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無殤(官殤) 正文 第二章 人有病 天知否
    5王步凡昨夜想了一夜赴任前後的事,就有些天大地也大、河寬水也急的感慨。過去在天南縣當縣委書記,縣裡再複雜畢竟只是一個小縣城,現在他初到天野已經感覺出山大洞也深了,他必須泰然處之,力求不傷害別人,也不被別人傷害。

    昨夜幾乎一夜未眠,只在天亮前睡了一小會兒,還老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先是與水漣和水漪有關的夢,接下來就是惡夢。一會兒是掉在水裡無人搭救,一會兒是吊在樹上下不來……過去他常常備有安眠藥,昨天赴任時偏偏忘了安眠藥的事。他七點半鍾才起床,起床後仍覺得頭昏腦大。五日和六日是星期六和星期天,喬織虹說兩位領導剛來,這個週末不休息了。為了使自己精神點兒,他洗了澡把稀疏的偏分頭梳了好幾遍才去上班。葉羨陽早已經在樓下等著他。坐上車王步凡囑咐葉羨陽抽時間去給他弄點舒樂安定片,不然晚上總是休息不好。葉羨陽沒敢問原因,點了點頭。

    來到市委,正趕上墨海通知說喬書記要召開一個簡短的常委會,墨海通知王步凡之後慌著去通知人大主任李直和政協主席鞠功,讓他們來列席會議。

    王步凡的辦公室裡還沒有安排好,他直接來到207會議室裡,其他人都陸續到了,只有喬織虹還沒有來。鞠功閒著沒事在讀手機上誰給他發的短信息。

    王步凡總覺得鞠功的行為有點過於放肆,他也是正廳級幹部,卻沒有一點自重的樣子。

    別人都在笑,只有林濤繁和廉可法毫無表情,李直也沒有笑,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也沒有表示出反感情緒。王步凡暗自歎道:市委出一個鞠功這樣的寶貝就夠了,再加上一個文史遠就更熱鬧了。這時喬織虹匆匆忙忙進了會議室,不及坐下就說:「對不起,耽誤大家時間了,那個啥,我送兩個女兒上學了,看來當母親是很不容易的啊!這個週末主要是開會研究一些重要事情。」

    此時有點一鳥入林、百鳥絕音的樣子。誰也沒有接喬織虹的話,會議就算開始了。喬織虹在會上只說了四件事情:第一件事是成立落實「小康戰略」委員會,醞釀下派幫教工作隊落實省委提出的「小康戰略」重要決策,二月二十八日以前必須到位,也即農曆正月十七日,此事喬織虹任黨組書記,王步凡任落實「小康戰略」委員會主任,成員由組織部長侯壽山、宣傳部長文史遠、秘書長墨海、副市長平江源和經貿委主任、農委主任等組成,辦公室設在農委,具體工作由王步凡負責落實,墨海協助;第二件事是下派落實「小康戰略」工作隊的有關事宜;第三件事是決定三月二十六日召開天野市人大會議,要把代理市長歐陽頌前邊的代字去掉。此項工作由人大主任李直主抓,常務副市長暴平軍和政協主席鞠功協助;第四件事是人事安排。事先喬織虹沒有召開書記辦公會議研究,是雷佑胤擬了個名單,喬織虹看了看沒有提出什麼異議。

    墨海說的是開一個簡短的會議,可是只要一牽涉到人事問題,只怕今天的會議就短不了。根據以往的經驗,這類會議要麼開得時間很長而毫無結果,要麼會議上爭論很激烈,無可奈何只好休會。如果是一個很有權威的一把手主持會議,拍板人事問題,其他人說得再多,最後一集中還是按照書記的意思定。喬織虹初來乍到,只怕沒有這種威望和魄力。

    雷佑胤是抓組織的副書記,等組織部長侯壽山宣佈了調整名單,雷佑胤做了簡單的說明:「北遠縣的書記范土林和東遠縣的書記康寧幾次要求調回市裡來,根據喬書記的意思想讓他們到人大去當主任,讓北遠縣的縣長魏酬勤當書記,調東南縣的副書記花英嗣到北遠縣去任縣長,把東遠縣的縣長雷潤耕提為書記,調天西縣的常務副縣長魏酬情去當縣長,天南縣的王宜帆任縣委書記,副書記兼政協主席白杉芸任縣長……」

    雷佑胤的話還沒有說完,李直就提了反對意見:「我看魏酬勤、雷潤耕、花英嗣和魏酬情這四個人組織上還需要再考察考察,我不知道大家的意見是否一致?他們的口碑都不怎麼好,工作成績也不突出,這個事情一定要慎重。請問喬書記,這些人你瞭解不瞭解?對這些人的任用你召開書記辦公會議研究過嗎?」

    鞠功也附和道:「是啊,小喬書記,對這些人你瞭解不瞭解?對這些人的任用你召開書記辦公會議研究過沒有?可不要別人把你賣了還幫著人家數錢哩。」

    喬織虹沒有基層工作經驗,聽李直和鞠功這麼一說臉紅著說:「沒有召開會議啊。那個啥,是雷書記定的人,如果大家不同意就改天再議吧。」也不知喬織虹是生雷佑胤的氣,還是生李直和鞠功的氣,隨著一聲「散會」,她先拿著水杯離開了207會議室。會議就這樣不歡而散,雷佑胤一臉怒容地離開會議室,李直和鞠功都是一臉自豪,好像在自豪他們這些老幹部仍然有很大的影響力,一句話就否決了人事任命。

    會議結束後,王步凡在會議室裡與李直拉了一會兒家常,問了問身體狀況,李直表示感謝,兩個人相伴走出會議室。這時墨海帶著一個年輕人在會議室門口迎住王步凡道:「王書記,這位是秘書處的尤揚,以後呢,他就跟著您當秘書,咱們去看一下您的辦公室吧。」

    王步凡點點頭,很禮貌地和尤揚握了一下手道:「小伙子不錯嘛。」

    王步凡這一句隨口而出的話使尤揚很激動,也許因為平時很少得到領導表揚,聽了王步凡的話,他早已春風滿面了。墨海和尤揚前邊帶路,王步凡仍與李直邊走邊談。

    王步凡的辦公室夾在喬織虹的和雷佑胤的辦公室中間,一間外屋,一間內室,外屋裡辦公用品一應俱全,還配有電腦,內室裡放有沙發和一張雙人床,可以在裡邊會客或小憩,還有個衛生間可以洗澡。他活動著倦乏的身體看了一圈還算滿意,就招呼李直坐下。他們坐下後,尤揚急忙為王步凡和李直倒了水,然後道:「王書記,我就在大辦公室裡,有事您叫我。」說罷很溫順地向王步凡報以微笑。

    墨海以領導者的口吻囑咐道:「小尤,王書記呢,初來乍到,可能對機關裡的有些情況還不太熟悉,你呢,工作要主動些,服務好領導。秘書呢,秘書的職責你也知道,在這裡我就不再多強調了。」

    王步凡聽墨海說這話就想笑,他也不過是個秘書長,是個常委,說起話來官腔十足,「呢」字還特別多。這種人唯恐別人不把他當領導看,其實在市委這邊他也不過是個大秘書。王步凡與李直還有些話要談,就說:「墨秘書長,小尤,你們去吧,有事我叫你們。」

    墨海用手梳理著背頭,剛要離開,像又發現了什麼重大事情似的說:「小尤,這桶純淨水時間太長了吧?只怕還是車書記沒用完剩下的。你呢,趕快去取一桶新的純淨水換上,記住把飲水機裡也沖涮一下。」墨海端了那兩杯水跑著出去了,不一會兒又端來兩杯水,放在王步凡和李直的面前。尤揚也搬來了一桶純淨水,換好後又把飲水機沖刷了一下才和墨海離去。當王步凡知道這個辦公室是前任政法委書記車行芷的,心裡就有點說不出的難受勁兒,可是別無選擇,只好將就了。

    王步凡認為政法委書記一職純粹是虛設的,林濤繁抓宣傳,廉可法是紀委書記,沒有必要讓他再抓政法工作,廉可法完全可以兼這個政法委書記。他對政法系統的情況也不瞭解,就想通過李直瞭解一下情況,「老書記,我初來乍到,對政法系統的情況一無所知,我可是您一手提拔起來的,您是我的恩師啊,您能不能給我大致介紹一下政法口的有關情況?」

    李直也一向視王步凡為自己提拔起來的人,在王步凡面前也總以老領導自居。他喝了一口水,慢條斯理地說道:「步凡,你現在可是個神秘人物了,神秘在你只是個政法委書記,卻排在副書記林濤繁之前,又是落實『小康戰略』委員會的主任,我也弄不清楚是市委大,還是落實『小康戰略』委員會大,如果說是落實『小康戰略』委員會大,那麼你就是天野的第二把手。」王步凡搖搖頭笑了一下,他弄不清楚李直說這話的真正用意。李直接著說:「本來我是不應該參與市委這邊的一些事情的,可是有些事情我又不能不對你說一說。原任公安局局長雷聲鳴是雷佑胤的堂兄,前年因為收受賄賂和生活腐化等問題被副局長向天歌告掉了。這個雷聲鳴也確實有些不像話,情人養了兩個,老婆理發都要坐飛機去廣州,好像天野的理髮店就整治不了她的頭髮,太出格了。機關裡的幹部對他的意見也很大,再加上蓋辦公大樓收了包工頭五十萬元好處費。那個包工頭原是向天歌的戰友,兩個人私下裡一合計就告發了雷聲鳴,結果雷聲鳴被兩規,查來查去,竟然查出他貪污受賄三百八十多萬元,就被判了死刑。據說有些事情還牽涉到前任政法委書記車行芷,不過雷聲鳴沒有出賣車行芷。這個向天歌也不是等閒之輩,他是天野汽車廠廠長向天吟的弟弟,市公安局的副局長,現在主持公安局的工作。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別看天野汽車廠現在效益不好,職工天天告狀,可是向天吟在上邊還是很能走得開的,據說他早就活動著要讓向天歌當局長,要不是車行芷一直反對,向天歌可能早就當局長了。雷佑胤呢,因為與向天歌有點矛盾,也極力阻止和反對向天歌出任市公安局的局長,據說想向喬織虹推薦西城區公安分局的局長年光景出任市公安局的局長,這個事情只怕一時半晌也難以定下來,年光景的口碑很不好,因此這個事情一拖就是兩年多。法院院長董伸鐸與檢察院院長智奇紹水火不容,董伸鐸與雷佑胤是戰友,可以說是鐵哥們兒,聽說最近雷佑胤活動著要讓智奇紹下台,讓副檢察長苗梗昌接任檢察長,苗梗昌也是雷佑胤的戰友。你可別小看那個雷佑胤,先做孫子後做爺,在天野他提拔了一大批同學、老鄉、戰友,可以說各個部門裡都有他安插的親信,以後你對雷佑胤要防著點,他可是個當面笑呵呵、背後捅刀子的奸詐小人,詭計多端,心狠手辣,估計你目前還不是他的對手。唉,人情就是這樣淡薄啊,我當市委書記的時候雷佑胤只是個組織部長,那時候是很聽話的,我下樓都要攙著我,現在連我也不放在眼裡。這次我推薦了個幹部,他竟然在會上沒有提名。你現在是政法委書記,我有必要給你交個底。」

    王步凡沉默良久,原來李直是因為對雷佑胤有意見才否決了人事任命的提議。同時他也覺得政法系統的人事關係這麼複雜,要想打開局面確實不太容易,但辦法總比困難多,他相信自己有能力處理好各方面的關係。就很感激地說:「感謝老書記的提醒啊,不然我還真不知道政法口的人事關係這麼複雜呢。」王步凡一直稱李直為老書記,不叫李主任,他認為這樣稱呼更親切。其實李直也是樂意人們稱他為老書記的,他一直認為書記比主任好聽。

    這時李直站起身說:「正因為我看不慣雷佑胤的作派,今天才否決了他的人事提議,小喬不瞭解情況,雷佑胤在重用親信呢。唉,不說了,我得去歐陽那裡坐坐,人家剛到天野來,我得主動去拜訪一下。」

    「歐陽應該來拜訪您的,還是老書記想得周到,不和我們年輕人一般見識。」王步凡說著話送李直出門。告別李直扭回身他就覺得這老頭仍然不甘寂寞,有點退而不休的味道,他對天野的政治仍然那麼感興趣,那麼熱衷於參與,他還有一定的能量和影響力,還代表著一股勢力,並且和年輕人主動接觸,這個人看來不可小視。不知歐陽頌能否認識到這一點,他那個「代」字要去掉,李直這裡也是一關,中國式的民主畢竟是靠人大代表來體現的,儘管強調黨領導一切,但民主還是要講的,這就是特色和國情。

    王步凡剛坐到沙發上點了一支煙抽著,有人敲門,他說了聲「請進」,見進來一個很時髦很俊俏的女子,正是昨天闖進207會議室報告水向東自焚事件的那個女人,看樣子她有三十來歲。不等王步凡問她,她就很嫵媚地笑著自我介紹:「王書記,我叫劉暢,是市委辦公室的副主任兼喬書記的秘書。喬書記請您到她的辦公室裡去一下,說是要開個短會。」

    王步凡點點頭說:「知道了,我馬上去。」

    劉暢離開後,王步凡把一支煙抽完才起身到喬織虹的辦公室裡來。進了書記辦公室,只有喬織虹和劉暢兩個人在,似乎不像要開什麼會。喬織虹的辦公室有一百多平米,房間分為兩部分,外面是會客和秘書辦公的地方,常用的辦公設備應有盡有,而且全部是最新款式的,而駕馭這些先進辦公用品的可能就是精明能幹的劉暢。喬織虹把王步凡讓到裡間,裡間有一張兩米多長的老闆桌閃著棕色的光亮,幾乎能照出人的影子,老闆桌後邊是高級真皮轉椅,老闆桌對面並排放著兩把皮椅,那是給來向她匯報工作的下屬準備的,左側靠牆擺著一排精緻的沙發是供客人坐的,其他還有文件櫃、書櫃和藝術架等等,全部是古色古香的老式家什,尤其是那張床更為別緻,像是從皇宮裡抬出來的御用品。王步凡用眼睛快速掃瞄了一下市委書記的辦公室,然後坐在沙發上。

    劉暢急忙給王步凡倒了水,很恭敬地放在王步凡面前,然後退了出去。

    喬織虹是個直性子人,不太愛玩弄手腕,她站起來,走到王步凡跟前,坐得離他很近。沒有開場白,直接說:「那個啥,雷書記向我建議最近召開一次常委會議,要求對部分局委和縣區的領導班子調整一下,我答應了,沒想到今天的會議開得這麼不愉快。」

    王步凡盯著喬織虹的臉看了足足有一分鐘,沒有弄清楚喬織虹向他說這些話的用意。是對雷佑胤不滿,還是對李直和鞠功有看法?他看似無意地問道:「喬書記,您目前對天野各局委和縣區班子的情況瞭解得怎麼樣?」

    「那個啥,還談不上瞭解,只知道天野的情況比較複雜呢。」喬織虹說話習慣用「這個啥」、「那個啥」,有時還習慣性地用手理一下滿頭烏黑發亮的短髮。

    「既然瞭解得還不夠,就不宜過早動班子,免得陷於被動。歐陽剛到,更談不上瞭解了。即使要動也應該等人代會開過之後,一切工作就緒了再動,這樣也不至於使歐陽市長產生什麼想法。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意見和想法,不一定正確,還是以您的意見為準。」王步凡很謹慎地說。

    「我也是這個意思呢,可是那個啥,雷書記已經提出來了,我當時也不好否定,市內局委的班子可以暫不調整,縣區的班子是不能拖的啊。」

    喬織虹說著就拿出一份雷佑胤以前草擬的幹部調整名單遞給王步凡讓他看。

    王步凡接過名單看了一遍很含蓄地笑了,他望一眼喬織虹,喬織虹很專注地望著他,她的眼神告訴王步凡她對名單也有看法,正在等他發表意見。王步凡覺得自己今天是受到特殊待遇了,按照常理,人事問題喬織虹根本不會和他這個政法委書記交換意見,可是喬織虹這樣做了,他如果不說點具體意見顯然是不行了,就很誠懇地說:「喬書記,別的不說,向天歌是天野汽車廠廠長向天吟的弟弟,主持公安局的工作已經兩年半了,又曾經被省公安廳命名為反腐標兵。一個市局的副局長遲遲提升不了局長,而據說雷書記有意讓西城區公安分局的局長年光景去當市局的局長就不太合適吧。其一,論政績、論口碑年光景都不如向天歌,幹部群眾會說我們用人不明。其二,原公安局長雷聲鳴與雷佑胤是堂兄弟,如果用了年光景而不用向天歌,市委就會背上打擊報復的黑鍋,知情的人會把這筆賬記在雷佑胤頭上,不知情的人可就要把這筆賬記在你喬書記頭上了。」王步凡講起話來總愛說個一二三,他認為這樣會更有條理性。

    喬織虹倒吸一口冷氣,不停地點著頭,很耐心地聽王步凡道破玄機。

    王步凡又道:「檢察院的檢察長智奇紹幹得挺好的,群眾威信也很高,為什麼偏要把他調出政法系統讓他到環保局去當局長?智奇紹一直幹的是檢察工作,到環保局去並不熟悉業務,能把工作幹好嗎?再說環保局的局長牛荃年齡並不大,為什麼要逼著人家退二線呢?至於白杉芸和魏酬情兩個人我不想多說什麼,他們都與雷書記有特殊關係,白杉芸的工作能力還可以,可以出任天南縣的縣長,魏酬情只怕不太合適,她的事最好先放一放再說。」

    喬織虹正是覺得名單上的安排不太合適才徵求王步凡的意見,見王步凡的話並未說盡,就啟發似的說:「這個啥,我也覺得這樣的安排不太合適,可惜我對天野幹部的情況瞭解甚少,又沒有人跟我說真心話,我與林書記談過這個事情,他只笑著搖頭,不說具體意見。因此我只好徵求一下你的意見了。步凡同志,那個啥,在任用幹部方面關係到改革開放的大局,關係到天野經濟的發展和政局的穩定,用好了,群眾會擁護我們;用不好,群眾可能就要罵我們。你是落實『小康戰略』委員會的主任,那個啥,我希望你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今天咱們兩個人的談話,也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希望你相信我老喬,把我當作朋友啊!在天野我至少目前還沒有朋友呢。」

    王步凡覺得喬織虹是一片誠心,自己不說出個中緣由,日後喬織虹一旦知道了真情就會對他產生看法,只好實話實說,「喬書記,天野情況很複雜啊,在幹部任用上可是有說道的。據說牛荃得罪過雷佑胤,因為他是魏酬情的丈夫。年光景和苗梗昌都是雷佑胤的戰友,魏酬勤是魏酬情的妹妹,雷潤耕是雷佑胤的侄子。法院院長董伸鐸與檢察院檢察長智奇紹有矛盾,董伸鐸是雷佑胤的戰友,這次雷佑胤就向智奇紹開刀了……」

    「不用再說了,原來如此。這個雷佑胤做事也太過分了,簡直是在挾持我嘛,把我當傀儡啊。那個啥,看來局委的班子只有到人代會之後再說了。即使到那個時候,我也不會讓雷佑胤如願的,在幹部的任用和管理上,一把手決不能讓別人隨意左右。」

    王步凡見喬織虹動了氣,就說:「縣裡的班子確實不能拖,我談個意見,是否折中一下,結果讓林濤繁同志在會上宣佈,咱們再開個書記辦公會議通通氣。」

    「你說吧。」

    「我的意見是天南就讓王宜帆任書記,讓白杉芸任縣長;北遠縣的班子不動,把東遠縣的書記康寧調到人大,就讓縣長雷潤耕當書記;讓天南縣的副書記張沉到東遠縣去當縣長,天南的班子也需要調整,這樣一來,天南縣缺兩個副書記。」

    喬織虹說:「天南的班子你定,劉書記誇獎天南的幹部隊伍過硬,就從正科級裡面選拔,到時候我們可以說這是劉書記的意思。」

    王步凡有些擔心地說:「喬書記,如果把雷佑胤提議的人否決掉,會不會在常委會上不能通過,雷佑胤會不會鬧啊?」

    「這個事情不讓林繁濤說,我直接說吧,我要看看都是誰要和我老喬過不去。」

    王步凡聽喬織虹這麼一說,就談了自己的看法,天南的班子是這樣定的:王宜帆任縣委書記,白杉芸任縣長,把副縣長林君提拔為副書記兼政協主席,把王含才調縣委這邊任副書記,把一個副縣長提了常務副縣長。

    喬織虹在下午又主持召開了常委會,她在會上宣佈了各縣幹部的調整情況。「范士林幹得好好的暫時不動,按照劉書記的意思要重用天南的幹部,因此康寧回人大,雷潤耕任東遠縣縣委書記,天南的副縣書記張沉調東遠縣任縣長,天西縣縣委書記李光源兼任縣長,天南縣的林君提為副書記兼政協主席,把常務副縣長王含才調縣委任副書記……大家議議吧。」

    這一次因為是喬織虹親自提出的人選,又打了劉遠超的旗號,大家雖然各懷心思,卻是一片附和之聲,縣裡的班子就這麼定下來了。

    喬織虹又禮節性地問李直:「李主任還有什麼建議嘛?」

    「喬書記的決定很好,我沒有意見。」李直說。

    喬織虹又問鞠功:「鞠主席有什麼建議?」

    鞠功笑著說:「老朽乃行將就木之人,一切聽從市委的。有意見我到廁所裡去提,哈哈……」由於鞠功的話太放肆了,很多人把目光投向他,他卻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嘴臉,弄得喬織虹多少有點不高興。

    會議快要結束時,喬織虹給兩位副書記和政法委書記分了工,雷佑胤到人大宣佈康寧的職務,林濤繁到天南縣去宣佈班子,王步凡到東遠縣去宣佈班子。最後喬織虹強調市直局委的班子暫不調整,等人代會開過之後再說,會議在沒有任何異議的情況下把全部議程進行完畢。

    王步凡回到辦公室後,閒著沒事就翻看當天的《天野日報》,先看到的標題是《領導的關懷》,介紹劉遠超和喬織虹到天野汽車廠去訪貧問苦的事情,然後讚揚喬織虹收養孤兒,是個人民愛戴的好書記,而對水向東自焚的事情隻字未提。接下來又有一條消息吸引了王步凡。

    時髦女郎再獻愛心

    三個月前的十月十八日,一位自稱愛心妹的時髦女郎戴著墨鏡和口罩,穿著紫色風衣,來到市下崗職工管理辦公室,為下崗職工捐款五十萬元。當時工作人員問其真實姓名,愛心妹搖搖頭不願透露,捐款後拿了收據匆匆離開,此後便一直沒有愛心妹的任何消息……

    時隔三個月,愛心妹再一次閃亮出現。這一次她仍然戴著口罩和墨鏡,身穿紅色大衣,來到市下崗職工管理辦公室,捐款數目仍然是五十萬元。因為愛心妹自始至終不肯摘下墨鏡和口罩,故而工作人員無法一睹愛心妹的芳容。愛心妹依舊不願透露姓名,拿了收據翩翩而去……

    這位高貴大方、身段苗條的愛心妹,既像上次的愛心妹又不像同一個人,究竟她是幹什麼的?人們有各種推測……總之,這個愛心妹很有錢,至於她為什麼不願讓人們知道她的真實姓名、身份,自然有她自己的理由。我們可以敞開想像的心扉去推測:愛心妹可能是個品德高尚的海外僑屬,可能是個事業有成的女企業家,可能是個名冠中外的服裝設計大師,也可能是個有眾多崇拜者的歌唱家或者當紅影星……

    ……

    王步凡看著這篇報道,覺得有些古怪離奇。愛心妹為下崗職工獻愛心本來是件好事,為什麼捐款者不願透露姓名,又不願讓人們看清她的真實面容呢?他隱隱覺得其中必有隱情。但是既然捐款者這麼做了,必然有她自己的想法。真相總要有浮出水面的那一天,可能到了那個時候,捐款者會拿著收據站出來證明自己的清白或者無罪,但是目前要想弄清楚「愛心妹」究竟是誰,恐怕還沒有那個必要。他忽然想起現任人大秘書長米達文當初在天南縣當縣委書記時交給紀委的那二十萬元錢,那是一個行賄者給他送的錢,一直到那個行賄者被抓住之後才真相大白,行賄者自殺了,米達文卻安然無恙。

    王步凡手裡捧著《天野日報》正在發愣,雷佑胤笑瞇瞇地走了進來。王步凡急忙放下報紙,先讓坐,後倒茶。雷佑胤過去是王步凡的老領導,王步凡對他一向尊重,不管心裡邊有什麼想法,面子上決不會表現出來,更不想讓雷佑胤感覺到彼此思想上有什麼暗流。

    雷佑胤坐下後只管東拉西扯,王步凡弄不清楚他的來意,也不便多問。雷佑胤習慣用手按摩自己的太陽穴,據說只要一閒下來,要按摩九九八十一次,才算告一段落……

    王步凡等了一會兒,看雷佑胤停住了手,才遞給他一支煙,雷佑胤擺擺手說:「戒了。」接下來是按摩雙腿。按摩似乎對他非常重要,但是跑到王步凡的辦公室裡來按摩就讓王步凡猜不透他到底是玩的哪門子作派。

    雷佑胤不說話,王步凡就弄不清楚他今天的來意,兩個人就閒坐著,表面很親熱,內心都在想心思,在揣摩對方的心理,似乎是在比賽彼此的心理定力。過了很長時間雷佑胤終於開口了:「王書記,政法口的幾位領導今天晚上想和你認識一下,他們自己不敢說,就求了我。有董伸鐸、苗梗昌和年光景等人,你看是否和他們見個面?他們對你很尊敬。」

    王步凡聽雷佑胤這麼一說立即警覺起來。如果僅僅接見了董伸鐸、年光景和苗梗昌,那麼向天歌、智奇紹和其他分局的同志肯定會產生遠近親疏的想法,對他以後的工作很不利。就笑著說:「還是集體接見一下為好,讓法院的院長、副院長,檢察院的檢察長、副檢察長,公安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長向天歌以及各分局的主要領導都到場吧,這樣比較合適。雷書記你說呢?」

    雷佑胤沉默了很短時間,面部的表情也複雜了一下,馬上笑著說:「還是王書記考慮得周到,那我就讓法院院長董伸鐸通知一下,中午在天道賓館吧。」王步凡笑著點了點頭。

    雷佑胤又坐了一會兒起身告辭,王步凡很客氣地送到辦公室外。

    王步凡望著雷佑胤消失的背影,覺得他今天可能會有些失望,王步凡沒有按照他的意圖去作。

    雷佑胤的確很失望,他本意是想讓王步凡特別關照董伸鐸等人的,沒想到王步凡這麼精明,竟把他的願望給改變了。雷佑胤回到辦公室後就感歎這個王步凡看來也不是一隻省油的燈,萬萬不可小視……

    雷佑胤走後,王步凡閒得有些無聊。他很想寫點人生感悟的東西,就拿起筆龍飛鳳舞地寫開了,一直寫到快下班的時候,一篇題目為《人,應該怎樣活著》的文章寫成了。

    王步凡寫這篇文章只是為了發洩,闡述一下自己對人生的看法,並不準備發表,寫成後很隨意地放在了書架上。

    這時尤揚進來了,無意間發現了王步凡寫的那篇東西,就捧在手上很認真地閱讀,看過之後連聲稱讚寫得好。

    王步凡笑著說:「小尤,你是第一個讀者。人生在世,歲月匆匆,還是作個平凡的人好啊!」

    尤揚不知道此時該說些什麼話好,就一個勁地點頭,樣子很恭敬也很佩服。

    6中午在天道賓館裡,王步凡接見了政法口的那些頭頭,雷佑胤一一向他作了介紹。向天歌很主動地走近王步凡,不時給王步凡敬酒,智奇紹則顯得有些少言寡語。其他人仍以雷佑胤為中心。王步凡心裡就有些不高興,就像一隻佔山為王的老虎,別的老虎進入了他的領地,他本該奮力撲上去把它咬死或者趕走,可惜雷佑胤這隻虎太大了,他一時還不敢跟他較量,就假裝糊塗,並不計較。

    雷佑胤是個很精明的人,也意識到今天的主角應該是王步凡,不應該是他雷佑胤,就說:「苗梗昌、年光景、董伸鐸,你們要給王書記敬酒呢,今後王書記是抓政法口的領導,有事情要及時向王書記請示匯報。」但他始終沒有理睬智奇紹,智奇紹也不多看雷佑胤,看來兩個人的矛盾很深,已經有些公開為敵了。

    聽了雷佑胤的話,董伸鐸才開始給王步凡敬酒。王步凡接了酒並沒有馬上喝,他注視了一下這個中等身材、很幹練的中年人,卻扭頭看著向天歌說:「聽說向局長的工作一直幹得不錯,特別是主持公安局工作這段時間,喬書記對你們公安局的工作很滿意。」他本來要說雷聲鳴出事之後這段時間,忽然想起李直告訴他原公安局長雷聲鳴是雷佑胤的堂弟,就把這幾個字省略了。他是故意這樣說給向天歌和雷佑胤聽的,對向天歌起到了鼓舞作用,對雷佑胤和年光景則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而董伸鐸就很自然地討了沒趣。

    向天歌笑得很燦爛,雷佑胤臉上掛著很微妙的笑容,年光景臉上有些不自然,董伸鐸的表情有些尷尬。王步凡在這種場合下這麼說自然有他的道理,一則向天歌現在是市公安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長,能夠擺在桌面上;二則人都有點自我保護意識,他不想讓雷佑胤過多插手政法口的事情,那樣會把他架空,他就不可能名副其實地成為這個領域裡的核心人物,因此他很巧妙地警告了一下。比如你董伸鐸是在雷佑胤授意下給我敬酒的,我偏不理睬你。

    年光景也來向王步凡敬酒,王步凡望著這個個頭不高、賊眉鼠目的人,就想起他的種種傳言,不管那些傳言是真是假,但可以肯定此人必定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下三爛,對於這種人就得用點手段了。王步凡遲遲沒有接年光景的酒,卻把目光又移向董伸鐸,好像要和董伸鐸說話可他又不開口。年光景端著酒也無法放下,就無話找話地說:「王書記在天南的政績是盡人皆知的,我年光景可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呢。」

    向天歌與年光景開玩笑:「老年,你就是趴下去也只有四蹄,帶上中腿才夠五蹄吧?」

    年光景只是傻笑著,兩隻鼠眼已經瞇成一條線,他是個在下邊敢動刀子,嘴巴上卻沒有功夫的人。

    王步凡仍然沒有接年光景的酒,他覺得年光景這種人也敢妄加評論他的過去,心中很不自在。他要故意殺殺年光景的傲氣,於是裝糊塗地扭回頭問雷佑胤:「雷書記,這位也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長?」

    雷佑胤急忙解釋說:「他叫年光景,是西城區公安分局的局長。」

    王步凡啊了一聲,仍然沒有接酒,他環視了一下其他分局的同志說:「來,分局的同志們共飲一杯,就不要個別敬酒了吧。」分局的局長們都站起來與王步凡碰杯,年光景顯得很沒趣,他已經覺察出王步凡並不給他面子。

    王步凡又親自倒了杯酒來到智奇紹面前說:「智檢,這幾年你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昨天喬書記還表揚你是個原則性很強的同志,來,我敬你一杯,望你以後繼續幹好本職工作。」智奇紹有些手足無措,今天他是享受到特別禮遇了,王步凡並沒有給其他人敬酒,他是第一個,就急忙站起來與王步凡碰了一杯,一飲而盡,坐下後臉上才有了笑容。

    雷佑胤看出王步凡故意跟他耍心眼兒,心裡很不高興,同時他也領教了王步凡的膽量,看來此人決非等閒之輩,以後再也不是從前了,他想再插手這個不歸他管的領域,只怕不太好下手。王步凡不是車行芷。

    ……

    次日剛上班,市委辦公室送來《關於下派幫教工作隊員到基層貫徹落實「小康戰略」重要決定的通知》,讓王步凡審閱,通知要求各單位抽調精幹人員到基層去,想群眾所想,急群眾所急,切切實實為群眾解決實際困難,推動「小康戰略」的實施……

    王步凡看著這個通知就想到了以往下派人員的問題。說的是抽調精幹人員,其實各單位都是抽調那些老弱病殘、工作不努力、領導看著不順眼的人。這些人能算是精幹人員?靠這些人下去搞工作,且不說他們自身的能力和積極性,就單位領導來說也不一定會支持他們的工作,到頭來不僅不能幫群眾辦實事,只怕有些時候還要幫倒忙,一旦再弄出些打白條的事情來,豈不讓市委跟著出醜。他既然是幫教小組的組長,就有責任把好關,把這件事情辦好。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以往凡是派下去的人員領導都是許了願的,說回來後要根據工作業績給予重用,其實一個也沒有重用,完全是哄人騙人的瞎話,從哪裡來,仍然回哪裡去。久而久之,就像狼來了的故事,說狼來了,沒有人信,把下去鍛煉當成了兒戲。他想這一次一定要動真格的,抽調的人員要經組織部門層層把關,一年後成績突出者一定要給予重用,最起碼要在原有基礎上提升一級。他雖然這樣想,但這個想法首先要徵得喬織虹的同意,還得經常委會研究形成決議,然後才能下發文件,這樣也不至流於形式。於是他就拿了這個通知去找喬織虹。

    在喬織虹這裡王步凡談了自己對下派幫教工作隊的想法。喬織虹很支持王步凡的工作,立即讓墨海通知常委們下午開碰頭會研究這個事情。她有些急性子,其實這個事情改天再議也不晚。從這一件事上王步凡就發覺喬織虹的城府不是很深,這種人往往容易感情用事,容易被別人利用,而達到人家的目的。天野是個有八百萬人口的大市,這樣的市長是否能夠駕馭目前的複雜局勢,帶領幹部群眾發展經濟建設,落實「小康戰略」決策,確實還是個未知數。

    下午上班後常委們還沒有到齊,喬織虹笑著小聲問王步凡:「今天是星期日,晚上安排活動沒有?」

    王步凡問道:「沒有什麼事,喬書記有什麼指示?」

    喬織虹笑道:「啥指示呀,今晚發展銀行的行長賈正明、萬通建築公司經理買萬通、石油天然氣公司經理鄭清源他們邀我打牌,我看你的牌技挺高的,今晚也去吧,就在天道賓館的貴賓樓。」

    王步凡點著頭就又有了想法:這年頭有點見識的政客,暗中與民營企業老闆來往親密,但明裡不會與他們多打交道,遺人以柄。很多官員的倒台都與那些民營大老闆們有關,難道喬織虹就沒有意識到這一層?她暗中不一定與這些人有什麼經濟交易,但經常與這些人在一起打牌也不是什麼好事,時間一長,難免有人要議論的,甚至會損及她的形象。王步凡雖然不想參與其中,甚至想勸勸喬織虹,但話到嘴邊還是嚥下去了。市委書記邀他去打牌,他不能說不去,就他目前和喬織虹的關係,接觸剛剛開始,還沒有處到無話不談的地步。

    常委們陸續來到207會議室裡,因為昨天才開過會,今天又開會,鞠功就顯得有些不耐煩,嘴裡嘟囔了些什麼誰也沒有聽清楚。下午的會議有兩項議程,一是下派工作隊的事,二是強調機關幹部轉變工作作風的事。喬織虹讓王步凡先談了對下派幫教工作隊的想法和看法。

    王步凡說完後第一個表示贊同的是廉可法,林濤繁附和,看來他們對雷佑胤的一些做法也不贊成,其他人沒有說什麼。喬織虹最後總結道:「那個啥,以往下派工作隊,我也知道是魚龍混雜,流於形式。這一次我們要動真格的,組織部對各部門上報的人員一定要嚴格把關,一年後隊員們回來,只要工作上確有成績,在原有基礎上要官升一級,大家就這個事情發表一下意見吧。」

    在談到轉變工作作風的問題時,喬織虹有些輕描淡寫。別人都不說什麼,只有墨海囉嗦了幾句,說是有些司機的修理費報銷的太多,去年還有二月份報出車補助三十天的事情。墨海的話也沒有人在意。這種事也不是什麼原則性大事,更不牽涉到誰的個人利益,自然是一個個說要切實轉變作風,踏踏實實做好本職工作。雷佑胤雖然心裡不痛快,但是臉上仍然掛著微笑……

    晚上吃過飯王步凡上到貴賓樓二樓,見溫優蘭和莫妙琴都在,莫妙琴急忙接了王步凡的包,溫優蘭跑著去開房門。莫妙琴和王步凡一前一後地走著。她抬頭望著王步凡說道:「王書記,我也是天南縣孔廟人,咱們是老鄉呢?」

    王步凡有些驚喜,沒想到在這裡竟然遇到了老鄉,很高興地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以後有什麼困難就找我,我會幫助你這個小老鄉的。」

    「咱們還有點親戚,你舅爺是俺近門的曾祖哩,按輩分您是我的表叔哩。表叔,我知道您是個好人好官呢。」莫妙琴仍然搓著手說。

    王步凡更加驚喜,沒想到莫妙琴還是他的遠門表侄女,他舅爺確實姓莫。

    這時有人敲門,王步凡說了請進,見木成林親自拿了兩條中華煙笑瞇瞇地進來了。木成林見莫妙琴在沙發上坐著,眼神就有些怪異。莫妙琴見木成林進來,急忙起身出去。溫優蘭則站在門口一副進退兩難的樣子。

    王步凡對木成林的印象不好,也不說讓他坐,他就在屋裡轉著檢查衛生。看看屋內實在挑不出什麼毛病,就轉到衛生間裡去看,忽然從衛生間裡傳出嚴厲的叫喊聲,「溫優蘭,你進來看看,你快點進來看看!」

    溫優蘭嚇得臉色發白,跑進衛生間就聽到木成林訓斥道:「這些毛巾、浴巾怎麼還是舊的啊?趕快到總台去領取新的來呀!記住啊,以後每週都要更換一次新的,如今疾病這麼多,王書記的身體最重要,你懂嗎?如果傳染上什麼疾病,我拿你……我拿你……」

    溫優蘭這時紅著臉又跑著出去了,木成林從衛生間裡走出來對著門口繼續嚷道:「這些服務員的素質就是低,我已經交代過多次了,她們竟然還沒有更換。」扭過臉馬上笑著說:「王書記,這件事情是我的失職,你批評我吧。」說罷又變成一副接受批評的樣子。

    王步凡認為木成林簡直是小題大作,也可以說是故作多情,他真要是再三交代了,溫優蘭不可能不更換。就又好氣又好笑地說:「老木,我也是農民出身,沒有那麼金貴,也不那麼講究,還是為國家節省點財富吧,一周換一套新的,不是鋪張浪費嗎?我看沒那個必要。」

    木成林卻很嚴肅地說:「王書記,其他領導都是這樣,領導們身繫天野百姓,身繫天野的發展大計,健康可是大事情啊。」

    王步凡認為木成林把領導的身體上升到天野發展大計的高度去理解有些牽強,如今離了誰地球都照樣轉。他不想跟木成林多糾纏,就揮揮手說:「老木,你去吧,萬事適可而止,不要過分誇大。」

    木成林在離開之前又用手摸了一下房門的上邊,見上邊也沒有灰塵,才自我感覺良好地走了。這種人就是靠博取領導歡心生存的,可在王步凡這裡怎麼也討不來好,反而認為他是一條變色龍。

    王步凡點了一支煙正抽著,溫優蘭拿了新毛巾、新浴巾和一些洗髮洗浴的東西來了,很麻利地把衛生間裡的用品全部更換了。

    王步凡發現溫優蘭眼睛裡噙著淚花,就覺得這個木成林做事有些過分,人有點可惡,欺壓屬下,巴結上司,這種人百分之百是小人。他正想勸慰溫優蘭幾句,內線電話響了,一接是喬織虹打來的,她在電話裡笑著說:「三缺一,就缺你王書記這條腿了。」

    王步凡答應馬上去,邊往外走邊說:「小溫你休息吧,別忙活了,你們經理也是沒事找事,別理睬他那一套。」

    溫優蘭沒有回應,只是抬起頭苦澀地笑了笑,在她低頭的那一瞬間,王步凡看見兩滴清淚滴在地毯上。剛才莫妙琴對著他哭了,現在溫優蘭對著他也哭了,他就覺得這個天道賓館確實是有點問題。

    王步凡走出房間遠遠看見莫妙琴在歐陽頌的房間裡,可能在做與溫優蘭同樣的工作。他上三樓來到喬織虹的房間裡,見這裡已經有四個人了,喬織虹、買萬通、鄭清源,還有一個人他不認識。就說:「不缺人嘛,不是正好四位,怎麼不開戰呢?」

    「人家不是想和你王大書記認識認識嘛,那個啥,我向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發展銀行行長賈正明同志……」喬織虹向王步凡一一介紹。

    王步凡不認識賈正明,其餘兩位在海南已經見過,但仍然裝作不認識,與他們一一握手問好。

    王步凡與他們打了一會麻將,就借口身體不舒服申請告退。

    王步凡下到二樓,見歐陽頌的房間裡亮著燈,正好溫優蘭迎了上來要去給他開門,王步凡就問:「歐陽市長休息沒有?」

    溫優蘭忽閃著兩隻大眼睛作思考狀,「估計還不會休息吧。」

    「我到歐陽市長那裡坐坐,你忙吧。」聽王步凡這麼一說,溫優蘭又回到了服務台。

    王步凡敲門,歐陽頌開了房門見是王步凡,急忙拉進屋裡來。莫妙琴也在,她急忙給王步凡倒了茶水。

    莫妙琴看兩位領導要說話,自動退出去了。

    王步凡問歐陽頌到任後工作開展得是否順利。歐陽頌眉頭一皺,歎道:「天野的官不好做啊,老暴不怎麼配合,處處還使絆子,我怕跟他的關係是很難處好的。比如城區建石榴工程的事情吧,我的意見是公開招標,他硬是讓買萬通的建築公司攬了這個項目。建石榴園的事情呢,明明說是要公開競標的,這是市委常委會議上研究決定的事情,由他負責。我估計他可能把標底透露給買萬通了,結果十幾家競標單位落選,又被買萬通把工程攬了過去。唉,他沒有把我這個代理市長放在眼裡啊!我目前還是個代理市長,也不想和老暴頂牛,只好隨他了。」

    王步凡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市長不是市長,而是個書獃子,是個令人同情的弱者。他王步凡同樣遇到過這類問題,雷佑胤不是背著他這個政法委書記就想調整政法口的班子嗎?他略施小計就沒有讓雷佑胤的陰謀得逞。而眼前的這位代市長,為什麼就不用拖的辦法去解決這個問題呢?為什麼就不通過喬織虹下道聖旨讓市長親自負責二次競標呢?而是委曲求全,讓暴平軍的陰謀再一次得逞。一開始他就以軟弱敗下陣來,以後的工作就更難開展了。目前和他們鬥勇不現實,要鬥也得講求策略、講求方式地鬥智,只怕歐陽頌在策略和方式上都是弱項。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歐陽頌還不是強龍,喬織虹也不是強龍。

    王步凡見歐陽頌悶悶不樂,他的酒癮卻犯了,就試探性地說:「怎麼,不行咱倆喝一杯解解悶?」

    歐陽頌羞答答地說:「我不會抽煙也不會喝酒,打牌剛剛入路。唉,沒有辦法,習慣已經養成了,很難改變啊!」

    王步凡心想,現在這個時代三不會的人絕對是好人。王步凡想喝一杯的請求儘管被歐陽頌拒絕了,還是很客氣地說:「歐陽市長,你很注意修身養性啊,你的個人修養真好,我就不行。」

    王步凡不想再與歐陽頌耗費時間,站起身道:「不早了,歐陽市長休息吧。」

    歐陽頌一直把王步凡送出門外,還迂腐地伸出了手,王步凡只好與他握了手。同在一層樓上住,天天見面,在王步凡看來,此時此刻這種握手是應該免掉的。

    這時賈正己來了,先與王步凡握了手,然後說:「歐陽市長要看金庸的《笑傲江湖》,我給送來了。」王步凡點著頭離開時對歐陽頌喜愛看武俠小說又有了看法,作為歐陽本人看再多的武俠小說也不一定能夠增加他的陽剛之氣。

    溫優蘭幫王步凡開了房門,王步凡坐在沙發上抽著煙,一看時間才十點鐘,他想著天野的複雜情況,心裡就煩。心煩意亂也就沒有了睡意,幾天沒有痛痛快地喝酒,酒癮確實犯了。他給夏侯知打了個電話,讓他帶兩瓶酒,帶兩個小菜,來貴賓樓聊聊。

    夏侯知瞭解王步凡的脾氣性格,半夜裡打電話叫他來喝酒,要麼是心裡煩,要麼是心裡高興。他本來已經睡下,急忙又起來開車出門,買了兩件茅台酒,買了十條中華煙,又買了幾個小菜,來到天道賓館的貴賓樓下。他先把煙提著上樓,進了王步凡的房間,王步凡見夏侯知拿湮沒有拿酒就不高興了,「胡扯蛋,猴子,我這裡有煙,只是沒有酒,你是否也思路不清啊?」

    「書記大人莫慌嘛,酒在車上呢。」夏侯知說罷又跑著下樓去。他身體太胖,搬著兩件酒上樓有些吃力。溫優蘭看見急忙跑過去幫夏侯知搬了一件酒,提了小菜來到王步凡的房間裡。

    溫優蘭是個很細心的女孩子,她知道兩個人要喝酒,就幫著把小菜擺在茶几上,又倒了茶水。

    溫優蘭在擺小菜的時候,王步凡無意間看到了她的右手,右手食指剩了少半截。溫優蘭這時也發現王步凡在看她的右手,臉就紅了。王步凡急忙把目光移向別處,裝作什麼也沒有看見。溫優蘭把一切安排好後,甜甜一笑說:「王書記,我在這裡服務吧?」

    王步凡道:「不用了,小溫你去休息吧,這位是我高中時的同學,我們閒聊聊。」

    溫優蘭很禮貌地退出去了,她關門時幾乎沒有發出什麼聲音,服務也是一流的,美中不足就是少了半截指頭。

    兩個人推杯換盞之際,說了些高中時代的趣事,不知不覺竟然把三瓶酒喝完了,王步凡有些微醉,夏侯知的酒量比王步凡大,一點也沒事。王步凡醉眼矇矓地問:「猴子,還能開車不能?如果不能就睡在這裡吧。」

    夏侯知笑道:「我沒事,還是回去吧!」

    王步凡不再說話,揮了揮手讓夏侯知離開。夏侯知正要出門,王步凡又叫住他讓他把煙提走,夏侯知很無奈,嘴上答應著,走的時候卻沒有把香煙帶走。

    夏侯知走後,王步凡仍然沒有睡意,就坐在沙發上抽煙。這時溫優蘭進來了,很利索地把茶几上的東西收拾乾淨。她正要出去,王步凡就叫住溫優蘭:「小溫,來,坐下陪我說說話。莫妙琴休息了沒有?」

    溫優蘭面色微紅,幫王步凡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說:「莫妙琴在歐陽市長屋裡,王書記喝點水醒醒酒。」說罷就坐在離王步凡稍遠一點的沙發上,有些拘謹和惶恐。

    王步凡聽了溫優蘭的話,心中掠過一絲擔心,這擔心是為莫妙琴和歐陽頌。接著又是一陣暗笑。他不是雷佑胤,他不會對溫優蘭和莫妙琴有什麼非分之想,他只是覺得無聊,想跟她們說說閒話。在天南,他是前呼後擁的人物,夜晚又有葉知秋相伴,從來沒有感到過寂寞和孤獨,而到了天野,他倍感寂寞和孤獨,這種寂寞來自於多方面。從工作上來說,一個政法委書記根本給別人辦不了什麼大事,沒有人會來找他,他也失去了一言九鼎的威風;從感情上來說,天野人與他不熟悉,他的廉潔名聲已經在外,即使有些人想與他套近乎,也不敢貿然靠近,使他這個不甘寂寞的人也只好忍耐寂寞的煎熬;從個人作風上來說,他反對迎來送往,工作喜歡雷厲風行,可是現在處處受制於人,處處需要陪著小心,沒有人幫助,沒有人傾訴,使他十分孤獨。想找個談談心的人也找不來。他本來想和歐陽頌交朋友,可是他在歐陽頌的眼裡還不如一本《笑傲江湖》,令他有些心涼;他想和林濤繁發展朋友關係,可是人家不愛和同僚多交往。

    王步凡喝了口水望著溫優蘭問:「你的手指是怎麼回事?能告訴我嗎?」

    溫優蘭有些難為情,歎了口氣,久久沒有回答。

    王步凡急忙說:「我喝多酒了,不該問的……你別介意。」

    溫優蘭並不介意,又歎了口氣才說:「我們家裡窮,我初中畢業後去堂兄的瓶蓋廠裡打工,不小心被機器奪去了一個指頭。在住院那段時間裡我簡直不想活了,一個殘缺不全的女人,幹什麼事情都會招來驚奇和異樣的目光,甚至會影響到我一生的幸福。」溫優蘭說到這裡,淚珠已經滾滾落下,她竭力控制住自己,不使自己哭出聲來。接著她又說:「人情我算是看透了,薄得很哩,我受到了傷害,堂兄只付了醫療費,並沒有賠償我什麼。唉,我也是個女人,女人天生愛打扮,可是我不敢打扮。見別的女孩子塗指甲油,我既羨慕又嫉妒,我不敢正視指甲油之類的東西,連淡妝也拒絕了,生怕別人說我醜女好作怪,因為我不是個完整的女孩子。」

    王步凡為溫優蘭的不幸感到傷感。就安慰道:「小溫,不就是少了半截指頭嘛,沒有你說得那麼嚴重。你是個好姑娘,只要好好工作,美滿和幸福都會有的。」

    溫優蘭沒有作聲,仍然在垂淚,好像在用眼淚向王步凡傾訴。

    夜深了,王步凡覺得一男一女在一起時間長了怕人說閒話,就主動讓溫優蘭去休息,溫優蘭遲疑了一陣子才很不放心地離開。她站在門口又守候了一會兒,當她確認王步凡沒有什麼事情時才去休息了。

    7機關裡的人是很注重雙休日的,忙活了一周都盼著週末休息一下,或者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喬織虹說這個週末仍然不過,市領導要加班。星期六上午市委市政府組織主要領導圍繞市區轉了一圈,去各條街道上視察石榴帶工程,又到石榴園看了工程的建設情況。視察時,城建委主任平河源始終跟在雷佑胤身後,並不怎麼與喬織虹說話。視察結束時,平河源向市委市政府領導匯報了「石榴工程」的進展情況,得到喬織虹的口頭表揚,並把「石榴工程」上升到天野市的形象工程去認識,平河源笑得嘴都合不住了。

    中午平河源代表城建委設宴招待市委市政府領導,此時李直和雷佑胤有說有笑,關係好像忽然又親密起來。王步凡挺納悶,前幾天李直在他辦公室裡還大談雷佑胤如何陰險毒辣,在會上還與雷佑胤叫板,現在似乎又成好朋友了。政協主席鞠功似乎也很納悶,用異樣的目光注視李直和雷佑胤一陣子,小聲跟廉可法說:「什麼時候中美建交的?有聯合公報沒有?」

    廉可法不明白鞠功的意思,說:「記不清了,是七七年還是七九年?」

    鞠功笑了笑沒說什麼。

    廉可法笑笑好像還沒有弄明白鞠功話裡的意思,王步凡知道鞠功是在說李直和雷佑胤兩個人的關係。

    中午的飯局時間很長,吃過飯已經快到上班時間了。

    下午王步凡回到市委他的辦公室裡,墨海跟了進來,他是來給王步凡送草擬的《關於整頓警風警紀的有關規定》文件的,讓他簽發。這件事是李直督辦的,原因是近一個時期以來,有些公安分局的幹警不是把心思放在社會治安和偵破案件上,而是一心只去抓賭博和嫖娼的人,抓住了一罰了之。

    墨海坐下後苦笑了一下問王步凡對「石榴工程」有什麼看法。這是一個很敏感的話題,市委書記喬織虹又對這個工程很感興趣,很支持,王步凡不想妄加評論,就把話題引到平河源和年光景身上了。墨海就發起牢騷來,「平河源是副市長平江源的弟弟,身居城建委主任的要職,平時呢,牛氣得很,根本不把別人放在眼裡,你是不知道啊王書記,他們呢,只買雷佑胤的賬,連喬書記也不放在眼裡呢。年光景呢,是雷佑胤的戰友,兩個人的關係相當好,前一段時間人大李主任一直嚷著應該撤換他,現在呢,又聽侯部長說李主任又要舉薦他當市公安局的局長。李主任的態度呢變化也太大了,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呢。」

    王步凡知道年光景和平河源都是有靠山的人,就不想去評價他們的是非功過。接下來只聽墨海說,自己並不談看法,墨海東拉西扯說了兩個小時才離開。

    墨海走後,王步凡覺得平河源只聽雷佑胤的話,肯定與暴平軍的關係也很好,在「石榴工程」和市政建設中,平河源肯定與暴平軍、買萬通有權錢交易,以後對平河源也要防著點,而李直態度的變化他一時還弄不清楚究竟是什麼原因。一個下午王步凡就在琢磨李直中打發時間。

    下班後王步凡回天道賓館,尤揚要下車,王步凡說:「你們在車上等一下,我上樓去取點東西,咱們一塊兒去吃飯。」

    尤揚很感激,要自己上樓去替王步凡取東西,王步凡不讓,自己上樓了,尤揚有些自討沒趣的感覺。

    上到二樓,王步凡見溫優蘭和莫妙琴都在,莫妙琴照例接了王步凡的包,溫優蘭跑著去給王步凡開門,王步凡放下包說:「感謝小溫和小莫對我的關照,小溫,小莫,今天晚上我請客,咱們吃飯去。」

    溫優蘭點著頭說:「王書記真是個好人,如今像您這樣的市領導可不多見了。」

    莫妙琴像小孩似的拍著手跳了起來,然後隨王步凡和溫優蘭一起下樓。

    正吃著飯。王步凡突然接到喬織虹的電話說有急事讓他到她的辦公室裡去一下。王步凡不知道出了什麼急事,沒吃完飯就趕緊起身到喬織虹那裡去,葉羨陽和尤揚見王步凡有急事也不吃飯隨他離開,讓溫優蘭和莫妙琴有些失落的感覺,儘管飯只吃了一半,但這畢竟是一個政法委書記頭一次請她們吃飯,也讓她們很感動。

    王步凡匆匆忙忙來到喬織虹的辦公室裡,見喬織虹正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屋裡轉來轉去。見了王步凡也不說客套話,直接說:「王書記,你抓政法,那個啥,最近不知怎麼搞的,西遠縣、北遠縣、南山縣和東遠縣老是發生群訪事件,他們還不去省裡而是直接去北京。最近一個月內就連續發生了四起群訪事件,南山縣的群眾是因為一個私營企業被縣裡弄垮了,直接告的是縣委縣政府,他們縣裡的信訪辦去了人,把上訪群眾送到回來的火車上,他們坐飛機回來,可是等信訪辦的人一走,上訪群眾又從火車上下來了。北遠縣說是縣裡搞虛假形象工程,老百姓的牛羊給弄死了很多沒有人理賠,因此就越級上訪了。西遠縣上訪的群眾是反映警風警紀的,說他們縣的交警大隊是一幫子土匪,坑國害民。東遠縣是因為縣長和縣委書記在縣城的胡家街搞了個商業市場,把一百多戶居民的大門全堵住了,反映到縣裡,縣裡不給解決,群眾就集體上訪,竟然進京一百多人。剛才省裡給我打了電話,說咱們天野市的上訪案件居全省之首,東遠縣的問題更嚴重,這一百多號人是星期五進京的,到國家信訪局的時候已經下午四點,人家已經下班了,星期一肯定要去信訪局。那個啥,今天是星期六,我看你明天只好帶上張沉坐飛機去北京吧,不管你想啥辦法,一定要把這些人勸回來,千萬不能讓他們在信訪局裡登記,不然影響就大了。我看東遠縣的縣長雷潤耕也不是他媽的什麼好鳥,縣委書記康寧這次調回市裡了,本來是讓他當書記的,真不行就讓張沉當書記算了。不能保一方平安的縣委書記,肯定不是個稱職的書記。」

    聽了喬織虹的話,王步凡好長時間沒有吭聲,本來是讓張沉去東遠縣當縣長的,如果現在突然讓張沉當了縣委書記多有不妥。這個決定是市委常委會上研究決定的,市委書記一句話就改變常委會的研究結果別人會說這種做法不符合組織程序,不民主。王步凡想了想說:「喬書記,雷潤耕的事還是按照常委會上研究的方案升為縣委書記吧,再觀察觀察,如果他確實不稱職,人代會之後再調整也不遲。這個事情還是穩妥些好。」

    喬織虹長歎一聲說:「是啊,那個啥,畢竟還有老雷在那裡站著,投鼠還要忌器啊!只好這樣了,那個啥,不說了……」

    王步凡從喬織虹那裡出來,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給張沉打了個電話,讓他連夜趕到天野來,並且說明天要到北京有急事,其他情況他沒有詳細說。張沉答應連夜趕到天野市。

    王步凡正準備離開辦公室,南瑰妍來拜訪他,穿得很時髦,還給他帶了兩條天野捲煙廠新產的天道山牌香煙。王步凡對南瑰妍的印象不是很好,但她是葉知秋很要好的朋友,米達文在天南當縣委書記時她與米達文關係很好。米達文在縣委換屆時沒有選進縣委委員裡邊,自然就當不了縣委書記,當時的市委書記李直把米達文調到市委辦公室任了副秘書長,後來李直退到人大又把米達文帶到了人大。米達文調到天野後就將南瑰妍調到天野市捲煙廠安排在銷售科,以後的情況王步凡就不是很清楚了。

    南瑰妍長得很漂亮,王步凡望著她又開起玩笑來,「瑰妍,現在是比翼雙飛,還是孤雁悲鳴?現在還與米老頭子來往嗎?」

    南瑰妍臉色微微紅了一下,說:「老米早不行了,我現在跟煙廠的廠長米良文好。」南瑰妍與米達文那檔子事是盡人皆知的,南瑰妍在王步凡面前也從來不遮掩,因此王步凡才敢這麼直爽地問她。讓王步凡始料不及的是南瑰妍竟然與天野捲煙廠的廠長米良文搞上了,聽說煙廠廠長米良文是米達文的堂弟。

    王步凡見南瑰妍坐著不說話,又像是有什麼事情,就問:「瑰妍,有什麼事情嗎?」

    「王書記,是這樣的,現在米良文與天野市煙草公司經理范通有矛盾,掌握了一些范通與東南縣煙草公司經理侯壽石合夥銷假煙的犯罪事實,您抓政法,我想把這個情況向您反映一下。」

    王步凡剛才為東遠縣一百多人上京告狀的事情正壓頭筋,現在哪裡還有心思去管這個事,況且他也知道侯壽石是侯壽山的弟弟,對於這些有背景的人最好還是慎重對待。就說:「瑰妍,你也知道煙草公司是上掛單位,這個事情你們必須先向省煙草公司反映,到時候天野市配合一下,我們直接插手只怕不太合適吧?」

    南瑰妍點點頭說:「王書記說得也有道理,我回去向米良文匯報一下。知秋星期天也沒有過來?我以為她過來了,去天道賓館找她,沒見著,我就來找您了。我和知秋的感情可是白頭到老的。」

    「哈哈,下個星期天她可能會過來。」王步凡說著話站起身像是要送客的樣子,他不想和南瑰妍這類女人多說話。

    南瑰妍現在也學乖了不少,見王步凡有事,急忙起身說:「王書記很忙,我走了。」說罷離開了,王步凡也沒有送她。他怕別人看見他與這類女人接觸會說閒話,只站起身揮了揮手連腳都沒有邁一步。

    王步凡又在辦公室裡坐了一會兒,估計南瑰妍已經走遠了,才慢慢騰騰地下樓。尤揚在車上見王步凡走出市委辦公大樓,急忙下來,待王步凡走到車跟前,他幫著開了後門,等王步凡上車後,他關了後門才坐在前邊,葉羨陽開車離開市委。

    王步凡來到天道賓館貴賓樓前下了車,尤揚要下車送他,王步凡說:「小尤,你去天野機場訂兩張飛機票,明天我和張沉要進京。哦,對了,這幾天我也沒有時間整理辦公室,明天我去北京,小葉和小尤你們把我的辦公室整理整理,電腦好像有點毛病,你們叫人去修理一下。」他沒等尤揚說什麼就自己先走了。

    上到貴賓樓二樓,溫優蘭仍然跑在前邊去開門,走著說:「剛才一個女的來找你,我說你去市委開會了。」

    王步凡不想多說南瑰妍的事,只哼了一聲。門開了,王步凡進屋坐在沙發上抽著煙,仍然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溫優蘭給他倒了水,見王步凡有心事就想離開。這時張沉進來了,王步凡也沒有起座,只是指了指沙發讓張沉坐。張沉坐下後溫優蘭給張沉倒了茶水準備退出去,王步凡說:「小溫,這是東遠縣的縣長張沉,今天晚上你給他安排個房間,就讓他住貴賓樓吧。」溫優蘭點點頭退出去了。縣長一級一般是沒有資格住貴賓樓的,張沉今晚享受了特殊的待遇。

    張沉見溫優蘭退出去後問:「二哥,有什麼急事?」

    王步凡頭往沙發上一靠閉著眼睛說:「你沒上任麻煩事情就出來了,東遠縣有一百多人進京告狀,明天我們倆要到北京去把他們勸回來。」

    「因為啥事情一下子去了那麼多人?」

    「路上詳細再與你說。東遠縣的縣長可不好當啊,雷潤耕是市委副書記雷佑胤的堂侄,我看你與他不是一路人,只怕很難團結協作的。不過你到任後一定要團結他,不要和他鬧矛盾,但不能同流合污,該鬥爭時也要講點策略,正所謂大事講原則,小事講風格吧。」張沉一個勁兒地點頭。

    王步凡與張沉一直談到深夜才讓溫優蘭送張沉去休息。

    元月十三日是個沒有風的星期天,在北方這種雲淡天高的天氣是很難得的,儘管天氣很好,但王步凡的心情並不好。葉羨陽和尤揚送王步凡和張沉去機場,路上尤揚說:「王書記,咱們天野在北京有個辦事處,這兩年也沒有發揮什麼作用,我與那邊聯繫過了,一個叫趙謙理的年輕人是我的大學同學,到北京一下飛機他就會去接你們的。」

    王步凡有點吃驚,他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天野在北京還有個辦事處,在京城設立辦事處大多是服務領導幹部的,他不便多問這個事,尤揚似乎也很老到,沒有多說。

    王步凡和張沉一下飛機走出首都機場,就見有一個個頭很高、長得很白淨的年輕人舉著「接天野王書記」的牌子在接人,王步凡迎上前去,年輕人很恭維地笑著問:「是天野的王書記嗎?」

    王步凡說著是就與年輕人握了手,年輕人自我介紹說:「我叫趙謙理,是您的秘書尤揚的同學,接了尤揚的電話我很激動,兩年多沒有見著市領導了。不巧我們梅慧中主任不在京,不然他也要來接您的。」

    王步凡仍然對駐京辦事處的事情沒有多問,坐上車離開了機場。

    駐京辦事處有點名存實亡的樣子,聽趙謙理的口氣,車都是借來的。王步凡和張沉在駐京辦事處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趙謙理開著車送他們到信訪局去。到了國務院附近那個胡同口,王步凡和張沉下了車。王步凡一看時間才七點半。他們剛站穩,就過來幾個人拉住張沉的胳膊問他們是哪裡人。張沉說:「我是天野市東遠縣的。」那幾個人一聽說是天野市東遠縣的就鬆了手,然後向遠處幾個人招了一下手,那幾個人飛快跑過來架住張沉就要往一輛警車上推,王步凡急忙喝道:「你們要幹什麼?我是天野市政法委書記王步凡,他是東遠縣的縣長,我們是來接訪的。」

    幾個人趕緊鬆了手,其中一個年齡偏大一點的很不好意思地說:「我們以為是上訪的。王書記,我是東遠縣信訪辦的副主任,我們雷縣長,不,現在應該叫雷書記。雷書記說了,只要是東遠縣來京上訪的人,見一個抓一個,決不能讓他們去信訪局裡登記。誤會,真是天大的誤會。王書記,你是不知道啊,現在的老百姓有多麼刁,星期五南山縣來了十一個上訪者,他們先造聲勢要到毛主席紀念堂去哭靈,結果南山縣信訪局的人趕到天安門廣場,沒有見著人,原來老百姓也會騙人。南山縣留在這裡的只有四位同志,上訪的群眾十一個,就和攔訪的幹部打起來了,最終讓他們闖進了信訪局,還有一個人登記了名字,多虧一個年輕人機靈,冒充上訪人員佔住位置不讓其他人去登記,四點鐘一到信訪局的人就下班了。上訪者見下班就沒轍了,不然一起群訪案件就有可能登記在冊……」

    王步凡聽了這話,不知該為上訪的人哭還是該為攔訪者笑。天野市各縣都設有信訪辦公室,也不知這些人整天是幹啥的,群眾有問題不給及時解決,老讓他們往北京跑,縣裡的信訪辦簡直沒有設立的必要了,領著工資不幹事,只會哄騙老百姓。

    王步凡正在想著南山縣上訪群眾的事情,忽然聽到東遠縣信訪辦的副主任一聲尖叫:「人來啦,人來啦,這可怎麼辦呀?」王步凡抬起頭看見一百多名群眾排成隊向這裡走來。他叫上張沉匆匆忙忙迎了上去。離上訪群眾還有五十米遠,王步凡就大聲說:「鄉親們,我是天野市政法委書記王步凡,我身邊這位是你們東遠縣的新任縣長張沉同志,請大家停一下,有話跟我和張沉說,我們一定給大家一個圓滿的答覆。」

    上訪群眾已經走到王步凡跟前了,其中一個年齡大點兒的老頭端詳著王步凡說:「王書記,其實我們的問題很簡單,就是讓商業街換個地方,別擋住我們的出路。就是這麼簡單的問題,雷潤耕推給康寧,康寧又推給雷佑胤,雷佑胤又推給天野市信訪辦,信訪辦的人也是吃糧不幹事的主兒,對我們提出的要求一推六二五,根本不當回事,我們也是沒辦法才進京上訪的。我們就不信北京的人也管不了雷潤耕那小子。」

    張沉立即表態說:「鄉親們,我還沒有上任就遇到了群訪事件,我沒有什麼漂亮話可說,在此我向大家表個態,一星期內讓東遠縣的商業街停止營業,然後在東遠縣建一個商貿城,把所有的商戶都轉移到商貿城去。如果這項工作我做不好,情願辭職,請鄉親們務必相信我。」

    王步凡唯恐群眾們不相信,又強調說:「我以一個市政法委書記的名譽擔保,張沉縣長如果兌現不了諾言,我陪他一同辭職。」

    這時那個年齡大點兒的老頭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個錄音機說:「王書記,您和張縣長說的話我們還可以相信一次,如果是雷佑胤說的話我們是不敢相信的。中,我們就相信你們這一次,如果你們說話不算話,到時候我們可有證據。」

    張沉說:「為了表示我們的誠意,這次你們上訪的路費由縣政府來負擔,路費和住宿費每人解決二百元,你們派個代表,我一上任就先解決這件事情,請大家回去吧。」

    上訪群眾聽張沉這麼一說,就自動後隊變前隊離開了。王步凡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心裡酸酸的,眼也濕濕的。在心裡感慨道:多麼通情達理的群眾啊,如果不是康寧和雷潤耕,何以鬧到這種地步?這時他也不知道該為這些通情達理的群眾感到自豪,還是應該為被逼走上上訪之路的群眾感到悲哀。

    這時胡同外有很多上訪的群眾向國家信訪局走去,有的被攔住了,有的沒有人管,王步凡一時也弄不清楚闖過關的人是幸運者還是不幸者,更不知道被攔住的人回去後是個什麼處境,問題能否得到公正的解決,更不知道這些人是有理無處訴,還是無理上訪,現在天天在喊依法上訪,這個「法」字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包含的都是些什麼內容。

    王步凡覺得站在信訪局胡同外邊簡直是扮演了小丑的角色,就急忙與張沉離開。

    星期一晚上又在天野駐京辦事處住了一宿,星期二王步凡和張沉坐飛機回到天野市,葉羨陽和尤揚已經在機場外邊接他們了。喬織虹說的是這個星期被調動的幹部必須到位,為了落實喬織虹的指示,王步凡沒有回市委,而是直接送張沉到東遠縣去。

    王步凡和張沉進入東遠縣地界,尤揚說應該先給雷潤耕打個電話。王步凡止住了,他現在很想「微服私訪」一下,看看東遠縣的商業街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竟然引起一百多人進京上訪。

    東遠縣屬於貧困山區,經濟不發達,人民群眾也不富裕,奧迪車行在崎嶇的山路上,把王步凡顛簸得昏昏欲睡。尤揚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王書記,這是最新一期的《河東內參》,您看一下,上邊有東遠縣的事情。」

    王步凡睜開眼睛,尤揚把內參已遞到他面前。尤揚的眼神裡有點讓人難以捉摸的東西。王步凡翻開內參,第一篇是天南縣委書記王宜帆的署名文章《走工業強縣之路》,文中介紹了天南電廠和鋁廠的建設情況,說二まま二年三月二十七日電廠第一台機組發電,三月二十八日鋁廠一期工程試生產,二まま二年底鋁廠的二期工程建成投產,電廠的第二台機組建成發電,天南縣要實現「雙百」億的目標,即投資一百個億,產值達到一百個億。看著這些驚人的數字,王步凡心中有些激動。他是由天南縣委書記提升為天野市政法委書記的,天南縣工業的崛起,一是得益於天南的縣委副書記林君,他的堂兄林財和林發是台灣和香港的大老闆,天南建電廠和鋁廠林氏兄弟投資股份佔百分之六十。二是得益於省裡的支持,當時省委副書記劉遠超還是省委組織部長,喬織虹是省財政廳的黨組書記兼副廳長。劉遠超到天南搞調研,發現天南的工業很有發展前景,就親自抓了試點,省財政廳及有關銀行在資金上給予了大力支持。三是天南縣委縣政府的班子很團結,尤其是縣委副書記林君是個非常出色的實業家,因天時地利人和全佔住了,電廠和鋁廠就順利地建設起來,現在天南的工業產值不光在天野要排名第一,就是在河東省也名列前茅。王步凡之所以興奮,因為天南縣取得的成績畢竟有他的一份功勞。

    《河東內參》上的第五篇文章是東南縣縣長孔放遠的署名文章《農村產業調整的新思路》,其思路是讓東南縣農民通過種植經濟作物致富,說的是新思路,其實也沒有什麼特色,完全是官樣文章。第七篇是反面報道,反映雷潤耕在東遠縣任縣長期間搞的一些不正之風和虛假「形象工程」。其一是說他勞民傷財。耗資一千萬元,在東遠縣縣城中華街的大路上蓋起一排商業門面房,要組建什麼商業街,有人向上邊反映商業街的房子阻塞交通不符合城市建設的長遠規劃,要求將這些房子全部扒掉。如果真的扒了,直接經濟損失將在一千二百萬元左右,如果這些房子不扒掉,又要影響居民的正常生活,引發大量的上訪案件。其二是搜刮民財。東遠縣的計劃生育工作近三年來出現反常情況,各鄉鎮計生辦鼓勵農民超生,交三千元可以生育第二胎,交五千元可以生育第三胎。縣計生委也對公職人員放寬了政策,交五千元可以生育第二胎,交一萬元可以生育第三胎。這樣一來三年時間東遠縣超生人口竟達十萬之多,罰款四個多億。雷潤耕又用這筆罰款辦了一座煉鐵廠,因產品質量不合格證,沒有銷路,廠子於去年底倒閉了。當時鐵廠招工時內部規定每人交九千塊錢,連轉戶口帶安排工作。工人招了一千多人,僅僅上了三個月班,現在這幫人都成了下崗職工。現在這批下崗職工天天到縣委門口告狀,要求退還當初交納的九千塊錢。機關裡上班他們就來縣委門口,機關裡下班他們就走人,嚇得雷潤耕上下班都不敢從縣委的正門走。其三,非法斂財。

    王步凡看著內參上揭露的問題很驚訝。雷潤耕這麼可惡,這次還升任縣委書記,這些情況喬織虹是不知道還是裝糊塗?《河東內參》喬織虹那裡也有,她不會不看,如果看了仍不表態,說明她與雷佑胤之間也在搞妥協,說明她喬織虹目前還不想得罪雷佑胤。那麼自己又該如何辦呢?為什麼喬織虹偏偏讓他這個政法委書記來東遠縣送張沉上任,是不是想借他的手整治一下雷潤耕,是不是想收到一箭雙鵰的效果?既打擊一下雷潤耕,又不讓雷佑胤恨她喬織虹。還有一層意思是:只要他王步凡與雷佑胤鬧翻了,就只有站到喬織虹這邊來,別無選擇。

    來到東遠縣城,已經是下午五點半鍾了,王步凡決定不與縣裡的人接頭,先住招待所再說。登記了房間之後張沉說:「二哥,我的同學姓余,在東遠縣當公安局局長,是不是與他聯繫一下?」

    「先不要聯繫,去看看商業街再說。」王步凡說著話已經走出房間,小葉要開車,王步凡擺擺手說:「不要脫離群眾,還是步行著去吧。」

    走在東遠縣縣城的大街上,大冬天的人特別多,又都是沒事幹閒逛大街的人,交警正在檢查無牌照的摩托車,有人在低三下四地求交警放行,有人在據理力爭。

    來到商業街,可能是已經到了該收攤的時候,街上沒有幾個買東西的人,大多數是賣東西的人。見有人來,商戶們都熱情得直往店裡拉人,嘴裡不停地介紹著自己的商品如何如何價廉物美,商業街的管理看樣子很混亂,商品擺在路上也沒有人管。王步凡正向一個中年婦女詢問經商的情況,聽見身後兩個年輕人小聲說:「走,那個小子好像是個有錢人,敲敲他!」

    王步凡回頭看,見葉羨陽正在一個地攤上看襪子。那兩個青年人走到葉羨陽身邊站了一會兒,等他轉身要走時,那兩個年輕人攔住他說話了,「哥們兒,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不買襪子還偷人家的襪子?你這個人可真是夠缺德的!」

    葉羨陽一時被弄糊塗了,「你說這話怎麼不負一點責任?誰偷襪子?」

    那個留著小鬍子的青年人說:「別他媽的裝蒜了。」說著話一伸手從葉羨陽的口袋裡掏出一雙襪子來,「哥們兒,捉賊捉贓,捉姦捉雙,人贓俱在,你是任打還是任罰?」

    葉羨陽是武警出身,並不把這兩個小流氓放在眼裡,瞪著眼睛說:「認打怎麼樣?任罰又是怎麼樣?老子沒有偷襪子,是你小子栽贓陷害!」

    小鬍子說:「任罰一隻襪子罰款二百,讓哥們去『野蠻女郎』或『一夜柔情』玩一玩,東遠縣的幹部們都去那裡玩。任打就打斷一條腿,讓你小子爬著走!」

    葉羨陽輕蔑地望著小鬍子道:「老子不認打也不認罰,還想收拾你們兩個小流氓呢,你信不信?」

    小鬍子說:「放肆!你他媽的也不問問老子是誰,敢在我面前撒野,我看你是活膩了,開打!」小鬍子這麼一說兩個人就與葉羨陽打起來了,葉羨陽拳腳並用,三兩下就把兩個地痞打倒在地爬不起來,接著又來了四五個年輕人與葉羨陽廝打,又被葉羨陽一個個打趴在地上。這時很多商戶圍上來,把葉羨陽圍在中間,沒人敢再動手,也不讓葉羨陽離開。

    張沉看情況不妙就趕緊給他的同學打了電話,余局長問了位置說馬上就趕到。

    余局長還沒有到,東遠縣城關鎮派出所的人先來了,不問清紅皂白就要把葉羨陽帶走。葉羨陽質問道:「憑什麼帶我走,明明是這幾個地痞流氓尋釁滋事,你們不主持正義,難道還要保護地痞流氓不成?」

    一個幹警說:「你憑什麼說他們是流氓?啊?他們是偷東西了,還是調戲婦女了?明明有人報警說你是小偷還打人,你現在倒有理了?」

    葉羨陽正與幹警們僵持著,余局長帶人來了,對著幹警們大喊:「瞎了你們的狗眼,這是咱們縣裡來的貴客。我說過多少次了,讓你們把商業街的治安好好抓一下,你們就是當作耳旁風,我懷疑你們是不是和地痞流氓串通一氣了。把地上這幾個流氓統統送到公安局去,要嚴肅處理。」

    幹警們挨了訓斥,開始去抓地上躺著的人,圍觀的群眾慢慢散開。有人說:「公安局長到底是公安局長啊。」有人說:「這幾個無賴也確實該治治了。」王步凡環視商業街,攤位就擺在各家各戶的門前,有的留有一條過人的路,有的連路也沒有留,居民們進出確實很不方便。

    余局長可能在電視上見過王步凡,來到王步凡面前拉住他的手說:「王書記,真不好意思,都是我們沒有做好工作,走,今天晚上我請客自罰。」

    王步凡想在東遠縣再做點文章,就說:「余局長,請我吃飯可以,但不要讓你們雷書記知道,另外你通知幹警們到公安局集中,我這個市政法委書記要給他們上上政治課,暫時不要說是我要講話。」

    余局長一聽王步凡答應吃飯,笑著說:「好的,好的,我馬上通知。王書記,我知道你廉潔,對手下人要求嚴格,咱就到公安局的內部餐廳吃點便飯吧!」說罷用徵詢的眼神望著王步凡。

    「好吧,就到你們公安局去吃飯。」王步凡說罷離開商業街,坐了余局長的車走了。張沉、尤揚和葉羨陽坐了其他警車。

    路過東遠縣縣委門口,見上訪的下崗職工正在撤離。王步凡問余局長:「這麼多下崗職工上訪,縣裡邊也沒有採取什麼措施?」

    余局長說:「縣裡說過讓公安局去維持秩序,可那些下崗職工中有一百多人都是公安幹警的子女,我們沒法下手啊!況且縣裡邊欠錢不還也不佔理呀。」

    來到公安局的內部餐廳,飯菜都很簡單。吃過飯,王步凡裝著去廁所,給喬織虹打了個電話,說了一下東遠縣存在的一些不正常現象。喬織虹說:「王書記,《河東內參》我也看了,你大膽地工作,不要有什麼顧忌。那個啥,不管牽涉到誰,只要他搞腐敗,決不輕饒!」

    吃過飯,余局長已經把幹警們全部組織起來了,等待王步凡去講話,王步凡一看時間還早,就說:「八點鐘再講,讓他們先等著吧。」

    余局長弄不清楚王步凡要幹啥,也不敢多問。

    正是隆冬季節,西北風刮得幹警們臉皮發疼,公安局長和副局長們始終不露面,幹警們窩了一肚子火,又不好發作,平時他們沒少受陳副局長的氣,又對陳副局長辦的「野蠻女郎」娛樂城很有看法,現在就在心裡罵姓余的無能,罵姓陳的混蛋。

    時間一到八點鐘,王步凡準時出現在公安幹警面前,他沒有開場白,直接說:「我是市政法委書記王步凡,東遠縣公安隊伍中存在很多不良風氣,但是大多數幹警是好的,是經得起考驗的,我現在命令你們都回去換便衣,二十分鐘後到齊,隨我去天野市執行任務,誰遲到誰就停職檢查,解散!」

    幹警們被王步凡這個舉動弄糊塗了,也不知道他今晚到底要幹什麼,都急急忙忙回家換便衣。

    二十分鐘後幹警們到齊了,王步凡又說:「請把你們的手機統統留給余局長然後去執行任務。」幹警們不知道去執行什麼任務,只好把手機都交了。交完手機排好隊,王步凡才又講話,「同志們,最近一段時間東遠縣有個『野蠻女郎』娛樂城,還有個『一夜柔情』歌舞廳,公然搞色情服務,影響很壞,已經有群眾把這件事反映到市委了,現在我命令你們跑步去查封『一夜柔情』和『野蠻女郎』,誰中途打電話或掉隊就開除誰,出發。」

    公安幹警出發後,余局長臉上既有驚疑的表情,又有敬佩的神色。王步凡和張沉向公安局辦公大樓裡走去,余局長似乎這時才清醒了,急忙跑在前邊去開會議室的門,開了門親自給王步凡和張沉倒茶水。

    王步凡喝著茶水並不說話,很悠閒地在看那本《河東內參》,半個小時過去後,余局長的手機響了,他接了電話神色慌張地說:「王書記,今晚雷潤耕也到『一夜柔情』消遣去了,被當場抓住,有兩個幹警私自把他放走了。」

    王步凡笑了笑沒吭聲,他覺得放走雷潤耕是最好的結局,現在還不是拿掉他的時候,就對余局長說:「余局長,你現在給雷潤耕打電話,就說我到東遠縣來了,十分鐘後到縣委去見你們縣的領導們。」然後對站在門口的葉羨陽說:「你去招待所把車開來,盡量快點。」葉羨陽跑著走了。

    十分鐘後,葉羨陽把車開來了,王步凡對余局長說:「走,到縣委參加會議去。」余局長躊躇了一下,隨王步凡和張沉下樓,到樓下坐了王步凡的車向縣委開去。

    進了縣委大院,雷潤耕已經等在大院裡,見王步凡從車上下來,急忙上前握手,王步凡順便指著同車下來的張沉介紹說:「這是新任縣長張沉同志。」雷潤耕急忙又與張沉握了手。雷潤耕中等身材,略胖一些,滿臉橫肉,像個黑社會老大。

    雷潤耕把王步凡引進縣委會議室裡,裡邊稀稀落落坐了幾個人,過了一會兒又來了幾個人。王步凡很不高興地說:「潤耕同志,你們平時開會都是這個樣子?我看你們的會風是不是該整頓了?」

    王步凡這時不再看雷潤耕,繼續說:「同志們,這次市委對東遠縣的班子進行了調整,就是因為雷潤耕同志工作有魄力,才把他提拔為縣委書記的。我想對於今天晚上的事件,雷潤耕同志也一定會作出正確的處理,市委也將等待著你們拿出個具體的處理意見。」

    雷潤耕急忙說:「王書記,我在這裡向你表個態,凡是今天晚上參與嫖娼者必須嚴肅處理。公安局長治警不嚴,也應該受到處分。」

    余局長聽雷潤耕這麼一說嚇了一頭汗。

    王步凡笑著說:「我就欣賞雷潤耕同志大刀闊斧的工作魄力,下邊我宣佈市委常委會的決議。經市委常委會研究決定,雷潤耕同志任東遠縣縣委書記,張沉同志任東遠縣人民政府代理縣長……我相信只要雷潤耕同志堅持原則,近期內東遠縣存在的問題就會得到解決。《河東內參》上已經披露了東遠縣存在的問題,希望你們縣委縣政府引起高度重視,逐條落實,落實不力可就是你們的責任了。據我所知你們公安局的副局長有問題,正局長並沒有什麼過錯嘛,對他就不要追究了,我看老余同志還是不錯的,就讓他好好配合你們工作吧!」

    雷潤耕紅著臉表示一定要逐條改正落實,並說要及時把落實改正的結果上報市委。

    星期三王步凡回到市委,剛坐在辦公室裡,市委辦公室的秘書就把報紙送過來了,他翻看了一下,《天野日報》上有他在東遠縣封淫窩的報道,東遠縣公安局的兩個副局長已經被撤職,兩個副書記和副縣長正在接受審查。他看著報紙心裡很不舒服,一個市政法委書記親自去查封淫窩,這件事情的背後說明了什麼?是公安部門太無能,還是他這個政法委書記工作管得太細了?一個政法委書記,即使要查禁賣淫嫖娼也用不著親自去查封淫窩吧,這種表揚的話其實是在損他,也不知道是東遠縣寫的稿子,還是《天野日報》派記者去採訪的,寫這篇報道的記者叫聞過喜,王步凡不認識。再看副刊,他那篇《活著》的隨筆也登出來了,他並沒有給《天野日報》投過稿,肯定是尤揚在收拾他的辦公室時自作主張把他的文章給了報社,這種討好領導的行為是犯了大忌的,發表領導的文章最起碼要徵得領導的同意。王步凡開始琢磨尤揚其人了。

    為了避免再有類似的情況發生,王步凡打電話讓尤揚過來。尤揚來到後,王步凡問:「我的那篇隨筆是你給報社的吧?」

    尤揚先是很高興地說:「我看王書記的文章寫得很好,很有發表的價值,就送到報社了。」

    王步凡陰著臉沒有吭聲,斜了尤揚一眼。

    尤揚見王步凡是這樣的表情,知道自己辦錯事了,搓著手不知說什麼好。

    王步凡看尤揚那個樣子,也不想再說什麼,叮囑道:「小尤,有些東西是自娛自樂性的雜感,不一定要發表,像這篇文章我就沒有發表的意向,以後關於我的報道,或者是其他東西最好徵求一下我的意見,不要擅自作主,也不要隨便琢磨領導的心思……」王步凡說這話時表情又變得很平和,儘管如此已經讓尤揚有些無地自容了。王步凡看尤揚窘在那裡,就擺擺手讓他出去了。

    尤揚剛剛離開,墨海進來了,一見面就誇獎道:「王書記的文采真高,墨某自歎不如,自歎不如啊。文章呢,文章是很有講究的,所謂大膽文章狂放酒啊,有些人只能寫些總結材料,可就是寫不出優美的散文或辛辣的雜文。王書記呢,對人生很有感悟呢,文筆呢,也很犀利,讓我老墨大開眼界啊!」

    王步凡苦笑一下,沒有提文章的事。

    墨海走後,雷佑胤打來電話:「王書記,你的文章我看了,大手筆,大手筆啊!尤其是這幾句:上九流的人,威威乎,蕩蕩乎,人五人六地活著……很有針對性啊,他們也是人嘛,不要以為自己就有多麼了不起,其實與常人是一樣的,你說是吧?」

    雷佑胤打完電話是廉可法打電話:「王書記,敢言別人不敢言之事,就是有氣魄和膽量啊!我常常在想一個問題,筆桿子哪裡去了呢?無非是三種出路,一種是被當權者收買了,只說假話不說真話,只吹順耳風,不說逆耳言。一種是被官員們御用了,只寫講話稿和先進事跡材料,不敢寫針砭時弊的東西。一種是陞官發財之後,酒色犬馬,不再提筆寫作了。如今筆桿子確實不多。王書記,我佩服你。尤其是『面對誘惑,立即喪失了理智,掉進桃色陷阱者有之,掉進金錢陷阱者有之……』這段話簡直是給貪官畫像嘛,太貼切了。」

    廉可法打過電話之後是鞠功打電話:「王書記,你的文章我看過了,令人心潮澎湃熱血沸騰啊,魯迅又復活了。是啊,偉人和英雄能夠征服自然和人類,但不一定能征服自己。妙,妙不可言啊,簡直是上升到哲學領域去認識人生的。」

    王步凡聽了這些話就對尤揚有些恨,沒經他允許就把他的一篇文章給了報社,結果引起這麼多的麻煩,也不知喬織虹看後是個什麼態度。尤揚也許不是出於壞心,可是好心卻辦了錯事。

    王步凡正悶著頭在抽煙,他老家的本家兄弟王步流來找他,是尤揚帶著來的。王步流的兒子那年被學校裡的危房砸死了,只剩下一個女兒。王步凡見王步流到來,很熱情地讓他坐下,給他遞了煙,然後問他最近幹點什麼事情。王步流與王步凡是一年生的人,只是生日比王步凡小,見面時總叫哥,但他頭髮全白了,牙齒也脫落了,看上去像個五六十歲的人。王步流聽王步凡問他,就歎著氣說:「兒子死了,女兒現在正上大學,花錢的很,我就在天野市郊開了個收破爛的門市。唉,一天到晚總有人去找事,被逼無奈我就想到了你,我也曾經對人家說,市委書記叫王步凡,我叫王步流,你們就不會想想我和他是什麼關係?王步凡是我哥呢!可是人家卻不相信,該欺負我照樣欺負我,還說你要是有個當市委書記的哥哥,你能收破爛?笑話!步凡哥,你要為我作主啊!不然我就沒法做生意供閨女上學了。」

    王步凡聽王步流這麼一說直想笑,這麼一點小事也值得來找他。又一想百姓身上無小事,也許不讓別人欺負在王步流看來就是最大的事了。於是王步凡對尤揚說:「小尤,你去步流的門店上走一趟,和工商、稅務、公安等部門打個招呼,就說步流是我的弟弟,讓他們關照一下。他收破爛供女兒上學也是為國家培育人才的嘛!」

    尤揚點著頭領著王步流走了,王步流走時的樣子有點昂頭翹尾,似乎有王步凡撐腰,以後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他了。

    星期四王步凡在《天野日報》上又看到一篇文章,題目是《市委書記哥哥和收破爛的弟弟》。文中極力讚揚王步凡如何關心群眾,如何不徇私情,弟弟現在還是個收破爛的,他並沒有利用手中的權力給他安排工作等等,作者仍是聞過喜。王步凡甚至懷疑聞過喜是不是尤揚的筆名,但他沒有問,這些小事也上了《天野日報》頭版,太滑稽了。王步凡這時覺得報紙不是在表揚他,簡直是在作賤他。不過這樣也好,可能從此沒有人敢再欺負王步流了。但是對尤揚他就更有看法了。

    王步凡正在為王步流的事情感慨,劉暢來叫王步凡,說喬書記讓他去一下。王步凡應了一聲並沒有立即動身,等劉暢走後,過了一會兒王步凡才來到喬織虹的辦公室裡,他剛坐下,劉暢就把茶水放在他面前然後退出去了。喬織虹來到王步凡身邊,掏出女士常抽的香煙遞給王步凡一支說:「派到各縣去的人都到位了,東遠縣存在的問題很嚴重,你把他們的問題揭開了蓋子,我又派廉書記去東遠縣了,對於違法違紀的幹部一定要嚴肅處理。」喬織虹的話雖然這麼說著,但始終沒有提及雷潤耕的事情,王步凡就不好多問,只好裝糊塗,看來這次喬織虹並不準備處理雷潤耕。

    兩個人坐著連續抽了幾支煙,室內已佈滿飄浮著的煙雲,喬織虹起身把窗簾打開,隨即一股冷空氣鑽進室內,讓人有一種心情舒暢的感覺。喬織虹重新坐下,兩個人仍然沒有扯到實質性的話題上,只說了些閒話。

    王步凡這時猜不透喬織虹的心思,對於他的東遠縣之行,也不知喬織虹是滿意還是不滿意,一開始喬織虹就沒有明確地作出什麼指示,王步凡也是糊里糊塗地到東遠縣去送張沉上任的,只要喬織虹不下決心把雷潤耕拿掉,東遠縣的問題就得不到真正意義上的解決。如果想拿掉雷潤耕,目前還只有喬織虹說話才行,其他人沒法插手人事問題,因為雷佑胤的勢力太大了。

    8又是一個星期五的下午,王步凡接到人大主任李直的電話,說是小兒子李曲伸要結婚了,晚上五點半鍾想請四大班子的領導們去坐一坐,要他去維真大酒店幫忙料理一下。王步凡當即表示將提前到達。放下電話,王步凡就有些不解,李直總共有兩個兒子,小兒子結婚時他是送過禮的,不知是離婚了,還是怎麼的,這些情況總得搞清楚,不搞清楚怕說錯了話鬧得難堪。

    他撥通了墨海的電話,要他來一下,墨海以為有什麼大事就跑著來了。王步凡讓他坐下,然後去給墨海倒水,墨海好像有些承受不起,急忙站起身要了杯子自己去倒水。

    「接到李主任的通知了嗎?」王步凡冷不丁地這麼一問,墨海瞪大了眼睛,一時弄不明白是什麼通知。

    王步凡先笑了,笑自己這句話問得太含蓄。於是補充道:「就是他小兒子結婚的事情。」

    墨海終於明白過來,「哦,接到了。他呢,還讓我通知一下歐陽市長、林濤繁書記和廉可法書記,說是自己通知著不太方便。」

    王步凡問道:「他的小兒子不是結過婚了嗎?怎麼又結婚,離了?」

    「不是,前幾年呢,他兒媳婦暴新花自己開車出去旅遊,路上出了車禍,車毀人亡。暴新花是暴平軍的女兒。現在這個呢,是雷佑胤的女兒。」墨海介紹著說。

    王步凡有些吃驚,前幾天李直話中的語氣對雷佑胤還有些不滿,沒過幾天就成親家了。李直、雷佑胤和暴平軍這三股勢力大聯合,非要在天野鬧出些名堂來不可,只怕以後喬織虹和歐陽頌的日子會更加不好過。王步凡總有些懷疑,就問墨海道:「這樁婚姻只怕是臨時決定的吧?」

    墨海道:「原來呢,雷佑胤托人說過,李直沒有答應,可是如今的年輕人都是先上車後買票的,現在呢,雷佑胤的女兒雷雁的肚子已經大了,不結婚也沒有辦法。」

    王步凡聽墨海這麼一說,隱隱覺得雷佑胤肯定在醞釀著什麼陰謀,不然自己的女兒是個黃花大閨女,哪肯嫁給死了媳婦的二婚男人?況且雷佑胤與李直的關係一向不怎麼好,不好的原因還是因為暴平軍,暴新花死後暴平軍對著李直髮了一通脾氣,說他不該讓新花學開車。其實李直正為此生氣呢,他從來沒有讓暴新花去學開車,是她自己要學開車才出了事故車毀人亡的。暴平軍和雷佑胤關係好,李直自然連雷佑胤也恨了。另一個原因是自從李直到人大後,雷佑胤就不怎麼聽他的話了。現在雷佑胤主動與李直攀親家,事出必定有因。

    王步凡終於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但他不想把自己的擔心透露給任何人,只是告誡自己以後辦任何事情都要格外小心,天野很複雜,複雜得令人難以想像和難以適應。

    墨海坐了一會兒,扯了些工作上的閒話,王步凡就問:「下派工作隊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墨海道:「這次呢,就有點怪了,據說各局委的領導們都打招呼要把自己的親信往工作隊裡塞,以往呢,從來沒有過這種現象。過去搞社教、搞扶貧,誰也不願意下鄉,名單報上來後呢,總有些領導打招呼,說因工作需要得把有關人員更換一下,換來換去呢,下鄉的都是領導的眼中釘、肉中刺,再不然就是單位裡的飯桶了。這次呢,早先也報了名單,後來各單位都要求換人,現在的名單呢,全部是重新安排的人,老名單上的人幾乎全部換了。」

    王步凡又笑了,「那還不是因為文件上說一年後要重用這些人嗎?真是太有意思了,沒想到官帽子的誘惑力竟然這麼大。」

    墨海也無奈地搖了搖頭,沒有發表個人的看法。

    墨海走後,王步凡就又有了上當受騙的感覺,他驚歎現在真可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組織部的人現在也很輕鬆,名義上是管幹部的,一年到頭也就在辦公室裡統計幾個數字,根本不肯到基層去對已經任用的幹部進行考核,將要任用的幹部都是異地任職的,雖然公示了,新地方的人民群眾根本不瞭解情況提什麼意見?誰知道新領導稱職不稱職?老地方的人雖然瞭解情況,但是人家要調走了,只要不是死對頭,誰去多那麼一事談論人家的是非?即使工作能力再差也沒有人知道,哪怕是個貪污腐敗分子或者是個無能庸才,只要沒有人告狀,紀檢部門就不會主動去查處他,組織部門順順利利地加以任用。就拿下派工作隊的事情來說吧,當初下發通知的時候,他就應該像過去那樣加上「將來成績優秀者可以考慮優先重用」這類兌現不兌現都可的虛話,萬不該寫得那麼具體,那麼誘人,結果讓人家鑽了空子。現在既然正式文件已經下發了,又承諾工作隊員回來後官升一級,自然會有很多人看好這次難得的機遇,自然會有很多幹部把自己的親信安排進去。在機關裡想官升一級並不是那麼容易的,有多少人熬了半輩子還是個副科級,別說副處了,有的人混了一輩子都是個科員。儘管王步凡自己知道上當了,他也只好認了,現在組織部在雷佑胤手裡操縱著,他有什麼辦法呢?如果朝令夕改,不光自己這個落實「小康戰略」委員會的主任沒有面子,好像市委也說話不算數了,他猜想名單上說不定會有很多科長、副局長之類的人,到時候會讓市委難堪的,局委就那麼幾個,哪有那麼多的位置?副職還可以多安排幾個,正職就不好辦了。一想到這些他就又給墨海打了電話,讓他把名單送過來。

    等墨海把名單拿來後,王步凡問:「這個名單裡邊有科長和副局長沒有?」

    墨海道:「有呢,勞動人事局、環保局、工商局、城建委、技術監督局等等很多局的副局長都在名單上,並且據我所知,這些人都是雷書記安排的,比如天野影視城的經理言悟宇,是個正科級,這次也安排下鄉了。」

    王步凡心裡一沉:「這個雷佑胤實在是太陰毒了,這麼多副局長下鄉,一年後回來都要當局長,哪有那麼多位置?這不是成心要他王步凡的好看麼?到時候兌現不了,他王步凡的面子何在?也許因為這個事情兌現不了,他就會成為眾矢之的,但他的想法不想讓墨海知道,就笑著說:「名單先放在我這裡吧,研究研究再說。」

    墨海似乎心裡也有想法,很神秘地笑了笑離開。

    墨海走後王步凡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一著不慎,可能就會讓他下不了台,他必須採取相應的措施,把問題解決在萌芽狀態,因此他拿了名單向喬織虹的辦公室走去。

    喬織虹正在通電話,示意王步凡先坐下。王步凡坐下後只聽喬織虹笑著說:「歡迎老班長,老大哥再來天野視察工作,小妹妹隨時歡迎您的到來。我如果回省裡就去看望你,拜拜。」放下電話,喬織虹仍紅光滿面,她顯然有些餘興未盡。「王書記有什麼事嗎?」喬織虹望著王步凡問道。

    「喬書記,有個事情想向您匯報一下。」說著話王步凡就來到喬織虹的辦公桌前把工作隊員名單遞過去,然後把一些局委副職的名字指給他看,並把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

    喬織虹聽後也有些生氣,「這樣不行。那個啥,名單要重新審定,正科級的比例不能大於百分之五,副處級就不要下去了,只選一個帶帶隊就可以了。我看不如讓天南已經提拔的那些人,擔任各縣的幫教隊隊長吧,這樣你看怎麼樣?」

    王步凡道:「這樣也好,帶隊人員是不是讓經貿委那個裴副主任擔任,他快退了,將來回來後給他弄個正處級調研員也算官升一級嘛。」

    喬織虹笑道:「你王書記可真是個人精啊,你要不提醒,將來這麼多副局長要升局長,不是難為我嘛,謝謝你啊。那個啥,這事你就別管了,我讓侯壽山重新安排人員。你是幫教工作隊的總隊長,就按照你的意見辦吧,這次不能按雷佑胤的意圖辦。哎,我最近聽了個笑話,說天野的經濟上不去就是因為經貿委有個裴副主任,既賠還是副值。戲言,戲言啊!」

    王步凡沒有就這個笑話發表什麼見解,從喬織虹的辦公室裡出來,就暗笑雷佑胤的陰謀再一次流產。雷佑胤處處要跟別人鬥心眼兒、耍手腕,他王步凡也不是吃素的,暫時沒有他雷佑胤的勢力大,總有一天叫他聰明反被聰明誤,敗在我王步凡的手下。

    五點半鐘,王步凡自己開著車準時來到維真大酒店,李直已經笑容慈善地恭候在門口,很親熱地走上前與王步凡握手,並把兒子和兒媳叫到跟前說:「這是市委的王書記,你們要叫叔叔呢。」

    李直的兒子、兒媳就甜甜地叫了叔叔。李直介紹說:「我這個小兒子叫李曲伸,兒媳叫雷雁,是雷佑胤的女兒。」

    王步凡注視了一下雷雁,她長得並不漂亮,皮膚和雷佑胤一樣有些黑,肚子看上去有點大,只怕懷孕已有四五個月了。這是一樁政治聯姻,談不上般配不般配,也談不上幸福不幸福,他很禮貌地向他們祝福。「祝你們夫妻恩愛,白頭偕老,孝敬父母。老書記這一輩子可不太容易啊!革命一生,還沒有享過福呢。」

    雷雁和李曲伸都躬身說:「謝謝王叔。」李直笑得像一尊慈祥的大佛。

    墨海比王步凡到得早,笑著從酒店裡出來引著王步凡往酒店裡面去。王步凡一邊走一邊暗笑稱呼上的變化。當初王步凡到李直家去的時候,曾碰到過李直的大兒子李平穩,李直讓李平穩向王步凡叫哥,現在卻讓小兒子李曲伸向他叫叔叔,隨著自己地位的升高,輩分也升高了。王步凡忽然想起歐陽頌、林濤繁和廉可法,就問墨海:「歐陽頌、林濤繁和老廉來沒有?」

    墨海搖搖頭道:「喬書記那裡呢,李主任不讓通知,歐陽市長我通知了,他說請客送禮有違黨紀國法,還讓我轉告李主任不要大操大辦。廉書記可能不願來,推說自己有事。林濤繁書記從來就不和人多來往,他說自已在鄉下趕不回來。這話呢,我能轉告嗎?」

    王步凡也笑著搖搖頭,在心裡想到:歐陽呀歐陽,你對下邊的情況太不瞭解,書生氣也太濃了,這樣下去只怕你要吃虧的。你是好人,也是好心,可人家未必領情,好人到頭來未必會有好結果啊。他又問墨海別人都行多少禮,墨海說:「有兩三千的,也有五百到一千的。」

    王步凡問墨海行多少禮,墨海伸了一隻手,王步凡就掏了五百塊錢,讓墨海去替他交款,並囑咐墨海最好不要記賬,如果禮單上一定要記名字,就記他妻子葉知秋的名字。

    墨海交錢回來後,告訴王步凡市領導行的禮都沒有記名,然後把王步凡引進白雲閣。一進門見人大秘書長米達文正與兩個人在說話。米達文見王步凡進來,很親切地上前握手,握手的同時,又把王步凡介紹給那兩個人:「這是市委副書記王步凡同志。」王步凡正與那兩個人握手,米達文指著那個高個子介紹說:「這是咱們的老領導吳維真吳書記。」

    吳維真再次握著王步凡的手說:「你好,你好,已經不能稱書記了。我和老席說了多次要去看望你,一直沒有成行,很失禮啊!」

    米達文又指著那個矮個子說:「這位是老領導席運含席市長。」

    王步凡再一次與席運含握手問好。席運含客氣道:「稱我老席就行了,市長已經是昨日黃花了。」

    落坐後,墨海獻媚道:「我那時在市委辦公室當主任,還是經吳書記一手把我提了副秘書長呢。」

    吳維真很有風度地擺擺手說:「那都是陳年舊事了,別提它了,是你小墨自己有出息啊。」又對著王步凡說:「王書記,我和老席是敗陣之將,天野的振興和發展,可要靠你們這屆班子了。雖然我不在其位了,但作為一個曾經受黨培養多年的黨員,心思永遠和市委貼在一起,時刻沒有忘記天野的發展啊!」

    王步凡不知道吳維真這話有多少含金量,但在這兩位老領導面前說話是要謹慎的。也許吳維真這話有些自作多情,一個被撤職的幹部,說的話不知究竟有沒有可信度。也許他雖然被撤職了,但覺悟仍然比一般老百姓高,也許他這些話純粹是為了表現自我。王步凡很謙恭地說:「吳書記真是處江湖之遠,不改初衷啊!我身為一個政法委書記,能夠發揮多大的作用呢?以後還望兩位老領導多指教,多幫助啊!天野的發展也有你們的心血和汗水呢!」

    「不敢,不敢,王書記說哪裡去了,我們已經成為歷史人物了,千秋功罪,只有讓人評說嘍。」吳、席兩位幾乎是同時說了這話。

    王步凡問了兩位老領導的身體狀況,又問了生意上的事情。據天野老百姓反映,吳維真、席運含還不算是壞官,在位的時候也辦了不少好事。

    吳維真道:「大難不死,托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福,身體挺好,為官一時,做人一世啊,自己可不能和自己過不去。」他的話裡略帶怨氣,王步凡能夠理解他現在的心情。

    席運含道:「滿腔熱情報效黨和國家,可是有人就是不領情。無奈只好下海經商了,官雖然做不成,生意還是蠻好的,人生的價值總算體現出來了,不能做個好官員,就做個好商人吧。這得感謝小平同志大搞改革開放啊!」

    席運含的話中有些不滿,也有些得意,王步凡也能夠理解他,可他又懷疑他們的經商能力,如果不是靠他們的老資格、靠他們的老關係未必能發展得這麼快。中國的很多官員下台後都經商,還都發了大財,有很多人就是靠挖社會主義牆角暴富起來的,但這種事沒人管、沒人問,似乎他們發財是很正常的事,大有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效果。

    說著話,政協主席鞠功和人大副主任林木森來了,大家又是一陣親熱,過了一會兒法院院長董伸鐸也來了,正好八個人一桌開飯,大家邊吃邊談,相互敬酒。

    這時李直帶著兒子和兒媳來向大家敬酒,也是點到為止,說了一些吉祥的話這個儀式就算結束了。李直離開後,王步凡很禮貌地站起來向大家敬酒,墨海說:「王書記,我是您的下屬,就免了吧?」

    鞠功聽了這話馬上正色訓道:「小墨,場面上的規矩你怎麼不懂呀?喝酒的時候見了領導不能說『免』,見了老闆不能說『陪』(賠),見了司機不能說『碰』,見了女人不能說『干』,你盡說外行話,怎麼能說免字呢?」鞠功看似在說笑話,卻說得墨海有些不好意思,大家都笑了。

    席運含打趣說:「老鞠,咱們都是馬克思主義的信仰者,你什麼時候也迷信了?生意是人主宰著的嘛,你不讓它賠它就賠不了,只有官帽子是掂在上級手中的,人家要免你,你不想讓他免也沒辦法吧?」席運含的話讓人能聽出他對生意充滿自信,對當初的免職仍有自己的看法和想法。

    林木森不愛說話,米達文現在把用梳子梳頭變成用手攏頭了,每隔幾分鐘總要習慣性地用手攏一下頭髮,他在天南當縣委書記時愛用梳子梳頭。

    在天野這個地方,喝酒的風氣也不正,幾個人聚在一起總要喝醉一個人,才算盡興了。鞠功是吳維真時代的市委副書記,吳維真和席運含把他當作老部下看待,就一個勁兒地輪番與他碰杯,米達文又很恭敬地一直給鞠功敬酒,還鼓勵王步凡也得敬鞠功三杯,時間不長鞠功就喝醉了,胡話也多了起來。他對著吳維真說:「老首長,你知道現在天野的百姓是如何評價這屆領導班子的嗎?順口溜都編出來了……」

    吳維真不等鞠功說完,就打斷他的話說:「老鞠,你喝多了,不能老提小米加步槍那一套,論工作作風和廉潔自律,誰也比不上老書記邊際啊!可那畢竟是老皇歷了,時代在發展人類在進步嘛,要向前看,要勇於接受新生事物,要相信明天總比今天好,要配合好新一屆市委市政府班子呢?不能說不利於團結的話,我看這屆班子是很不錯的嗎。」吳維真說著這話還特意看了看王步凡。

    席運含也急忙附和了幾句,也看了一眼王步凡。

    王步凡覺得吳維真雖然下台了,還能說出這樣一番話,著實令人敬佩,但不知他的話是真心還是假意,是發自內心,還是故意賣弄。

    鞠功醉了,酒也喝好了,董伸鐸攙扶著鞠功離開了白雲閣。王步凡就站起身敬席運含、吳維真和米達文每人一杯,沒有讓墨海再喝酒。

    吃過飯,大家又是一番很客氣地握手,相互問好。走到門口,見李直和二兒子、兒媳仍站在那裡招呼客人,看來今天來的人不少。王步凡握著李直的手說:「老書記,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可要注意身體,可別累壞了自己。」

    李直笑著說:「這幾天是有點累,應酬多,沒辦法啊!謝謝王書記啊!」

    與李直告別後,墨海和米達文趁了王步凡的車。墨海帶著醉意說:「上邊呢,三令五申,婚喪嫁娶不准大操大辦,到了下邊呢,就成一紙空文了,李主任待客三天,只怕有幾百桌呢。」

    米達文笑了笑,沒有說話,他也不會就此說什麼,他現在是李直的近臣。

    王步凡也覺得李直太鋪張了,只是不想就此發表什麼議論。今天沒見到副市長暴平軍和平江源,他們可能已經在昨天來過了。送墨海和米達文到市委家屬院,墨海和米達文下了車,王步凡還特意下車與米達文握手問了好。在回天道賓館的路上,他忽然想到「若要足時今已足,以為未足何時足」這句話,用這句話來形容李直是多麼貼切啊。

    王步凡回到貴賓樓,莫妙琴值班,她告訴王步凡說:「表叔,俺嬸子來了。」說罷接了王步凡的包。

    王步凡點著頭就又想到了人情,自從這位莫妙琴小姐認王步凡為表叔後,不是公開場合就叫表叔,似乎有了這個當市委副書記的表叔,從此再也沒有人敢欺負她了。(其實欺負她的人已經把槍口對準了她)

    莫妙琴前邊去開了門道:「嬸子,俺叔回來了。」

    葉知秋正躺在床上看書,見王步凡回來,就急忙起身。莫妙琴為二人倒了茶水就退出去了。

    兩個人正在說閒話,歐陽頌敲門進來了,一進門見有女的在,就想退出去,王步凡急忙說:「歐陽市長請坐,這是你嫂子葉知秋。」然後對葉知秋說:「這是新來的市長歐陽頌,歐陽市長。」

    歐陽頌與葉知秋握了手,剛坐下,葉知秋要去給歐陽頌倒水,莫妙琴進來了,說:「嬸子,我來吧。」她倒了水,放在歐陽頌面前又退出去了。

    歐陽頌望了一眼葉知秋道:「嫂子很年輕很漂亮啊。」

    王步凡開玩笑說:「換屆了,是第二屆,不漂亮能迷住我?」歐陽頌大笑起來,把葉知秋的臉都笑紅了,葉知秋順勢狠狠地瞪了一眼王步凡。

    歐陽頌道:「市政府這邊的領導,今天晚上想聚一聚,你也去吧,他們想和你認識一下。」

    王步凡看一下表已經八點半了,就問:「怎麼這麼晚?」

    「今天開會討論《政府工作報告》的事,會議時間有些長,剛散會。」

    「好吧,也該跟大家見見面了。」王步凡說著就站起身,他知道那幫人肯定已經在下邊等著了。

    歐陽頌道:「乾脆讓嫂子也去吧。」

    葉知秋笑道:「我又不是市領導,我去幹啥?你們去吧,少喝點酒。」

    王步凡和歐陽頌來到賓館餐廳,木成林正等在門口,老遠就裝出一副太監請皇帝的樣子,笑瞇瞇地把王步凡和歐陽頌往聚仙閣裡讓。

    進了聚仙閣,大家都站起來拍手歡迎王步凡,然後歐陽頌逐一介紹。暴平軍他們見過面,握手問了好。下邊是副市長平江源和梅秀外等。平江源五十來歲,禿頭,有點教授風範;梅秀外三十多歲,是市政府這邊唯一的女領導,她打扮很入時,妝化得濃淡適中。

    今天這個飯局,本應該以歐陽頌為中心的,歐陽頌卻把主題弄錯了,好像是市政府宴請市委領導的,大家輪番給王步凡敬酒。王步凡剛才在李直小兒子的婚宴上已經喝了不少的酒,現在面對這麼一大群市長和副市長,誰敬的酒他也無法不喝,儘管他有點酒量,今天卻有些招架不住了,就開玩笑說:「出門時夫人有交代,少喝酒多吃菜。」大家都笑起來,梅秀外還開玩笑說王步凡怕老婆。

    酒喝得差不多了,暴平軍突然站起來倒了兩大杯酒說:「王書記,你也知道市委和市政府的分工是怎麼一回事,雖然在說法上很明確,但是具體操作起來就是另一回事了,市長們分管的工作,市委那邊總有個對口的書記管著,事實上副市長只是副書記的助手,這叫機構重疊,人才浪費。不是我老暴發牢騷,說真心話,我可是把你王書記當領導看的,我只是你的下級。王書記,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咱們還是第一次在一起喝酒,這可是革命的酒,友誼的酒,團結協作的酒,你得給我一個面子,我先乾為敬。」暴平軍說罷一手端起一大杯酒,碰了一下杯,把一杯酒遞給王步凡,自己那一杯一仰脖子就喝乾了,樣子有些粗野。

    王步凡端著酒杯明顯感覺出暴平軍有落井下石之嫌,現在的領導們一般都不這樣喝酒的,那麼暴平軍顯然是來者不善,第一次在一塊兒喝酒就要讓他領略「明槍」的厲害。可是這一杯酒不喝又不行,人有些時候該裝傻子就必須裝傻子,不傻反而會壞了大事。他怕別人也如法炮製,就笑著望了一下大家,最終把目光落在歐陽頌臉上,笑著說:「暴市長,這杯酒就代表市政府,代表在坐的各位了吧?你說呢歐陽市長?王某不勝酒力,實在不能喝了。」

    歐陽頌畢竟與暴平軍不是一路人,解圍道:「就此一杯全代表了吧。」他的話有些底氣不足,似乎左右不了今天的局勢,像是和大家商量著說的。

    王步凡見暴平軍舉著空杯在等他,就龍飲般喝下了那杯酒。

    說好只此一杯完事,梅秀外偏又站起來要表現一下,也倒了一大杯酒說:「王書記,我這杯酒不代表市政府,代表的是天野四百萬女同胞,其中也有小嫂子葉知秋的份兒,聽說嫂子很漂亮很賢惠,改天我得專門拜訪一下。」說著話梅秀外已經把酒遞到王步凡面前,王步凡真的不想接這杯酒,可是梅秀外說的是代表天野市的女同胞,這杯酒如果不喝好像就是看不起女同胞。他暗自驚歎梅秀外勸酒的本領,又見梅秀外很嫵媚地看著他笑,只好接了酒。梅秀外不等王步凡說話就與他碰了杯自己先喝乾了,顯得很豪爽。

    王步凡實在不能喝了,端著酒杯又無法推辭。

    梅秀外見王步凡遲遲沒有喝下這杯酒,就將他的軍:「王書記,小女子梅秀外就真的這麼沒面子?天野女同胞就這麼沒面子?」她看王步凡還在遲疑,就火上澆油地笑著說:「哎呀,我不活了,太丟面子了。王書記你真要是怕嫂子,我這個女同志替你喝了吧?」

    王步凡這時才真正體會到好男不跟女鬥的現實意義,梅秀外的話簡直有些調皮,把他已經逼到死角了,就開玩笑說:「在酒桌上有三種人不能輕視,說自己不會喝酒的人不能輕視,說自己有病的人不能輕視,女同胞不能輕視。對吧歐陽市長,對吧暴市長?」說罷只好把梅秀外敬的一杯酒喝乾了。

    暴平軍見王步凡把酒喝了,就大聲笑了起來,他的舉止和笑聲都有點江湖好漢的味道。梅秀外善解人意地往王步凡的水杯裡添了點水說:「王書記喝點水,小女子多有冒犯,望書記大人海涵。」王步凡笑笑沒有說話。

    梅秀外剛坐下,木成林像隻老鼠一樣從雅間的門口鑽了進來,要向大家敬酒。王步凡這時牛勁也上來了,他要變被動為主動,就指著木成林批評道:「老木,你今天很失禮,知道嗎?這麼多領導在這裡,你竟敢這個時候才來,還敢說敬酒,你認罰吧你!」他說著話就倒了一大杯酒端到木成林面前,「這一杯是我罰你的,代表市委。」

    木成林不敢反抗,只好乖乖地把酒喝了。王步凡又說:「木總經理把天道賓館治理得很好,對我照顧得也很好,我謹代表自己和我的家人向偉大的無產階級戰士木成林同志敬一杯。」說著又倒了一杯遞給木成林。

    王步凡剛才的話使梅秀外笑得摀住了肚子,笑過之後說:「王書記,你不是在致悼詞吧?」

    木成林卻不那樣認為,他大多接受的是領導的批評,很少有人表揚他,他把王步凡的風涼話也當成表揚了,很高興地又喝了一杯。木成林放下杯,王步凡就急忙說:「梅市長,你也不代表市政府和女同胞敬咱們的大經理一杯,他可是最辛苦的,你們不是說市委領導市政府嗎,怎麼,不聽市委的話了?」

    梅秀外是個愛表現自我的人,聽了王步凡的話急忙倒了一杯酒,又是代表市政府,又是代表女胞,就敬了木成林,木成林喝多了酒,但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也許誰點化他了,他專門要給王步凡敬一大杯。王步凡藉著酒力假裝發怒了:「木成林,你到底懂不懂規矩?啊?上邊有市長在這裡坐著,怎麼能先敬我呢,連這個規矩都不懂,還當什麼經理,對吧歐陽市長?」

    木成林知道歐陽頌不喝酒,又沒法去纏歐陽頌,就又來纏王步凡,王步凡更加生氣了:「歐陽市長這杯酒你敬不下去就自己喝乾,然後才有資格和我來。」木成林望了望暴平軍,暴平軍給他使了眼色,他就喝了一杯,然後才又給王步凡敬酒。王步凡已不能再喝了,他就逗木成林:「老木,知道啥叫光干敬嗎?知道我盡興領導隨意的規矩嗎?你先喝,我這一杯慢慢來,反正不會不給你大經理面子的,自己把酒倒上吧!」

    木成林被王步凡逼得沒辦法只好倒了酒又喝了一杯,剛喝下去就吐了,服務員急忙挽了他往外走,結果走著吐著,像老牛撒尿一樣,吐了一路。

    暴平軍這時又說話了:「群眾看政府,政府看市委,王書記這杯酒得喝乾,不然怎麼率先垂范,怎麼與各位碰杯,大家都陪他喝。王書記以身作則呢,喝吧,喝吧。」

    王步凡知道暴平軍今天晚上是存心要把他灌醉的,這一杯不喝恐怕是不行的,於是就拿出了當年喝酒的虎威來,喝乾了杯中的酒,有點頭暈眼花,別人說的話已聽不清了,只能看見別人的嘴在動。他竭力控制著自己,不再說一句話,生怕說了什麼對自己、對別人不利的話。別人見王步凡確實喝多了,也不再勸酒,都很關心似的勸他喝水。可王步凡這時水也不敢喝了,頭也不敢點了,喝下去的酒好像就在咽喉那裡打轉,稍不注意,一旦吐起來可就出醜了。他竭盡全力控制著自己,一直到飯局結束,沒有再說一句話。這時他抬頭望去,門口站著他的司機葉羨陽和秘書尤揚,他放心了。他知道肯定是葉羨陽他們聽說葉知秋來了,來看望她,葉知秋不放心,就讓葉羨陽和尤揚來照顧他。王步凡確實有點動彈不了,見別人都站起來要走,葉羨陽和尤揚就衝進來攙扶住王步凡往外走,走出餐廳門口,王步凡穩住腳步,站好身子推開葉羨陽和尤揚,和大家一一握手告別,仍然保持著原有的風度,不使自己失態,他揮著手等副市長和秘書長們都走後,才急忙招手讓葉羨陽和尤揚過來,這時他的雙腿已經無法站立了。尤揚和葉羨陽幾乎是把王步凡抬到貴賓樓二樓的,歐陽頌在後邊跟著像犯了謀殺罪一樣,心中忐忑不安。

    進了王步凡的房間,葉知秋一看嚇了一跳,就問歐陽頌:「歐陽市長,帶走時是個好好的人,回來時怎麼弄成這樣了?」

    歐陽頌很難為情地說:「嫂子,我沒想到暴平軍和梅秀外會那個樣子,這個……」他也找不到合適的話說了。

    葉羨陽和尤揚扶王步凡躺在沙發上,葉知秋急忙打來涼水,先給王步凡擦了把臉,又用涼毛巾敷在他頭上。

    歐陽頌有些手足無措,葉知秋也覺得剛才的話重了,就說:「沒事的,他以前也喝醉過,休息一晚上就好了。市長您也回去休息吧,這裡您就不用擔心了。」見歐陽頌還沒有走的意思,葉知秋又說:「我家老王不像您這麼有修養,見酒就醉,真拿他沒辦法。」

    「用不用叫醫生?」歐陽頌不太喝酒,他也不知道醉酒是啥滋味,只是見王步凡很難受的樣子,就有些擔心。

    「不用,不用,有事我再叫您,您去休息吧。」葉知秋很誠懇地說。

    「嫂子多費心,那我就去了。」歐陽頌很沒趣地低著頭回自己的房間去。

    這時莫妙琴和溫優蘭來了,莫妙琴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瓶醋,說醋能解酒。葉知秋也聽說過,只是沒有實驗過,就倒了一杯,端給王步凡。王步凡含含糊糊問那是啥,葉知秋說是醋,王步凡就說:「我不吃醋,只有女人才吃醋。」

    葉知秋沒辦法只好逗他說:「這是酒,上好的葡萄酒,我也敬你一杯。」逗得莫妙琴和溫優蘭在偷偷地笑。

    王步凡來了精神,「知秋,你也落井下石,也要看我的笑話?不過你這還是頭一回給我敬酒,我得喝。」他接住杯子喝了一口,覺得味道不對,就說:「這……,這不是酒吧?換酒來。」

    葉知秋急忙說:「這是酸葡萄酒,很好喝的,是外國洋酒。」

    葉羨陽和尤揚見葉知秋這般說都偷偷地笑了。

    王步凡說:「葡萄酒也行,我喝。」說罷就把一杯醋全喝了,然後躺下休息。

    葉知秋讓葉羨陽和尤揚他們回去,兩個人不放心,一直守在王步凡身邊,莫妙琴和溫優蘭也沒有離開,一群人就像在護理一個危重病人,王步凡一直醉著不醒。

    眾人守候到凌晨兩點鐘,王步凡才清醒了,一看這麼多人在他身邊,就問:「我喝醉了嗎?」

    葉知秋嗔怨地說:「沒醉!要不要再喝一杯?」

    「吐了沒有?」王步凡很擔心地問。

    「沒有,挺好的,就是吐了又怎麼樣?喝那麼多酒幹啥?沒喝過酒啊?」葉知秋埋怨說。

    「沒吐就好,沒吐就好。」王步凡說著話見幾個人都在,又說:「我沒事了,你們都回去休息吧。」

    幾個人看王步凡確實沒事了,就離開了。

    葉知秋本想來市裡度過一個愉快的週末,沒想到陪了一夜醉鬼,她幫王步凡脫了衣服,服侍他躺下,自己才脫衣上床。當她與王步凡躺在一起時,王步凡已經發出了均勻的鼾聲。

    9第二天是星期六,王步凡一直睡了一個上午,中午起來後準備與葉知秋到賓館的餐廳裡去吃飯,正好南瑰妍來找葉知秋,因沒有外人,他就讓葉知秋叫了莫妙琴和溫優蘭,他則通知了葉羨陽和尤揚。

    飯局中,大家對王步凡都有幾分敬畏感,南瑰妍現在說話也是小心謹慎的樣子,過去她一向是很隨便的。王步凡就盡量把氣氛弄得熱烈些。

    下午王步凡也沒什麼事,說帶大家上得道山去看看東嶽大帝廟,大家很高興,莫妙琴拍著手像只快活的小燕子,溫優蘭沒有拍手,始終把右手藏在口袋裡,吃飯時拿筷子也是用左手,她的性格有些內向,處處表現出一種羞澀的美。南瑰妍與葉知秋親密得像親姐妹一樣。葉羨陽不怎麼愛說話,對誰都是一臉笑容。尤揚是個既成熟又精明的人,他知道秘書這個工作要求頭腦靈活,但又不能時時表現出敏感和衝動,他竭力按照這些原則去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在王步凡面前什麼話該說,他會及時提醒,什麼話不該說,他決不會多說一句,辦事時總是過於精明,喜歡揣摩領導的意圖。王步凡對秘書尤揚的這一點不是很滿意,但是尤揚在王步凡面前總是表現得謙恭細心、主動……總之,該一個秘書做到的,他都做到了,又不顯得奴顏卑膝,這一點讓王步凡有點滿意。

    貴賓樓後邊就是得道山,山腳下就是通往山頂的崎嶇小道。得道山一直沒有開發,車是上不去的,人只能靠步行了。聽說早年吳維真和席運含曾打了報告計劃開發得道山,想讓它成為天野的一個旅遊景點,不知是哪位好事的記者給省報寫了《職工不發工資領導忙著修廟》的揭露文章,還說開發得道山是搞封建迷信活動,此事就擱淺了,後來再沒人敢提及此事。在王步凡看來,開發得道山,未必不是件好事,當年吳維真和席運含的決策是正確的,如果那時候開發了,現在天野也不至於連一個景點都沒有。

    他們一行七人,只有尤揚登過得道山。他說:「爬上這座山,還得順著黑龍溝走五里蜿蜒的小道,再上座山才到得道山呢?」南瑰妍聽了這話直皺眉頭。

    今天大家興致很高,誰也沒有畏懼山高路險,一路說說笑笑就爬上了山梁,往下一望果然有一條很長的山谷,溝裡邊長滿北方的落葉喬木,其間雜有松柏和翠竹,再加上從山谷中升騰起一股雲霧,亦真亦幻,風景十分秀麗。王步凡想,得道山至今沒有得到開發著實有些惋惜,轉念又想,沒開發就不會污染,目前天野只怕也就剩下這一方淨土了。

    走在山谷中,就像置身於世外桃源,能夠讓人把一切煩惱都忘卻,盡情享受大自然的美妙恩賜。山谷內喬木參天,松柏翠竹,鬱鬱蔥蔥,迎春花一簇簇在小路邊,懸崖上賣弄著金燦燦的花兒,深山之中在初春已經呈現出勃勃生機。一條小溪在谷底淙淙奔瀉,散發著繚繞的蒸氣,使山谷內雲遮霧罩,宛如仙境。王步凡猜想這條小溪極可能是山裡流出的溫泉水,他彎下腰用手一摸,水熱乎乎的,他就覺得這麼好的資源浪費了實在可惜,如果在山裡邊建個溫泉賓館肯定能招攬很多遊客。這時莫妙琴在前邊大叫起來:「魚,快來看,這裡有很多魚。」溫優蘭小聲說他們老家也有一個溫泉,但是沒有人在意。

    大家順著小路往前走,發現谷底有一個深潭,潭水清澈見底,數百尾魚兒在潭中自由自在地嬉戲。如果是夏天,人在這裡洗一個澡肯定會很舒服的。潭邊上是數十米高的懸崖,懸崖上有瀑布,由於水是熱水,大冬天雲蒸霞蔚,有時還掛出一道彩虹,讓人有身臨仙境的感覺。

    一路攀巖走出山谷,他們又拾級而上,就到了得道山的山門。山門有些破敗,但石門樓依然保存完好,牌坊兩邊高大的石柱上有對聯,字跡還很清晰,右邊是:作惡自滅,作惡不滅,先人必有遺德,德盡則滅;左邊是:為善必昌,為善不昌,祖宗必有餘殃,殃盡則昌。牌坊上邊是「得道仙景」四個字。

    王步凡覺得以往似乎也聽說過這副對聯,儘管內容有些唯心主義色彩,卻是勸人為善不要作惡的,也有它的積極意義。看來得道山昔日肯定輝煌過,不然不會有這麼雄偉的遺跡。也許那時為了故意考驗來訪者的誠意,沒有修建通車的大道。

    進了山門,經過空落落的大宅院,院中十餘株大柏樹老態龍鍾,看樣子這些樹只怕是宋元時期栽植的。至於東嶽大帝廟建於何時則說法不一,有人說是唐代,有人說是宋代,有人說是元代。他們到了東嶽大帝廟前,情景就更加淒涼了,寶殿的額匾已經腐爛,字跡也辨認不清了,只能辨認出一個「道」字。這裡香客很少,卻有人居住。東嶽大帝廟尊奉的是東嶽大帝,這個道觀在「文化大革命」時期竟能倖免於難,也是它的造化。現在如此破敗,竟無人修繕。王步凡暗想,有朝一日,他如果說話有份量時,一定要請示上級把這裡開發成為旅遊景區,讓它為天野市的經濟建設服務。天野人端著金碗討飯吃,也太傻了。

    王步凡站在廟門前,看見模糊不清的一副對聯:

    陽世奸雄違天害理皆由己,

    陰司報應古往今來放過誰?

    望著這副對聯,王步凡不由就想起了雷佑胤和暴平軍,不知他們是否做了「違天害理」的事,更不知「陰司報應」會不會放過他們。其實人世間的事情有時候並不是那麼公平的,作惡的人仍然作威作福,為善的人也未必就能過上太平的日子,這個道理老百姓理解得最為深刻。

    進了大殿,迎面是東嶽大帝塑像,塑像的外表很多地方的色彩已經有些脫落。葉知秋、南瑰妍、莫妙琴和溫優蘭他們急忙跪下去拜神。王步凡從來不拜神,他不拜神,葉羨陽和尤揚也沒有拜,他們三個人就去欣賞鐫刻在大殿石壁上的《東嶽大帝寶訓》。

    天地無私,神明鑒察。不為享祭而降福,不為失禮而降禍。凡人有勢不可使盡,有福不可享盡,貧窮不可欺盡。此三者乃天運循環,週而復始。一日行善,福雖未至,禍自遠矣!一日行惡,禍雖未至,福自遠矣!行善之人如春園之草,不見其長,日有所增;行惡之人如磨刀之石,不見其損,日有所虧。損人利己,切宜戒之。一毫之善,與人方便。一毫之惡,勸人莫做。衣食隨緣,自然快樂。算什麼命,問什麼卜,欺人是禍,饒人是福。天網恢恢,報應自速。諦聽吾言,神人鹹服。

    王步凡看了這則《寶訓》,感慨頗多,但也不想多加評論,就讓尤揚把《寶訓》抄下來,給他一份。

    尤揚一邊抄錄一邊說:「如果不是帶有唯心色彩,真應該讓領導幹部學一學這則《寶訓》,也許對他們的心靈會產生一點震撼作用,這裡邊可是有很多人生哲理呢,也很有積極意義啊。」

    王步凡隨口應道:「是啊,天網恢恢,欺人是禍,饒人是福,一毫之善,與人方便。這些話多麼好啊!」

    尤揚又道:「最妙的是:『行善之人,如春園之草,不見其長,日有所增;行惡之人,如磨刀之石,不見其損,日有所虧。』真是喻世明言!」尤揚說著話已經把寶訓抄完了。

    王步凡也覺得這兩句話最妙,沒想到尤揚還是個很有思想、很有見地的人,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就又拉近一步。王步凡覺得尤揚很有發展前途,看來墨海給他配的這個秘書還確實是個人才呢,只是過於愛玩心計了,這樣就不是很好。

    王步凡和尤揚剛看完《寶訓》,從大殿後邊走出一個年長的道士,看上去已有七十多歲了,頭上的白髮打成了結,銀色的鬍鬚在胸前垂著,身旁站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小道姑。他們衣衫襤褸,面有饑色,就像兩個結伴乞討的爺孫。看來由於這裡香火不旺,收入很低,這一老一少的生活並不富裕,他們雖為出家人,還沒有擺脫貧困。王步凡本想問一問這一老一少的身世,又怕觸到人家的傷心處。他知道凡是棄俗出家的人,都有各自不同的苦衷,不然是不會出家的。

    這時老道士上前一步,躬了躬身子,用顫抖的聲音說:「在下得道真人,求施主施捨點吧,就算是為兒孫積蔭德了,祝您仕途暢達,兒孫滿堂,大福大貴。」

    小道姑一直低著頭羞答答地不說一句話。

    在王步凡看來「仕途暢達,大福大貴」八個字完全是奉承話,來到得道山的人也未必都能大福大貴,也許有的還會禍從天降呢。至於「兒孫滿堂」就幾近廢話了,現在是啥年月了,計劃生育搞得很嚴,人們已經不可能兒孫滿堂,除非自己的兒子含愈將來結婚後生個五胞胎,這位得道真人的話顯然已經過時了。

    莫妙琴似乎與那個小道姑很有緣分似的,拉住她的手非讓葉羨陽給拍個照,小道姑有些不情願,在閃光燈一閃之際,王步凡發現小道姑早把頭低下了,似乎怕人看到她的真實面目,從長相上看她是個很俊俏的姑娘。

    王步凡看著這一老一少的可憐相產生憐憫之情,他從口袋裡掏出五百塊錢遞給了得道真人。王步凡掏了錢,別人也都跟著掏了錢,溫優蘭和莫妙琴各掏了五十元,南瑰妍現在是個女老闆,出手很大方,一下子就給道士掏了一千塊錢。葉羨陽和尤揚各掏了一百,葉知秋把手插入口袋裡,猶豫了一下又抽了出來。老道士和小道姑千恩萬謝,小道姑竟感動得哭了。

    在離開東嶽大帝廟時,獨獨不見了葉知秋,王步凡猜想她一定是又去問老道士什麼話了,女人總是愛信佛信道,他們只好在山門外等著。南瑰妍就又與王步凡說起了天野煙草公司經理范通的事,王步凡笑著沒有說話。等了有十分鐘,葉知秋滿臉笑容地出來了,大家開始下山,王步凡走在最後。

    這時王步凡聽見後邊有腳步聲,他扭頭一看,見小道姑跑得氣喘吁吁地追上王步凡小聲說:「王書記,我認得你,你是天南的縣委書記,我知道你是好人,你肯定會幫我伸冤的。」說罷塞給王步凡一個布袋子,抹著眼淚扭頭走了。

    王步凡望著小道姑遠去的背影,猜想她肯定有什麼天大的冤屈。他摸了摸布袋子,打開後掏出的是一封信,標題是《控告大流氓雷佑胤對我的姦污罪行》,署名是吳麗華。王步凡嚇了一跳,這種信千萬不能讓別人看見,他急忙把信收起來,連同小袋子一起裝進了口袋裡。

    葉知秋來到他身邊問出了什麼事,王步凡小聲說:「回去再說。」然後問葉知秋:「又去問卜了?」

    葉知秋點點頭:「你猜那個道士說了點啥?」

    「啥?無非是些奉承話。」

    葉知秋很神秘地笑著說:「宦海凶險顧左右,驚雷暴風不長久,山遠橋斷疑無路,天野茫茫凡人留。」

    王步凡聽後差點笑出聲來,「這不是一首打油詩嗎?難道還有什麼玄機不成?」

    「你別不信,同是一句話,從真人口中說出來意義可就不同了,也許裡邊真有玄機呢。」葉知秋信佛也信道,王步凡卻從來不信這一套,他是個地地道道的唯物主義者,要說信道士的話,有什麼玄機,也只能把它理解為老百姓的心聲。

    尤揚遠遠地站著,他的眼光始終注視著王步凡,王步凡不跟他說什麼話,他也不問。這個小伙子就是這麼精明,不該問的他不會問,又不好意思走遠,就在那裡站著。但他心裡又在揣摩那封信了,王步凡這一次不準備讓尤揚知道這封信的內容。

    葉知秋一邊下山,一邊不解地說:「那個小道姑,年紀輕輕的,為什麼出家了?挺可惜的。」

    王步凡沒有回答她的話,但他心裡明白,小道姑肯定是身遭強暴之後告狀無門才上山當了道姑的。他輕輕地摸了摸了小道姑給他的信了,仍鼓囊襄地在口袋裡,心想說不定到什麼時候這封信能夠派上用場。

    回到賓館,大家在一起吃了晚飯,葉羨陽和尤揚回去了,南瑰妍、溫優蘭和莫妙琴來陪葉知秋說話。莫妙琴向葉知秋叫嬸子,溫優蘭就隨了莫妙琴也叫嬸子,雖然葉知秋不比他們大得太多,但她樂意讓人家叫嬸子,似乎這樣她才對丈夫身邊的這些人放心。

    這時喬織虹又打過來電話,讓王步凡去打牌,王步凡有些累,也不想多跟那些商人企業家混在一起,就推說自己頭有點疼,是否再找個人。喬織虹就說其實她那裡的人是夠數的,只是大家想和他坐一坐,既然頭疼就早點休息吧。如果在跟前,王步凡會觀察到喬織虹臉部神情的細微變化,然後去琢磨她的心理,是高興,還是失望。可惜是在電話裡,只聞其聲,難見其人,至於喬織虹是什麼心理,他也不去想那麼多。他始終覺得喬織虹打麻將不是件好事。

    王步凡放下電話,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去喬織虹的房間裡坐一坐,免得失了禮節。他與葉知秋說了一下就走出房間,在離開時又問莫妙琴:「歐陽市長回省城了?」

    「是的,他說回去過星期天,星期一早上回來。」莫妙琴答道。

    王步凡覺得省城的人過於注重星期天的團聚了,他這個鄉幹部出身的人就不那麼注重星期天,有時根本就不過星期天。來到喬織虹的房間裡,鄭清源、買萬通和賈正明正在陪喬織虹打牌,搞服務的是歐陽頌的秘書賈正己。他平時的心思不怎麼放在歐陽頌身上,而是常常圍著喬織虹轉,看來這個賈正己不是個好秘書,更像個左右逢源的政客。劉暢有小孩,一般晚上是不陪喬織虹的,這就給了賈正己接近喬織虹的機會,他也總是藉著這種機會在喬織虹面前百般討好。王步凡剛坐在喬織虹身邊,賈正己就給王步凡端來了茶水。買萬通、鄭清源和賈正明都爭著要讓位給王步凡。王步凡擺擺手笑道:「最近身體不舒服,一坐在牌桌前就腰酸背痛,只怕近期內打不成麻將嘍。」王步凡這麼一說,三個人又都坐下了。喬織虹只要一打麻將,神情特別專注,王步凡進來她也不打招呼,一開始王步凡還以為她在生他的氣。喬織虹與王步凡開玩笑說:「王書記不能參加,可是一大損失啊!」也不知她是指贏錢,還是指缺少一個牌友,不過看樣子她並不計較王步凡不能打牌的事。王步凡覺得自己再看下去多有不便,就藉故離開。其他三個人都很禮貌地站起來送王步凡,喬織虹坐著沒動身,只是點了點頭。

    下到二樓,服務台裡沒人值班,王步凡聽見自己的房間裡不時傳出開心的笑聲,聽聲音葉知秋、南瑰妍、莫妙琴和溫優蘭正在打撲克,王步凡不想去掃她們的興就在起欄杆處觀賞得道山的夜景,夜色很美,只是星星沒有他記憶中的多。

    木成林此時又像幽靈似的出現了,他出現時總讓你覺得他是從天而降的,事先沒有一點感覺。王步凡怕昨天喝酒的事得罪木成林,本想再逗逗他,看他似乎早已把昨天的事忘了,王步凡就沒有再提那個事。本不想讓木成林進房間的,又不好太冷落他,就說:「老木,屋裡坐吧!」

    木成林答應著已隨王步凡進了房間,轉著看了一下房間就大叫起來:「你看,你看,這些服務員的素質有多麼差,我說過多少遍了,領導的家屬來時,要給房間裡配鮮花和水果的,她們就是記不住,小溫、小莫你們……」

    王步凡打斷木成林的吆喝說:「老木,免了吧,都是農村出身的人,沒有那麼金貴,也沒有那麼浪漫,就為天野財政節省點吧。」

    「這可不行,這是雷書記專門交代過的。」這時溫優蘭和莫妙琴放下撲克膽顫心驚地站起來,木成林就吼道:「你們這兩人咋沒有一點記性呢,我交代過多少次了,領導幹部的家屬一來,房間裡要配水果和鮮花的。水果呢?鮮花呢?你們是廢物啊?啊?」

    溫優蘭和莫妙琴嚇得不知所措,王步凡急忙為她們撐腰說:「老木,你是軍閥還是皇帝?怎麼一張口就訓人呢?真想送鮮花和水果你自己去置辦,給喬書記房間裡也放一點,我剛才從喬書記房間裡出來,她那裡可是既沒有鮮花也沒有水果。」

    「是,是,我這就去辦。」木成林怒視了一眼溫優蘭和莫妙琴,跑著下樓去了。溫優蘭頭上嚇出了汗,臉色有點蒼白。莫妙琴低著頭在垂淚,王步凡問道:「小溫,木經理真的交代讓送水果和鮮花了嗎?」

    溫優蘭委屈得眼中含著淚搖了搖頭。

    王步凡猜測到木成林是故意在領導面前獻慇勤,在服務員面前耍威風。他如果真交代過,溫優蘭和莫妙琴是不會忘記的。這兩個姑娘的心都很細,葉知秋的到來,她們都很高興,一天到晚圍著葉知秋轉,今天晚上本該溫優蘭休息的,她是來陪葉知秋說話的,無端挨了木成林的訓斥,心裡有委屈卻不能說。南瑰妍這時憤憤不平地說:「不就是一個小經理嗎,盛氣凌人,狗眼看人低,他以為他是多大的官啊,在書記面前也敢這麼放肆!」

    王步凡覺得這個木成林確實有點可惡,昨天敬酒的事情木成林可能已經忘記了,他王步凡可沒有忘記,暴平軍落井下石,他木成林也敢去湊熱鬧當走狗,並且還敢把矛頭直接指向他王步凡,自己當時確實有點忍無可忍,不過冷靜下來之後他還是不想與這種小人計較,小不忍則亂大謀啊!剛才王步凡又聽木成林提了雷佑胤的名字,他心裡頓生不快。本來今晚的心情不錯,讓木成林來一攪和啥好心情也沒有了。

    不一會兒,葉知秋她們剛剛拿著撲克開始打,木成林果然送來了鮮花和水果,然後又去喬織虹的房間裡。木成林走後莫妙琴就小聲說:「平時只有雷佑胤和暴平軍的房間裡配有水果和鮮花,不過不在這幢樓上,在客房部七樓。其他領導的房間裡啥時候也沒有放過水果和鮮花,他就是一個作秀的小人。」

    「就是嘛,我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人。」南瑰妍說。

    葉知秋打圓場說:「打撲克,打撲克,別談他了。」葉知秋是不想為這個事掃了大家的興,就主動提議繼續打撲克。莫妙琴擦了眼淚去整理撲克,溫優蘭去給王步凡倒了一杯水,又搬了凳子放在葉知秋身邊,看樣子是讓王步凡觀陣的。

    打起撲克來溫優蘭就必須用右手,開初大家看著她的手心裡很彆扭,她也一直紅著臉,有些羞澀,總出錯牌。後來慢慢才自然了,牌技還相當高。王步凡發現溫優蘭其實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只是少了一個指頭,他就暗暗有些憐香惜玉。

    大家玩興正濃,夏侯知攜夫人來拜訪,夏侯知提了兩桶茶葉,他愛人提了三套化妝品。夏侯知進門就說:「小葉聽說嫂子來了,就想過來認識一下。」不及坐下,小葉把化妝品遞給葉知秋讓她看,並說是進口產品,效果特別好。葉知秋平時不怎麼化妝,卻也裝著很喜歡,很細心地聽小葉介紹使用方法。

    王步凡見夏侯知又送來了茶葉,就開玩笑說:「別人送東西我可以不收,老同學送的東西我得收下,正好我辦公室裡沒有茶葉了。」

    夏侯知急忙把茶葉遞給王步凡,王步凡當即把包裝拆開一看,又聞了聞,芳香撲鼻,是上等的碧螺春。然後,讓夏侯知夫婦坐下,溫優蘭和莫妙琴忙著給他們夫婦倒水,拿水果。夏侯知是個善解人意的人,來時見葉知秋她們正在打撲克,就不想久留,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並邀請葉知秋在方便的時候到家裡去玩,葉知秋答應了。

    夏侯知離開時,王步凡送出門外沒有下樓,夏侯知說:「老住賓館也不是辦法,我開發的桃花源別墅還沒有賣完,不行先給你一套住著。」

    王步凡擺擺手說:「那麼高檔的住房我可消受不起,你還是等著賣給別人吧。」

    葉知秋與小葉手拉著手下樓,在樓下還閒談了一會兒,才送小葉上車,兩個女人很親熱,就像老熟人似的。今天夏侯知的造訪可能就是衝著葉知秋來的,沒有什麼事情,純粹屬於聯絡感情之類的交往,送的禮品也不貴重,因此王步凡沒有拒絕,他之所以當眾把茶葉拆開,一方面是對夏侯知心存戒備,另一方面也是讓其他人看的。如果裡邊是錢,他會當場批評夏侯知然後讓他拿走,以示自己的清廉,如果是茶葉就留下。對夏侯知王步凡不能過於認真,畢竟是同學關係。

    送走夏侯知夫婦,葉知秋她們又繼續打撲克。玩到十點鐘,溫優蘭善解人意地說:「時間不早了,叔、嬸,你們也該休息了,小莫咱們走吧。」

    葉知秋很大方地把小葉送的化妝品贈給她們每人一套,她們十分感激,先是推辭,後來見葉知秋心意誠懇就收下了。等溫優蘭和莫妙琴走後葉知秋就把另一套贈給南瑰妍,南瑰妍並不推辭,下樓走了。等南瑰妍走遠之後,葉知秋才回房裡轉身鎖了房門,也不理睬王步凡,自己到衛生間裡洗澡去了。

    王步凡這時想起小道姑給他的信,就掏出來看。

    王步凡看完信,心情十分沉重,大罵雷佑胤是獸不是人。但他也知道雷佑胤在天野經營多年,根深蒂固,此事非同小可。時機成熟,處理得當,也許能起到一石數鳥的作用,把天野幾個貪官全部控出來;處理不好,也許會像推倒一堵危牆,飛起滿天塵霧,在塵霧隨風飄散之後,什麼效果也沒有起到,甚至還會有人說你是故意破壞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沒事找事。王步凡更清楚,就他目前的實力,萬萬不可明火執仗地與雷佑胤爭鬥,一定要等待時機,講究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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