一支煙仍然沒有說話,弄得肖乾膽戰心驚的,以為自己又做錯什麼事了,等著王步凡的訓罵。

    王步凡說:「把你提拔為縣委書記我是背了任人唯親惡名的,西遠縣又是天野市最窮的一個縣,這裡既沒有礦藏,土地又貧瘠,單靠農業是不行的,我建議你在縣裡動員有錢人買車,然後組建個運輸公司,到外邊去闖天下,再發動全縣青年人走出去打工,這樣也是脫貧致富的一個渠道。你如果能夠把這兩件事情辦好,就能幹出政績,只要幹出了政績,就不怕別人說你是靠我當了這個縣委書記,到那個時候人們會說你是一個稱職的縣委書記。」

    肖乾點著頭說:「還是老領導想得長遠,我上任後就抓緊落實這兩個事情。」

    王步凡又說:「夏侯知的弟弟在深圳辦了一家公司,你與夏侯知聯繫一下,讓他跟深圳方面聯繫聯繫,那邊用人多好賺錢。」

    肖乾又是一陣點頭。他在王步凡面前始終不多說話。

    王步凡這時又說:「雙虎鄉那個鄉長平為民,很受群眾的愛戴,現在的書記鮑一保和鄉長高山川,群眾對他們意見很大,鮑一保和高山川不務正業,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一定要把他們拿下來,讓平為民當鄉黨委書記,另外那個算命先生范天星我看也該抓起來了。」

    「我明天就派人去辦?」

    「又性急了不是,這個事情不要操之過急。魏酬情倒台了,雙虎鄉能沒有人反映鮑一保和高山川的問題?等魏酬情的事弄清楚以後,處治鮑一保他們就順理成章了,既辦了他們,還得讓他們覺得是有人告他,因此你不得不把他們拿掉,而拿掉他們又不是出於你的本意,一定要達到這種效果才好。不然鮑一保和高山川就會恨你了。」

    聽了王步凡的話,起初肖乾有些不解,後來終於聽明白了,不停地點頭,並且暗暗佩服王步凡的老道,差點兒沒有說出「薑還是老的辣」這句話。其實王步凡只比肖乾大三歲。

    王步凡在西遠縣的工作告一段落,要到北遠縣去。肖乾送他的時候,王步凡又交代他說:「肖乾,就是因為你書生氣太濃了,我才給你選配了一位比較精明的縣長。我看古為民同志不錯,你要克服優柔寡斷、頭腦發熱的毛病,工作上要尊重古為民同志,我不怕你犯錯誤,就怕你犯罪,犯了錯誤還能夠改正,犯了罪誰也救不了你。遇事要多與古為民同志商量,吃不準的事情與我通通氣,總之任何事情都不能使自己處於被動地位。」

    肖乾聽了王步凡的話,很虛心地說:「我一定尊重古為民同志。」

    王步凡又說:「閻天成是軍人出身,我看他是個直性子人,對這種人不怕他玩詭計,就怕他發脾氣。他一旦心直口快地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你要多包容他,溶化他的缺點,利用他的優點,你身上缺少的恰恰是陽剛之氣啊。我相信古為民同志是你的好幫手,閻天成同志會成為你手中的一員虎將。」

    肖乾又是一陣點頭,直到看不見王步凡的車時他還在點頭,這時他對王步凡簡直就是敬仰了。

    王步凡的小車進入北遠縣界,剛走了有十幾公里,太陽就落山了,天也慢慢黑下來,路況不好,小車行駛得很慢。路過一個叫葉河的村莊,有人在路上站著攔車,小葉只好停下。這時一個穿著警服的人來到車前說:「交過路費。」

    葉羨陽說:「這裡不是收費站啊!」

    穿警服的人很橫:「這是縣交警隊規定的收費點。交不交,不交可要扣車了!」

    聞過喜小聲說:「別交,我看出來他是個假警察。」

    趙謙理也說:「不理睬他,現在什麼狗都敢擋路。」

    小葉準備強行通過,王步凡小聲說:「交錢,讓他開票。」

    小葉明白王步凡的意思,問:「多少錢?」

    「二十。」

    「這麼貴!」

    「三十,再問一句四十。」

    葉羨陽說:「好,好,我交錢,請給我一張票吧?」

    「沒票。」

    「老哥,我得回去報銷,不行你給我寫一個白條也行。」

    「寫條子再加十元。」葉羨陽又給了十元,那個假警察給他開了個條子,上邊寫的是:收過路廢四十元。葉存仁。其中「費」字寫成了「廢」字。

    又走了十公里,已快到北遠縣城了,車又被攔住,仍然是收過路費。這次葉羨陽沒有討價還價,人家要二十元,他交了三十元,討來一張寫著「收過路費三十塊」的白條子,署名是葉存智。

    聞過喜說:「我早聽人說過這樣的話:寧過閻王殿,不過北遠縣。今日我才真正領教北遠縣交警的無法無天了。看來我得再寫一篇東西,讓他們吃一塊吐十塊,吃不清兜著走。聽說北遠縣交警大隊的大隊長葉存信是副縣長葉慕月的侄子,北遠人給他起個綽號叫葉扒皮,說不定葉存智和葉存仁是葉存信的兄弟呢!」

    聞過喜已經把路上的經過記下來了,王步凡這時靈機一動小聲說:「小聞,這個事《天野日報》上登不出來,文書記也不會讓登,目前文史遠是抓宣傳的副書記,他很重視葉慕月,我下車自己轉一轉,你現在立即和小葉去省城,在《河東日報》上刊登這篇稿子,爭取明天見報,需要核實的情況就打我的電話,我一會兒就召見他們的縣委書記秦時月,你們快去吧。」

    聞過喜已經明白了王步凡的意思,他是要先在輿論上把葉慕月搞倒搞臭,到時候一切都好辦了,就是文史遠也不好站出來說話。聞過喜看了一眼趙謙理,趙謙理表現得好像和葉慕月不認識一樣。見王步凡已經下車,聞過喜坐了葉羨陽的車,駛離北遠縣。

    王步凡步行來到北遠縣縣委門口,才給秦時月打了電話,說自己已經到他們縣委門口了,秦時月跑著下樓迎接。

    來到秦時月的辦公室,一切辦公用品至少還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東西,看來秦時月能力不強,為官還是清廉的。其他領導還沒有聞訊趕來,秦時月的辦公室裡只有王步凡和趙謙理三個人。王步凡就問:「秦大姐,一切都好吧?」

    秦時月很不好意思地說:「人老珠黃,還有什麼好不好的。你現在是市委副書記,可不要大姐大姐的叫。」

    「看大姐說的,同學永遠是同學,大姐永遠是大姐。怎麼?還沒有給我找姐夫?」

    秦時月羞答答地說:「都什麼年齡了,過一天是一天吧,我現在只想回市裡。」

    「將來再說吧。」

    這個時候其他領導都來了,葉慕月春風滿面地先和王步凡握手問好,然後才是其他人。

    會議開始後,王步凡讓秦時月匯報在基層落實「小康戰略」重要決策的具體做法。秦時月說:「這個事情……這個事情還是請葉縣長匯報吧。」

    王步凡很不高興地看了一眼秦時月,然後又望著葉慕月說:「那麼葉副縣長就匯報吧。」

    葉慕月倒是很會講話:「我們北遠縣是個貧困縣,是天野市三個貧困縣之一。既然是貧困縣,我們就立足貧困縣做文章,在農業方面,立足於抓經濟作物,先後派出五批學習人員到天南和東南去學習,學習他們在農業上打翻身仗的經驗。但是今年起步晚了,種煙和種植藥材的時令給誤了,我們準備明年大打農業翻身仗。不過我們搞了兩個『工程』,第一個工程是『植樹造林工程』。我們發動縣直局委幹部在縣城西邊的山上植樹造林五千五百畝,現在綠樹成蔭,景色很好。第二個工程是『養殖工程』,這個工程我們是學習天北縣的先進經驗,在全縣範圍內號召廣大農民朋友搞養殖業,我們把石拱橋鄉作為重要試點去抓,石拱橋鄉的農民現在已經實現人均一頭牛、一隻羊、一頭豬的既定目標。省、市、縣三級工作組在我縣也開展了卓有成效的工作,受到廣大人民群眾的熱烈歡迎,群眾對『小康戰略』重要決策拍手叫好。我們計劃在明年年底前摘掉國家級貧困縣帽子。」葉慕月匯報完,接下來是縣委副書記和副縣長各自匯報自己主抓的工作,會議開到將近兩個小時的時候,聞過喜打來電話,王步凡接住後是河東日報社的記者要求電話採訪北遠縣縣委書記秦時月,王步凡把手機交給秦時月說:「老秦,市報記者找你,你到會議室外邊接受採訪吧,不要影響開會。」

    秦時月接了電話走出縣委會議室。葉慕月莫名其妙地望著王步凡,一臉的狐疑。王步凡為了給秦時月以充足的時間,就講了一段話:「在農村落實『小康戰略』重要決策,是省委的英明之舉,尤其是在國家級貧困縣落實『小康戰略』重要決策,意義尤為深遠。貧窮並不可怕,怕的是沒有擺脫貧窮的勇氣和措施。北遠縣的脫貧思路是可行的,關鍵在於落實。我不想在此只聽葉副縣長匯報,明天咱們實地察看之後再說吧。」

    葉慕月的表情又有些難堪,竭力掩飾著自己的複雜表情。

    這時秦時月進來了,把手機還給王步凡,沒有說什麼,木呆呆地坐在那裡。會議再開下去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王步凡此時感覺肚子在咕咕地叫,這才想起來還沒有吃晚飯,就站起身說:「只顧開會,到現在還沒有吃晚飯呢。」

    葉慕月討好地說:「走,到縣委招待所去。」

    王步凡擺擺手說:「還是給貧困縣裡省幾個錢吧。老秦,你讓秘書弄兩桶快餐面吧。」

    會議就這麼散了,秦時月的辦公室裡就有方便麵,她親自泡了三碗。王步凡和趙謙理吃過快餐面之後,就在秦時月的辦公室裡閒扯,看來今晚上是要開夜車了。秦時月哈欠連天,也不敢說回裡間休息。她望著王步凡說:「王書記,你要是困,就去裡屋休息一會兒吧。」

    王步凡笑道:「我不睏,大姐如果困得不行就去休息吧。」話是這樣說,王步凡不休息,秦時月哪敢去休息。就這樣一直坐到凌晨三點,秦時月實在熬不住,就在沙發上睡著了。王步凡猜想這一夜是葉慕月最難熬的一夜,她直到現在也不知道王步凡到北遠縣的真正目的。如果真是來看「植樹造林工程」和「養殖工程」,發現弄虛作假可就麻煩了。

    7

    六點鐘,聞過喜和葉羨陽從省城回來了,聞過喜小聲對王步凡說:「今天《河東日報》就登出來了。」

    王步凡說:「走吧,咱們今天把北遠縣的『兩個工程』看一下,如果他們弄虛作假,在明天的《天野日報》上再捅他一下,打蛇就要打死,免得他回頭再傷人。」王步凡回頭看秦時月,見她還沒有睡醒,就連著叫了兩聲把秦時月叫醒。王步凡說:「秦大姐,你通知一下葉慕月,咱們現在去看一看你們的植樹造林工程。」

    秦時月嘟囔著說:「其實……其實不用看。那都是葉慕月和文史遠弄的花架子工程,是騙人的。」

    王步凡笑了笑:「下邊的同志幹出了成績,我不看就是失職啊。要看,一定要看的。」

    秦時月看抵不過去,就給葉慕月打電話。葉慕月說讓他們先去,她馬上到。當秦時月陪同王步凡、趙謙理和聞過喜來到北遠縣縣城的西山上,看到的都是像指頭粗一樣的小樹,樹周圍全是荒草,栽上的樹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很多樹已經死掉了。王步凡不無譏諷地說:「老秦,這就是你們北遠縣搞的脫貧工程?不管幹什麼工作都得善始善終啊,既然要植樹造林,就要保證它存活,不然年年栽樹不見樹,豈不是盡幹些勞民傷財的傻事?今年的樹苗多少錢一棵?」

    「是……是葉縣長從外地弄回來的,說是三塊錢一棵苗,五千五百畝總共栽了五十萬棵樹,花了一百八十萬呢!現在活著的樹苗也不過有二十萬棵。」秦時月也很不滿意地說。

    王步凡又問:「當初植樹是誰的決定?好像春天葉慕月還沒有來當副縣長的啊。」

    秦時月說:「這個……這個事情就沒有在常委會上研究,葉慕月是這個縣的,年初拿了文史遠的親筆信來找我,說她哥哥是文史遠的同學,要在這裡搞植樹造林試驗基地……」

    「那麼養殖工程又是誰抓的?」

    「也是葉慕月搞的……反正我也不想幹了。」

    「走,咱們去石拱橋鄉看看去。」王步凡說。

    秦時月很不想去,又沒法推脫,只好硬著頭皮上路了。兩輛小車在鄉間小路上奔跑著。王步凡對聞過喜說:「把北遠縣搞的花架子工程在報紙上好好批評一下,也對其他縣起個警戒作用,再不能搞這些勞民傷財的花架子工程了。北遠縣還是個貧困縣,僅植樹這一項至少要損失一百萬元,縣裡有多少錢經得起他們這樣浪費!」

    聞過喜說:「是該揭露一下。不過文史遠與我們總編的關係很好,只怕他不會讓刊登這種批評稿。」

    王步凡笑道:「你把稿子寫好後,我給喬書記打個電話,然後我以喬書記的名義簽個字,報社不敢不發。」王步凡已經感覺到喬織虹和文史遠有矛盾,觸及文史遠的事情喬織虹肯定會支持。

    聞過喜聽王步凡這麼一說,也有了信心,笑著說:「我可能要得罪我們總編了。」

    王步凡也笑道:「只要不得罪人民就行,總編也得聽市委的吧?」

    小車路過石拱橋,趙謙理讓車停下來。橋邊有一家賣羊肉湯的小店,大家就在那裡吃早飯,吃著早飯王步凡有意與店主交談。店主是個四十多歲的胖女人,說話粗聲粗氣的,像個母夜叉。「大嫂,聽說北遠縣石拱橋鄉的養殖業搞得不錯,人均一頭牛、一頭豬、一隻羊,現在形勢怎麼樣?群眾脫貧了吧?」

    胖大嫂看了王步凡一眼問:「大兄弟不是本縣人吧?」

    王步凡說:「我們是從這裡路過的,順便問一下。我們是外省的,想讓我們那裡的老百姓來這裡學習先進經驗呢!」

    胖大嫂臉一沉說:「別,千萬別讓老百姓瞎跑腿。我告訴你,我們縣的那個女副縣長可是個狐狸精,專會騙人,石拱橋鄉的黨委書記也不是他媽的什麼好東西。什麼每人一頭牛,一頭豬,一隻羊,放他娘的狗屁,哪有的事?全是騙人的!年初倒是動員過,但老百姓沒錢,上邊又不支持,用什麼去買牲口啊?前一段時間天野有個叫文史遠的書記來檢查工作,就去了我們石拱橋村,前一天葉慕月和我們鄉的黨委書記把全鄉各村的豬、牛、羊集中到我們村,記者來了以後又是錄像又是拍照,那個狐狸精還講了話,說什麼牛羊入戶,群眾致富。這不,領導一走,又讓各村的人來領自己的豬、牛、羊,一來二去竟弄死了十頭牛、三十隻羊、二十頭豬,這些畜生來的時候好好的,因為兩天沒人管,回去的時候就死了,老百姓辛辛苦苦一年也掙不了幾個錢,現在畜生死了沒人管,去縣裡告狀,啥也沒要出來,還被打了一頓,說是他們擾亂公共秩序,我日他親娘的,當初人家的牛羊好好的,讓葉慕月他們牽來牽去的瞎折騰,他們這樣就不叫擾亂秩序了?唉!現在當官的不論理,只許他們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沒幾個好東西。哎呀,沒辦法啊,老百姓鬥不過人家,只好認了。俺也知道葉慕月那個狐狸精和文史遠是相好,要不然她也當不了副縣長,聽說人家還準備當縣長呢,這樣的人如果當了縣長還不把老百姓坑死?」

    聽了這些話,王步凡的心情更加沉重,側過臉去看秦時月,秦時月似乎已經麻木了,對胖大嫂的話沒有一點兒反應,就好像沒有聽到。王步凡就在心裡罵道:秦時月啊秦時月,你可真他媽的熊,真不配當北遠縣的縣委書記。

    飯後,王步凡一行離開小飯店,秦時月問是否先去鄉政府,王步凡說直接去石拱橋鄉溫寨村。秦時月就沒有給鄉黨委書記打電話,也沒叫人通知鄉幹部。王步凡他們來到溫寨村找到溫優蘭的家,她家只有三間瓦房、一間草房,院子很寬敞,房子很破舊。溫優蘭的母親看上去有五十多歲,在農村也算是個相貌出眾的女人。

    趙謙理上前介紹說:「大嬸,這是市裡的王書記,今天來石拱橋鄉瞭解農民養殖致富的事情,順便來看看你。」

    溫優蘭的母親眼睛一亮:「是不是那個叫王步凡的王書記?」

    趙謙理說:「是,是,就是那個王書記。」

    溫優蘭的母親異常激動:「王書記呀,你可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哩!我兒子溫優良的畢業證被銀行扣下了,是你救濟了我們。大兄弟,來,快坐下,哎呀,我總算見到恩人了!」

    王步凡坐下後問:「老嫂子,聽說你們這裡每人養一頭牛、一頭豬、一隻羊,是真的嗎?我怎麼看你家什麼也沒有呢?」

    「那都是他們瞎吹的。過去老百姓盼著兒女考上大學出人頭地,現在都怕兒女考上大學。上大學要花很多錢呢,我們把豬牛羊全都賣了也不夠兒子優良的學費,閨女在天野打工一個月也就那幾百塊錢,除了自己花銷還把剩下的錢全都貼給優良了,兒子現在畢業了,又找不到工作,整天為這事犯愁,你說上這大學有啥用?唉,現在辦啥事都得有關係,沒有關係寸步難行啊。」

    王步凡笑道:「不要緊,你兒子的工作我給他安排。」

    溫優蘭的媽媽感動得哭了:「大兄弟,我們家裡可真是遇見貴人了,你讓我們咋謝你啊!」

    王步凡搖搖頭說:「不謝,不謝。我把優良當作自己的兒子了,他比我的兒子大不了幾歲。」

    「那敢情好,也算他小子有造化。哎呀,光顧著說話,我去給你們燒茶去。」溫優蘭的母親說罷去了廚房。

    王步凡沒有阻攔她,而是望著秦時月說:「秦大姐,養殖工程這個假造得也太大了吧?你就沒有深入基層看一看具體情況?」

    秦時月的臉一下子紅到脖子根上:「這個……這個也是葉慕月造的,我根本就不知道這個事情。上次文史遠書記來這裡視察工作,自始至終是葉縣長陪同的,沒有通知我。」秦時月真的成了一個擺設了,對北遠縣的情況幾乎是一問三不知。

    王步凡望著秦時月又好氣又好笑,最後說:「大姐,你可真是個好人,但不是一個好官。這裡沒有你的事了,你回縣城去吧,我明天去你們那裡召開調整班子會議,你回去好好準備一下。」

    秦時月反而臉上來了喜色,嘟囔著說:「我……我早該走了,就是走不了,這回看來是能走了,我看……我是要解放了。」

    王步凡望著秦時月遠去的背影就想笑。她肯定認為這一次王步凡會讓她回天野去,其實她想錯了,北遠縣的陣地她還得繼續守著,不然一下子更換很多人也不現實。

    秦時月走後,聞過喜把寫好的新聞稿件讓王步凡看。王步凡看著這篇題為《浮誇風刮到幾時方肯休》的文章,覺得單憑聞過喜的文筆犀利是不夠的,他還要加把火才行,於是就給喬織虹打了個電話,說了一下北遠縣存在的問題,說要在報紙上批評一下。喬織虹在那邊說:「王書記,那個啥,可能你還沒有見到今天的《河東日報》吧,北遠縣的葉慕月太不像話了,她的所作所為影響很壞,我已經通知白無塵派人去北遠縣調查葉慕月的問題了。那個啥,該批評就批評,該撤職就撤職,那個啥,她也太無法無天了。」

    掛了電話,王步凡在聞過喜寫的稿子上簽了一行字:此稿已請示喬書記,請報社審核後立即發表。最後簽了喬織虹和他的名字,署了日期。簽完字,王步凡對葉羨陽說:「小葉,你送聞記者去市裡吧,小趙你也回去一下,給我取件換洗的衣服,今天就不要來了,明天一早你們再過來,等北遠縣的事情處理完,咱們還得到南山縣去,只怕最近一段時間是回不到市裡去的。小趙你順便到我辦公室去一下,看一看有什麼緊要的信件捎過來。」

    趙謙理他們三個人走後,溫優蘭的母親把荷包蛋茶也燒好了,從廚房出來,見人都走了,就顯得有些遺憾。王步凡說:「他們有公務,回天野去了。」

    溫優蘭的母親給王步凡端來一碗荷包蛋茶說:「本該放糖的,不怕你笑話,家中也沒有糖。」

    王步凡笑道:「老嫂子,我也是農民出身,知道農村現在還不富裕,你別客氣。」王步凡接了荷包蛋茶吃著,溫優蘭的母親說:「你慢慢吃,我去給優蘭打個電話,讓她把優良帶回來見見您。」說罷笑著出門去了。

    王步凡此時特別想見到溫優蘭,在這窮山溝裡感到有些寂寞,北遠縣城明天他也不準備去了,要在溫優蘭家住兩天,等市紀委和市公安局把葉慕月的問題查清楚之後他再露面,關於調整幹部的事情他已經把自己的觀點講給喬織虹聽了,決定權在她那裡,王步凡不想再多說什麼,也沒有必要再回去和喬織虹交換意見。到了「生米煮成熟飯」的時候,一切調整都將順理成章,一切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吃午飯的時候,溫優蘭的父親下地回來了,看上去是個很老實的莊稼人,話不多,有些憨厚。等溫優蘭的母親介紹了王步凡,老溫只是搓著手表現出十分感激的樣子,臉憋得通紅才擠出來一句話:「真是遇見好人了。」

    午飯後,王步凡被安排在一間很乾淨的房間裡休息,看樣子像是溫優蘭的住室。床裡邊貼了報紙,床頭上貼著當紅影星的照片,在農家這種房間算是最雅氣的。躺在床上王步凡睡不著,他能夠想像到現在文史遠的日子最不好過,葉慕月肯定會在他面前哭鼻子讓他為自己求情,可是省報做了反面報道,市紀委和市反貪局明天就要進駐北遠縣,文史遠此時只怕也無回天之力了,只能眼睜睜看著葉慕月完蛋。這一筆賬他文史遠還算不到王步凡的頭上。聞過喜去省城時王步凡特意交待他揭露北遠縣問題的文章不要出現聞過喜的名字,他還要在天野市混下去,文史遠是抓宣傳的副書記,要小心他打擊報復。至於明天在《天野日報》上刊登的那篇文章,他已經請示過喬織虹,不會有什麼副作用。他當時不讓聞過喜在省報上落名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怕喬織虹不高興,畢竟省報批評了天野轄縣的事情,讓喬織虹的臉上也不光彩,如果喬織虹知道這些事是王步凡在暗中操作的,就會對他也產生不好的看法。

    王步凡一覺醒來,見農家小院裡已經沒人了,連溫優蘭的母親也不在家。王步凡閒著沒事就找了一本瓊瑤的小說坐在陽光下一邊曬太陽一邊看書。五點多鐘的時候,溫優蘭和弟弟回來了,溫優良見了王步凡急忙叫了聲叔叔,然後紅著臉站在一邊笑。

    王步凡問:「優良,畢業證領回來沒有?學的是啥專業?」

    溫優良答道:「多謝王叔幫忙,畢業證取回來了,我學的是文秘專業。」

    「那很好嘛,我跟你們縣的書記秦時月說一下,讓她幫個忙安排你去縣委當秘書算了。」

    溫優良聽後情緒非常激動:「如果能這樣真是太好了,那些地方一般人可是去不了的。姐,我這不是在做夢吧?」

    溫優蘭很嫵媚地望一眼王步凡說:「優良你真傻,只要有王書記給咱幫忙,咱就不是一般人了。」

    溫優良很高興地說:「姐,我去告訴爸媽去!」說罷跑著出去了。一個農家子弟,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能去縣政府當秘書,只要能夠就業就謝天謝地了,現在市委副書記親口說要安排他的工作,他自然很高興。

    溫優良出去後,溫優蘭挨著王步凡坐下說:「什麼時候來北遠縣的?」

    「昨天,專門來除暴安良的。」

    「今天我在市裡都聽說北遠縣的縣長出事了,這是報應。他們葉家在北遠縣簡直成了一霸,不除,老百姓沒有寧日。」溫優蘭說著表情已有些憤恨。

    接下來是一陣沉默,王步凡和溫優蘭誰也沒有說話……

    第二天王步凡起床很晚,直到聽見趙謙理和聞過喜的說話聲音之後他才起床,溫優良主動給他端走了尿盆兒,溫優蘭給他端來一盆熱水讓他洗臉。他洗著臉說:「農村的空氣新鮮,就是有點兒冷。」

    溫優蘭接道:「要不然人們怎麼都想往大城市裡擠,農村現在還沒法與城市相比,城鄉差別還很大呢!」

    王步凡放下毛巾脫口說:「那就把戶口轉到市裡吧,這個事情我讓向天歌給你辦。」

    溫優蘭道:「不忙,過兩天我讓趙萬山去找你,也許他自己就能辦。」

    王步凡從來沒有聽說過趙萬山這個名字,就吃驚地望著溫優蘭,見溫優蘭紅了臉,他才知道趙萬山可能是溫優蘭的對象,也就不再往下問了。

    這時溫優蘭的母親已經把早飯做好,溫優良在他姐姐的屋裡放了張桌子,幾個人開始吃早飯。

    吃過早飯,聞過喜遞給王步凡一張當天的《天野日報》,頭版頭題就是《浮誇風刮到幾時方肯休》,文中把北遠縣縣長葉慕月損得不輕,比如「勞民傷財中飽私囊」,比如「為自己撈取所謂的政績,不惜弄虛作假」等等,頭版二題是一篇披露魏酬情罪行的文章。

    看了報紙上關於魏酬情的報道,王步凡有些吃驚。西遠縣是天野十縣二區中最窮的一個縣,而最窮的縣裡也能出此巨貪,真讓人不可思議。

    王步凡不想再說魏酬情的事情,就轉移了話題。

    溫優良與葉羨陽和趙謙理的年齡差不多,他們在一起有說有笑,很談得來,反倒把王步凡襯托成孤家寡人了。又過了一陣子,溫優良邀請葉羨陽和趙謙理去西河溝洗溫泉澡,趙謙理問王步凡:「王書記,你是否也去洗一洗,放鬆放鬆?」

    「你們去吧,我還要等喬書記一個電話。」王步凡說。

    趙謙理他們走後,家裡只剩下溫優蘭和王步凡兩個人。王步凡就問:「小溫,老樂給你介紹的那個對象是幹什麼的?」

    溫優蘭有些羞怯地答道:「是西城區委宣傳部的新聞中心主任,叫趙萬山,去年老婆在生孩子時死了,大人孩子都沒有保住,人還算不錯,就是書生氣太濃了,像個書獃子。」

    王步凡說:「只要人品好就行,過日子人品是最重要的。你看現在有錢的男人有幾個不拈花惹草,招蜂引蝶的。」王步凡見溫優蘭的臉紅了,王步凡沒有再說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趙謙理他們回來後,王步凡給溫優良寫了封信讓他直接去找秦時月,讓秦時月給他安排工作,自己帶著葉羨陽和趙謙理到北遠縣各鄉鎮去檢查工作組在下邊落實「小康戰略」重要決策的有關情況。

    在王步凡離開北遠縣準備去南山縣的時候,喬織虹突然打來電話,讓他趕緊回天野,說有要事相商。在電話裡也沒說是什麼事情,王步凡只好取消南山縣之行回天野。

    在路上,平時不怎麼說話的葉羨陽突然說:「王書記,那天晚上我到你家裡去,見莫妙琴在,說是她要與歐陽頌結婚了,想請你當證婚人。你不在家,她就邀請嫂子去省城參加他們的婚禮了。」

    王步凡有些吃驚地問:「是嗎?歐陽頌的妻子病得很重,只怕是死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死的?」葉羨陽搖搖頭沒有回答。

    王步凡對莫妙琴的印象一直不錯,也很同情她的遭遇,現在她能夠嫁給歐陽頌也算是有了一個好的歸宿,只是覺得莫妙琴和溫優蘭都嫁給離過婚的男人,多多少少有些美中不足。想到這個問題,他就又自嘲了,難道只准你王步凡娶個大姑娘,就不許人家歐陽頌和趙萬山娶個沒有結過婚的女人!可惜的是莫妙琴很愛歐陽頌,而溫優蘭卻不愛趙萬山。

    王步凡進了喬織虹的辦公室,發現她的辦公室又重新裝修了一遍,一改過去的古樸風格,而變成了很時尚很超前的現代風格,屋裡的一切用具好像都換了,就連他書寫的那幅字也不見了,現在掛著的是那位粉碎「四人幫」有功的前國家領導人寫的。一個多月沒見面,喬織虹現在也開始美容了,給人一種容光煥發的感覺。喬織虹向他問了辛苦,還親自為他倒了水,遞了煙,她現在在公開場合也開始抽煙了。

    王步凡坐下後,向喬織虹匯報了在西遠、北遠兩個縣搞調研的有關情況,並很直爽地說:「喬書記,魏酬情和葉慕月都是混蛋啊!不出問題是偶然的,出問題是必然的。」

    喬織虹苦笑一下,滅掉煙頭說:「那個啥,《天野日報》上都揭露了西遠縣和北遠縣的問題,魏酬情和葉慕月的問題也不小,你以為當初我真的想提拔葉慕月?那個啥,是文史遠同志再三跟我說,我也沒辦法啊,現在幹工作處處都在搞平衡,我聽劉書記說了,文史遠同志出任天野市代理市長的事情看來是大勢所趨啊,馬書記不同意,呼延書記一再堅持,兩個人為此還吵了嘴,我看最後說不定又是馬書記妥協。因此,我們就不能不給未來的市長一個面子吧?只是剛給了他一個面子,第二個難題又出來了。」喬織虹說罷把最新一期的《河東內參》放在王步凡面前說:「文史遠的弟弟文史達是南山縣的縣長,他以權代法,搞得民怨沸騰,『政績』都上內參了,不處分不行,處分了文史遠同志不高興。那個啥,剛才文史遠同志還在我這裡,說不行就把北遠縣的縣委書記秦時月調回來當人大秘書長,讓文史達到北遠縣去當書記。我就跟他說文史達的問題還沒有查就提拔,讓我這個當書記的也很作難啊,因此召回你這個智多星來商量商量。」

    王步凡終於明白了喬織虹的意思。他也知道南山縣的事情被曝光是天南縣委宣傳部長趙穩芝在他的授意下找了《河東內參》的記者文平,卻假裝糊塗地問:「喬書記,你的意思對文史達查還是不查?」

    喬織虹很矛盾地說:「查,要得罪文史遠,不查,沒法向南山縣人民交待,我也作難啊!」

    「這個事情好辦。你就說省委劉書記專門為此打來電話,就說南山縣的群眾已經告到他那裡了,你忘了劉書記就是咱們南山縣的人嗎?」

    喬織虹拍一下腦袋說:「哎呀,我怎麼把這個事給忘了,還是你王書記點子多。那個啥,這樣一來文史遠也許就不敢保他的弟弟了,能夠保全他自己就不錯了。」

    王步凡與喬織虹兩個人會心地笑了。之後,王步凡說:「喬書記,既然要查,這次就要組織個調查組,我算一個,紀委時運成算一個,反貪局白無塵算一個,再讓信訪辦的主任也參加,這樣比較合適些,一旦文史達真的有問題,南山縣的縣長人選你考慮過沒有?」

    「要撤就把南山的縣委書記和縣長一起撤掉。人選有現成的,你那個外甥女向陽我看還是讓她下去鍛煉吧,她還年輕,要重點培養培養。」喬織虹笑著說。

    王步凡不知道喬織虹究竟是關心向陽,還是討厭向陽,又把向陽的事提出來,王步凡就無法反對了,更不知喬織虹是讓向陽下去當縣委副書記,還是當副縣長,他又不便多問,只好不經意地點了點頭。喬織虹和文史遠原來是暗鬥,現在變成明爭了。其實南山縣的問題揭開蓋子應該歸功於天南縣的趙穩芝和內參的首席記者。而這一切的幕後策化者又是王步凡。現在無形之中幫了喬織虹的忙。南山縣的縣委書記也是文史遠的人,看來這次也要遭殃了。王步凡暗暗為自己的傑作叫好,這一切做得天衣無縫,文史遠不會想到《河東內參》上的反面報道會與王步凡有關係,喬織虹更不會想到。

    也許文史遠在某件事情上得罪了喬織虹,喬織虹一再強調南山縣的事情要速戰速決。王步凡只好答應第二天就到南山縣去。下午喬織虹還秘密主持召開了南山縣調查小組會議。會上喬織虹強調了及時解決群眾反映的熱點問題,也是黨密切聯繫群眾的重要舉措。希望調查組到南山縣之後把群眾反映的問題解決好,不管是什麼人,不管他有什麼背景,只要他侵害了人民群眾的利益,違背了黨的宗旨,那麼他就不配做領導幹部,有問題的要堅決拿下來,讓能夠為群眾辦事、與群眾心連心的好幹部上去……

    這次會議是秘密進行的,散會時喬織虹讓調查組明天一早就動身,並且強調了紀律,任何人都不准向當事人透露風聲,誰違反紀律處分誰。

    王步凡從喬織虹的講話中慢慢又品出些味道了,看來絕不僅僅是喬織虹和文史遠之間有矛盾,說不定劉遠超現在和呼延雷也有矛盾了。劉遠超是抓組織的省委副書記,呼延書記由於資格比劉遠超老,現在頻頻把手伸向人事任免的領域裡來,與劉遠超產生矛盾是在所難免的,更何況喬織虹與劉遠超是情人關係,按劉遠超的想法應該給喬織虹配個既聽話又能輔佐她的市長,可是他的這個想法連續被呼延雷掐斷,他對呼延雷產生反感情緒也是很自然的。另外據省內消息靈通人士透露,省委書記馬疾風現在與省委副書記呼延雷的矛盾也公開了。劉遠超是馬疾風重用的人,不可能不站到馬疾風這一邊來。這樣看來,河東省的一場政治鬥爭即將爆發,也許在今年年底,也許在明年年初,看樣子這場鬥爭是很難再平息下去了。另外呼延雷的妹妹呼延霞現在大肆斂財,已經引起省城老百姓的憤怒。由此看來呼延兄妹一個弄權,一個斂財,已經達到天怒人怨的地步,這樣的高官不出問題是偶然的,出問題是必然的。

    王步凡覺得喬織虹讓他去查南山縣的案子只是河東高層鬥爭的一個序曲,也許更大的暴風雨還在後頭,也許查處南山縣的事情就是點燃政治大爆炸的導火索。另外聽說省長牛耕野因為健康原因已經不可能上班了,呼延雷正準備出任省長,可是憑他在河東的威信只怕有一定難度,再說劉遠超會不會也窺視省長寶座呢?

    第二天上午,王步凡正準備帶領工作組到南山去,突然接到喬織虹的電話,說原訂計劃撤銷,要他立即到市委去開會。王步凡不由又笑這個女人的隨心所欲和反覆無常。

    王步凡不知道事情發生了什麼變化,懷著不安的心情來到喬織虹的辦公室,只有喬織虹一個人在,正看著窗外那些法國桐出神。喬織虹見王步凡來了,就用手指一下沙發讓王步凡坐下,然後自己拖著疲憊的身軀也坐在沙發上,把頭靠在沙發的靠背上仰著臉歎氣,歎了幾口氣才說:「王書記,是這樣的,昨天咱們說好之後,我總覺得牽扯到文史遠同志的事情要慎重一些,就給劉書記打了個電話,匯報了這件事。劉書記對我們的行動持反對態度,說河東官場的情況比較複雜,省裡邊的鬥爭絕不能讓天野的事情當了導火索,那樣的後果對咱們天野是很不利的,一旦天野的領導捲進省委高層的鬥爭之中,那麼我喬織虹就沒有好下場了。那個啥,想想劉書記的話,還是他站得高看得遠啊!我們天野確實不能當導火索。況且文史遠背後還有個文景明啊,唉,害得我一夜沒合眼呢。」

    王步凡沒料到會是這種結果,就在心裡感歎世事的紛紜複雜,感慨官場的高深莫測。其實王步凡並不想到南山去。文史遠的弟弟文史達肯定是有問題的,他如果去了,不查出問題沒法向南山縣人民交待,有失他廉潔公正的形象,查出問題文史遠肯定會暴跳如雷,文史遠就會到呼延雷和文景明那裡說是他王步凡在整人。人家喬織虹有劉遠超做靠山,文史遠有文景明和呼延雷保護著,唯獨他王步凡沒人保護,一旦喬織虹和文史遠大鬧起來,說不定最終吃虧的卻是他王步凡。因此聽了喬織虹的這個決定,王步凡反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就像放下了背著一百多斤重的東西那樣輕鬆,不由自主地用小指頭挖起了耳朵。

    喬織虹又說話了:「我想了想,還是緩解一下矛盾吧,我是初步這樣決定的,讓南山縣的縣委書記調回市裡,把北遠縣的縣委書記調到南山縣任書記,讓文史達到北遠縣去任縣委書記,把秦時月調回來當人大秘書長,讓梅慧中去南山縣當縣長,讓向陽到南山縣去任常務副縣長,王書記,你的意見呢?」

    王步凡聽了喬織虹的話半天沒有吱聲,對喬織虹的這個決定他並不贊成,也感到意外。文史達本身就有問題,現在不但不受查處,反而升了一級,梅慧中剛從西遠縣調回來,是個戴罪之身,現在沒有受到處分卻提了縣長,這簡直就是一場違反原則的遊戲。可是喬織虹是市委書記,她作出的決定一般情況下副手只有執行的份兒,萬不可持否定態度,況且現在文史遠和喬織虹又是那樣一種明爭暗鬥的微妙關係,文史遠與他王步凡也不可能成為一條道上跑的車,因此在這種必須站在左邊或者右邊的情況下,他別無選擇,只有服從於喬織虹,始終和市委書記保持一致,而不是和另一個市委副書記兼常務副市長保持一致。

    8

    半月後的一天,喬織虹樣子很悠閒地轉到王步凡的辦公室裡。她平時是很少到副職的辦公室裡來的,王步凡給她倒水,讓座,遞煙,然後笑著說:「大老闆大駕光臨,有何見教?」

    喬織虹笑道:「王書記到鄉下轉了一圈兒,竟然把關心領導的優點給轉丟了。那個啥,向陽到南山去當常務副縣長了,你也不再給我們物色個秘書,想讓我當光桿司令啊。」

    王步凡笑著拍了一下頭說:「哎呀!又是下鄉又是忙雜事,竟把領導的大事給忘了,要男的還是女的?」

    「女的吧,人要機靈些,可靠些,向陽是很不錯的,但我的原則是給市委書記當秘書不能超過一年,年輕人要求進步,你老讓人家給你當秘書,會誤了人家的前程。」

    「大老闆對人真是關懷備至啊,我得替向陽謝謝你。」王步凡原以為喬織虹讓向陽下鄉是對向陽有什麼看法,現在聽喬織虹這麼一說,他才知道是自己誤解了。既然喬織虹又讓他推薦秘書,王步凡一時想不到合適的人,他想起了他的另一個外甥女。他的另一個外甥女是大姐的女兒,現在是天南縣的一個鄉鎮的黨委副書記,如果能到市裡來工作,會有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機遇。但他不急於說出來,怕人們再說什麼閒話,就試探性地說:「喬書記,其實你來天野時間也不短了,人也熟悉了,應該自己選個秘書,有合適人選沒有?」

    喬織虹想了想說:「也沒有什麼合適的人選,那個啥,你覺得得道山開發辦公室那個東方雲怎麼樣?」

    聽了東方雲的名字,王步凡吃了一驚。他剛才多虧沒有把自己的外甥女說出來,不然就很難堪了。東方雲過去是侯壽山的情婦,她妹妹東方霞是省委副書記呼延雷的情婦,看來喬織虹是要向呼延雷傳遞靠攏信息了,不然她不會去選用一個緋議頗多的東方雲當秘書。王步凡對東方雲進市委機關是不贊成的,可是他不願因為東方雲的名聲不好而得罪喬織虹,就說:「可以呀,東方雲挺不錯,既然大老闆覺得她合適,調過來不就成了。」

    這時喬織虹又猶豫了:「調東方雲來市委辦公室會不會,那個啥……」

    「嗨,都啥年代了,現在人們關注的是經濟發展,其他都是次要的。況且東方雲這個同志確實不錯,有愛心也有正義感!」王步凡知道喬織虹說的「會不會」指什麼,故意打了個掩護。

    「那麼就調過來?」

    王步凡看喬織虹心意已決就附和道:「調過來,我現在就給東方霞同志打電話。」說罷王步凡當即撥通了東方霞的電話,先問了工地上的事情,然後才說了正事。東方霞在那邊猶豫了一陣子才答應讓東方雲進市委機關。王步凡又給墨海打了個電話,沒一會兒墨海就跑著來了,見喬織虹也在,就用手習慣性地攏一下大背頭,又扶一下他的金邊眼鏡,望著兩人說:「二位書記有何指示?」

    王步凡此時正有一肚子火沒處發,就對著墨海很嚴厲地說道:「老墨,有些事情你這個當秘書長的要考慮得超前一些,不要非等領導交待了才去辦,比如說喬書記現在沒有秘書,這個事兒你考慮過沒有?難道這種事情還要我這個抓組織的書記親自過問不成?你有點兒思路不清啊!」

    墨海一下子臉紅了:「我……我呢……」他哼唧了老半天也說不出話。其實墨海也有墨海的難處,市委書記的秘書向來都是自己選人的,什麼時候讓他這個秘書長推薦過?現在王步凡這樣數落他,使他有點兒無法回答。

    王步凡知道墨海有難言之隱,其實他自己也是有苦難言。喬織虹既然已經選定了秘書,又不明說,繞了半天彎子才說明。以喬織虹的身份和地位完全可以下個命令,把東方雲調過來,沒有必要與他王步凡商量。為了不傷及情面,王步凡又開腔了:「老墨,得道山開發辦公室的東方雲不錯,調過來給喬書記當秘書吧。」他這樣一說好像東方雲是他選中的而不是喬織虹挑選的。

    墨海先是「啊」了一聲,驚得半天也沒有合上嘴,他沒有想到王步凡會選一個專傍大款的暗娼來給喬織虹當秘書,但是又不好表示反對,磨蹭了半天才說:「哦,哦,這樣也好,也好,東方雲,東方雲這個同志不錯嘛!」

    喬織虹一直不吭聲,王步凡只好又說話了:「老墨,我已經和得道山開發辦主任東方霞同志打過招呼了,你盡快給東方雲同志辦手續,市委辦公室不是缺個副主任嗎?梅慧中到縣裡邊了,讓東方雲任個副主任。」

    「我看呢,是否把趙謙理也提拔一下?」墨海說。

    王步凡不等喬織虹表態又說:「趙謙理已經是副主任了,他幹的時間太短,還是再觀察觀察吧。」

    喬織虹聽了王步凡的話沒有表態,墨海倒是問了一句:「不知東方雲是不是黨員,如果不是呢……」

    「如果東方雲不是黨員,這個事情……啊?」王步凡的話像在問別人也像在問自己。

    喬織虹很不高興地說:「東方雲不是黨員?那個啥,那就算了。」

    墨海不敢再說什麼,好像是他否決了喬織虹的提議,一臉委屈地離開了王步凡的辦公室。墨海走後,王步凡覺得也沒有什麼話可與喬織虹說,就一支接一支地抽煙,直到喬織虹覺得無聊時才自己離開。

    喬織虹離開了一會兒,墨海又進來了。向王步凡匯報說:「王書記,東方雲的事情我已經與組織部部長王宜帆同志交涉了,剛說的時候他不太同意,後來我只好說這是喬書記的意思,他才答應了。王書記,你說選什麼人不好,怎麼會選一個東方雲來給市委書記當秘書呢?我知道這是喬織虹的意思。」

    王步凡此時心中仍然有氣,就搶白道:「老墨,你問我,我問誰去?政治上的事情很玄妙著呢。哪怕是個三陪小姐,只要人家書記看中,咱也得把她弄來,誰讓人家是市委書記呢。你沒聽說過三陪女當宣傳部長嗎,這年頭什麼怪事沒有?」

    墨海仍然站在那裡搖頭。王步凡覺得剛才的話可能刺傷了墨海,就拉墨海坐下,遞給他一支煙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啊。」王步凡自己也點了支煙,頓了頓說:「哎,老墨,你說以後見了東方雲,我們是叫東主任呢,還是叫東方主任?我記得我上大學時學校裡有個講師姓上官,學生都叫他上老師。」

    墨海想了想說:「這個我也弄不清楚,我想還是叫東方主任吧,咱們的省委副書記叫呼延雷,好像沒有聽說有人稱呼他為呼書記,以此類推應該叫東方主任,哎,這個東方雲究竟是啥來歷呢?」

    「來歷大著呢。其他的事情無可奉告啊!」

    墨海聽了王步凡的話長歎道說:「王書記,剛才我到辦公室裡想了想,自己年紀大了,覺得已經不能適應秘書長這個崗位,還是退到人大政協去吧?」

    「老墨,你不是對我剛才的話生氣吧?我也被人耍了。」

    「哪能啊,王書記的為人我能不清楚?難道你心中就沒有氣?我侍候花瓶真是侍候夠了。」

    「老墨,理解萬歲,理解萬歲,哪天咱哥倆得喝一杯,好好交流一下思想,頗有同感啊!」

    「王書記,剛才我說的是實話,真的想退二線了。」

    「即使是實話也得向太后表白,得省裡批准,你對我說有啥用?我也想到人大政協去,你老墨能做主嗎?別忘了你是副廳級,我也是副廳級啊!」

    「乾脆,我現在就去跟太后請旨,說不想幹,我一天也不想幹了。」墨海說罷起身出去了。王步凡知道墨海是個很固執的人,他自己決定的事兒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墨海走後,林濤繁來了。王步凡很驚喜地與他握著手說:「畢業了?」

    「畢業了。剛回來喬書記就讓我配合組織部的人去考察幹部,也沒有見著你,這不,副市長人選的考核結果出來了,想向你先匯報一下。」

    王步凡笑了:「老林,你這話說得可就不對了,你是副書記,我也是副書記,哪有一個副書記向另一個副書記匯報工作的道理。咱哥倆可別玩虛的,你從中央黨校回來時我正下鄉,也沒能給你接風洗塵,我回來你又下去了。」

    「你抓組織,考核幹部的事情本來應該你去,可喬老闆偏偏把這個差使派給我,現在結果出來了,你應該知道一下。」

    「你老兄又來了,我雖然是抓組織的副書記,但是副廳級的任命我能參上言嗎?決定權在省委,你應該去向太后匯報,然後讓她向省委匯報。這個事我也不想聽,管他們提拔張三還是李四呢,咱們既然左右不了,乾脆圖個清靜。最可笑的就是那個范書記,居然也是考察對象,組織部的同志們沒有說什麼吧?」

    「可想而知。不說他們了,說說你吧,除了下鄉也沒有出去走走?」

    「那次去北京搞個人書法展,本來是要去看你的,喬書記打電話讓我回來,文史遠出了車禍,匡扶儀同志被殺害,後來又出了個大爆炸案,天野人心惶惶的,再沒有走出去過。」

    「天野一下子死了那麼多人,真是不敢想像啊。中央黨校校長還專門找我瞭解情況,在畢業典禮上,他大力提倡實事求是的工作作風,痛斥腐敗行為,並且說天野發生的大爆炸案就是官僚主義和腐敗行為造成的,要求學員們廉潔奉公,始終把人民群眾的利益記在心上……」

    王步凡道:「中央領導是英明的,中央的政策也都是很好的,可惜到了下邊老是走調。你躲出去清靜了半年,我這半年可是在刀尖上過日子的,你看,你胖了至少十斤,我可是整整瘦了十斤呢!」

    林濤繁觀察了一下王步凡的身子,眉頭一皺說:「真是瘦了,白頭髮也多了,你比我大半歲,我現在還沒有白頭髮呢,嫂子年輕,我建議你把頭髮染一下,不然看上去年齡懸殊有點兒大。」

    王步凡苦笑一下說:「我現在是身心交瘁啊,哪有那份心情。」

    接下來林濤繁講了在京聽到的一些關於上層反腐敗的事,列舉了幾個大腐敗分子的名字,還說了他們的問題是如何被發現的,中央又是如何下決心查處他們的,以及在查處時遇到的阻力。當談到河東省的高官時,林繁濤語出驚人:「馬疾風肯定要調走,連河東的省人大常委會主任也當不了,到中央也不會安排什麼要職,此人除了人品好以外能力威信都不行。呼延雷恐怕要出麻煩,省裡已經有人把他和他妹妹一同告了。他的問題是經不住查的,一查準被判刑。」

    王步凡聽了林濤繁的話沒有接腔,對於上層的事他瞭解不多,沒有發表見解的資格。兩個人談到快十二點,喬織虹打過來電話說中午要給林濤繁接風洗塵,讓王步凡去作陪。

    中午王步凡和林濤繁來到天道賓館,樂思蜀把他們引到一個很偏僻的雅間裡,喬織虹已經等在那裡。吃過飯喬織虹說有事提前走了,王步凡和林繁濤兩個人就天野官場的事情談得很深,一直談到下午上班時才離開。

    又過了一星期,已是十二月中旬了,王步凡上午到天野汽車廠看了一下,林君正帶著設計人員在查看廠房,看來舊廠房大部分都要拆掉,僅僅是一塊地皮可以利用。下午他正在辦公室裡看報紙,東方雲敲門進來了。她長髮披肩,身體胖了許多,看上去是一種成熟和豐腴的美。不等東方雲說話,王步凡先問:「手續辦過來了吧?工作能否適應?」

    東方雲點點頭說:「辦過來了,工作還能夠應付下來。哪天我得請您王書記的客,我能來市委多虧王書記幫忙。」

    王步凡並不想把話說得太明,就打掩護說:「工作需要,工作需要啊!況且你確實是個人才哩。」說罷要給東方雲讓座。

    東方雲嗤嗤地一笑說:「什麼人才呀,王書記可別拿我開涮,其實我並不想來這裡。不坐了,喬書記讓你過去說點兒事。」

    王步凡不知道喬織虹又有什麼指示,急忙離開辦公室到喬織虹那去。進了喬織虹的辦公室,見屋裡煙味很濃,王步凡猜測可能是喬織虹和東方雲兩個人在抽煙,不然屋裡不會煙霧繚繞,有點兒嗆人。看來這個東方雲和喬織虹還真有些情趣相投。王步凡坐下後,東方雲給王步凡倒了水,又給喬織虹的杯裡添了水,然後才退出去。

    王步凡見喬織虹一臉愁容,就知道她又有煩心事了。他不便問,點了支煙抽著,想等喬織虹自己說。

    喬織虹點了一支煙,抽著煙說:「王書記,副市長候選人的考核結果出來了,劉暢、張沉、孔放遠是優秀,秦時月和肖乾是良好,賈正明是不稱職。那個啥,這個結果出人意料啊!肖乾當縣委書記時間短,本來是讓他做陪襯品,竟然比賈正明的威信還高。」

    王步凡倒認為這個結果是公正的。肖乾、孔放遠和張沉的政績突出,秦時月在縣裡沒有得罪過什麼人,劉暢很會處事,而賈正明本身就是個投機鑽營分子,給他考核個不稱職,說明天野市委副書記林濤繁和組織部長王宜帆兩位同志還是堅持原則和主持正義的。不過賈正明與喬織虹是同學,他在喬織虹面前從來不議論賈正明的長短。王步凡見喬織虹憂心忡忡的樣子,就說:「喬書記,省委只是讓我們拿一個初步方案,決定權在省委,我們要把這個結果及時上報省委,讓省委去決定,我們考核的也不一定算數,也許省委會再派人來天野考核的。」

    「對,對,你說得很有理,副廳級幹部的任命權在省裡,不在我們天野,我們確實不該啊!」

    「二十六日就該舉辦百名老幹部品嚐石榴活動了,今天是十二月十九號了,我建議你盡早去省裡向劉書記匯報一下咱們的考核結果,讓劉書記最後定奪吧。他是管幹部的副書記,在省委常委會上還是有發言權的。」王步凡不知道這已經冬天了,還品嚐什麼石榴?再說石榴樹栽上才兩年,有些根本沒有掛果,市委辦公室弄的石榴也不是天野的石榴樹上結的,是從外地買回來的。

    喬織虹有時很聰明,有時也很傻。經王步凡一提醒,像個孩子似的臉上又有了笑容:「對,我今天就到省裡去。」喬織虹說罷看了一下牆上的鐘錶,說:「已經下午四點了,我現在就去找劉書記。」說罷她起身離開辦公室。臨別喬織虹又對王步凡說:「對了,北遠縣和南山縣有十幾個上訪的群眾來反映問題,信訪辦的同志剛才給我打了電話,說他們一定要見我,還是算文史達和葉慕月搞虛假政績的舊賬,我沒有時間,你去接待一下吧。」

    王步凡沒想到喬織虹又給他塞了個燙手的山芋,人家點名要見市委書記,他這個副書記去了不一定管用。

    喬織虹匆匆忙忙走了,王步凡回到辦公室給信訪辦打了個電話,說了喬織虹的意思,並說他半個小時之後去見上訪的群眾。

    過了十幾分鐘,信訪辦的人打過來電話說上訪的群眾聽說喬書記去了省裡,就準備回去,說等喬書記回來時他們再來。王步凡正不想去見這些人,現在他們自己走了,也省得他去出醜。北遠縣的群眾是告原副縣長葉慕月的,南山縣的群眾是告原縣長文史達的,這兩個人都與文史遠有關係,喬織虹在牽扯到文史遠的事情上總是岔道繞行,他王步凡就更沒有必要去和文史遠真刀真槍地斗了……

    喬織虹在準備去省城的時候想起劉遠超的義女劉暢,就讓劉暢和她一塊兒去省城。到省城已經是晚上六點半鍾了,她與劉遠超通了電話,劉遠超說自己感冒在家裡休息。喬織虹和劉暢便買了些水果,讓司機樂樂直接把車開到古都路去。

    古都路離省委機關很近,背依天首公園,面朝天首廣場,是條東西巷很幽靜的街道。人們戲稱古都路為高幹路,因為河東省四大班子領導大多數住在這條街上,路兩邊是四季常青的樹木,離樹二十米就是建築風格各不相同的公館小樓。因為省委的家屬樓建得最早,現在與人大、政府、政協的家屬樓相比就顯得有些陳舊。據說省委機關的很多幹部反映住房條件太差,馬疾風就是不表態,於是就有人揣測馬疾風的心理,說他是快退了,不求進取,只求太平。馬疾風住在古都路九號,自他到河東省任省長開始就住在這裡,一住十年再沒有換過地方,就是當了省委書記後也沒有挪窩。他來的時候省政府的家屬院比省委家屬院更差,因此他作為省委副書記,住進省委家屬院也是順理成章的,後來呼延雷竭力攛掇,省長牛耕野下決心把省政府家屬院的破房子全扒了,蓋了新房子,讓馬疾風搬過去,馬疾風沒有答應,說在省委這邊住習慣了,挺好的不用搬。劉遠超調到省委任組織部長時住進古都路十一號,一直到現在也沒有換過地方。

    喬織虹在省城時就經常到劉遠超家裡玩,儘管他與劉遠超是那種關係,也不知是劉遠超的老婆太忠厚,還是這個女人大智若愚,好像從來就沒有對自己的丈夫起過疑心,每次見到喬織虹都是笑臉相迎,妹子長妹子短的叫。因此喬織虹斷定,她與劉遠超的曖昧關係直到今天那個農村婦女仍然沒有察覺出來。劉暢每次到省城來都到劉遠超的家裡來,好像是他的親閨女一樣。

    喬織虹和劉暢來到古都路十一號,這裡是治安嚴密的住宅,經過保安再三詢問,又看了她們的工作證,才放她們進了裝有電子開關的防盜鐵門。這個院中住了三家,又各自獨立成院,來訪的客人需要按響被訪問住戶的門鈴,通過對講機報上自己的姓名,如果主人接見就會通過電子裝置為你打開第二道門,你才能夠靠近第三道門,如果主人不準備接見你,你根本不可能靠近第三道門。喬織虹和劉暢站在第二道門前時按響了門鈴,對講機裡就傳出了劉遠超老婆那樸實的問話,喬織虹對著對講機說:「嫂子,我是小喬,我和劉暢來看看你和劉書記。」

    劉暢甜甜地叫了一聲媽,劉遠超的老婆答應了一聲。隨著她的答應聲,第二道門開了,喬織虹和劉暢來到第三道門前都不由自主地笑了,那笑容都有些神秘莫測。

    門開了,劉夫人那張憨厚的臉上掛滿了笑容,她一隻手接住喬織虹手裡提著的東西,一隻手又去接劉暢提的東西,劉暢急忙說:「媽,我自己提。」

    劉夫人又對喬織虹說:「妹子你總是那麼客氣,每次來都帶東西,難怪我家老劉說你會體貼人,是個能走得開的女人。我就不行,來省城這麼多年了,誰家我也沒去串過門。你猜老劉咋評價我?他說我是女人中的處理品,說你是女人中的精品。我說我咋能跟小喬妹子比,人家是大學生,國家幹部,我是個農村婦女。處理品就處理品吧,只要你老劉不把我處理掉,我這一輩子就處理在你老劉家了。」

    劉遠超老婆的話逗得喬織虹咯咯地大笑了一陣子,劉暢說:「看俺爸說那吧,媽可好呢!」

    三個人邊說話邊笑,往客廳裡走,喬織虹俯在劉遠超老婆的耳朵上說:「嫂子,他對著你故意作踐你,對著別人可是經常誇你擀的手擀面是全世界一流的,說論吃還是家常飯,論穿還是粗布衣,知冷知熱結髮妻。害得我們一聽到手擀面就流口水呢。」

    劉遠超老婆的臉上像開了花,笑著問:「妹子,還沒有吃飯吧?嫂子給你和暢做手擀面去。」

    「那太好了,我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現在聽說手工面,我這嘴裡就又流口水了。」說罷故意將手搭在老太婆的肩膀,老太婆一臉的幸福。

    進了客廳,劉暢先叫爸,劉遠超只是哼了一下。見劉遠超穿了件大衣坐在沙發上,臉色有些發紅,劉暢急忙上前摸了劉遠超的額頭說:「爸,發著燒呢,用不用去看醫生?我陪你去吧。」

    「不礙事,剛服了感冒藥,小喬你們坐。」

    劉夫人也說:「妹子你坐,暢你也坐。我去給你們做麵條去。」

    喬織虹說著謝謝,劉暢急忙說:「我去學習媽擀麵條去。」然後隨劉夫人進廚房去了。

    喬織虹望了望老太婆的背影,又扭頭看劉遠超,劉遠超臉上的笑容也很神秘,那樣子就像喬織虹來時在大門外的笑容是一樣的。都在笑這個農村婦女忠厚得可笑而又可愛。

    喬織虹坐下後,劉遠超問:「這麼風風火火地來省城有啥事?」

    喬織虹嬌態萬狀地說:「來看病號唄!」

    劉遠超笑道:「別蒙我了,說正事吧。」

    喬織虹驟然變得很憂慮地說:「這次天野市副市長的人選我們共考核了六個人,肖乾、張沉和孔放遠是優秀,秦時月和劉暢是良好,賈正明是不稱職。你說這事咋辦?不行你做做工作,讓省委組織部再下去考核一次?總得給賈正明弄個稱職吧。本來是讓劉暢當差額對象的,結果那個飯桶的老賈威信會那麼低。」

    劉遠超很神秘地笑了笑說:「這六個人中只能用四個人,馬書記、呼延書記和我還要推薦三個人去天野任副市長,既然賈正明考核了個不稱職,就不能用了,秦時月只怕也不行。你想啊,賈正明在天野威信那麼低,一旦用了他,人們會咋評價你我?民意不能不考慮啊,總不能為了一個賈正明讓天野的老百姓罵我們倆吧。最多給他弄個掛名的政協副主席。」

    「那麼其他人怎麼辦?」

    「肖乾、張沉和孔放遠都當副市長吧,賈正明看來是沒戲了,要把劉暢定為差額對象,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喬織虹先是吃驚,接著點點頭說:「墨海前幾天向我提出要到人大去,好像也是本意,不行再選一個秘書長吧。」

    劉遠超搖頭說:「調整幅度不要過大,讓墨海再干一陣子吧。墨海是個酸儒,是個臭嘴蚊子,弄不好就要咬人的,他說去人大你就信?有幾個廳級幹部去人大政協是心甘情願的?」

    喬織虹忽閃著兩隻大眼就像一個中學生在聽老師講課,而且這個老師又是她非常崇拜、非常敬仰的老師。

    「小喬啊,想想你到天野後也真不容易,兩任市長落馬,在省委常委會上呼延雷就提出天野的幹部調動太頻繁,不利於幹部隊伍的穩定,我給你打了掩護,說歐陽頌同志沒選上是雷佑胤在搞小動作。歐陽頌落選了,雷佑胤又出了問題,再加上有些老同志要退下來,不提拔新的幹部行嗎?侯壽山出問題了,總得有人頂上去,一個蘿蔔一個坑,總不能讓幹部缺員吧,最終馬書記肯定了我的看法,說特殊情況特殊對待。」

    喬織虹聽了劉遠超的話不自覺地就流淚了:「老大哥,你讓我去天野是把我放在鐵板上烤啊,太難太難了。『一○七慘案』發生後,我就想辭職,雖然組織上沒有處分我,我真的不想幹這個市委書記了。慘案發生後我經常做噩夢,噩夢驚醒之時獨對孤燈……唉!」

    劉遠超歎道:「做人難,做官更難,再難還得幹下去啊!人世間哪裡都存在鬥爭,任何人都是在鬥爭中求生存的。你以為省委就平靜了?明年省委要換屆,我看老馬回北京的可能性不大,只怕要在河東當人大常委會主任的,楊再成該退了。由於呼延雷的官品人品不怎麼樣,省內高層就出現了一邊倒的現象,副書記、副省長們都是站的老馬路線,只有一個常務副省長路坦平是從平州升上來的。他不明白真相,以為呼延雷是要接任書記的,也許路坦平現在正在做省長夢呢,因此和其他領導就沒有什麼過多的往來,好像有點兒城府。據我分析,呼延雷當不了省委書記,老馬不會向中央推薦他,省裡這一幫人又恐怕呼延雷當了書記對他們不利,現在已經動作起來了,正在收集呼延雷的違法違紀事實材料,準備向中紀委反映他的問題。那個大道真人你知道吧?據說這個真人是從天野過來的,在天野的時候叫天道真人,現在變成大道真人了。呼延雷經常在電話裡向大道真人討教,這個事被人知道了,就有人說他搞封建迷信活動。他妹妹呼延霞做事也很出格,幹部群眾意見很大,這些事只怕都要影響到呼延雷的前程。」

    喬織虹插話說:「天道真人在天野的得道山時,呼延雷就與他過往甚密。另外據有關人士透露,侯壽山生前把得道山開發辦公室的東方霞推薦給呼延雷當了小蜜,還在省城天首市開發新區給呼延雷買了別墅,現在東方霞經常和呼延雷在那裡幽會。」

    劉遠超深邃的雙眼中放出不易察覺的寒光:「小喬,你提供的這個信息很重要,現在是人大常委會主任楊再成出頭和呼延雷作對,老幹部岳秀山、成大業和井然跟他叫板,老雷子的日子並不好過啊!我會通過匿名的辦法把這個信息傳遞到楊主任的耳朵裡。在這場鬥爭中我準備以中立態度出現,不準備與老雷子明火執仗地幹,我要自保啊,能進一步更好,不能進一步也要保持現狀。」

    這時劉夫人把手工面做成了,端出來放在喬織虹面前,笑著說:「妹子,你嘗嘗,不好吃嫂子再做。」劉暢也端了一碗麵條出來了。

    喬織虹先彎下腰聞了聞,又吃了一口說:「真香,嫂子,你做的手工面就是好吃,有什麼訣竅嗎?」

    「就是,媽太巧了。」劉暢把麵條雙手遞給劉遠超,「爸,你吃吧。」劉遠超搖搖頭,劉暢開始吃麵條。

    劉夫人笑著說:「面裡摻了雞蛋,這樣麵條就好吃了。老劉,你也來一碗吧?」

    劉遠超道:「我沒有胃口,你去吧,我和她們還要談工作。」

    劉夫人一臉慈祥地離開了,劉遠超又問道:「小喬,你們天野的班子現在怎麼樣?」

    喬織虹一邊吃麵條一邊說:「這怎麼說呢,人大常委會主任向天吟你知道,雖然有點兒傲氣,但是他的年齡大了,不會再有什麼野心,政協主席廉可法是個死搬教條的人,正氣有餘,靈活不足,官癮不大,因此他也不會有什麼進取心。林濤繁是個沒有根子的人,他在聰明中蘊含著幾分忠厚,是人才但不是奇才,文史遠是呼延雷的人,此人和呼延雷一樣是個政治人,又是個投機鑽營分子,我對他的很多做法看不慣,但是投鼠忌器呀,那個啥,有呼延雷做文史遠的靠山,有些時候我就不得不向他妥協,比如他情婦葉慕月的問題只好不了了之,再一個就是文史遠的弟弟文史達,在南山縣搞得烏煙瘴氣,把人家一個好端端的私營企業逼垮了,人家到北京去反映情況,他給人家定了擾亂公共秩序罪,打進大牢,把人家的雙腿都折磨殘了。這個事我跟你說過,那個啥,你說要先放他一馬,從長計議,我就給他調到北遠縣去當了縣委書記,本想著調離之後會息事寧人,誰知道南山縣的人就是咬住他不放,今天我來時還有人在天野信訪局告他。」

    「我家就是南山縣的,我知道那個情況。但是對文史達的處理要講究策略,要等上邊有人說話時你再把他們拿下來,你不要輕易表這個態,你一表態就要得罪文史遠。看那架勢,呼延雷和文景明是非讓文史遠當天野市的市長不可,一旦文史遠當了市長,你們書記、市長不合拍還怎麼工作?要顧全大局啊!」

    「不是說馬書記不同意文史遠當天野市的市長嗎,好像馬書記比較看中王步凡是吧?」

    「是這樣的。可惜王步凡與省領導都是泛泛的上下級關係。我、邊關、井右序還有馬書記,都贊成讓王步凡當市長,可是又沒有人不顧一切地站出來為他說話,這種局面是最可怕的。而文史遠就不同了,人家有文景明和呼延雷上躥下跳地為其奔走,誰又肯為一個王步凡和呼延雷、文景明撕破臉皮?哎,小喬,你說王步凡這個人究竟怎樣啊?」

    喬織虹抬頭望著劉遠超客廳裡那個豪華的頂燈,思考了一陣子說:「這個人有點兒高深莫測。他不貪,工作很有思路,與方方面面的人都能處得來,一些很棘手的問題在他手中能夠駕輕就熟地解決掉,有些問題在我看來已經是『山窮水盡疑無路了』,可是與他一商量,經他一提醒,馬上就會出現『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效果了。說實話,我在很多問題的處理上還真想聽聽他的意見,那個啥,甚至對他已經產生了依賴心理。總之,這個人太精明了,精明得讓人敬佩,又有些敬而想遠之的感覺。」

    劉遠超眉頭一皺說:「小喬,你說手下人太精明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個只怕要辯證地看待了。」

    「說得對。手下人太精明,能駕馭得了,是好事,駕馭不了,就會出麻煩。你想啊,人的目標往往是短期的,當了組織部長,眼睛就要盯著副書記的位置,當了副書記就會盯著省長的位置,只有當了省長或市長的人,才會盯住書記的位置。王步凡一日不當市長,他就不會窺視你市委書記的位置,永遠都要和你保持一致,為你所用,一旦當了市長,可能就要出現市長強書記弱的局面了。因此,有些時候你要多依靠林濤繁。」

    劉暢一直表現得非常乖巧地吃麵條,並不說話。喬織虹不停地點頭,顯然劉遠超的話說到了她的心坎上,給她點出了一些官場秘訣和為官之道,她對劉遠超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劉遠超望著劉暢說:「劉暢,讓你當副市長差額對象,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嗎?」

    「爸,我當然明白,不能因為我讓別人抓把柄,誰讓我是你女兒呢。」

    劉遠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啊!」

    9

    十二月二十六日是天野市舉辦百叟宴邀請省市老幹部品嚐石榴的日子。無雪的冬天不太冷,天野這地方淨刮西北風,沙塵不僅讓整個城市籠罩在塵埃之中,就連天空也總是灰濛濛的。老人們盡量減少了戶外活動,大姑娘小媳婦們上下班都用紗巾蒙了頭,盡量減少沙塵對臉蛋的襲擊。

    一冬無雪,老百姓就說,看,老天爺發怒了,天野燒死了那麼多人,這些屈魂冤鬼能不到老天爺那裡告狀?所以今年不下雪,明年肯定是個災年。要說也怪,自從天野影視城燒死了二百九十八人的事件發生之後,天野盡出些怪事:從十月到十二月滴雨未落。大冬天不冷淨颳風。往年的風徹骨的冷,今年的風不沾身,不冷。天北縣一個農民打井打出個古墓,自己掉下去當即氣絕身亡,怪!南山縣一戶農家的母牛生了個牛犢長了五條腿,怪!東遠縣修公路時,平白無故山體滑坡,活埋了十三個人,扒出來後一個個七竅流血,卻沒死一個人,怪!東南縣一個老母雞生蛋時難產,母雞死了,殺雞時取出一個雞蛋竟有三個雞蛋那麼大,怪!西遠縣建起了運輸隊,一輛貨車平白無故地剎車失靈,掉進萬丈深淵裡,偏偏駕駛室摔掉後掛在半山腰的一個樹樁上,司機毫髮無損,怪!於是老百姓就說天野的輸氣管道爆炸動了龍脈,冬天不下雪卻打雷,是不祥之兆。毛澤東誕辰的頭天晚上下了雨,儘管雨小沒有壓住灰塵,老百姓也說還是毛主席有福氣,不然這場雨是下不了的。

    老百姓說三道四,無不帶著迷信色彩,官場上並不在意。官員們在辦公室裡熱有空調,冷有暖氣,即使大災之年也少不了他們的山珍海味,因此對怪現象麻木,對氣候的反常也麻木。官場麻木,老百姓卻不麻木,先議論邊際當政時是如何體恤民情,走群眾路線;再議論李直當政時手腕是多麼的強硬,下級是多麼的怕他,又是多麼的恨他;接下來議論邊關當政時是多麼的清廉,多麼的重視農業;最後是議論喬織虹當政是多麼的碌碌無為……議論了市委書記又是議論市長:先議論歐陽頌人是個好人,可惜政治上不成熟,再議論侯壽山政治上是成熟的,可惜不是好人,最後又議論文史遠政治上不成熟,也不是個好人。再後來就開始議論王步凡和林濤繁了,說他們都是好人,政治上也成熟,可惜上邊沒人,口碑再好也當不了天野市的黨政一把手……

    說起王步凡和林濤繁,人們就有了新話題,說他們沒有邊際那麼硬,沒有李直那麼刁,沒有侯壽山那麼奸,沒有文史遠那麼滑。這年頭不硬不刁、不奸不滑的人多半是沒有前途和希望的,上邊沒人就別想陞官。尤其是最近,文史遠說話比較強硬,人們就說,老百姓生就是平民相,當官就得有當官的樣子,你看人家文史遠,肥頭大耳,左右逢源,說話威風,天生就是當市長的料子。

    百叟宴在沙塵飛揚的天氣裡,在老百姓的議論聲中開局了,地點設在天道賓館貴賓樓的最頂層,臨時從餐廳裡搬來了十二張大圓桌,每張桌子上坐十個人。左右兩邊的牆壁上掛著橫幅標語:發揮餘熱為天野經濟騰飛建言獻策,珍惜財富聽河東風流人物談古論今。這「發揮餘熱」和「財富」是專指老幹部而言的。今天這個宴會得到省委馬書記的讚賞,他從省裡帶過來七十來個老革命,天野把一九四九年以前參加工作如今健在的老幹部全拉上才湊了三十個,其中就有王步凡妻子葉知秋的繼父張問天。

    十二張圓桌上坐了一百二十個人,每張桌子上都有一位省領導和一位市領導作陪,省委書記馬疾風和市委書記喬織虹陪同的那一桌有原省委書記岳秀山、省人大常委會主任楊再成、省政協主席文景明,天野市的領導有原市人大常委會主任邊際和李直,原政協主席等人。王步凡坐的這一桌是省委副書記劉遠超、原省人事廳廳長井然,原市人大常委會的兩位副主任,市政協的兩位副主席等。林濤繁坐的那桌上有原省政協主席成大業等人。桌子上擺放著黃裡透紅的石榴、南山縣的蘋果、天北縣的梨、東遠縣的柿子和西遠縣的大棗。這些東西色澤都很鮮艷,讓人看了胃口大開。百叟宴開宴之前,馬疾風和喬織虹分別講了話,馬疾風講話的要點是:老幹部為革命流血流汗幾十年,已經成為我黨十分珍貴的財富,新同志要學習老同志不怕流血犧牲,為建設新中國立下不朽功勳的革命精神,學習他們廉潔奉公的高尚情操,並把這種可貴精神發揚光大,為落實省委提出的「小康戰略」而努力奮鬥。喬織虹講話的要點是:老幹部是年輕一代學習的榜樣,希望老幹部對天野市的工作多提寶貴意見,發揮餘熱指導新同志在建設新天野的奮鬥歷程中少走彎路,多出成績,使人民群眾早日過上小康生活。

    原省人大常委會主任岳秀山和原省政協主席成大業都八十多歲了,頭髮銀白,精神矍鑠,他們文化不深,功勞很大,是老一輩革命家。

    馬疾風和喬織虹講完話讓老同志各抒己見,岳秀山先發言。他提議為天野燒死的二百九十八個亡靈默哀三分鐘,使百叟宴的氣氛一下子沉重起來。現在在職的官員一般不想提起「一○七」爆炸案,而老同志對此卻耿耿於懷,經常提起。岳秀山發言時說河東省這幾年發展很快,得益於我黨的三代領導集體,他用了個形象的比喻:毛澤東打了地基,鄧小平壘了牆;江澤民蓋了房,人民群眾得了溫暖乘了涼。

    成大業的發言是別把我當反腐英雄。因為他在挖出原常務副省長這個蛀蟲時是立了功的。岳秀山、成大業和邊際在一九五七年時被錯劃了右派,岳秀山調到其他省任省委書記,成大業調其他省任了副省長,後來當過省長,退二線前兩個人都調回河東省,干了兩年人大常委會主任和政協主席。邊際在天野再也沒有升上去,最後以人大常委會主任的身份退休,他當市委書記時是省委常委,因此享受副省級待遇。成大業在省城與原常務副省長住得很近,平時他並沒有把這個傻乎乎看上去有老年癡呆症的原政協主席放在眼裡,而成大業卻是個很有心計的人,對原常務副省長的腐敗行為一有察覺就給中紀委寫信反映他的問題,中紀委派人來一查,果然查出了問題,於是在老幹部圈裡都說成大業是反腐英雄。成大業在宴會上即席發言時說:「我們黨已有八十年的奮鬥歷程,有成績也犯過錯誤,現在日漸成熟了,過去強調階級鬥爭,我看現在的腐敗與反腐敗也是一場階級鬥爭,因為廉潔者是代表人民利益的,腐敗者是代表個人利益的,這就是兩個階級,兩條路線的鬥爭!毛澤東他老人家也犯過錯誤,但他更大的是功績,他說過的話,他闡明的有些觀點到現在也不過時。今天是毛主席的一百零八歲生日,在此我們就應該學習他老人家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的革命精神,我們就是要和腐敗分子鬥爭到底,讓他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只有剷除腐敗,才能固我國基,造福蒼生。」

    呼延雷坐的那桌都是原省政府和現省政協的領導,其中就有他的妹妹呼延霞,別人對成大業的話還沒有表態,呼延霞就先站起來說:「我很贊成成主席的發言,反腐敗確實是關係到國計民生,關係到我們黨生死存亡的大事,我們一定要高度重視,一定要旗幟鮮明地反腐敗,讓腐敗分子在我們河東省沒有藏身之地。」

    省城來的老幹部大多知道呼延霞的為人,沒有人附和她,有些人在臉上反而露出了譏笑。

    岳秀山忽然望著喬織虹說:「你們天野的領導今天應該把吳維真請來,他雖然犯了錯誤,但是他也為天野的發展做出過貢獻。對人要一分為二啊!」

    喬織虹聽了這話,急忙用徵詢的目光去望馬疾風,馬疾風表態說:「這次算了,以後再有聚會別忘了通知他。」吳維真是老書記楊再成提拔的幹部,他沒有表態。平時他一直對別人說,吳維真是用錯了。

    岳秀山提到了「一○七」爆炸案,今天的喜慶聚會就有些變味增調。氣氛也有些不協調。邊際是坐著輪椅來的,這時他開腔了:「天野發生輸氣管爆炸,一下子燒死了二百九十八人,讓人痛心啊,難道這個不合格工程僅僅是雷佑胤和侯壽山失職造成的?在他們的背後還有沒有更大的腐敗分子?這個問題應該引起我們的深思。現在有些領導處理問題總是就事論事,我看我們應該換一種思維方式才行。是誰支持他們搞腐敗的?是誰把腐敗分子舉薦到領導崗位上的?今後還會不會再有腐敗分子邊腐邊升?這些問題我們都應該去思考。不然今天殺個穿紅的,明天判個穿綠的,後天再挖出個穿藍的……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天野市把爆炸案的責任都推到雷佑胤身上,我看就不客觀,為什麼有人為侯壽山開脫罪責?很值得我們深思!」邊際一激動,心臟病又犯了,邊關急忙跑到他身邊從他的口袋裡掏出「速效救心丸」給他嘴裡塞了幾粒,他的精神才好了些。邊關勸道:「爸,心臟不好,少說為佳,這是醫生說的。」邊際點了點頭。

    馬疾風聽了邊際的話有些不高興,好像是針對他而發的感慨,但是他沒有說什麼。

    呼延雷臉色灰暗,有些難堪。為了把宴會的風向扭轉一下,他提議讓文史遠代表天野市政府把天野市發展經濟的思路向老幹部匯報一下,然後讓老幹部建言獻策。

    文史遠今天的精神面貌特別好,穿了一身新西裝,頭髮也整了髮型,尤其是那條領帶扎得特別周正。他十分謙恭地先匯報了開發得道山和天野市的石榴工程,然後才談到工業、農業方面的事。他講話的內容歸納起來是一穩定,二開發,三加強。一穩定指保持政局的穩定,二開發指的是得道山的石榴工程,三加強是指加強農業、工業和旅遊業三個方面工作力度。他正講著話,天道賓館的大院裡就鬧起來了,墨海這時氣喘吁吁地從外邊跑進來說:「喬書記,不好了,北遠縣和南山縣來了一千多個農民上訪告狀,是來算文史達和葉慕月的舊賬,把天道賓館的大門給堵住了。」

    在座的老幹部聽墨海這麼一說,一齊把目光注向喬織虹,把喬織虹看得滿面通紅。她沒想到南山縣和北遠縣的農民會選擇這個日子來上訪,且一來就是一千多人,讓她不敢惱怒,又不好下台。她望了一眼劉遠超,劉遠超用目光向她示意了一下,又把目光落在王步凡身上。喬織虹明白了劉遠超的意思,就很嚴厲地說:「王步凡同志,你是管幹部的副書記,文史達和葉慕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你向老幹部們作個解釋!」

    王步凡吃了一驚,手中的茶杯差點兒掉在桌子上。他沒想到喬織虹會把球踢給他,讓他來回答這個問題,並且話語裡還帶著責備。當初任用文史達和葉慕月時他就提出過異議,可是喬織虹為了向文史遠妥協硬是堅持己見,現在好像責任在他了,他既不能出賣喬織虹,還必須把文史達和葉慕月存在的問題說清楚,乾脆不說他們提拔的經過,只說他們所犯的錯誤……

    岳秀山聽了王步凡的話把桌子一拍說:「都啥年月了,還搞這種坑國害民的浮誇風,上邊三令五申,政府不能干預企業經營,你們是怎麼搞的,你們把中央的精神貫徹到哪裡去了?」岳秀山當年就是因為反對「浮誇風」被打倒的,現在又要與「浮誇風」鬥爭了。

    成大業也很憤怒地拍著桌子說:「大躍進的幽靈竟然又在你們天野復現了,啊?既然葉慕月在基層給老百姓造成了損失,就應該有個說法,給老百姓一個滿意的交代,怎麼能夠不了了之?文史達在南山縣當縣長時就有這麼嚴重的問題,又是誰把他提拔到北遠縣去當縣委書記的?啊?這種現象正常嗎?你們天野市委就是這樣用幹部的?簡直是黑白不分,是非顛倒,小喬你說說這兩個人的後台是誰?是你嗎?」喬織虹窘得滿臉通紅,一時說不出話。

    文史遠聽了這話如坐針氈,臉色特別灰暗。

    呼延雷一臉不在乎的樣子,慢慢地在品嚐石榴。

    馬疾風這時很嚴肅地說:「我建議你們市委現在就去人宣佈將文史達撤職查辦,讓葉慕月賠償老百姓的損失,就不能輕描淡寫,不了了之。」

    喬織虹又望著王步凡說:「步凡同志,你和時運成、王宜帆他們現在分頭去南山縣和北遠縣吧,要按照馬書記的指示辦,對文史達和葉慕月身上存在的問題要一查到底,並將處理結果上報省委。」

    王步凡、時運成、王宜帆和宣傳部長離開座位出去了,到了天道賓館大院裡,見了那些上訪的群眾,王步凡就大聲說:「鄉親們,都回去吧,省委馬書記已經下令將文史達撤職查辦,讓葉慕月賠償老百姓的損失,我們現在就到南山縣和北遠縣調查問題,並宣佈撤銷文史達的職務,你們的損失也將如數賠償,請相信組織上會處理好這件事的!」

    南山縣和北遠縣的農民聽了王步凡這話,不再鬧了,只是一時還不肯散去,他們並不相信王步凡的話。

    王步凡又說:「我們將分為兩組,一組到北遠縣去,一組到南山縣去,讓紀委時書記和宣傳部長帶人到南山縣去,徹底查清文史達以權代法的錯誤行徑,我和王部長到北遠縣去落實葉慕月的問題,鄉親們!放心吧!你們反映的問題一定會得到徹底解決的!」

    上訪的群眾仍然站著不動,王步凡和時運成兵分兩路出發了,群眾看這次市委動了真格,才慢慢地離開。

    喬織虹精心組織的百叟宴就在這種不和諧的氣氛中結束了,她本來是想讓老幹部們建言獻策,甚至企盼老幹部們說她這個市委書記幹得好,為將來的提升鋪鋪路,誰知弄巧成拙,適得其反。在送老幹部們離開天野的時候,她禁不住淚流滿面,和每一位老幹部握手告別的時候總要說聲對不起。馬疾風臨上車語重心長地說:「小喬同志,天野這副擔子很重,你又是個女同志,你如果感到壓力太大,省委可以考慮一下你的調動問題,我這也是為你好啊。」

    喬織虹是個要強的人,她不想不明不白地離開天野,她很自信,自信自己能把天野的事情辦好,只是市長人選還沒有定下來,她有些擔心。「馬書記,我自信我能把工作做好。在此我說句不該說的話,省委在給天野選配市長這個問題上也負有責任啊,怎麼老是選派政治上不可靠、人民群眾不信任的人來當市長呢?說句心裡話,如果天野的市長是王步凡或林濤繁那樣的同志,也許很多事情就不是現在的樣子了。」

    馬疾風歎道:「小喬你的話也不能說沒有道理,可是,王步凡同志的資歷淺,省委常委會上也不是我一個說了算,這個事以後再說吧,既然你決心留下來,就一定要把天野的事情辦好,不能再出問題了。」

    喬織虹本來還想說點兒什麼,馬疾風已經關了車門,奔馳車已經啟動,她只有望著尾燈發呆。這時她又想起那天劉遠超與她說的話:副手的能力太強,一把手就不好當了。後悔不該在馬疾風面前提出讓王步凡或林濤繁當市長的事。

    劉遠超知道喬織虹今天受了委屈,晚上他沒有走,吃晚飯時有意要勸一勸喬織虹。喬織虹流著淚說:「本來是好意,誰知道好心成了驢肝肺,今天真讓人下不來台。這些老傢伙們真難侍候啊,以後再也不搞這類活動了。」

    劉遠超道:「百叟宴的事如果你先向我說,我會勸你不要這麼做的。老幹部們的脾氣你還不知道?看問題愛挑刺,說起話來愛擺老資格,你又不能不裝出尊敬老同志的樣子。本身這就是一步臭棋啊!可惜你是先向馬書記匯報這個事的,他表態支持,我就不好說話了。不過今天馬書記表態讓撤了文史達的職務,也算是駁了文史遠和呼延雷的面子,壞事變好事,我想文史遠如果識趣,他以後在你面前也會收斂一些。再說今天是王步凡把文史達和葉慕月的事抖摟出來的,文史遠和呼延雷都會恨王步凡。領導者要善於利用下屬之間的矛盾,文史遠和王步凡弄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對你是有好處的,他們兩個人在私下裡鬥,你就安全了,這個道理你明白嗎?」

    喬織虹知道劉遠超的話蘊涵著一些政治哲理,但她仍為今天的事感到憋氣,飯也無心吃,一副愁眉苦臉、唉聲歎氣的樣子。

    劉遠超為了讓喬織虹開心,就說:「不要為今天的事再生氣了,官場上這種事情很常見,也很正常。你以為馬疾風的日子好過?九九重陽節的時候,省委組織了一次老幹部座談會,在會上老幹部一個個大發牢騷,有的說河東的班子不團結影響了經濟建設的進程,有的說省委作風不民主,在任用幹部上犯了任人唯親和埋沒人才的錯誤,有的乾脆把矛頭直指馬疾風和呼延雷,說馬疾風軟弱無能,不堪大任,說呼延雷作風霸道,不尊重老同志。害得他們當面認錯,背後罵娘,他們的日子比你還難過。據說有些老同志正私下串聯要向中央反映河東存在的問題。唉!咱不說這些了,今晚你叫上賈正明,咱們搓搓麻將,解解心焦。」

    喬織虹一聽說搓麻將就來了興致,滿面愁雲頃刻間就消散了,就問道:「叫上李直的弟弟李爽吧,他很有錢的。」

    劉遠超搖搖頭說:「李直和呼延雷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叫他不太好,得道山工地上還有什麼有錢的包工頭沒有?」

    喬織虹想了想說:「有個叫夏侯知的人,劉書記不認識吧?」

    「不認識不要緊,只要他沒有什麼背景就行。」劉遠超說。

    喬織虹點了一支煙抽著說:「好像這個人沒有什麼背景,只聽有人說他與王步凡是同學。」

    劉遠超道:「這不礙事,王步凡現在還算我們的朋友嘛!」

    喬織虹點了點頭,望著劉遠超多情地笑了笑。

    「那就叫上夏侯知吧。」劉遠超說罷拉了一把喬織虹,兩個人走出了雅間。來到天道賓館的院裡,多半個月亮掛在中天,月明星稀,西北風徐徐吹來,喬織虹覺得身子有些冷,她很想依偎在劉遠超的身上,可是理智使她克制住了情感,她一邊與賈正明和夏侯知通電話,一邊跟在劉遠超的身後向貴賓樓方向走去。

    王步凡今天在百叟宴上也是一時激憤,把文史達和葉慕月的事情抖摟出來的,事後他就有些後悔。因此,在去北遠縣的時候,他就耍了滑頭,說要到西遠縣雙虎鄉十字坡村去看看希望小學,讓王宜帆帶人去北遠縣宣佈撤銷文史達的職務,然後讓文史達到天野市紀委去接受審查。還強調讓王宜帆留下來查處葉慕月原來的問題,說他可能要到第二天才能到北遠縣去。

    王步凡正在十字坡希望小學工地上察看施工情況,接到省委秘書長邊關的電話,說他今晚不走了,就住在老父親那裡,如果方便的話可以見見面。王步凡聽了邊關的話,知道他肯定有什麼話要說,趕緊說自己已經在回天野的路上了,一個小時後就到天野。

    一個小時後,王步凡來到邊際家裡時,見邊關、井右序、井然和張問天都在。握手寒暄了幾句就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白天在宴席上他是準備向各位領導敬酒問好的,可惜中途被喬織虹指派走了,也不知宴會最後是如何散席的。

    王步凡剛坐下,邊際說話了:「我看步凡這孩子不錯,工作有思路,敢於講真話,咱們黨就需要這樣的幹部啊!」

    井然道:「是啊,現在敢於講真話的人太少了。步凡,今天在宴席上講的話受到老同志的普遍稱讚,岳秀山和成大業都說他們回去後要舉薦步凡當天野市的市長。哎!要說也真是怪了,為步凡當市長的事我跟劉遠超說過,他答應向馬疾風推薦,可就是不見動靜。」

    張問天搖著頭說:「你們兩位老兄的話我卻不敢苟同,今天步凡在宴席上說的話,正好犯了彈打出頭鳥的大忌,天野的情況省領導會不清楚?喬織虹會不清楚?可是文史達和葉慕月的事偏偏是從他王步凡嘴裡說出來的,不這樣做也許還有當市長的可能性,這樣一做只怕是當不了市長的。」

    井右序歎道:「張叔的話很有道理啊,我和邊秘書長也向馬書記推薦過步凡,可他總是不明確表態。你想啊,喬織虹是有名的花瓶書記,她與劉遠超又是那種關係,劉遠超能給喬織虹配一個各方面都比她強的市長?叫我看喬織虹一日不調走,王步凡就一日當不了市長!劉遠超那一關都過不了,別說馬疾風了。木秀於林風必摧,當官的哪一個想讓下屬各方面都超過自己的,除非他該退休了,要麼就是政治上不成熟。」

    井然很氣憤地說:「右序,你這是什麼話,共產黨的天下又不是某個領導人的天下,怎麼能埋沒人才呢?劉遠超是我推薦上去的人,難道他會是個……」

    「爸,現在與你當政的時候不一樣了,你推薦了劉遠超,劉遠超現在買你的賬嗎?他都一年沒有看望過你了吧?人家現在老往北京跑呢。呼延雷當年是楊再成推薦下去當平州市委副書記的,當了常務副省長後就再也沒有看過楊主任,人家現在是省委副書記,只怕連楊主任的家門都摸不到了。」井右序說這話時一臉的不平之色。

    井然道:「我推薦人家從來就沒有想著讓人家報答我,薦賢為黨,並不是為私啊!」

    「你薦賢為黨,可你知道人家呼延雷現在可是一心為私的,先舉薦了個侯壽山當天野市的市長,後來又舉薦文史遠當天野的市長,因為馬書記不同意,兩個人在常委會上差點兒鬧翻,馬書記又是個關鍵時刻挺不直腰桿的人,我看天野的市長早晚是文史遠的。據省城的人說,侯壽山既給呼延雷弄房子,也給呼延雷弄婊子,文史遠是又給呼延雷弄婊子,也給呼延雷弄票子,你說呼延雷賢嗎?現在楊主任對他意見大著呢!」

    「右序,你講話怎麼這麼沒有原則,這些事情你都落實了嗎?是真是假?是真你就有責任舉報,是假就不能亂說。再說黨內不是實行民主嗎,有些事情你們如果不同意可以在常委會上持反對態度嘛?在民主生活會上可以批評與自我批評嘛!」

    「哎呀,老爸,你怎麼會不知道河東的現狀呢,總共九個常委,現在有四個是站在呼延雷立場上的,劉遠超又是個滑頭,始終保持中立,馬疾風和呼延雷兩個人的話他都聽,誰的話對他有利他就站在誰的一邊。比如上次在常委會上確定天野市的市長,我和邊秘書長推薦了王步凡,呼延雷提了文史遠的名,結果劉遠超投了棄權票,馬疾風也投了棄權票,王步凡只得了兩票,而文史遠得了五票,因為書記投了棄權票,文史遠的事情才沒有定下來,你說這正常嗎?可現狀就是如此啊!至於民主生活會已經兩年沒有開過了。」

    邊際聽了井右序的話有些生氣,望著井然說:「老井,你說河東目前的現狀正常嗎?針對天野燒死二百九十八人的事,我想上書中央反映呼延雷在任用幹部上所犯的錯誤,可是我這個寶貝兒子說不讓我瞎摻和,你說我這叫瞎摻和嗎?我雖然老了,但我還是一個老黨員老幹部吧,我還有權力向中央反映問題。可惜我這腿走不動了,不然我就到全國人大常委會找咱的老上級去,河東再不能讓他們這樣胡搞了。當年我們帶領人民群眾出生入死打下江山,絕不能眼看著葬送在庸才和敗家子手中!」

    井然很感動地說:「老哥哥,你放心,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我陪你去北京走一趟,省裡有幾個老同志也想進京呢,天下事難不倒共產黨員,別說幾個腐敗分子了,咱們賣賣老,拿出當年鬧革命的幹勁兒,我就不信扳不倒那些庸官和蛀蟲。」

    邊際拍拍腿說:「但願我這身子骨還能陪你去北京。我這裡可是有證據的,是兩個小姑娘寫給我的揭發信,她們說整個天野市他們就相信我這個老共產黨員,是關於侯壽山和呼延雷之間權錢色交易的醜聞,還有照片和錄音帶呢。」

    大家聽了邊際的話都很吃驚,一齊把目光注向他。他望著陳舊的天花板,淚就流下來了:「我知道目前反腐敗的嚴峻形勢,我們革命幾十年,推翻了壓在人民群眾頭上的三座大山,絕不能再有新的大山來欺壓人民群眾!在去見毛主席他老人家之前,不能帶著遺憾走啊,一旦見了毛主席,他老人家要是說:小邊啊,你的革命意志是不是到死都是堅定的?我一定得理直氣壯地說:報告毛主席,小邊的意志永遠都沒有改變,血液永遠是熱的,眼睛永遠是亮的,沒有愧對共產黨員的稱號。」

    邊際的話題太沉重了,邊關流了眼淚。井然笑著說:「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老邊,現在改革開放的主流是好的,腐敗分子畢竟是少數,要相信我們的黨一定會完善自己,把腐敗毒瘤剷除掉。」

    邊際也很有感慨地說:「老井啊,古人說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我就是這個性格啊,要不然五七年會和岳秀山、成大業被定為『岳成邊』反革命集團?我的眼裡就是容不下沙子啊,改革開放的成績令我興奮,腐敗的危害令我憂心,我是容不得腐敗分子胡作非為啊!你老弟就比我強,鬥爭能講究策略,五七年就沒有受到迫害,而我為此差點兒付出生命的代價。」

    「老哥哥,五七年我逃過了一劫,可十年動亂我並沒有倖免啊,我被遣送到農場勞動改造了三年你忘了?你比我出來工作得早,你不是還到農場去看過我嗎?你老兄說得對,共產黨人到死,骨頭都不能軟,心靈都不能陰暗,鮮血都不能變色!即使見了毛主席,我們還是他老人家的好戰士,絕不能讓他說我們是立場不堅定的牆頭草。」

    邊際點著頭,已經老淚縱橫了。

    邊關急忙說:「井叔,咱們今晚的話題是不是太沉重了,換個話題吧?我老爸的身體不好。」

    「對,換個話題,咱們應該談談步凡的事。」井然望著張問天和王步凡說。

    邊際咳了兩聲說:「要想打鬼借助鍾馗,要想事成借助東風。步凡的事我看只有等河東上層的事情解決之後才有希望,要不然咱們就進京告狀!」

    在場的人誰都清楚只要呼延雷仍然是省委副書記,他必然要讓文史遠當市長的,馬疾風現在已經無心與呼延雷斗了,他不可能為一個王步凡去得罪呼延雷和文景明,而呼延雷和文景明肯定會為文史遠去和馬疾風叫板。

    10

    官場上只有你想不到的事情,沒有不可能出現的事情,魏酬情出問題之後,文史遠竟然說她收的賄賂都在天西縣蓋希望小學了,魏酬情之所以會收那些送禮者的錢,是因為在天西縣當過常務副縣長,知道那裡的孩子上學非常困難,就想用這種方法幫助他們,初衷是好的,沒有想到犯錯誤了。還有兩個已經建好的希望小學,是兩個私營企業建的,他們都說錢是魏酬情出的……

    針對這樣的說法沒有幾個人相信,但是老百姓決定不了魏酬情的命運,喬織虹能夠決定她的命運。一些人證物證對魏酬情有利,喬織虹就對反貪局下達了指示:酌情輕判。後來魏酬情因為自己沒有花贓款,就只弄了個判三緩四,並沒有蹲監獄。

    魏酬情化險為夷不久,文史遠的妻子就病死了,魏酬情感激文史遠,就加緊與牛荃鬧離婚。牛荃還真有一股牛勁兒,不光不同意與魏酬情離婚,還把魏酬情與文史遠私通的事印成傳單到處散發,現在在天野市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了。

    十二月二十九日,王步凡本想著葉知秋回天南老家看女兒凡秋會回來,誰知沒有回來。他因為無聊就在辦公室裡看報紙。報紙上也沒有什麼新東西,除了新聞之外,最讓他注意的就是又有幾個貪官被揪出來了。看完報紙,他見辦公桌上有一封舉報信,就拆開看,舉報信竟然是魏酬情舉報丈夫牛荃的,題目是《請看如此齷齪的環保局長》。

    尊敬的領導:

    作為一名共產黨員,作為一名尚有良知的國家幹部,我現在勇敢地站出來揭露我的丈夫牛荃的卑鄙行徑和齷齪人生。

    我的丈夫牛荃生於1949年,現年52歲,家住北遠縣雙虎鄉十字坡村,1960年參加工作,先後任雙虎鄉幹部、副鄉長,後任石拱橋鄉鄉長、黨委書記,1988年調任西遠縣副縣長,後任縣長、縣委書記。我與牛荃相識是他當縣長的時候,那時候我大學畢業分配到西遠縣政府辦公室當秘書,在一個星期天的晚上,我加班,牛荃也沒有回家,他以談心為由將我騙至他的辦公室裡強行姦污了我,後來我懷孕了,他與他的農村媳婦離婚娶了我(我懷孕的孩子在出生時夭折,我因子宮大出血將子宮摘除,已無生育能力)。與牛荃結婚後,他利用手中的權力將我調到市委統戰部工作(調動我的工作時牛荃已是西遠的縣委書記)。

    1995年牛荃調任天野市環保局局長,從第二年開始牛荃就成了「上級管不到,同級管不了,下級不敢管,獨霸一方」的「諸侯」。1996年天野市治理南河的污染情況,這項造福於民、影響深遠的工程,竟成了牛荃撈取好處的淘金河,他將清淤和護砌河堤的工程承包給鄭清源,鄭清源一次給牛荃送了50萬元現金。他背著我將50萬元分別以前妻所生的子女牛奮蹄和牛耕勤的名義存入銀行(存折牛奮蹄和牛耕勤各持一個,每人25萬元)。1999年,天野市治理西郊湖的污染問題,牛荃將工程承包給買萬通,買萬通一次給牛荃送現金35萬元,現在存折在我家的保險櫃裡。

    我作為一個正直的人,在此不得不嚴正指出,善於偽裝,是貪官的共同特點。牛荃平時張口廉潔從政,閉口勤政為民,而他真的廉政嗎?鄭清源承包的工程不合格,驗收時給牛荃送了30萬元,就合格了。買萬通承包的工程又是不合格,他給牛荃送了15萬元,也合格了,贓款現在就存放在我家的保險櫃裡。面對牛荃的貪污受賄行徑,我規勸過,痛斥過,可他就是改不了貪利忘義的惡習。我在良知與名利的思想鬥爭中煎熬了整整5年,現在我終於想通了,不揪出腐敗分子,國無寧日,民不聊生。貪官利用職權為子女和親屬牟取私利,最終導致毀家亡身的事例不勝枚舉,牛荃就是一例。我如果不站出來揭發貪官,必然會有一天要禍及自身,我要與牛荃一刀兩斷,劃清界限,我還要求組織上批准我和牛荃離婚,只有這樣,我的良心才能安生,我才能對得起黨的培養和人民的重托……

    王步凡沒有把揭發信看完就笑了。牛荃貪污與否他不清楚,而魏酬情搞的這一手可真叫絕。她分明是急於與牛荃離婚嫁給文史遠,可能牛荃死不離婚,把魏酬情逼急了,就採取了這種「大義滅親」的舉措,如此這般,既能達到離婚的目的,又能使自己落個反貪英雄的好名聲,可謂一箭雙鵰。更讓王步凡想笑的是「請組織上批准我和牛荃離婚」一句話,以前是有過組織上包辦婚姻的事,現在都啥年月了,組織上還能去管你離婚不離婚的個人私事?魏酬情這個乖賣得也太大了。看來女人一旦把她愛的男人當成自己的獵物,婚前會在男人面前顯得高傲矜持,婚後會把自己變成服服帖帖的奴隸,小心地侍候著男人;當她不再愛這個男人時,在男人面前她就變成了變態的暴君或叛臣,當她施過淫威之後往往還認為自己是個受害者,可悲者,要麼哭得傷心欲絕,要麼往男人的要害處捅刀子。

    王步凡估計這樣的信喬織虹和時運成那裡肯定也收到了,這種署了名的揭發信,有關部門是必須查處的,拿了信出門想去找喬織虹,走到走廊上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六,喬織虹回省城了。喬織虹把水漣和水漪都放在天野,自己星期天總回省城,也不知那兩個小姑娘星期天是怎麼過的。

    王步凡正看著揭發信,突然電話響了,他一接是溫優蘭打來的:「叔,我與俺嬸子說的事她與你說沒有?」王步凡有些茫然地問:「什麼事?她回天南去了,昨晚沒有回來,她沒有跟我說呢。」溫優蘭在那邊遲遲疑疑沒有開口,王步凡急了,問:「什麼事情?你快說吧!」

    溫優蘭這才小聲說:「今天我和趙萬山結婚,想請王書記當主婚人,不知可不可以。」

    王步凡想了想說:「小溫,我當主婚人不太合適,還是讓樂思蜀當主婚人吧,我去祝賀,在哪家酒店裡?」

    溫優蘭說:「在吳維真的酒店裡,是我通知樂經理,還是你通知?」

    「我通知吧。」

    「那好,我們十點鐘婚禮開始,現在已經九點了,我們等著您。」

    「我們馬上就過去。」王步凡等溫優蘭掛了電話他仍拿著電話在出神,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好像有那麼一點點憂慮。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真的喜歡上溫優蘭了,她真的要結婚了,他有些惋惜,不過也僅僅是惋惜,他不可能和溫優蘭發生什麼故事,也不可能和她有什麼結果,僅僅是惋惜而已。過了一會兒,他才給樂思蜀打了電話,說明情況,樂思蜀說他馬上過來接他。

    王步凡到鏡子前整了整衣服才離開辦公室。

    來到樓下,一上車,樂思蜀一腳油門小車就飛出了天野市委。車在天中大道上奔跑著,樂思蜀就與王步凡開起玩笑:「王書記『人面不知何處去,空餘桃花笑春風』,這兩句詩是什麼意思?」

    王步凡知道樂思蜀這話的意思,故意打岔說:「你樂大頭什麼時候也開始研究古詩了,這兩句詩用在南瑰妍身上很合適。哎,大頭,人家現在落難了,你這老情人也不去看看?太絕情了吧!」南瑰妍在天南招待所上班時一度曾是樂思蜀的情人,後來南瑰妍成了縣委書記的情人,兩個人的關係就斷了。

    樂思蜀聽王步凡這麼一說歎道:「去看過,現在已經不像人樣了,真沒想到她會成為一個貪污犯。」

    「誰都有可能成為貪污犯。只要是意志不堅定的人,都容易被糖衣炮彈擊倒。」

    「我看你王書記就不會。」

    「但願不會吧,但是倒在明槍暗箭之下的可能性不是沒有,官場險惡啊!」

    車子已經靠近吳維真的酒店了,兩個人停止說話,等樂思蜀把車停穩,王步凡剛下車,溫優蘭就挽著一個戴眼鏡的人站到他面前了,溫優蘭叫了叔,又對趙萬山說:「這是王書記,王叔。」

    趙萬山有些書獃子氣,看上去比王步凡小不了幾歲,聽溫優蘭叫王叔,他拉住王步凡的手也叫起了叔。王步凡心裡有些不自在,也沒法不讓他叫。溫優蘭今天化了妝,是一副新娘子打扮,看上去愈發光彩照人。王步凡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溫優蘭也正在看他,見他看她,她那撲了粉的臉蛋兒就增添了一些紅暈。為了不使趙萬山產生什麼猜疑,王步凡急忙說:「小溫,我把主婚人給你帶來了,老樂是你的直接上司,你可別得罪他,這風光的事情得讓他幹,不然小心他給你穿小鞋。」

    趙萬山聽王步凡這麼一說,急忙又去跟樂思蜀握手,然後把他們往酒店裡請。

    樂思蜀去忙他的事了,王步凡被請到秋菊閣中,進去一看坐的都是女人,他正想退出來,忽然聽見有人叫王叔,他仔細一看是莫妙琴,就又折了回來。在座的有東方雲、東方霞、吳麗花。聽莫妙琴叫了叔叔,吳麗華也叫了叔叔,東方雲和東方霞與王步凡在海南旅遊時就認識,現在東方霞是得道山開發辦公室的主任,東方雲是喬織虹的秘書。今天來參加趙萬山婚禮的人王步凡大都不認識,溫優蘭把他和這些女子安排在一起,看來事先也是經過考慮的。王步凡這時掏出五百塊錢遞給莫妙琴說:「小莫,你幫我去行個禮吧,要記你嬸子的名字,不要記我的名字。」莫妙琴點點頭接了錢出去了。

    吳麗華原來是一副道姑打扮,自從還俗到得道山辦公室工作後才蓄了長髮,現在長髮飄逸,看上去很漂亮。王步凡本想問一下吳麗華的工作情況和個人問題,忽然想起她與雷佑胤有了那個事,只怕目前的處境不會好,問了怕她傷心,就沒有問,更何況東方雲和東方霞也在,她們現在都是過著浮萍般的生活,談論個人問題不太合適。

    莫妙琴回來後,東方霞突然說:「王書記,我想向你討教個問題!」

    王步凡笑道:「談不上討教,有話你就直說吧。」

    東方霞笑著說:「西方人動不動就用手按著《聖經》發誓,你說他們發過的誓起作用嗎?他們是否就真的說了真話,是否不會違背誓言?前幾天咱們省某市有位市長面對國旗宣誓就職,還振振有詞地說要不負黨和人民的重托,忠於職守,求真務實,誰知僅過了半月時間,他就因以前的貪污行為敗露被『雙規』了,這些人說的話是真話是假話?」

    王步凡沒想到東方霞會問這樣一個問題,因為她現在已經是省委副書記呼延雷的情人了。於是就用近乎外交語言的話回答她:「是真話的就是真話,是假話的就是假話,有些當時說的時候是真話,有些當時就是假話。」

    「為什麼那位市長本身就有問題還當了市長,還能夠把假話說得如此動聽呢?」

    「那位市長在當市長前,可能罪行沒有敗露,因此就蒙騙了人大代表的眼睛,當他的罪行敗露時,不是已經受到法律的嚴懲了嗎?」

    「王書記,請問是人大代表的權大,還是組織的權力大?再請問什麼人可以反腐敗,什麼樣的人沒有資格反腐敗?」

    王步凡笑道:「看來今天東方小姐是要考我啊。什麼人都可以反腐敗,中國十三億人民誰都可以反腐敗,誰都有資格反腐敗,包括你東方霞同志。至於你問的第一個問題,我的回答是人大和組織的權力都很大。」

    東方霞也笑道:「我可不敢考書記大人。那麼反腐敗有固定的形式嗎?什麼樣的形式最好?什麼樣的形式不好?」

    王步凡沉思片刻:「這個就不好說了,各人有各人的情況,各人有各人的處境。比方有些人披堅執銳地反腐敗,不怕打擊報復,不怕犧牲生命,甚至不怕坐牢,這是一種形式。匡扶儀為反腐敗犧牲了,天南縣的宣傳部部長趙穩芝為反腐敗坐過牢。有些是通過寫信反映問題的,最終把腐敗分子扳倒了,有些是暗中掌握了腐敗分子的犯罪證據,然後一舉將腐敗分子置於死地的……不管採用什麼方式,我都認為反腐敗是公民的權利和義務,也是十分光榮的職責。」王步凡說著這話已經意識到東方霞的話中有話,但他弄不清楚東方霞是不是也想當反腐敗英雄。

    東方霞話鋒一轉說:「王書記,假若你面對腐敗分子,你會採取什麼樣的反腐敗形式?」

    王步凡一時被問住了:「這個……因為我沒有身臨其境,也沒有掌握腐敗分子的證據,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一旦遇到腐敗分子,我肯定要和他們鬥爭到底的,每一種方式我都可能會使用。」

    東方霞這時一臉神秘地望著王步凡說:「王書記,我看你有點兒像多面人。」

    王步凡聽了東方霞的話吃了一驚,不知這個女人今天為什麼會拿他開涮,於是就搪塞著說:「既然東方小姐把我比做多面人,我看多面人是個中性詞吧,不十全十美,也不算十惡不赦,現在不壞的官也很難得啊!以我看多面人總比壞人好吧。」

    東方霞笑了起來:「王書記,冒犯了,我看你就是個不錯的多面人,真的。」

    王步凡無言以對,他身為市委副書記,張口閉口都要講一些很有原則的話,可是太有原則的話他也不想在東方霞面前說。到目前為止,對東方姐妹的所作所為他還難以確切地下定義,說她們是壞人吧,她們不辦壞事,盡辦善事,說她們是好人吧,她們專傍大權或大款,這樣的人很難讓人說她們是好人,又不能說她們是壞人,要說她們心理變態吧,她們不報復社會,專門在腐敗分子腰上捅刀子,要說她們報復當官者吧,她們從來不傷害廉潔奉公的官員。王步凡在沒有摸清東方姐妹的底牌之前,只能在她們面前講一些模稜兩可的話。剛才東方霞說他不錯,差點兒讓他臉紅。在歐陽頌落選的時候他暗中整理雷佑胤的材料叫不叫陰謀,讓天南的宣傳部長趙穩芝寫南山縣文史達的事登在《河東內參》上叫不叫詭計?王步凡思來想去,自己偶有陰謀詭計也是衝著腐敗分子來的,是反腐敗的一種策略。也許這與東方姐妹的舉動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她們在對付鄭清源和買萬通的時候不也很講策略嗎?

    溫優蘭的婚禮開始了,莫妙琴和吳麗華要去當伴娘。屋裡只剩下王步凡和東方姐妹三個人。

    東方雲冷不丁地說:「王書記,也許在你眼裡我們姐妹兩個的人生軌跡是錯誤的,也許你很鄙視我們,但是你不得不承認現實,是現實逼著我們成為今天這個樣子的,誰不想有個幸福的家庭?誰不想做個賢妻良母?可是這些對於我們似乎太遙遠了,我們很羨慕小莫和小溫呢!王書記,幸福生活我們得不到,你說像我們這樣的人能不能成為反腐敗的英雄?」

    王步凡聽了東方雲的話臉色凝重地說:「首先聲明,我王步凡從來沒有瞧不起你們,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前段時間《天野日報》報道的兩個『愛心妹』,其中一個就是你東方雲,當然也包括你的妹妹東方霞,你們的行為很高尚,下崗職工很感激你們,我也很敬佩你們。至於你說的反腐敗英雄一事,我的想法是,反腐敗是公民的職責,為了祖國的明天,為了人民的幸福,咱們有這個義務啊,自己做到心中無愧就行,英雄不英雄只怕在其次了。」

    東方雲點點頭說:「我們確實是『愛心妹』,可是一旦有人知道是我們捐的錢,他們會不會說那錢太髒了?會不會還把『愛心妹』看得那麼高尚?」

    王步凡沉默良久,慨然歎道:「還是把『愛心妹』美好的形象永遠留在天野人民的心目中吧,何必非要揭掉面紗呢,其實朦朧也是一種美,比赤裸裸要含蓄,要高雅。」

    東方霞歎道:「王書記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我們想好了,再過半年時間,我們姐妹就要到其他地方去謀生了,想換一個新環境,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去,想開始新的生活,得到我們應該得到的幸福。」

    王步凡不知道東方霞為什麼把去南方的時間定在半年之後,正在迷惑間,外邊鞭炮齊鳴,溫優蘭的新婚儀式開始了,三個人誰也沒有出去看,東方姐妹一臉沉重,王步凡心裡有些酸楚,他仍然弄不清楚自己對溫優蘭的結婚是喜是悲。他忽然想起今年省委要換屆,六月份估計就要有些動作了,東方霞說她們六月份要到其他地方去,看來她並不打算長期依靠呼延雷這棵大樹。此時王步凡再看東方霞,就不覺得她很神秘了。

    溫優蘭婚禮的儀式進行完畢之後,隨著莫妙琴和吳麗華進來了兩個人,王步凡一看是吳維真和李直,就趕緊起身與他們握手,王步凡讓李直坐上座,李直讓吳維真坐上座,吳維真又讓王步凡坐上座,因王步凡在兩位老書記面前始終不肯坐上座,只好讓上座空著。

    大家坐下後,吳維真說:「在天野,論政績,論口碑王書記是最好的,可惜省裡的人就是不能發現人才,重用人才。」

    王步凡笑著搖了搖頭,沒有正面回答。

    李直也說:「文史遠可沒有步凡工作能力強,也沒有步凡務實,可人家就是能走上層路線,依我看天野的市長只有步凡幹著最合適,可惜上邊不識金香玉啊。唉,我也知道步凡上邊沒人!要不要我向省委副書記呼延雷推薦推薦,或者帶上你去拜訪一下他?」

    王步凡知道李直與吳維真有經濟利益關係,李直與呼延雷的妹妹呼延霞是經濟夥伴關係,他們的談話極有可能是要試探王步凡,王步凡還沒有到「有病亂求醫」的地步,於是說:「老書記,憑我的能力,憑我的資歷,能幹好市委副書記就不錯了,市長我是幹不了的,我沒有文史遠同志的能力強,也沒有他的腦子靈活,他干市長才是最合適的人選,我是個不求上進的人。」

    話不投機,李直又轉移了話題:「步凡,過去我多多少少對你也算有過幫助,今天我有個事想求你幫忙。趙萬山是我的表侄,現在是西城區委宣傳部的副部長,兼新聞中心主任,正科級。你說中國的事情就是怪,過去有候補縣長,也就是說給你個縣長的名分,卻不是實職,等哪裡有空缺了,再讓你去上任。現在倒好,各級都有不在職數的領導,縣裡邊有不在職數的副縣長,也有不在職數的副書記,就連市裡邊也有這種現象。趙萬山十年前就是新聞中心的主任,那時我讓他下去當副縣長,這孩子書生氣太濃,一心要搞他的專業。結果怎麼樣,幹了這麼多年新聞中心主任,僅僅出了兩本報告文學專集,其他啥成就也沒有,就連他那個西城區委宣傳部副部長還是帶了括號的,括號內是『不在職數』四個字,真是令人可笑的政治遊戲。現在萬山想通了,想到下邊去鍛煉鍛煉,我看只有靠你說話,別的人我是指望不上了。」

    「老書記沒有跟喬書記打個招呼?人家是老闆,她說了算,我只能起點兒幫腔的小作用。」王步凡望著李直的臉反問道。

    李直冷笑道:「那是一隻花瓶,中看不中用,況且我從退下來之後就沒有找過她,人家也沒有看望過我,現在彼此已經生疏了。」

    王步凡本不想管趙萬山這個破事,看他那個樣子到下邊也不一定能幹好,但是為了溫優蘭對他的那份情義,趙萬山的事他還是要管的,就給了李直一個順水人情。「老書記,我盡力而為吧,辦成了你別誇我,辦不成你也別罵我,當副手的處境很難啊。」

    李直點著頭說:「那是,那是,我也當過副手,知道當副書記的難處。」

    這時樂思蜀帶著溫優蘭和趙萬山來向大家敬酒,王步凡望見趙萬山心裡總有些不舒服的感覺,現在他終於明白了,那是一種吃醋的感覺,是一種自己的女人陪別人上床的感覺。當溫優蘭給王步凡敬酒的時候,趙萬山木呆呆地站在那裡沒有任何表示,李直就批評道:「萬山,你這孩子怎麼這樣不懂禮貌,剛才我還向王書記推薦你,準備讓你到縣裡邊鍛煉鍛煉,你還不快敬王書記一杯酒?」

    趙萬山如夢方醒,傻乎乎地倒了一大杯酒足有三兩,端到王步凡面前。王步凡這時忽然產生了玩弄一下趙萬山的念頭,也倒了一大杯酒說:「來而不往非禮也,咱們乾三杯吧,這第一杯祝趙部長前途光明。」等趙萬山喝乾後王步凡也喝了,他又倒了一杯說:「這第二杯祝你們夫妻和睦白頭偕老。」趙萬山又干了,王步凡一邊喝酒一邊去偷看溫優蘭,她紅著臉,低著頭眼裡似乎噙著淚花,看來她對這樁婚姻並不滿意,是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嫁給趙萬山的。王步凡又倒了第三杯酒,說:「這第三杯酒祝你們早生貴子,家庭幸福。」王步凡說罷先干了,趙萬山喝到一半再也喝不下去了,就端給溫優蘭酸溜溜地說:「親愛的,你替我喝吧!」

    溫優蘭先是嗔怨地望了一眼趙萬山,然後奪了他手中的杯子,把多半杯酒一飲而盡。趙萬山有些醉意,望著溫優蘭說:「娘子,真乃女中豪傑也。」

    溫優蘭看著趙萬山那種酸相,把杯子往他手中一塞就轉身走了。趙萬山此時更狂了:「想我趙萬山,今年三十有五,前妻不幸命喪無常,如今又得佳麗,真乃可喜可賀也。王書記,現在當官的有三喜你知道嗎?那就是『陞官、發財、死老婆』。陞官了是一喜,人們要送禮祝賀,死了老婆人們先送禮弔喪,再娶年輕漂亮的小娘們又是一喜,人們又要送禮道喜,我趙萬山已經佔住兩喜了,只差陞官這一喜了。」

    李直看不下去了,就喝道:「萬山,在王書記面前豈能說這種沒大沒小、毫無原則的話?還不快出去!」

    王步凡急忙說:「老書記,他醉了,別和他計較,我又不是外人。這事也怨我,我今天確實替萬山高興,一不小心就讓他喝多了。不過今天是喜事,咱們這裡的風俗是醉好,醉好,就算是我對他們夫妻倆最大的祝福吧。」

    趙萬山用血紅的眼睛望著王步凡說:「謝謝王書記大駕光臨,看……看得起我趙萬山,下官……下官告退。」說罷踉踉蹌蹌地退了出去,溫優蘭一臉怒容,在門口挽著他,走了幾步,回頭看了一眼王步凡,王步凡發現她滿臉都是淚水,他不知道她為什麼這樣……

    王步凡回到市委有些微醉,在辦公室裡休息到三點半被手機的振鈴聲驚醒。他一接是舒袖打來的電話,說是她父親去世了,明天要火化,問王步凡回來參加葬禮不回來。聽了舒袖的話王步凡遲疑了一陣子才答應回去。舒爽和王步凡離婚後帶著女兒含煙過,一直沒有再結婚。舒爽的父親是個老教師,當初對王步凡很關心,在他們生活緊張的日子裡,老人家總是貼補他們的生活,後來舒爽和王步凡鬧離婚,老人並沒有干涉。有一次在天南縣城碰到老人,王步凡特意請他吃了飯,談到他與舒爽離婚的事時,老人家老淚縱橫地說:「舒爽從小就麻纏。她落到這一步,是她的錯,我不怪你。但兩個孩子都是你的親骨肉,你要好好培養他們,不要因為父母離婚殃及兒女。」

    聽了老人的話,王步凡心裡很不好受。兒子含玉在北京上大學,生活上王步凡從來沒讓他作過難,女兒含煙與舒爽生活在一起,每年王步凡都要通過舒袖轉過去幾千元錢貼補她們母女的生活。女兒的學習成績不太好,考天南一中時差幾分,按規定要交一萬兩千塊錢,王步凡親自帶著女兒去交錢,校長於余是王步凡一手提拔起來的,說要免了這一萬兩千元錢,王步凡不依,說不能破壞學校的規矩。事後於余只收了兩千塊錢,退給含煙一萬元,舒爽讓含煙給王步凡打了個電話,讓他回去取錢,王步凡說讓她把一萬塊錢留下作為三年高中的學雜費。

    在辦公室裡仍然閒得無聊,王步凡就想起了向陽,想打電話問一下向陽在下邊的情況。向陽的手機無法接通,他只好給趙謙理打了個電話,講了一下梅慧中這個人的人品和官品,說他忘記告訴向陽了,讓趙謙理去南山縣見一下向陽,把他的意思轉達給向陽,讓向陽在與梅慧中打交道時看住自己的門。另外讓趙謙理瞭解一下時運成在南山縣處理石三金一案的最新情況,看問題解決沒有。王步凡讓趙謙理去見向陽的真實目的是想讓兩個年輕人多接觸接觸。喬織虹愛當紅娘,前幾天,曾經說過給向陽介紹對象,王步凡當時很委婉地拒絕了,說向陽正和別人談著,大人們不便插手這個事,喬織虹就沒再說什麼。王步凡怕喬織虹問向陽,他把喬織虹做媒的事告訴了向陽,向陽向他透露出對趙謙理的印象不錯,因此王步凡才這樣安排。

    與趙謙理通完電話,王步凡覺得還是趁星期天回天南一趟比較合適,就來到樓下,葉羨陽看見他已經把小車開到他的跟前。他上車後說:「走,去一趟天南孔廟的舒堂村,含玉的外公去世了,我去吊個孝。」

    葉羨陽說:「按照咱們這裡的習慣,應該拿些香煙去,空手去了不太好。」

    王步凡說:「那你就順便往市煙草公司的門市上拐一下,捎點兒煙吧。」

    等到了市煙草公司的門市上,王步凡給葉羨陽掏錢,葉羨陽說:「你口袋裡不能沒有錢,咱這裡的風俗興在辦喪事的時候鬧女婿,煙錢先欠著他們吧,回頭我再送來。」王步凡覺得葉羨陽的話有道理,就沒有堅持己見。

    葉羨陽下車後一邊往門市裡走,一邊打電話,他進到門市裡邊又久久沒有出來,這時敬偉業從一輛車裡鑽了出來,去門市裡轉了一圈,葉羨陽就搬著一箱中檔次的得道山牌香煙出來了。敬偉業也來到車前要和王步凡一同去弔孝,王步凡很幽默地說:「又不是你敬偉業的老丈人死了,你去湊啥熱鬧?就連我這個女婿也是乏女婿了。忙你的去吧!羨陽,咱們走吧。」

    等離開門市後王步凡說:「小葉,今天又搞腐敗了吧?是否敲了敬經理的竹槓?」

    「市領導都是這樣的,我聽樂樂說,喬書記經常讓他來取煙的,他們有招待煙這項開支。」葉羨陽說。

    「人家是人家,我是我。我可告訴你啊羨陽,如果你還想繼續留在我身邊,以後絕不允許再有類似情況發生,如果再讓我發現你有手腳不乾淨的問題,小心我開除你。尤……尤其是在這些生活小節上。」王步凡本想提一下尤揚的,可是話到嘴邊還是改口了。尤揚現在是劉遠超的乘龍快婿,再議論他的是非有些不合適。

    王步凡的話使葉羨陽紅了臉,過了很長時間才說:「以後我注意就是了,王書記您別生氣。」

    王步凡來到天南縣孔廟鎮舒堂村一看,把他嚇了一跳。河東省劇團在這裡唱大戲,舒家大門口和路兩邊掛滿了挽帳,各縣送的都有,人仍然源源不斷地來弔孝。

    村裡人聽說舒爽的前夫回來了,都圍上來看,像看猴似的。進了舒家大院,時運成迎接住王步凡,帶他到停放屍體的房間裡看了一下。老人家很安詳地躺在那裡,王步凡對著屍體鞠了三個躬,想起自己在生活困難時老人對他的千般好處,禁不住大哭起來,舒爽和舒袖也陪著哭了一場。哭畢,舒爽悄悄把一條毛巾遞到王步凡的手上讓他擦淚。他擦了淚注視著前妻,好像她老了許多,頭髮花白也沒有染,臉上爬滿了皺紋,才四十來歲,看上去像個五十多歲的老婦人。王步凡心裡一陣酸楚,淚就又下來了。

    舒爽見王步凡掉淚自己也哭了,哽咽著說:「都是我不好,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總和你吵架,離開你後才想起你的千般好處,這個世界上我再也找不來像你這樣的男人了,怨我糊塗,怨我命苦,我並不怨你,是我自己造罪自己受。」

    時運成和舒袖不想讓他們舊事重提,就把大家引到另一間屋裡坐下,這時舒爽的母親進來了,王步凡急忙起身叫了聲「媽」。老太太望著王步凡就哭了,像是有話要說,最終還是沒有說。王步凡這時從口袋裡掏出兩千塊錢遞給老太太,老太太推著不要,舒袖善解人意地說:「媽,這是步凡哥對您老的一點兒孝心,您不收下他心裡就難過了。」

    老太太點了點,收下王步凡給他的兩千塊錢。舒袖又開腔了:「媽,他們還要說事情,走,我挽您老去休息。」

    等舒袖把老太太挽走後,王步凡問時運成:「運成,我看各縣的人都來了,天南自然是各單位都要來的,總共收了多少禮?」

    「已經收到八十三萬了。」時運成有些擔心地說。

    王步凡聽後吃了一驚:「運成,你們可不能犯糊塗啊,你們咋能收這麼多禮,就不怕出問題?」

    時運成道:「現在的人真有點兒自作多情,來送禮連個名字也不留,想退都沒有辦法退,我一再強調不讓他們來,也不知誰通知誰的,一批一批地來,有些是衝著我來的,有些是衝著你來的,文史遠身邊那個女人葉慕月來過,南山縣的縣長梅慧中也來過,這兩個人不就是衝著你來的,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們,每個人送了二十萬。」

    王步凡一聽就覺得事態嚴重了,很嚴肅地說:「運成,這個事情只怕其中有陰謀,等老人家的喪事一辦完,後天你就得舉行一個捐贈儀式,把收到的禮金全部捐了,給舒堂村蓋一座希望小學,這樣咱們也許還能保住自己,不然你我都要遭殃,有人可能要把這事當把柄來抓,做我們的文章呢!」

    聽了王步凡的話,舒爽早已嚇得臉色蒼白,舒爽現在好像也很明白事理:「運成,聽你哥的話,咱們不要這錢,千萬不能為此連累了你們。」運成點了點頭,時運成嚇得擦了一把汗說:「我就是覺得不對勁兒,吃不準這個事才讓袖給你打電話的。」

    「老人家的葬禮我應該來,通知我是對的,不通知我就是把我當外人了。」

    舒袖這時候進來了,說:「這個功勞應該歸功於我姐,是她提醒我的。她現在變得心細了。」

    王步凡聽了舒袖的話,對舒爽就產生了幾分敬佩感。她是怕人說她是藉機斂財,也不想讓王步凡背黑鍋,僅從這一點看,她現在仍然是那麼愛王步凡。但是不管是從精神上,還是在物質上,王步凡現在從來沒有給予過她什麼,這個女人太可憐了。

    王步凡要離開了,又到靈前給老人鞠了三個躬,再次囑咐時運成一定要把希望小學的事情辦好,並且說校名就叫舒堂村希望小學,不要沽名釣譽弄什麼花架子。

    王步凡是步行著走到村口的,舒爽、舒袖和時運成一直送到村頭,臨別之際他很想對舒爽說幾句話,可就是想不起來說什麼話合適,最後只說了一句:「保重吧!」就上車走了。

    車子走了老遠他回頭去看,見舒爽他們仍立在西風中目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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