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杜明:沒有人是干淨的 第三部分 手語 人流手術
    老大看著晶,而晶卻心不在焉地雙手插在兜裡四處看著醫院牆壁上貼著的宣傳畫。老大終於生氣了,用手扳過晶的身子。

    你怎麼還這樣,都這個時候了。你到底想怎麼樣?

    晶歪著頭,眼睛透過老大的頭看到了我。

    我不知道,你說吧。

    老大再也忍受不住,身體不住地顫抖。手掌一張一合,手背上血管都暴張了起來。看著老大的樣子,晶反而挑釁似地揚起了臉睜著老大,似乎在等著老大的耳光打在她臉上,我連忙走上去攔在他們中間。

    好了,別這樣。晶,不要拖下去了,你今年還要畢業呢。

    我說這話時是背對著晶,而晶只嗯了一聲就走進了手術室。走廊裡只剩下我和老大,老大從衣兜裡拿出煙,我伸出手給拿了過來。

    老大,你是學醫的嗎?現在這是醫院。

    老大看著我不說話,只是沉默。沉默突然讓我發現,原來身邊的人都是這樣的彼此不熟悉。

    老大,做完手術你打算怎麼辦?

    老大愣了愣,反問我:什麼怎麼辦?

    你和晶,怎麼辦?

    沒什麼,還是老樣子。老大靠在牆上,揚起頭看著天花板。

    我和晶都八年了,家裡人也都認定兩個是一對。我想不出我不做他男朋友怎麼辦。

    那晶呢?

    老大笑了,卻不像以往那樣單純。

    如果她想離開我,她早就離開了。八年時間可以拖住一切,最後在她身邊的也只有我而已。

    我冷冷地說:老大你在門口等著吧,我得進去,因為無痛人流的麻醉得由我來做。

    我轉過身再沒有看老大,身後傳來什麼東西碎了的聲音,也許是窗戶,也許是鏡框,反正不是會是誰的心。

    走進手術室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師姐對我說過的一句話。

    資本主義的開始都是以回報作為假象,其實只不過是資本積累的手段。一但資本有了不平衡,這個社會也就開始瓦解。於是陽萎的馬克思開始希望把有人可以把這些資本共產共銷,這一套用在愛情上也成立。

    我走進手術室時卻發現晶還沒有躺好在手術床上,而是站在那窗邊看著窗外。而師姐坐在那裡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這多少有些意外,因為我以為我故意晚進來些,好讓晶脫好衣服這樣會讓大家都少些尷尬。晶看到我走進來,就走到師姐的身邊小聲說了一句那就開始吧,然後就開始安靜地脫起衣服。

    晶的動作很快,還沒有等我反應過來。她已經脫下了褲子,光著腳站在地上,雙手垂在腹間。師姐輕輕拍了拍晶的肩,讓晶躺在床上,然後轉過頭對有些失神的我說。

    杜明,你也應該准備了吧。

    其實人流手術根本沒有我什麼事,不過還是跟師姐說要給晶做無痛人流。所謂的無痛人流也只不過是在人流手術過程中為患者靜脈滴入一些麻醉誘導藥,用這些短時間、高效的麻醉藥來緩解人流手術過程中的痛楚。我是學麻醉的,而且這個無痛人流的項目就是麻醉科與婦產科聯合辦的,所以我可以輕松拿出麻醉藥自己一個人做這個手術麻醉。

    那天我用的是商品名為“得普利麻”的進口麻醉誘導藥。只有十毫升的乳白色液體,起效極快,而效果只能維持十分鍾,對做人流手術最合適。不過有一個很小的副作用,會讓人興奮,特別是能引起女性性興奮。所以有時我們做手術時會惡作劇一樣看患者用藥後的反應,不過這種反應也是因人而異的,大多是女孩的反應就是臉紅、如喝醉酒一樣,偶爾會在手術室做嫵媚狀。反應最大的一次不是我們麻醉師發現的,而是一個老護士。因為是急診手術所以那個女患者在進手術室之前沒有插尿管,護士說等到麻醉後再插尿管會容易很多,可是麻醉誘導起效以後,那個護士忙來忙去也插不進去。最後她抬頭說了一句話,弄得我們一片嘩然。

    拿塊棉簽來!真麻煩,下面出了太多水了,根本插不進去。

    晶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當我給她手臂綁上血壓計的袖帶和給她另一支胳膊上扎好點滴時,她的身體就像木偶一樣任我擺弄,她只是那樣面無表情地看著天花板。從我進來到最後我把麻醉藥注入她體內,她都沒有問過我為什麼會進到手術室,為什麼做這些。我以為她會問我,我想好了我怎麼回答她。我會告訴她這樣做只是想讓她少些痛疼,可以讓她盡快回學校上課。可是她的無動於衷讓無有些手足無措,以前做過無數遍的量血壓,注射藥時也緊張的手抖。注射完麻醉藥,我要看時間來計算麻醉藥的起效時間,我一邊看著手表,一邊用手按在晶的手腕上量著她的脈搏,那時我感覺到晶的身體在顫抖。而坐這一切時,師姐就坐在晶裸露的雙腿之間看著我。

    過了大約一分鍾,麻醉藥開始起效。晶開始重重的喘息起來,我用手輕輕掐了一下晶的手臂,沒有一點反應。我沖師姐點了一下頭,師姐就低頭做起人流手術,而我走到一邊給晶量血壓。我聽見了吸管在晶身體內抽動的聲音,鮮紅色的東西一下子噴進了玻璃瓶中,不我把臉背過去不去看,可是吸管發出的聲音還是那樣撕心裂肺,知為什麼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手術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晶突然躁動起來,身體開始不停地扭動。手臂也不停地揮動,她的一只手臂有血壓計的袖帶固定,所以動不了。而另一只手上卻打著點滴,我跑到那一邊壓住了那只手。晶的身子動得越來越厲害,晶的雙腿是已經被綁在旁邊的固定器上,可是這樣動作還是讓師姐停止了手術,師姐沖我說,杜明壓住她,馬上就要做好了。我踩在手術床旁邊的木台上,一只手抓著晶打著點滴的手腕,然後用另一只手壓在晶的胸前。我和晶臉對著臉,距離只有十厘米。

    晶的頭發亂了,她的額頭都是汗水。她咬著自己的嘴唇,嘴唇已經被她咬得失去了顏色。她的身子雖然被我壓著還是一下一下地掙扎著,反而成了有節奏地晃動,我的身體也隨著小動作地搖晃著。我的頭發也亂了,垂在額頭上,我額頭上也滲出了汗粘。晶的頭在我的視線裡轉來轉去,眉毛一皺一皺的,這樣的表情我也曾經見過,也是在一張床上……我低下頭,臉貼著晶的臉,我們的臉上被一種鹹鹹的水滴粘在了一起。

    過了一會,我感覺身下的晶動作越來越小,氣息也平穩了許多。看了看表,已經過了七分鍾,麻醉藥開始失效了。慢慢的晶還是會感覺到疼痛,而且會越來越痛。麻醉藥的作用只在過程中,它從來不管結果怎麼樣。我知道師姐也一定馬上要結束手術了,想從晶的身上爬下來,卻突然感覺自己的力量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不想起來,想繼續這種奇怪的姿勢,在這個奇怪的地點。我側過頭才發現晶已經睜開了眼,她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我連忙一下子站了起來,剛松開抓著晶的手腕,卻被晶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輕輕將我的手掌合成了拳,然後用手心輕輕地在上面磨擦,那一瞬間我的世界停止了。

    晶漸漸清醒過來了,她緩慢地從手術床上爬下來,摸索著旁邊椅子上放著的衣服。我走過去扶著她,晶的半個身子都倚在我的身上,我看見她的腿在發抖,好久都沒有穿上內褲。師姐走過來手裡拿著包衛生巾遞給了晶,晶努力地對師姐微笑了一下,手在去接衛生巾的時候先是拂去粘在自己額頭上的頭發。師姐扶了一下晶的手,把那包衛生巾送給了我。

    杜明,你幫下忙。

    我知道師姐一定已經看出來了什麼,我接了過來。就在我低下頭時,我看見了晶大腿根部的鮮血。我抑制不住的一陣陣惡心,扔下了手裡的東西跑進了洗手間。我低下頭不停地吐了起來,那片紅不停地在我的腦海裡閃過。我吐到再也吐不出來東西,感覺自己那一陣陣干嘔似乎把五髒都吐了出來。眼框也因為用力而隱隱作疼,我坐在地上,不住地喘氣,眼淚不知不覺又流了出來。

    等我走出洗手間時,發現晶已經不在手術室裡了,剩下師姐一個人靠著桌子抽煙。她歪著頭看著我,眼裡滿是懷疑的目光。

    杜明,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只是四處張望,想找到晶。

    她剛出去。師姐對我說,說完這句,她從辦公桌裡又拿出包東西扔給了我。

    給,學醫的怎麼連最起碼的常識都不知道嗎?

    我接了過來,是一包保險套。我再沒有和師姐說話,徑直沖出了手術室。

    老大和晶還在,晶坐在走廓的椅子上,手插在衣兜裡,面無血色。老大靠著牆,陽光從右邊的窗戶照進走廓,每個人的臉上都現出不同的色彩。

    走吧。

    老大挺起身,他的衣服背後滿是牆上落下的白灰。他走到晶身邊,伸出了手。

    晶只是抬頭看著他,只是看著他。

    老大被晶盯得不自然起來,他把手收回來。嚷著。

    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用不著你來憐憫,宋洋,你不用這樣對我好。

    老大原本已經收回的手瞬間揮了出去,他給了晶一個耳光。而晶從坐在那裡開始似乎就是在等著那記耳光,身體向前傾著,下巴高高揚起,臉上不帶一點表情。

    我站在一邊,不知道應該怎麼辦。老大也愣愣的,這次揚起的手在半空中尷尬了好久,不知該怎麼收回。晶抬起手輕輕推開了老大,站起來手扶著牆壁慢慢往外走著,手指劃過的牆壁留下一道道痕跡。老大跑過去,想去攙著晶,卻被晶推開了。晶自己也因此一下子沒有站穩,我連忙扶住了她。她轉過身看著我,又看了看老大。晶笑了,然後輕輕把手臂從我的手中抽了出來。

    我自己能走,不用你們管。

    晶就這樣一只手扶著牆壁,慢慢溶入了醫院門口的那塊陽光中。再沒有回過頭,只留給我和老大一個背影。看著她越來越遠。這一次我和老大都沒有動,我們互相盯著對方,都像不認識對方一樣。好久都沒有說一句話,最後還是老大轉身離開了,我坐在過道的長椅上,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個人走過來坐在我身邊。她叫著我的名字,我對師姐笑了笑,那時突然感覺她那樣一個人生活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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