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下雪天車開得很慢已經二個多小時還沒有到目的地,我坐在車上最後一排的角落裡暈暈欲睡,想讓自己清醒一下,就把頭靠在車窗玻璃上,車窗玻璃上已經結滿了霜,頭靠上去說不出的冰冷。車慢慢駛進郊區,馬路變得狹窄起來,路兩旁邊都是松樹,霧氣籠罩著周圍我開始看不清路邊的情景。我坐直身問身邊的人什麼時候到精神病院,坐在我身邊的是一個中年男人,他聽說我要去精神病院連連擺手:這一站就是,快起來要來不及了。看著他一臉認真,我連忙站起身跑到車門,這時車身一震正好停了下來,車門打開我連忙跳了下來,站在路邊我長吁了一口氣,心裡還感覺很是慶幸。可是轉身看了看四周卻發現連條路都沒有,遠處也看不到什麼醫院樓,而車站的站牌也不知道在哪裡。我只好順著馬路前行,走了好久身後趕過來一輛馬車,趕車的是一個農民老大爺,我向他打聽精神病院在哪,結果他張開已經沒有門牙的嘴大笑,他說我下錯了車站精神病院離這至少還有三站地。他讓我坐上他的馬車,這馬車拉滿了白菜竟然都是送給精神病院食堂的。我把身子靠在白菜堆上一路聽著老大爺沒有牙的嘴裡一直說著不清不楚的話,等到了精神病院的時候我的身子似乎已經被凍僵了。
精神病院和我們醫院差不多大,但在很大的院子裡只有兩棟樓,很容易就分辯出它們中一棟是辦公樓、一棟是醫院樓。看得出精神病院比我們醫院還要清閒,剛下過雪的地面上甚至看不到幾行人經過的腳印,倒是在醫院牆的角落裡有著不少不知是什麼動物的腳印。我走到傳達室門口裡面卻一個人都沒有,只好直接走到了醫院樓裡。精神病院的醫院樓裡有著和我們醫院樓裡同樣的味道,不是消毒水或者藥味,而是腐朽的味道。我站在醫院大廳裡不斷跺腳來弄掉鞋子上的雪,結果整個樓都跟著發出咚咚的聲響。一抬頭,看見宋洋笑瞇瞇地站在那裡看著我,你看看,我們倆就是有心有靈犀,我就覺得你這幾天會來,這出來一看果真你就來了。
宋洋對我的到來很是興奮,拉著我在醫院大廳裡說個不停。宋洋告訴我精神病院常年都沒有什麼工作,到了年底更是如此,大家如果不找點事幹很難消磨一天的時光。我問那些精神病人呢,不用人管嗎?宋洋大驚小怪的說你不知道精神病人要冬眠的嗎?我搖了搖頭,結果宋洋大笑,我終於也騙了你一次,哈哈。我只能跟著苦笑,對他我永遠毫無辦法。
宋洋帶著我在精神病院裡轉了一圈,本來醫院和醫院都差不多,何況現在真的很冷,我說不如回辦公室至少那裡還有暖氣。看我的興致不高宋洋還有些不高興,他一心要盡地主之誼,說是一定要我在精神病院過上完美的一天,而他最後的提議竟然是說要找來精神病院最漂亮的兩個護士陪我們打撲克。無奈之下我只好告訴宋洋我來這裡不過是為了清靜一下,宋洋撓了撓頭說這裡清靜過頭了,如果不弄出點事呆不到一個月就會瘋掉的。
我不知道宋洋是如何來到精神病院的,也許來這並不是他的選擇,就像我當初一樣只是衛生局把我分配到我們的醫院,分配了便去了沒有想過其它,但至少我們醫院還都是正常病人,也許在精神病院我可能真的不能呆過一個月。我問宋洋有沒有想過離開,宋洋很認真的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然後我問他為什麼不想離開,宋洋又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依然搖了搖頭。這麼看來宋洋也是個怪人,只不過他的奇怪在於他的簡單,這樣的人至少比我容易快樂。我和宋洋在辦公室裡相對而坐,果然不出五分鐘宋洋又笑嘻嘻地湊過來。
你來這是不是想知道上次我說的第一次我們是在哪裡見到你的?
如果他不提我早就忘了這件事情,雖然不太清楚,但我們同一年畢業,同時被分配,在衛生局分配時大家互相見過也不足為奇,奇怪的是宋洋竟然能對此念念不忘。我點了點頭說是呀,這果讓宋洋很興奮。他把椅子拉近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那天的午飯是在精神病院的食堂吃的,這裡地處偏僻醫院周圍連一個小飯店都沒有,想必有飯店也不會有生意。食堂裡倒是很熱鬧,剛做好午飯食堂裡的溫度很高,每當有人揭開食堂門口的簾子走進來時,熱氣遇到冷空氣立刻變成霧氣將整個門口包裹起來,我坐在食堂的角落裡看著每一個進來的人。宋洋買了不少飯菜但都是白菜豆腐一類的簡單的菜式,宋洋對此還有一些歉意,我搖了搖頭表示不在意,我告訴宋洋我是和碗裡這些白菜一起到的醫院,宋洋不明白我說什麼,這時食堂裡陸續來了一些穿著病號服的人。我問宋洋這些都是精神病?宋洋點了點頭說:看不出來吧,其實都和正常人一樣。我一邊看著那些病號一邊隨意點著頭,這些病人的確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但又總能感覺出一絲不一樣的地方。他們目光有些渙散,動作也有些遲緩,也許是藥物的原因。我看到有一個人一手提著飯盆一手提著褲腰,我問宋洋怎麼回事,宋洋頭也不抬地說那人有自殺傾向,他的衣服都沒有任何扣子褲子也沒有褲帶。他的房間裡裡別說可以挪動的小部件,就連有稜有角的東西都看不見,床腿都用厚布包了幾層。我問宋洋那現在他不會自殺嗎?宋洋說這個人只在獨處的時候才會有自殺傾向。我感覺有趣便多看了那個病人幾眼,又有一個穿著病號服的人跟著他走進食堂,結果那人望見我又連忙退出了病房,我看見他也不由地站了起來,宋洋問我怎麼了,我告訴他就是那個人讓我提前下車,害我多走那麼多路。宋洋聽完哈哈大笑拉起我說:走,我帶你去找他。
走出食堂宋洋並沒有帶著我回醫院樓卻拉著我走到一條偏僻的小路,走到路的拐角我看到剛才那個人抱著頭蹲在地方。宋洋走過去踢了踢他的腳,他抬起頭竟然滿臉淚花。宋洋問他:知道為什麼回來嘛?那男人點點頭說我又犯病了。這一次怎麼犯病的?我騙了你朋友。是嗎?你的意思是在來精神病院的路上才犯病?不是,我在家就騙了我老婆五百塊錢。說完那男人扔掉手裡的飯碗雙手捧著臉痛哭起來。看著他這樣痛哭我有些不忍,倒是宋洋一臉漠然把我拉回食堂。無論什麼樣的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我現在開始明白為什麼宋洋會堅持呆在精神病院.回到食堂後宋洋明顯變得神采飛揚,說起話也變得十權威。他告訴我那個人每隔一斷時間便回到精神病院,本來醫院並不想收他,他的情況更多的是心理疾病需要的是心理醫生,但他依然頑固地要求住進精神病院,反正精神病院的效益並不好,醫院便順手推舟收下了他。還有人主動願意來精神病院?宋洋笑著說:這世界上什麼人沒有?他願意來這裡也許他並沒有把這當成精神病院,也許他認為這裡才是他的天堂。我反覆咀嚼著宋洋的話,甚至忘了口中飯菜的味道。
下午宋洋非拉著我參觀精神病院的病房和病人,對此在精神病院工作的他看起來要遠比我感興趣。每到一個病房都會假裝正經地問我你知道他是什麼病嗎?然後在我搖搖頭後用十分誇張的口氣對我說他是精神分裂有異裝癖!!最後還會故意發出一些嘿嘿的假笑。面對宋洋這樣總讓我有點無所適從,而與我想像或者電視電影中看到精神病人不同,這裡的精神病人都安靜得讓人壓抑。他們大多睡覺或者坐在床上,有些人目視前方,有些人喃喃自語,宋洋說這些都是用過鎮定類藥物的原因,這讓他們看上去和我們這些正常人也沒有什麼不同,然後宋洋站在每間病房門口向我細緻述說他們的病情。他絲毫不覺得這樣去剝開這些病人的正常外衣暴露他們最脆弱的靈魂其實是件很卑鄙的事情,反而很是洋洋自得。我越來越失去耐心想要離開,就在走到走廊盡頭時宋洋突然拉住了我,他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和剛才不同。他把我帶到走廊盡頭的病房前,卻不像剛才那樣旁若無人的闖入,而是在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小聲地向裡張望。我發現這個病房的房間號竟然和葉小愁媽媽的病房號相同,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走過去和宋洋一起向病房裡望去,這一個單人病房除了一張床其它什麼也沒有了,一個男人背對著我們坐在床上,同樣白色的窗簾,白色的床單,白色的牆,灰白的水泥地。不同的是坐在病床上的男人並沒有像其它病人那樣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而是穿著一件普通的白襯衣,那襯衣白得出奇更襯托出這個房間的慘白。房間裡應該很冷,那個男人穿得如此單薄卻坐在床上一動不動,要不是偶爾從他嘴呼出的霧氣在窗前一閃而過,我會以為現在看到的不過是一幅沒有生命的油畫。宋洋帶著我走進病房,他的腳步很輕,我也同樣不敢有太大的動作怕發出聲響。可是即便我們站在這個男人面前他依然沒有任何反應,他只是望著窗外,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一根冰凌長長的掛在窗前,從他的角度望過去下午的陽光正好透過冰凌折射出七彩的光。宋洋從旁邊的衣櫃裡拿出一件大衣披在了他的身上,他坐在床上依然沒有一點反應,宋洋把雙手插在白大衣兜看著他,我站在宋洋的身邊看著眼前的男人有著說不上什麼感覺。隔了一會宋洋伸出手拍了拍那個男人的肩然後轉身離開,當我們走出病房時時我聽到病床上的男人突然笑了,是那種很小聲的笑。回過頭,那個男人依然望著窗外,不知道他現在看到了什麼。
一直到走出精神院的病房樓我和宋洋都沒有再說話,站在樓口我和宋洋同時吁了一口氣。宋洋告訴我那個人就是他的師兄,一個精神病院的醫生最後自己成了精神病。我問宋洋到底是什麼原因宋洋看著我說:因為認識了不應該認識的人,所以走上了不該走的路。
我向宋洋告別說想要離開時宋洋很不捨,他甚至還要留我在精神病院過夜,他說反正他們醫院空房空床有的是,我連連擺手拒絕也沒有讓他送我出醫院,可是當我走出醫院大門時宋洋又跑了出來,他一邊跑一邊大叫著我的名字,我停下來看著宋洋跑到我身邊。你有沒有覺得你和我師兄很像?我想了想雖然在他師兄的病房時間不算短但我卻對他師兄的樣子一點印象都沒有。沒等我回答宋洋笑了:不知為什麼我就是覺得你和我師兄很像,當初我來精神病院有一半原因是因為他,現在呆在這也是一樣因為他。
我登上返程的汽車,又坐在同樣最後一排的位置上。剛坐下來電話便響了一聲,拿出手機屏幕上顯示有一條短信,是葉小愁發給我的,點擊打開裡面卻一個字也沒有。身旁的玻璃窗被人敲得鐺鐺響,我抬起頭看見宋洋站在外面。宋洋大聲說:杜明,你是不是有心事?我沖宋洋笑了笑,車便開走了。
車子依然像來時那樣開得很慢,沒過多久天便慢慢暗了下來。我坐在車上感覺十分疲憊,便把身子蜷成一團縮在座位裡,讓思緒隨著公交車起伏顛簸。總感覺這一天經歷了許多事情,可是想想卻又沒有什麼。我突然覺得今天能來精神病院是一個必然的結果,在此之前我以為只是自己的一個無聊之舉,沒想到宋洋的話讓我想起了主任對我說過的那個故事——性格決定命運。其實自己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必然的選擇,絕非是偶然為之。原來我與宋洋真的在很久之前就見過,只是我不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