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完全是按照當地的風俗辦的。村子裡人都聚到了山頂上的墳地,原來現在每家每戶的墳地早有歸屬,並不是我想像的那樣隨便找個坑就埋的。老爸的坑就在杜鑫的墳旁邊,簡單的墓碑上刻著杜洪福的名字。媽和杜蘭穿著喪服,我沒有穿,媽也沒有問我穿不穿,她知道我是不會穿的。送葬的過程很是複雜,我遠遠地站在一邊看著人群裡動靜。許多人都參加了葬禮,本來小村子裡家家多多少少都能拉上些關係。媽和蘭站在人群的最前端,兩個人都只是低著頭,沒有哭泣,沒有歇斯底里。相反村長的老婆還有那個三表姑倒成了葬禮的主角,一個人在墳前大哭不止,口口聲聲說好人沒好命,而另一個神婆又在墳前裝神弄鬼。兩個人的矛頭一個衝著媽,一個衝著我。村長依然悶著頭抽煙不說一句話,倒是小學校的那個張老師特意從人群裡走到我的身邊,他遞給我一支煙,我擺擺手拒絕了。他便站在我身邊一個人抽了起來,我看見他的西服上衣的口袋裡別著我的鋼筆。
怎麼樣?沒見過吧。農村就是這樣,愚昧得不得了。
我笑了笑問他,張老師是本村人嗎?
嗯,我去年在縣裡的教師學院進修,現在已經算是大專文憑了。
哦。對了,杜蘭最近學習怎麼樣?
杜蘭呀,挺好的。這孩子挺用功,我也特別愛教她。
是嗎?不過這些天杜蘭在家裡倒是不怎麼學習,她晚上的時候總是愛噁心,有時還吐。她在學校怎麼樣,我怕她得了什麼病,想給她檢查檢查。
那個張老師的臉色果然一變,吱吱唔唔說不出什麼。於是我不再理他,一個人走到了杜鑫的墳前,齊小紅已經站在那裡。她雙手插在褲兜裡,歪著頭若有所思。我走到她身邊,像她一樣把雙手插在上衣兜裡,歪著頭看她。過了一會,她笑了。
像做夢。
什麼?
像做夢,齊小紅又重複了一次,昨天晚上就好像在做夢。
是真的。我伸出手輕輕抱住了她。齊小紅連忙躲開,轉過頭看看另一邊的人群,看到沒有人注意到我們,才重新站在我身邊,手指隔著衣服輕輕地在我手背上蹭著。她的臉紅紅的,鼻翼上泛著可愛的汗珠。
杜澤,我總是做著同樣的夢,夢裡就是抱著你,親你。你把我按在草垛裡、山路上,那時我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樣子,長大以後是高是矮、是胖還是瘦。但我知道在夢裡抱我的那個男人就是你,一定是的。
淨做美夢。那夢裡面我們倆人有沒有……呀?
齊小紅抬起頭,她的眼睛清澈見底,不帶一點瑕疵。不由得我躲開了她的眼。
杜澤,你給我的感覺和夢裡不一樣了。
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我一直以為那是個惡夢,那個夢總讓我很害怕。
為什麼?
因為每次夢的結尾你都會把我……
齊小紅的話沒有說完,葬禮卻結束了,人群開始散去。齊小紅連忙跑到了人群中,那個三表姑就是齊小紅的媽拉住了齊小紅好像訓斥了她幾句,齊小紅極不情願地甩開了她媽的手先跑下了山。不一會山頂上只剩下我和媽兩個人。我走到媽身邊,扶住了媽的肩膀,媽深深吸了一口氣。
總算熬出來了,他再不死,我就要死了。
媽抬起頭看著我,我們倆都笑了。
回到家裡,家裡已經擺上了不少大桌子,剛才送葬的人又全都聚集在了院子裡。中國人的傳統習俗,紅白事以後吃喝當然是少不了的。農村人不外乎就是大碗吃肉,大碗喝酒。我坐在一個角落裡看著他們,就像所有的壓抑的中國人一樣,這些農民喝過了酒後似乎全都換了個人。脫去平時的偽裝,大家好像全都在拚命展示自己真實的一面。當然也有例外,那就是村長的老婆。她倒是從始到終都是一個樣子,在酒桌上也是不停地指桑罵槐。這時媽端起一碗酒,拿到了她的面前。
大姐,不管我以前做了什麼讓你不順心的事,今天都是我男人死葬。我就乾了這杯酒算是給你陪罪。
說完,媽看都沒有看村長老婆一眼,一口就喝光了碗裡的酒。然後把空碗一揚,看著村長老婆說。
大姐,這是給村長面子,也是給我死去的男人面子。不過,過了今天,我就誰的面子也不看了。
媽猛地把手裡的碗摔在了地上,誰敢在人前背後胡說八道,你看我不撕爛她的那張破嘴。
媽說完便回頭去招呼其他人,留下村長老婆傻傻地坐在那,不知怎麼發作。那桌人都靜靜地看著村長老婆,王破嘴突然把筷子往地上一扔,剛要發飆,卻被趕過來的村長攔住了。村長二話沒說就給了他老婆一個大耳光,然後拉著她就回家了。可以看得出有很多等著看戲的人臉上都寫著失望。
到了晚上,村子裡的人都已經回了自己的家,剩下媽一個人在院子裡收拾東西。雖然家裡因為死了人顯得有些死氣沉沉,但可以看出來媽的動作很輕鬆。我想過去幫媽的忙,被媽推開了。我回到屋子裡發現杜蘭不在家,她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我想去找齊小紅,但想想還是沒有去。躺在坑上,慢慢地便睡著了。
醒來時發現四周黑黑的,我好不容易摸到了燈繩,打開了燈,卻沒有看到一個人。我走出院子,院子已經被媽收拾乾淨,可是媽卻已經不在家裡了。杜蘭也沒有回來,只剩下我一個人。院子裡的角落裡傳出窸窣的聲音,好像是老鼠。我從門框的縫中找出那段被拽掉的電線,藉著屋裡的燈光將線給接好,然後接上開關。院子里長桿上的燈泡瞬間亮了起來。燈光下的院子瞬間變得寂靜起來,我站在燈光下看著自己的影子無所適從。突然從背後的黑暗裡有一雙手猛地推了我一下,我轉身就抓住了那個人的衣領。
杜蘭痛得喊出了聲:哥,痛!是我。
我放開了手,轉過身不再理她。杜蘭一臉委屈地站在我面前。
哥,你怎麼了?這麼生氣呀,我跟你逗著玩呢。
我笑了笑,沒什麼的,被你嚇到了。
嗯,你滿頭大汗的,這次怎麼害怕了?要知道你這麼膽小,就不嚇你了。
杜蘭說完就進了屋,只剩下我一個人站在院子裡,汗水順著額頭往下流著,經過眉間的傷痕,如針刺一般疼痛。
哥,這是齊小紅衣服上的布花,給你。你得告訴我大黃在哪裡了吧?
還不夠。這個太容易了,齊小紅都沒有怎麼哭,你還得再幹一次。
哥,我真的不敢幹。
那你不想要大黃了嗎?你得把齊小紅弄得大哭才行。
可是我不能這麼幹,小紅要是摔傷了怎麼辦?
不會的,你只要輕輕地在後面推她一下就好了,我們逗她玩。
哥,為什麼我們要推她下山。
問這麼多幹嗎,要你做就做,你不做我就不告訴你大黃在哪裡。
哥,我有些害怕。
杜澤,你是不是喜歡齊小紅?
哥……
那就是了。
哥哥哼了兩聲,他突然猛地把我推倒在地。
杜澤,你這樣的壞孩子,齊小紅怎麼會喜歡你呢。記住你是我的,齊小紅也是我的,反正這一切都是我的。
我知道了,哥。我咬著嘴唇,努力不讓淚水流出來。
杜澤,不用怕。不會有事的,不過如果你不做,我一定不會饒了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