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一直到等老王叔把我推倒我才回過神來,可是那隻狼卻已經撲到了老五叔的身上又抓又咬起來。我連忙扔下小白拿起地上的槍,掄起來一槍托就打在了那隻狼的頭上。那隻狼「嗷」的叫了一聲就灰溜溜地夾著尾巴躥到了黑暗中,老王叔身上卻已經滿是血跡。眼看著狼群一點點向我們靠近我大聲地喊著老王叔。老王叔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衝著我喊:還不快跑,等啥呢?我一手抱著小白一手扶著老王叔,只有幾步的路竟然走得如此艱難。大媽在院子裡看見我和老王叔,也不顧一切地想向外跑,老王叔叫了一聲,別出來,給我看好院。
終於走回了院子,大媽連忙把院門關上,我和老王叔一起癱倒在了院子裡。我喘了兩口氣突然想起了老王叔的傷,我去扶老王叔,結果老王叔抬起手就給我一拳頭衝我吼著,你傻呀,為了條狗為了個狼崽子就跑出去,你不要命啦。火光下我看見老王叔的臉也已經是老淚縱橫,豆大的汗珠子不停地額頭上落下。我哇地一聲又哭了起來,老王叔歎了口氣,哭啥呀,還沒死咧。我藉著火光看著老王叔的傷口,老王叔的棉襖被狼撓得稀爛,裡面的棉花已經飛得差不多了,直露出老王叔那單薄的脊背。老王叔的背上好幾條血口子,深處已經見到了泛著白茬的肉,只要一動血水就從傷口裡滲出來。老王叔痛得不住地往回吸著氣,我開始後悔自己剛才幹嗎那麼莽撞,害得老王叔受這麼重的傷。見我一直在哭,老王叔拍了拍我肩膀,娃兒,別怕。剛才我也是一時性急打了你。老王叔停了停說,孩子!你是好樣的!我這輩子見的人不少,能像你這樣心好孩子可不多。衝你為了虎子能跑出去,我們老兩口就是豁出命也得把你送出去。
我聽出老王叔的話裡有話,我問老王叔:老王叔你這是啥意思?咱們不是一直要三個人一起守住馬場嗎?
老王叔剛剛話說得急了,連吐了好幾口氣才慘然一笑,傻小子,我和你大媽在這馬場一輩子了,早就認定了就是死也得死在這馬場了,何況我現在只剩半條命了,哪還能跑得出去呀。
不行!我大喊了起來:不行,要死三個人一起死!
老王叔的嗓門一下子也大了起來,說送你走就送你走,你還能強過我?老婆子,咱們只好那麼辦了。大媽回頭應了一聲,又衝我笑了笑。孩子,你老王叔有打算,你不用為我們操心了。老王叔剛才喊了幾句氣又有些上不來。喘了好幾口氣才慢慢對我說,娃你現在知道這狼群為什麼圍著我們馬場不走了嗎?我看著老王叔眼睛盯著我懷裡的小白,我也明白了,是為了小白。老王叔說這真是白狼崽子呀,真沒有想到這也能讓你撞到,這也說不定是你的命呀。小白躺在我的懷裡,胸口一起一伏。小白的傷也很重,脖子上好幾處咬傷,腿上也被頭狼咬得滲出了血。我咬了咬牙說,老王叔,咱們……咱們……把小白扔給狼群吧。老王叔說不行,他的語氣很平穩好像經過了深思熟慮。這白狼是神物,被我們遇到就是仙緣,如果我們不管一定會招報應的。老狼王逆天行事一路下山就是為了追殺白狼,今年一定不會穩當呀。孩子,白狼不能死,你一定要好好護著它。我覺得咱這三人兒中有仙緣的也就只有你一個了,所以我和你大媽為你幹點啥也是心甘情願。我的眼淚又不掙氣地流了下來,哽咽著再也說不出話來。老王叔拍了拍我的肩,突然又問我,你說剛才那馬會不會是它?我搖了搖頭說太遠了我也看不清。老王叔笑了一聲,但看起來卻是那麼淒涼,這是什麼世道,活一輩子竟然到老看到了麒麟和白狼。
院子裡的火雖然還是那麼旺,可是剩下的木柴卻越來越少了。我換過大媽拿著槍站在院門口,大媽則在院子裡給老王叔和小白包紮好傷口。我眼睛緊盯著院門外,狼群又隱蔽到山坡後。整個山谷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平靜,虎子的屍體也靜靜地躺在地上。它的血已經將雪地染成了暗紅色,月光下猶如一朵盛開的牡丹。我不由自主又是想起虎子這些陪伴我的日子,我知道我這個人是太過軟弱了,就連死隻狗也會如此激動。但有些事情是與生俱來的,就算你想著改變,可是一但事情發生你還是一如既往。這就是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這種人根本不適合上戰場,老天把我從一個戰場上拉回來卻又把我送到了另一個戰場中。這場戰鬥我到底會不會贏,現在也許只有老天爺才知道了。小白真的就是白狼,它也是老天選中的狼神,卻被自己的同胞追殺,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命。我回頭去看小白,小白的傷口已經被大媽包好了。它趴在地上好像沒有一點力氣,只是一直抬著頭遠遠望著狼群,看樣子小白在兩、三天之內都不可能走動了。老王叔和大媽不知什麼時候去了後院,我隱約感到一絲不安,因為老王叔和大媽的態度太過安詳了,早已經沒有了兩天前面對狼群的急躁與不安。以前聽班長說過,先峰班的同志往往在戰鬥前幾分鐘都會慢慢平靜下來,那是因為誓死的決心讓大家變得堅定起來。難道老王叔和大媽真的準備犧牲自己來救我嗎?那我到底要不要自己一個人走?我是不是應該聽他們的話呢?我被一連串的問題弄得心裡悶悶的,又是一夜沒睡,腦袋也不爭氣地疼了起來。這時大媽走到我身邊,她把我手中的槍接了過去。孩子,去後院吧。
我來到後院,老王叔扶著馬圈的柵欄站在那裡。他衝我微笑著,我看見他身後的白馬已經上好了馬韁。他見我過來,就轉過身去。他藉著火光仔細地看著每一匹馬,他走進圈裡挨個地摸著它們。最後老王叔從馬圈裡走出來牽過來那匹上好馬韁的白馬。
娃,拿著。
我接過韁線愣住了。
老王叔拍了拍馬脖子,這馬現是在馬場裡跑得最快的馬,也是頭馬。一會你就騎著它往外跑吧。我叫了一聲老王叔,老王叔衝我一擺手,別說了孩子,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可是咱們三個人不能都讓這狼給困死了,火燒不了多一會了,火一滅狼群馬上就進來。到時候連人帶馬全都得被咬死,一會你騎著馬帶著馬群跑出去,說不定還能活。
我問老王叔,那你和大媽怎麼辦?孩子,你不用擔心。到時候就剩下我和你大媽還有白狼,我們找個地方就能藏起來,總不能大家都綁在一塊受死吧,分開了也許大家都能活。
真的嗎?
老王叔稍微點了點頭,沉思了一會說,其實這也是個下策呀,對不起這些馬了,而且你也不是一點危險都沒有的。你到時就騎著馬悶頭往山外跑,馬群出去肯定衝散狼群。我和你大媽就藉機會藏起來,到時候馬一定會死掉幾匹、跑散幾匹但我們人就可能都保住了。
我知道現在也只能用這一個辦法了,老王叔現在身上有傷他和大媽都不可能騎馬出去,如果硬要騎著馬衝出去可能情況更糟,想到這裡我就接過了老王叔手裡的馬韁線。
娃兒,別擔心。只要你一但跑出山就能到鎮子裡找老張、找支部來救我們了,那我們不全都能活了嘛。還有如果那馬駒真的不是凡物的話,它也一定能護著你、護著這馬場。我就不信咱們爺倆命能絕在這。
我沖老王叔用力地點了點頭,老王叔笑了,可是藉著後院微弱的火光我看見老王叔的臉上不知什麼時候又掛上兩道淚痕。
大媽給我繫好了腰上的皮帶,把菜刀別在了我的腰上。別擔心,我和你老王叔不會有事的。我含著淚點了點頭,不知這次出去還會不會再見到這他們,老王叔和大媽在這幾個月裡對我如同自己孩子般的愛護。我在這馬場也像在家一般舒服,沒想到離開時竟然會是這種生死離別。我走到小白身邊蹲了下來,小白還是虛弱地站不起身子。它用舌頭不斷地舔著我的手,我的眼淚終於止不住又流了出來。這馬場似乎都是因為我的到來才發生如此變故,如果沒有我,沒有小白,這馬場一定還會平靜如往昔。我知道沒有可能回頭了,既然已經如此也只好大步地走下去了。我站起來沖大媽大聲說:大媽你等著我,我一定把部隊帶回來救你和老王叔,你們一定要小心躲好,我還得吃你給我做的山菜餡糰子呢。大媽含著眼淚不住地點頭,我轉過身就跳上了馬。
老王叔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馬圈的草棚上,他的身子有些顫抖,他手扶著肩上的傷口不住地咳嗽。我緊張地叫了一聲老王叔,老王叔衝我哈哈笑著,孩子,別怕。你老王叔老胳膊老腿還能用,最後送你一次,也讓你看看你老王叔當年的模樣。看我騎穩了馬,老王叔繼續說著,孩子,你看我這馬只給你上了韁繩沒上馬鞍,這是有講究的。走山路是不能放馬鞍的,顛幾下子就把你的大腿磨破了。而且一但落下馬,鞍子還會綁住你的腳。孩子,腿要夾緊,手就牢牢抓住韁繩,身子能多低就多低,馬跑起來時要附下身子抱著馬脖子。我把韁繩在手上纏了幾纏,衝著老王叔點了點頭。老王叔站直了身子,沖天大口吐了幾口氣。老王叔一抬手就扯起了手中的閘繩。
喲荷……
隨著老王叔的一聲叫喊,幾十匹馬一齊衝出了馬圈,沖後山奔去。我低下頭把身子緊緊靠在了馬身上。
身子不知撞到了什麼,腿也被旁邊的馬匹夾得生痛。我什麼也不顧只是緊緊地用雙腿夾著馬肚子,風從面前呼呼地吹著,我聽到了老王叔在我的身後歌聲。
山風響,麒麟叫,
英雄自古仰天笑。
湖水搖,白狼跳,
英雄相惜肝膽照。
二十四
馬群還沒有跑到山坡就被路旁邊竄出十幾道黑影團團圍住,是狼群!馬兒們受了驚,馬群一下子被分開,我聽到身後的馬發出慘烈的嘶叫,有幾匹馬已經被狼群撲倒。我已經顧不上別的只有拉緊手裡的韁繩,想讓身下的馬跑得再快些。可是我騎的這匹馬也受到了驚嚇,來回地打轉卻不知道往哪跑了。這時天還沒有放亮,馬轉了幾圈我便看不清方向,韁繩勒得虎口生痛,我左手抱住馬脖子,右手攏住韁繩又在手腕上繞了幾圈,身子緊緊趴在馬背上卻不知道怎麼辦了。這樣下去一定會死掉,眼看著又有兩匹馬被狼咬傷倒在地上,雖然也有幾隻狼被馬踢傷、踩倒,但是剩下的狼卻越來越兇猛。馬群被狼群是緊緊圍住,剩下的馬兒們貼得越來越緊,而我騎的馬被圈在最裡面動彈不得,我完全不知所措,只是感覺汗水已經浸透了自己的衣服緊緊貼在我的身上。
砰……
是一聲槍響把我驚醒過來,是老王叔!我回頭望去身後一片火光,老王叔把馬棚給點著了。火苗越燒越高,藉著山風不一會就衝到幾米多高。馬場後院瞬時成了火海,火光映紅了半個山谷,我聽到了老王叔沙啞的聲音。
快跑呀!藉著火光往前衝!
聽了老王叔的話,我深吸了一口氣,藉著背後的火光我看清了山路,抽出腰上的菜刀用刀柄使勁往馬屁股上一戳。身下的馬疼得竟然躍了起來,然後猛地衝出了狼群往山下的路跑了出去。剛轉過一個彎一個碩大的黑影突然從我頭上躥出來,是老狼王!它向我撲來,我連忙趴下身,感覺後背還是被抓了一下,好像棉襖已經被它撕開兩半。我身下的馬也嚇得停下了,老王狼一落地又借勢撲了上來,我身下的馬高聲嘶叫起來雙蹄高高舉起,老狼王沒有從正面衝過來又躥到了馬背後。這一次馬沒有來得及轉身,那只頭狼一下子就躥了上來咬住了馬屁股。馬疼得跳了起來,它像踩到了彈簧一樣不斷上躥下跳想把那只頭狼從自己身上甩掉,結果它將狼和我一起甩了下來。
我的身子已經落了地,可是韁繩還緊緊地纏著我的右手。我整個人被吊在了馬的身上,左手的菜刀也不知飛到哪裡去了。右臂關節不斷被拉伸,我也覺不出疼了只是空著的左手在無意識地揮舞著。馬感覺背上輕了許多竟然飛奔起來,它順著另一條小路跑了上去,那是上山的路。我大聲喊著讓它停下來,可是馬已經驚了,完全不聽我的話,它越跑越快。我的小腿還有膝蓋不停在冰冷的雪地上磨擦,還好地上有很厚的雪才不至於把我的腿磨破。我的身子隨著馬匹來回地顛簸,右手已經快沒有知覺了。我努力想用左手抓住韁繩,突然左腿猛地撞在了路邊的樹幹上。我疼得啊的一聲大叫,我想我的膝蓋已經撞碎了吧。再沒有力氣掙扎慢慢地我昏了過去……
是誰說神就能幫我們得到一切?
是誰說神就能讓我們長生不老?
我看見山上的麒麟腳踩著祥雲,
我看見山下的白狼飛躍過深谷。
神呀,請你告訴我。
何時我才能得到它們?
……
我聽見有人在唱歌,歌聲是那麼深沉。就在我耳邊我卻睜不開我的眼。我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卻能感覺到身邊是那麼漆黑。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在我身邊響起。
麒麟驚,白狼現。正月十五,飛來橫禍。
是你!肅慎!
肅慎看著我眼裡滿是悲哀:申,你不信我的話,當初讓你走你不走,你還帶走了白狼,現在後悔了嗎?
難道這一切你都知道?你真有那麼神?還是你把狼群招到這裡來的?
肅慎苦笑,我哪有這個力量,申,招來狼的是你呀。
我?
如果不是你,麒麟怎麼下凡,如果不是你,白狼怎麼現世,可是又是因為你麒麟不肯變身,白狼不到時辰便下凡,又不肯隨我離去。肅慎越說越急,步步向我緊逼。
我向後退著:你說什麼我不明白,你說的,好像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說得自己好像神仙一樣。
就算是神仙又如何?肅慎苦笑了一聲,你還不是一樣連神仙的話都不聽。
那你一定知道如何救馬場了?為什麼只是眼睜睜看著!然後在這裡說些風涼話。
不是我見死不救,而是我無能為力。神也不是萬能的呀,我只能看到前因,卻不能看到後果。何況我還不是神,但申我只能告訴你,現在離開還來得及。你與這長白山都極有根源,命不該死的,你放心好了,但別再想回馬場,那裡不是你應該去的地方。
那馬場和老王叔老兩口呢?
你把白狼帶回馬場,就已經改變了他們的命,他們在劫難逃。
既然是我惹禍上身,那我也絕不會獨自離開馬場的。這是哪裡,我要回馬場!!
現在果然是不再相信神的時代。白狼選擇你果然沒有選錯,但是命運可不可以改變就看你們自己了,記住我說的話吧。
身邊慢慢靜了下來,肅慎的聲音也越行越遠,我又慢慢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