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味滄桑 中卷 鄉俗 第69節 丙豪小學
    第69節「丙豪小學」

    貴亭叔的孫女劉小芬嫁到高樓街,婆子家與孫轉家很近,只隔了兩處院子。這老少兩個馬寨出門在外的閨女,按在寨子裡的老親舊眷關係,劉小芬該叫孫轉為表姑奶,但她們卻很少來往。

    劉小芬嫁過去一年後,生了一個女兒,她公公是一個退休老教師,不知怎麼忽然想起了年輕時教書的時候,經常讀的前蘇聯小說《卓婭和舒拉》的故事,就給這個小孫女兒起了個名字叫沈卓婭,自己覺得挺文氣的,劉小芬心裡不太喜歡。可這是爺爺起的名字,沒有辦法,只得「小婭,小婭」地叫下去了。

    劉小芬不肯到孫轉家走動,是因為孫轉的出身不好;不高興讓女兒叫小婭,是因為小婭的「婭」字與孫丫丫的「丫」字同音,她從小在貴亭嬸的調教下,瞧不起破鞋胡榮花的女兒孫丫丫。後來人家孫丫丫大學畢業當上了大醫院的醫生,她就開始喜歡了「小婭」這個名字。等孫丙豪第一次回歸故鄉時,她到孫轉家去看熱鬧,孫轉向大哥介紹了這個表侄孫女,孫丙豪出手大方地送給了她一塊電子錶、幾雙尼龍絲光襪,她從此經常到表姑奶家走動起來。

    就在鄉派出所抓住那幾個偷牛賊後的第三年,孫丙豪老人又一次回歸故鄉。

    孫丙豪這一次回來,心潮的起伏不大,比不上第一次那麼激動。因為那是一次破冰之旅,在他的心目中,大陸是神往的故鄉。這次回來前,他最小的兒子孫松濤已經在中山大學畢業,服了台灣的所有男青年必須要服的三年兵役。退伍後,離開台灣,帶了一筆通過加拿大華人朋友秦廣遠先生轉出的資金,到廣東的深圳市龍崗區那個地方,辦了一個膠帶廠。在台灣的大陸人,深感那裡的政治形勢風雨飄搖,紛紛抽出資金,向國外或大陸發展。尤其是到大陸來的,比在國外賺錢容易。因為大陸的勞力價格便宜,降低了成本,孫松濤的這個膠帶廠辦得很紅火。通過孫松濤的瞭解和理解,海峽兩岸的人,除了某些詞彙不一樣外,思維方式、行為方式都是一樣的,社會政治制度不同,一點也不影響人和經濟的交流互動。

    孫丙豪老人從台灣飛到香港之後,先乘坐火車,到小兒子的廠裡看了看,又帶上夫人,到張家界、長江三峽看了風光,才輾轉回到了老家。

    孫丙豪回來後,就住在妹妹孫轉的家裡。曹部長已經退二線了,縣裡新換了幾任統戰部部長。這麼多年來,回鄉探親的台灣老兵很多,縣裡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隆重地接待。新統戰部部長來看了他一下,見他沒有什麼大事,友好地告辭了。曹部長到底和孫丙豪是老朋友了,專程來看望了孫丙豪,讓孫丙豪很感動,決定拿出錢來,為鄉親們辦一件大事。

    孫丙豪一口氣住了一個多月,這次寨子裡接待孫丙豪的是支書劉慶河。孫丙豪給村裡投資了十萬塊錢,讓劉慶河把馬寨小學好好地修繕一下。劉慶河得了這十萬塊錢,讓孫丙豪的堂叔孫乃社做監工,把馬寨小學徹底改變了面貌。劉慶河為了紀念孫丙豪這一仁義之舉,當然也為了討好孫丙豪,希望他繼續為家鄉建設做貢獻,經過層層請示,把馬寨學校改名為「丙豪小學」。果然,在「丙豪小學」落成剪綵時,孫丙豪看到自己的名字成了學校的名稱,一高興,又給了學校兩萬塊錢,捐助上不起學的學生。

    除了這些,孫丙豪痛感家鄉的交通太落後,另拿出六萬元,讓劉慶河在通往高樓街的南河道上,修了一座漫水橋。這座漫水橋,在上次集資修路時,已經修過,卻修得過於偷工減料,不到兩年,就被洪水沖毀了。這次屬於重修,就好像在原來的牙床上,重新鑲一顆牙一樣。

    對孫丙豪所做的這一切,劉慶河代表鄉親們表示的誠摯感謝,孫丙豪都接受了。但在私下裡,孫丙豪對劉慶河說:「按說我們不能說先人們的短處,我父親在一生中確實對鄉親們做了不少錯事兒,你們不要感激我,就算我替你表伯將功補過吧。」劉慶河覺得這孫丙豪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人,知道鎮壓他的地主老財父親孫乃器,是在改朝換代的歷史條件下發生的,沒有跟我們共產黨記仇,相當開明,心裡想的就是和常人不一樣。所以對孫丙豪更敬重,言聽計從,孫丙豪願意在家裡做什麼,都盡心盡力地給予了幫助。

    孫丙豪在捐資助學的同時,搞了修墳祭祖活動。他為孫乃器和他媽媽立了一塊墓碑,碑文起草得很謹慎,只註明了父母的生卒年月,沒有用一句溢美之詞。他父母的墳墓埋在一座小山包的陽面上,山的下邊是我們馬寨的北河,北河的南岸不遠,就是我們寨子的東北角。

    孫丙豪對劉慶河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要村裡在寨子的東北角,給他協調一塊空地,讓他在這裡蓋一個戲檯子。他說,我清楚地記得,我母親生前好看戲,我要蓋一座戲樓,正對著母親的墳墓。蓋好後,我出錢在這裡唱三天大戲,祭奠我母親在天的靈魂。以後就交給你們使用,寨子裡組織演戲的時候,我想我媽九泉下的靈魂,一定會非常高興,她老人家只要坐在她的墳前,就可以看到戲了。

    對於這個稀奇古怪的要求,劉慶河想都沒有想就答應了,馬上幫助孫丙豪選了最好的一塊地。這塊地前邊有空場兒,場地的後邊有一條大路,路後是河坡,開闊得很。劉慶河又親自在建校的施工隊伍中,挑選了最好的師傅調劑過來,很快建起了一座兩層建築。

    這個戲樓的建築結構並不複雜。一樓的前邊是個空屋,後邊是演員們的更衣、化妝間,從這一間的樓梯上去,是戲樓上演員們的台後活動室,可以用來擺放刀槍劍戟等雜裡咕咚的道具。前邊當然就是演出區了,面積相當大,在小戲台上演慣的演員們,到了這個戲台上,猛然覺得活動區域異常寬闊,打十八觔斗也不會掉下去。演出棚的兩個角門兒,右邊的上方寫了「出將」,左邊的上方寫了「入相」,兩個角門兒的前邊分別是鑼鼓家什兒和絃樂隊。它們的前邊又分別砌了兩堵牆,可以遮掩鑼鼓隊和樂隊。這兩堵牆上寫了兩句對聯:

    歎古往今來春夏秋冬帝王將相變幻無常

    息前赴後繼日月星辰才子佳人離合定時

    橫批是:

    鼓盆而歌

    這副對聯是孫丙豪親自起草並撰寫的,沒有人再考察它有無什麼政治含義,只覺得對仗工穩,頗有大氣。

    三天大戲是請縣豫劇團來演的,佈景、燈光、道具、中西結合的樂隊,都絕對是我們山裡人沒有見過的。所有的演職人員即使不上妝,與我們老百姓站在一起,你會不費力氣就能分辨出來。演員們曾經到北京搞過文藝匯演,到廣州搞過賺錢的義演,所以,演員們都是吃過「大盤子荊芥」的人。他們到我們這個深山小地方來,覺得這個舞台相當寒磣。但現在的演出市場很不景氣,況且孫丙豪拿出的演出費用,是在其他處所沒有的。

    這樣高檔次的劇團,在我們這一帶演出,尚屬首次。一天兩場戲,方圓幾十里的人全都趕來了。舞台下邊人山人海,擁擠不堪。帶動了油饃鍋、包子棚,賣甘蔗的,吹糖人的,五花八門,應有盡有。比當年慶祝抗日戰爭勝利的那一次聚會,聲勢浩大得多。捧場的人這麼踴躍,讓演員們感到精神振奮。所以演員們很能夠隨遇而安,遷就自己,在演出時非常賣力。

    縣劇團到來後,欒二哥專程趕回來,儼然是一個內行的幫忙人,每天忙前忙後,讓劇團的演員們覺得他非常礙事兒。面對他的熱情,誰也不好意思拒絕他的好意。後來他們到別處演出的時候,沒有了這麼一個熱心腸的人,倒覺得缺了些什麼。

    在演出的過程中,台灣老兵孫丙豪是最忠實的觀眾。村幹部們陪同他,坐在戲檯子下的前排,看完了每一場戲。孫丙豪一邊看戲,一邊產生無盡的感慨。真的是「劇場小天地,天地大劇場」,一個人的一生,就好像在舞台上演出一樣,悲歡離合,變幻無常。自己過去做夢都沒有想到,竟然兩次回歸故鄉,了卻一生的夙願。

    孫丙豪做完了這一切,在離開家鄉的時候,有著一種無比的滿足感。他的思鄉病早就不害了,連最初想把自己的骨灰送回來的念頭,也一下子淡化了許多。

    孫丙豪老人把戲樓交給了村裡,劉慶河原打算當做村部,至少開闢成村文化站。孫乃社站出來,提出了質疑。他說,這是孫丙豪投資的,應當屬於私人財產。劉慶河說,這是孫丙豪親自交給他的。孫乃社說,你拿出字據讓我看看。劉慶河當然沒有什麼字據,況且孫乃社畢竟是孫丙豪的堂叔,劉慶河不想得罪他,免得得罪了村裡的財神爺孫丙豪,就與孫乃社達成協議,把戲樓轉交給孫乃社管理。雙方達成口頭協議,戲樓是孫丙豪蓋的,但地皮是國家的,村裡如果應付上級精神文明建設檢查驗收時,這座戲樓,仍然作為村裡的經濟建設項目,孫乃社對此沒有異議。孫乃社老兩口搬了進去,開了一個茶社,既方便了過往行人,每天多多少少還有一些進項。到了春夏之交,孫乃社讓兒子種了菜瓜、甜瓜和西瓜,後來又引進新的品種,種了白蘭瓜、塑料大棚黃瓜,一年四季都有瓜果銷售,不知不覺賺了不少錢。

    孫丙豪在家期間,有一些人聽說他的小兒子在廣東辦廠,就找到他,希望把自己的孩子送去打工。孫丙豪說,我老了,管不了這麼多閒事兒,給你們留下地址和電話號碼,你們自己可以去找他,就說是我說的,讓他盡力給你們安排。

    在央求孫丙豪帶動子女的這些人中,就有貴亭叔的孫女劉小芬,她的女兒小婭不好好上學,初中畢業後,沒有考上高中。小婭的父親整天跟街上的痞爛桿子胡混,小婭自己則和街上的一群小痞爛桿子胡混,一個個好吃懶做,爺兒倆把劉小芬氣得要死,也沒有辦法。聽說孫丙豪要走了,特地備了厚禮,央孫轉對孫丙豪說,讓小婭的表姥太爺把小婭帶走。由於她死纏活纏,孫丙豪終於吐口同意把小婭帶去,劉小芬這才鬆了一口氣。

    高樓鄉已經建設了一座電視發射塔,孫丙豪給另外兩個妹妹留了錢,對孫轉,除了留下錢外,還給他們買了一台日立牌大彩電,著實讓孫轉一家一下子進入了小康水平。

    孫丙豪的這些作為,被人們當做美談,在全高樓鄉廣泛傳頌的時候,小毛賊胡萬有比他的名氣更大,成了大款,做出了比孫丙豪轟動更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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