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味滄桑 中卷 鄉俗 第55節 回歸
    第55節回歸

    孫丙豪夫婦從台灣桃園機場起飛時,心情激動得沒法形容。塗有青天白日標誌和「中華民國」字樣的大型客機,是不可能直飛祖國大陸的,而是飛向了香港啟德機場。為了轉機,兩口子不得不在香港,整整逗留了十六個鐘頭四十七分鐘五十一秒,通過了第二次煩瑣的驗關手續,終於坐在了香港通往鄭州的客機上。這架飛機悠悠地轉到跑道上,調順了身子,突然動勁兒,發出了嗡嗡的轟鳴聲,機翼閃動著,強力加速,直插藍天。就在離地的那一刻,孫丙豪看了看手腕上的那塊瑞士表,就是上邊說的那個時間。

    真是「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啊,打扮得像個小姑娘一樣,看不出實際年齡的夫人,用小牛角梳子,一遍遍地為孫丙豪梳理著稀疏花白的頭髮,把孫丙豪撫弄得心情更加亢奮,腦海中一直浮現出當年小妹妹孫轉抱著他的腿不讓他走的場景,那是多麼叫人難割難捨的一幕。人家毛澤東主席為了拯救中華民族,回歸故園用了三十二年時間。孫丙豪為了這一天,所用的時間更長,算起來,整整用了四十一年三個月零十七天時間。

    妹妹孫轉在鄭州機場接到了他們,與哥哥相擁大哭,孫丙豪夫人和孫轉的丈夫眼含熱淚,站在一邊一直看著兄妹二人哭足哭夠。本來,孫轉兩口子打算和哥嫂坐公共大巴回到縣城,再轉車回高樓街,孫丙豪卻要包一輛出租車,說這樣做,主要是方便帶回大大小小的一堆包裹。孫轉認為那個司機要價太高,孫丙豪卻說不貴不貴,比台灣便宜多了。就這樣,他們依然順著當年孫丙豪和十三軍一起逃亡的107國道,迤邐向西南奔去。當然,現在的107國道已經不是土路,而是柏油路面,汽車跑起來,只用了四個多小時,就回到了高樓街。一路上,孫丙豪不住地歎息,變化太大了,遠遠不是自己想像的那個樣子。

    安頓下來後,孫轉家比東京還熱鬧,另兩個妹妹和家人早已在這裡等候,堂弟孫乃社和兒子當然也少不了在此,他們把階級鬥爭中劃清的界限,模糊成了最親的親人。街上看熱鬧的鄰居們,來了一撥又一撥。縣委統戰部曹部長,帶著縣裡小報的女記者也聞訊趕來,在高樓鄉書記陪同下,與孫丙豪先生接上了頭。孫丙豪先生半是感動,半是忐忑不安,不停地向人們打恭,敬請「曹長官自便」。曹部長已經接待過好幾批台灣返鄉人員,深刻理解從台灣第一次歸來人的心情,練就了一套十分熟練的統戰手段,與孫丙豪先生商定了陪同孫丙豪回馬寨的事宜後,和一乾兒人等回到鄉機關打牌、喝酒去了。

    孫丙豪夫婦給親戚們分發了攜帶的禮品,主要是電子錶、尼龍絲光襪和打火機,人人都有一份。一群孩子很喜歡這種黑色塑料殼的電子錶,從上邊的方塊液晶顯示屏上,一下子就能夠讀出時間來。還有一種讓盲人用的電子錶,一按上邊的一個三角鍵,會發出公雞打鳴的叫聲,隨後報出即時的時刻。打火機是現在司空見慣的氣體打火機,比當時群眾用的汽油打火機好多了,一撥齒輪,百發百中。也有十幾個防風的電子打火機,按下開關,會躥出藍色的火焰,這些主要是送給了曹部長、鄉領導和村幹部。

    讓孫丙豪後悔的是,他們把在台灣不用的許多衣服帶了回來,滿滿的三大包袱,滿以為這才是最實惠的禮物,誰知親戚們並不需要這些。孫丙豪看到親戚們大人小孩衣著光鮮,根本不存在《寶島日報》上描述的衣衫襤褸、貧窮落後的模樣。早知如此,實在沒有必要動這麼大心思,費這麼大勁兒,把一大堆衣物帶回來。孫丙豪夫人分發給三家親戚的紅包,厚度略有差別,讓另外兩個妹妹在肚子裡嘀嘀咕咕地猜測起來,她們對小妹妹孫轉的過分熱情有點嫉妒。這種嫉妒的表情不好遮掩,讓孫丙豪太太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第二天,孫丙豪夫婦坐著曹部長帶來的白色「伏爾加」汽車,其他親戚坐著手扶拖拉機,回到了闊別四十一年的馬寨村。道路是新修過的,曾經在我們馬寨當過小公社黨委書記的曹部長,差一點認不得道路。孫丙豪回到老家的第一件事兒,就是去了他父母的墳上,憑弔了那個草色青青的土包子。圍繞他們的人們都以為孫丙豪會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其實沒有,孫丙豪只是面無表情地站在父母的墓前,深深地鞠了三個躬,長久地盯著墳墓,呆呆地站立在那裡。他夫人急忙讓幾個外甥折了一些松樹枝子,編織了一個花圈,放在了墳墓的下方。

    中午,在孫乃社的家裡,待了十六桌客,縣裡來的曹部長、記者和村組幹部,還有姓孫的大人小孩,亂哄哄地坐滿了半條街。事前,孫丙豪給他乃社叔了一筆不菲的資金,酒席辦得比劉慶典那次嫁出劉繼蘋時還要豐盛。劉慶典知道孫乃社沒有什麼組織能力,主動當起了「大肇」的角色,幫助維持秩序,安排座位,弄得井井有條。孫丙豪讓孫乃社把「乃」字輩、「丙」字輩和「松」字輩的親屬們一個一個地介紹給他,用金派克筆,在一個裝幀精美的小本子上,認真地記了下來。記著記著,皺起了眉頭,不經意間,說怎麼下輩的孩子們名字起得這麼亂,很不好記清是哪一輩人。孫乃社得了這話,立刻大聲宣佈,今後,孫家的後代一定要按「字派」起名,不能亂套。這個意思傳出去以後,其他各種姓氏的人從此都對「字派」重視起來。

    席間,根據孫丙豪較早的安排,特意讓孫乃社把孫二孬和剛剛在唐都市人民醫院工作的孫丫丫叫來,坐在他的身旁。孫二孬兄妹有點拘束,不知道這個堂兄是什麼意思。孫丙豪把他們兄妹叫到一邊,潸然淚下,對他們說,我們雖然不是血親,但你們媽媽陪伴過我的父親,你們兩個就是我的親兄妹。我給你們留下一點錢,你們要好好地過日子。今後,我還會關照和接濟你們。這些話,叫孫二孬十分感動,說啥也不接孫丙豪送給他們的花花綠綠的美元。孫二孬說:「大哥,你的心意我們領了,我現在生意越做越大,不缺錢花,只要你在台灣過得好,身體健康,我們在家裡就放心了。」孫丙豪執意要把錢送出去,孫二孬只得接了下來,對孫丙豪說:「這樣辦,這點錢我就給妹妹留著,在唐都市給她買套房子,讓她永遠記著這是大哥給她的。」孫丫丫也甜甜地叫著這個能夠當爺爺的大哥,表示了誠摯的感謝。

    也不知是因為孫丙豪的母親臨終時是住在小妹妹孫轉家,還是孫轉曾經告訴過他兩個姐家早年與媽媽劃清界限,很少來往的緣故,或者是孫轉和他聯繫上最早,以及其他什麼原因,另兩個妹妹雖然向哥哥沒有少訴說哭窮,說自己家裡娶媳婦、蓋房子,欠了一屁股的債,孫丙豪都是似聽不聽的,沒有任何表示,這讓兩個妹妹很失望。而且,孫丙豪夫婦到另兩個妹妹家裡,只是蜻蜓點水,吃了一頓飯,就趕回了高樓街孫轉家裡。三個妹妹之間就生了不少嫌隙,別彆扭扭地生分了好幾年。到了孫丙豪第二次返鄉,為父母立碑的時候,那是又過了七八年以後的事情。各家的家境都比孫丙豪第一次回來時好多了,親情到底是佔上風的,姊妹們依然相互走動,所有不冒煙兒的恩怨,消解得無影無蹤。

    卸去了濃濃鄉愁的孫丙豪,感觸最深的是家鄉的巨大變化。孫丙豪想,百年以後,能讓孩子們把自己的骨灰送回來,埋在父母的腳下,才能了卻自己最後的夙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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