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味滄桑 中卷 鄉俗 第65節 轉正
    第65節轉正

    馬寨小學確實越辦越不像話,自從劉慶立當上了校長後,教學的是清一色轉正的民辦教師。轉正的民辦教師,身份雖然變了,仍然是「本地造」。這些老師,離家裡很近,都是「一頭沉」,女人和孩子們分的責任田,當的是「地主」,教師就要天天回家給他們「扛長工」。一到農忙季節,學校裡就會放假,一年四季都有農忙的時候,放假的次數不計其數。甚至不管農忙不農忙,只要哪個老師家裡有事兒了,就不去學校上課。沒有老師教了,學生們可以到學校外邊的小河裡摸螃蟹、撈螞蝦、逮小魚兒,玩足了,玩夠了,到岸上背起髒書包回家吃飯。家長以為孩子上學去了,其實,這些孩子不過是在外邊玩了一天。這些農村孩子確實比城市裡的孩子們幸福,學習的壓力不大,一點也不像城市裡的孩子,整天有寫不完的作業。用迷信人的說法,這些城裡的孩子,一定是欠了老師們的「文字債」,才托生到城市,專門寫作業還債的。

    劉慶立當上民辦教師最早,轉正卻最晚。民辦教師是時代的產物,是在20世紀60年代到70年代,在生育過剩、生源過剩,教育資源嚴重不足時產生的怪胎。這一大批民辦教師,都是從回鄉知識青年或鄉里多多少少識一些字的人中,由生產大隊安排、公社教育部門備案安插進來的。當然,能夠當上一個民辦教師,沒有頭臉兒的人,是辦不到的。後來,教師隊伍的成分越來越複雜,公社教革辦安排的是「代課教師」,村幹部安排的是「隊辦教師」,都是依靠關係進來的。

    教師隊伍的急劇膨脹,讓國家負擔不起。新進教師隊伍的人,還要靠工分吃飯,這就與國家發工資的教師有了差別,分別叫做「公辦教師」和「民辦教師」。公辦教師是發工資、吃商品糧的,每月二十九斤麵粉,百分之七十是細米白面,另加半斤香油。民辦教師沒有工資,只有工分,農業戶口,生產隊分多少吃多少,分到的紅薯論斤稱,確實比公辦教師的要重得多。教師廁所裡的大便,堆小的是公辦教師,堆大的一定是民辦教師。國家對這一批民辦教師,並非不管,每月發給一點補貼。最早的時候,補貼很少,流傳著一句順口溜兒:「民辦教師不簡單,仨月發了五錢三。」後來,才逐步漲到每月五、六、七塊錢三個檔次。有時,在一個學校裡,上級撥給了兩塊錢的工資指標,要求分配給兩個人,民辦教師們為了這一塊錢,爭來爭去,評來評去,落實到誰的頭上,誰都像現在的幹部受到提拔重用一樣幸福,一年下來,淨增十二塊錢啊。

    當上了「孩子王」的民辦教師,在人格上並不低下。在我們鄉親們眼中,民辦教師也是「朝廷老子」封過的,能夠當上民辦教師的,都是一些有學問的人,幹的是高尚的工作,比他們風刮日頭曬在地裡幹活兒強得多。這些民辦教師出去家訪,在許多學生家裡,還能夠喝到一碗「荷包雞蛋茶」。劉慶立的女人生二胎孩子的時候,女人心疼他,把自己碗裡的紅糖雞蛋撥給他吃,他說啥也不吃這種「荷包蛋」,說自己在學生家裡喝「荷包蛋茶」喝傷了,一聞見「荷包蛋」,就覺得有一股子雞屎味兒。同時,民辦教師在學校裡,除了工資冊子上有較大的差別以外,發備課本子、墨水、蘸筆,每月發一公斤煤油、一條毛巾、一塊「洋鹼」,都與公辦教師是同等的。那時候不抓教學質量,要不然,在這一方面,也一定是同等的。

    多種成分教師並存,已經成為一個重大的社會問題。公辦、民辦、隊辦和代課教師摻和在一起,分成三六九等,很不好管理。改革開放後,國家的經濟狀況逐步好轉,每年都要下撥一定的轉正指標,消化掉一批民辦教師。這些民辦教師從此有了盼頭,不僅教學賣力,而且刻苦鑽研知識。縣城高中的教學質量快速上升,顯然與他們的努力分不開。但是,轉正並不是一件容易事兒,有著嚴格的條件限制。開始時,人人比照條件,有了資格,才可以參加轉正考試。考上後,還要在縣一級的教師進修學校培訓兩年,頒發中等師範專業畢業文憑。進修的這兩年,記工齡,然後才能接受國家分配,與剛剛從中等師範學校畢業的學生一道,當上公辦教師。所以,到畢業分配的時候,去教育主管部門參加分配會議的人員,爺是爺孫是孫的,年齡的差距很大。不過,民辦教師轉正的這個特殊群體,畢竟有家事所累,往往分配得離家裡近一些,那些年輕人往往分配到縣城或者鄉鎮工作。

    劉慶立上學的時候,並不是一個學習成績突出的好學生。當上民辦教師後,他一度很滿足。因為當教師了,登門說媒的人比其他年輕人多了幾倍,擇偶的餘地大得多。經過反覆挑揀,他找了一個漂亮一點的老婆,早早地娶了過來。這女人白天在地裡幹活是一把好手,到了晚上,在床上折騰,也是一把好手。往往吃罷晚飯,他女人最煩劉慶立備課改作業,早早地把燈強制性地吹了,要劉慶立陪她睡覺,劉慶立當然也樂意這麼做。那幾年,女人養得白白胖胖的,劉慶立養得黃皮寡瘦的。

    是女人都脫不了鬧分家的套套兒,一大家子在一起過,必定有不盡如人意之處。劉慶立的女人常常抱怨,沒有辦法補貼自己出了大力的男人,總想分家過小日子。況且劉慶立還有活收入,在一起過,買油買鹽,都要有工資的人掏腰包,肯定吃虧。結婚不到兩年,就鬧分家。於是,這家就分開了,兩口子一連生了三個孩子,把劉慶立的才氣、志氣都生沒有了。男人沒有了這兩種東西,肯定怕老婆。分田到戶後,種地比當民辦教師強,他老婆叫他往東,他不敢往西,上班時到學校裡糊弄一下學生,就得趕緊回到地裡幹活兒。久而久之,把原來上學時學到的東西幾乎全部伴著汗水,輸送給了大地。到時興考試轉正的時候,劉慶立的各種條件綽綽有餘,就是在參加考試時,卷子攤在桌上,「張飛穿針,大眼兒瞪小眼兒」,卷子中的試題都認得他,他卻不認得試題。成績一公佈,離錄取分數線總差一大截子。

    待民辦教師差不多都已經轉正以後,國家處理民辦教師的遺留問題,對這些年齡偏大、教齡很長的民辦教師,一股腦兒全部免試轉了正,劉慶立才時來運轉,吃上了商品糧。當民辦教師時,評職稱的條件比公辦教師寬鬆,已經是小教高級職稱的劉慶立,當上了公辦教師後,上級承認這個職稱,第一個月就領到了厚厚的一沓子人民幣,讓劉慶立激動得流下眼淚,回到家裡,和老婆狠狠地撒了一次歡兒。

    不久,我們馬寨小學校長調走了,鄉教辦室派不來人員,宣佈劉慶立當上了校長。他老婆當上了小學的「第一夫人」後,非常驕傲和自豪,動不動就到學校裡指手畫腳,惹得老師們相當討厭。在這種情況下,教學的積極性怎麼能夠高漲起來?於是,放假就成了學校的家常便飯。甚至有的老師把小學生領到地裡,給自己薅草、摘棉花。

    是和尚就得撞鐘,是老師就得教學,吃著商品糧,領著工資,不上課實在說不過去。可是這些老師,即使上課,也極不認真。有一次,鄉教辦室的領導下來突擊檢查,發現我們馬寨小學一個老師批改的作文,批語就那麼幾個字:乾淨一點的,批了「很對頭」,中等的批了「對頭」,差勁的作業批了「不對頭」,潦草得看不清內容的作業批的是「很不對頭」。就這麼四個檔次,有時候還捨不得批。鄉教辦室主任極為惱火,當做典型,在全鄉教師大會上,狠狠地批評了一通,說「誤人子弟」是輕的,批評到痛快處,主任罵開了大街,讓全鄉教師們無不凜然,教學秩序從此好了好長一段時間。

    在這種情況下,家境好一點的學生,家長們把孩子送到外地就讀,實在沒有辦法了,才堅持在馬寨小學裡混。好在現在實行的是九年制義務教育,個個孩子都能夠上初中。但也不能說,在劉慶立校長的領導下,我們馬寨小學的老師們沒有一點「功勞」,他們教出的學生,由於沒有了杜小寶那種學習精神,個個質量不高,上到初中時,就非常吃力。混到初中畢業,想方設法出去打工,為南方那片改革開放的熱土輸送出了大批勞力。有十幾個孩子,後來就在孫丙豪小兒子在南方辦的工廠裡打工,掙了不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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