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與別人一起過聖誕節的經驗,說得嚴重些我甚至沒有和別人一起過任何節日的經驗。除了家人我從不習慣和其它人一起聚會慶祝,從小學到大學我連學校組織的春遊都極少出席,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只是沒辦法溶入別人歡樂的氣氛,平時在課堂上我這樣格格不入倒不明顯,一但到了課外活動的時間我就顯得十分突兀,每個人都很容易結幫搭伴,只有我永遠一個人呆著,曾經有人想接近我,但總是過不了一會就自動放棄了,在小學時經常是大家在一起玩,剩下老師帶著我一個人。可就這樣兩個人呆著彼此也感覺彆扭,所以當後來我不再參加各種課外活動後老師也覺得是一種解脫。當這種習慣一直延續到大學,我就已經認為這便是屬於我的正常的生活,每次偶爾的改變都會讓我無所適從。在大學第一年的聖誕節,和我同寢室的人非要在寢室裡聚餐慶祝,當然我也在內,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在喝酒唱歌,只有我一個人連站的地方都找不到,最後全寢室八個人除了我以外七個人都喝醉在床上,只剩下我依然清醒將地上的嘔吐物清理乾淨。從此以後再有類似的活動我都會找機會離開,久而久之寢室裡的其它人也都習慣了我的消失。到最後我想他們可能都認為這個寢室裡只有七個人,就連畢業的散伙飯我都缺席,大學幾年最後我們班的輔導員都不記得班上有我這個人。那時我本來以為我一輩子都會這樣,沒想到當人開始戀愛什麼都跟著改變。
要和葉小愁還有宋洋三個人一起過聖誕節完全是我一個人的自作主張,在此之前葉小愁並沒有和我談過這件事,因為身邊的護士、大夫們最近都開始張羅著聖誕節的安排。大家都已經完全將這個西方宗教節日當成自己的節日,不光是商店和飯店門前窗上都掛滿綵燈,貼滿MERRYCHRISMAS的字樣。在開早會的時候一個護士竟然問要不要也在手術室的窗戶上貼上些雪花和聖誕老人,主任無奈地說可以再寫上聖誕大酬賓,手術買一送一,割大腸再送個盲腸。主任明顯不是一個會在意外國神仙誕生日的人,但每年的農曆四月初八也沒有看到主任給佛祖多上一根香,可見主任對於別人的生日都不感冒,但主任對於其它人熱衷於聖誕節並不反感,那些護士們談論聖誕節時他大多都是笑嘻嘻的聽著,有時興致高了還會參與討論一下。見我一個人不聲不響主任便問我聖誕節要怎麼過,我搖搖頭說還沒有打算,主任笑呵呵地勸我要小心,我問主任為什麼,主任說沒看我們醫院的女大夫護士們都想著在聖誕節這天狠狠宰自己老公、男朋友一頓,你可得先預備好止血帶。我被主任逗笑了,我問主任怎麼過聖誕節,主任笑而不答。急少聽主任談起家人,除了知道他老婆去世得早家人不在身邊以外我對他的家人便一無所知。我問主任對過聖誕節有什麼高招,聽別人說主任年輕時曾經去過蘇聯進修過,留過洋的人肯定會有一些獨到的經驗哪怕是上個世紀的。主任告訴我要出其不意,給對方一個驚喜。主任說這話時眼神閃亮像個孩子,我問他這是在國外的經驗?主任笑著說這是我黨解放中國的經驗。
所以我決定給葉小愁驚喜,但又有些不知道何從下手。另外邀請宋洋也在計劃之外,我突然感覺有一些手忙腳亂,每天都在問身邊的人如何安排聖誕夜,但得到的永遠是吃飯,看電影一類的類似答案。每天拿著報紙想找到一些不同的活動,可是永遠是一樣的促銷的信息。時間慢慢過去,我的聖誕節的計劃依然還只是一個雛形,而我發現我已經一周沒有聯繫葉小愁了,而她也同樣沒有再聯繫過我。
我和葉小愁的關係又變得有些微妙,本來經過了那一夜我想我們應該變得更親密無間,但現實好像正好相反,第二天與葉小愁媽媽的談話,與葉小愁的不歡而散,一直在困擾著我,那之後,到現在我們沒有見過一次面,連電話也沒有,只是一些不痛不癢的短信,這與我想像中兩個有過實際接觸的戀人的狀態完全不同,甚至還不如以前葉小愁追我的時候讓人感覺滿足,我嘗試著打過一次電話給她,有許多話要說要問,可是電話那邊葉小愁有些冷冰冰的話又讓我硬生生將嘴邊的話壓下。葉小愁的媽媽已經出院,那便意味著兩個人又將共處一室,我很想知道葉小愁這幾天過得好不好,可是她只是含糊不清的幾句話,就匆匆地掛斷了電話,我認為是她有意躲我,我的心中已經生出一絲不滿。
那兩天接連與宋洋見面,我想問一下他知不知道葉小愁母女的情況,可是幾次話到嘴邊我都沒有說出口,想著幾個月來與葉小愁在一起的種種快樂,想著葉小愁愁媽媽的種種令人不解的怪異之處,我決定相信葉小愁而不是她的母親,我要與葉小愁在一起。而且,我還決定要在聖誕節給葉小愁一個驚喜。下班前本來想打個電話給葉小愁,可是猶豫了半天還是放棄了。想不再去想葉小愁的事情,可在下班後自己還是鬼使神差地坐著公交車來到了葉小愁的學校門口。
這一次我來的時候好像早了些,可能還沒有放學,校門緊閉,周圍也是一片平靜,只有旁邊的角落裡聚集了幾個男生蹲在那裡抽煙。當我走過去的時候他們幾個有些警惕地看著我,結果他們的目光讓我不知道是應該繼續向前走進校門還是停下腳步和他們站在一塊,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其中一個男生用手指了指我,說你幹嗎的?我說自己是來接人的,然後又補充了一句接我妹妹。結果那幾個男生互相看了一眼笑了,他們不再和我說話又低下頭抽煙,這倒引起我的好奇,我走過去問他們是不是這學校的學生,剛才問我話的男生點了點頭,我說你們怎麼不上課。這幾個男生又對視了一眼一齊扔下手中的煙問你誰呀,我聽出這些孩子語氣中的不友好連忙說沒事就是問問,其中一個男生不耐煩地說你要接人就快點進學校別在這墨跡。我說學校能隨便進嗎?那幾個男生又是一陣笑,第一次來吧。我點了點頭,一個男生手往旁邊指了指說那邊有一個小門,那邊可以進去,沒有人管的。我說了聲謝謝然後轉身走開,可是走了幾步我又轉回過頭問他們,剛才我說來接我妹妹你們笑什麼?那幾個男生拍了拍身上的雪說以後來這泡妹可千萬別說接妹妹,太土了。這一次連我自己也笑了。
走過剛才幾個男生指點的小門,門旁守衛室裡的老頭只是望了我一眼便又低下頭看報紙了。葉小愁所在的高中只是一個普通高中,這從學校本身就能看出,不大的教學樓,小小的操場,教學樓和操場之間的小路上立著幾盞路燈,昏黃的燈光下能看到操場角落裡立著幾個破爛的籃球架子。在教學樓裡走的時候不時有人從我身邊經過,他們都腳步匆忙,不知為了什麼。走進教學樓突然發現這教學樓竟然與我們醫院樓有著出奇的相像,在此之前我從未意識到這點。長長的走廊,一間間並排的房間,除了房間的大小和裡面的人不同,再找不出這學校樓有醫院樓有任何不同,我不知道葉小愁在哪年哪班,便在一樓的大廳裡晃蕩,這時不知從哪又走出一個老人,也許是守衛也許是老師,他問我是幹什麼的,我說是來接學生的,那人哦了一聲說那你就在這站著吧,學生馬上就放學了。話未說完下課鈴便響了起來,本來安靜的四週一下子開始有了各種聲響,我轉過身,一群穿著校服背著書包的學生如潮般從四周向我湧來。
一下子被一群和葉小愁一般年紀的孩子包圍著,我突然覺得自己也回到了學生時代,都快忘了自己也曾經像他們一樣。可以什麼都不顧,肆無忌憚地活著。所有孩子都好像無視我存在一樣從我身邊經過,我的身邊被他們撞擊得不斷地晃動,一如我不斷搖擺的心。我站在孩子中有些不知所措,我突然感覺自己離他們很遠,雖然我們的身體不斷地摩擦,但從根本上我和他們不會發生任何關係。也許我和葉小愁也本應該如此,她只不過是一個與我擦身而過的孩子,可是現在這個孩子卻停在我心中某個位置不願意離開。突然一個身體撞到我的懷裡,我連忙回過神。是一個女孩和葉小愁有著相同的身高,類似的髮型,就連臉上的笑容都差不多一樣。她尖叫著,隨著身後是另幾個女生捉弄的笑聲,人群中又是一陣陣擁擠。女孩只好把雙手收到胸前身體靠在我的胸前,我們的身體緊緊貼著隨著人流來回搖晃,女孩發出一聲聲尖叫,卻是充滿了說不出的歡愉。為了讓我們站穩,我不得不用雙手抓住她的雙肩,女孩的身體反而像沒有了骨頭一般更靠向了我,結果人潮過後我和那個女孩幾乎是緊緊擁抱在一起。女孩身後的笑聲更響,我連忙放開手,那個女孩也順勢站穩了身子,她的手先撫了一下頭髮然後才慢慢垂下,她的頭也一直垂著從我身邊溜走,我轉過頭望向她,發現她也正轉頭望向我,看到我望著她時又連忙轉過頭,她身邊的女孩簇擁著她走出大廳溶入了黑暗當中。
身邊經過的學生越來越少,大廳又由喧鬧變得安靜。我站在大廳裡不知應該何去何從,葉小愁到現在依然沒有出現。剛才的老人又走出來他問我要接的是誰,我告訴他是葉小愁,老人思索了一下問我是哪個哪年哪班的學生,我搖了搖頭說自己也不知道。老頭搖搖頭說自己從未聽過這個名字,然後又對我說學生已經走光了。我哦了一聲連忙退出大廳,剛轉過身大廳的門便被關上,緊緊鎖死。我站在院子裡,突然學校的路燈全部滅掉,四週一下子變得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了。
我站在黑暗中,心情也變得默然。我靠在門前的柱子向外望,遠處學校門口因為好多學生還聚集在那裡而顯得很熱鬧,這與一門之隔的校園內就彷彿兩個世界,而我就在另一個世界中。在我還在猶豫要不要繼續呆在這黑暗的角落裡的時候葉小愁就打來了電話,好多次都是這樣,只要在想著她的時候,她就會突然的出現,哪怕人不出現,電話和短信也能恰到好處的提醒。開始我認為這是一種心有靈犀,後來當這種情況越來越多的發生時我才明白這絕對與葉小愁在我頭腦中保留的時間成正比。電話裡葉小愁的聲音平靜如常,總認為現在的她已經沒有了開始時的狂熱,不知是我的敏感,還是葉小愁的態度真的轉變了。葉小愁在電話裡只是問我在哪裡,吃飯了沒有。我沒有回答她反問她在哪,葉小愁說我在學校呀,聲音十分輕快。我笑著說放學啦,葉小愁歎了口氣說上學真累呀。說完這句話電話裡突然出現了一陣沉默,話筒裡只是傳來啪啪的響聲,我知道那是葉小愁在用手指敲打電話,每次葉小愁無聊時都會這樣,有時還會在和別人說電話時一邊敲打電話一邊特別認真地說喂,喂信號不好,有噪音。說話間便把電話給掛掉,以前每次見到她這樣我都會感覺有趣,沒想到當事情發生到我身上時便絲毫不感覺有趣了。我問葉小愁怎麼了,葉小愁回答說沒什麼,我仍不死心放低聲音問她,想我了嗎?一輛汽車從遠處駛來,經過學校門口時汽車發出幾聲車笛。而這車笛聲也在我的手機話筒裡同時迴響,蓋住了葉小愁的聲音,我一邊向校門跑去一邊問葉小愁剛才說了什麼,葉小愁只說了句沒什麼便又沒有了聲響。我剛走出校門就看到一個幼小的身影躲在旁邊的角落裡,葉小愁斜靠在牆上一隻手拿著電話一隻手輕輕彈著手指間的煙,一段帶著火星的煙灰慢慢飄落在空中最後溶入黑暗,葉小愁的側臉一閃而過的瞬間我看到寂寞如同刻在她臉上一樣明顯。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呼吸都跟著停頓了。不知為什麼當時的我覺得葉小愁不該這樣的寂寞憂傷,甚至覺得這些都是我造成的。我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葉小愁轉過身,我看見一滴淚珠掛在她的臉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