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運桃花 正文 第五章
    新學年開始了。

    謝困難作為實驗小學的「保送生」成為臨江地區第一中學初中一年級的學生。作為文教局長兼一中校長的我,當然不會忘記「紅痞子」給我下的「戰書」,如果我們不能讓謝困難也用較短的時間完成中學的學業,就說明我們無能,不但無法向謝書記和史部長交待,也會使我們地區重點中學的威信掃地。為了不致使實小保送來的「智力超群的」謝困難在一中終止前進的步伐,我不得不苦思良策。為此,我特地於學生報名之前,將一中的幾位副校長和初中部一年級的教研組的正副組長召集到文教局研究對策。

    當大家都到齊了,我便將實驗小學報到局裡的關於謝困難的畢業證書、成績單、《學生手冊》和推薦書讓大家傳閱。大家傳閱之後,無不感到驚訝,不由自主地議論起來。有的人說,一個徹底的文盲能在一年之內學完小學全部課程,而且成績如此優秀,簡直不可思議;有的人則說,也沒有什麼可奇怪的,因為謝困難畢竟是一個近二十的年輕人,不但理解力強,而且記憶力也是很強,再加上他在農村呆過很長時間,吃苦耐勞的精神比較強,在一年的時間裡,學完小學全部課程並非沒有可能。在大家議論紛紛時,主管業務的副校長穆青杏卻一言不發。她不但是業務的副校長之一,而且是主管初中部的副校長,同時又兼初中一年級教研組的組長,因此,她的意見至關重要。於是,我對她說:「穆校長,請你也談談看法吧!」

    不想她聽到我的點名之後,不是談她的看法,而是反問道:「『紅痞子』報上來的這些材料你核實過沒有?」

    我知道,她同洪培之是一對「冤家對頭」,只要是洪培之經辦過的事情,她都要打一個問號。所以,我對她說:「你不要成見看人,洪校長平常雖然是有點痞勁,但還是有個度的。他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謝困難可是我們臨江地委書記的兒子,他怎麼可能在這件事情上弄虛作假?」

    「既然你如此有把握,那我也沒有什麼可以多說的了……」穆青杏說道,「如果真如你所言,那我就敢於向你保證,我們只要半年甚至更短時間就讓謝困難成為一名合格的初中畢業生!」

    她的話音甫落,大家便像炸了鍋似的議論開了。有的說:「穆校長,你不要把話說得太死了。半年時間怎麼可能讓一個小學畢業生掌握初中的全部知識?你難道不清楚初中除了語文之外,又增加了代數、物理、化學、生物、外語以及歷史、地理等等,就算謝困難智商再高,再吃苦耐勞,讓他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裡掌握初中全部知識幾乎是不可能的。」

    有的說:「是呀,做什麼事情都要事實求是。謝困難在讀書之前,一直在山西農村種田,知識面很窄不說,就是他的那一口地地道道的山西棒子腔,要想學好外語幾乎是不可能的……」

    我也覺得穆青杏把標準定得太高,對她說道:「洪校長他們用一年時間將謝困難培養成一名小學畢業生雖然也不簡單……」

    我的話尚未講完,穆青杏突然站了起來,將手指摁在桌面,用炯炯有神的大眼逼視著我,大聲說道:「不是什麼簡單不簡單的問題,而是根本辦不到!」

    她的話不但讓我大吃一驚,也使其他的同志驚詫不已。我問道:「為什麼?」

    她說:「小學課文雖然淺顯易懂,但對於一個從未摸過書本的一字不識的文盲來說,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對於一個已經過了最佳記憶期的近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來說,更不是一件容易事,除非謝困難的確是天下少見的天才……」

    我說:「可是實小報上來的材料的的確確是如此呀,而且,我還通過側面進行過瞭解,大家都說謝困難了不起,是一個少見的聰明人。比如,實小的兩個副校長都是這樣講的……」

    穆青杏說:「『紅痞子』的為人你還不清楚?他既然打算蒙你,當然要對好口徑。我敢肯定,『紅痞子』一定在搞什麼名堂!」

    我一聽,雖然口頭上不以為然,但在心裡卻不能不為之擔心。洪培之是臨江縣徐家渡鎮的一個農民的兒子。1959年考入北京大學哲學系,畢業後先是在總參任理論教員,不久之後又被調到《紅旗》雜誌社工作。「文化大革命」開始後,不知是通過什麼關係,被調進「中央文革領導小組」作文秘工作,成為「文革領導小組」裡的黑秀才十分器重的筆桿子。由於他的嘴巴上缺了一把鎖,關不住風,喜歡對領導的緋聞軼事「說三道四」,很快就被剝奪了「舞文弄墨」的資格,成為寫作班子裡的專門為別人服務的打雜工。後來也不知是什麼原因,他又被打「小報告者」揭發懷疑「林副統帥」的「一句頂一萬句」的「至理名言」,經過一陣子的狂批猛鬥之後,被戴上「階級異己分子」的帽子,隨後即被送回家鄉「監督勞動改造」。林彪摔死溫都爾汗之後,縣裡根據中央方面下達的文件精神,為他落實了政策,摘掉了他頭上的那頂「階級異己分子」的帽子,讓他在徐家渡鎮小當了一名語文老師。打倒「四人幫」之後,鑒於他是臨江有史以來的第一名北京大學的畢業生,寫作能力很強,而且又是被「四人幫」打成「階級異己分子」的,便將其調到地區實驗小學當了校長。可是,他卻認為自己是反對「四人幫」的英雄,這樣的處理並不算是真正的落實政策,便不停地上訪。可是,北京方面並未滿足他所提出的要求。因此,他情緒低落,牢騷滿腹。並因此為自己總結了一條教訓,認為自己吃虧就吃在對人對事過於認真,為了「吸取教訓」,他便以「與世無爭」消極態度對待一切,即使是十分嚴肅的問題,也採取了無所謂的態度,甚至是歪嘴和尚吹喇叭,正調也變成了邪氣。他的玩世不恭,常常讓上級領導惱火,卻又對他毫無辦法。他和穆青杏是中學時的同學,而且曾是一對關係不一般的戀人。所以穆青杏對他的為人是非常瞭解的。現在穆青杏對「紅痞子」推薦謝困難直接上一中初中部表示懷疑,也不是毫無道理的。但是,我依然認為,洪培之雖然在不少埸合有點玩世不恭,但我相信,在這種重大而又嚴肅的問題還不至於開這種玩笑。相反,我倒覺得是穆青杏因個人恩怨而對洪培之抱有成見。於是,我對穆青杏說:「洪校長平時雖然有點玩世不恭,喜歡搞些歪板眼,但我相信,在這種重大的問題上,他還不致於弄虛作假,何況,對謝困難到實小學習的事,我一直是親自過問的……」

    穆青杏說:「要真的如你所言,我可真要念『阿彌陀佛』了!不過,看『紅痞子』是不是在耍花招,只要對謝困難進行一次考試就知道了。所以,我建議等對謝困難考試完畢後再來研究對謝困難如何因材施教……」

    大家都對她的建議表示支持,我當然沒有反對的理由。為了不給謝困難增加心理負擔,我提出對他的考試要保密,具體如何考試由穆青杏一人負責,其他人都不要介入。

    散會後,我同穆青杏商量,將考試時間定在兩天之後,屆時由我以保送生需要提前到校同班主任見面為由,讓謝困難來接受考試。

    第三天,我估計穆青杏對謝困難的考試已經結束,便打電話給她詢問考試結果。電話撥通之後,我問道:「穆校長,對困難的考試結束了嗎?」

    她回答道:「結束了。」

    「情況如何?」我問道。

    她回答道:「他的考試試卷出人意料的好,好得讓人難以想像!」

    我一聽,一顆懸著的心終於平穩地放下了。我本想批評穆青杏幾句,但是還是忍住了。因為我不願給她一個容不得不同意見的印象。由於過度興奮,放下電話後,我立即撥通了謝書記家裡的電話,將這個特大的好消息告訴他們。謝書記不在家,接電話的是史部長。她一聽,自然十分高興。她說:「你們對困難進行複試,是認真負責的表現,我們完全可以理解。你說困難的答卷非常好,這是可以想像得到的,完全是我們意料中的事情。這個小傢伙從出生時起,就表現出超凡的智力。在他七個月時,就會講話……當然,他能取得這樣的成績,最重要的還是與你們出色的教學分不開的。請代表我和老謝,向為困難的學習盡職盡責的學校領導和全體老師表示衷心感謝!」

    當天下午,謝書記又給我打來電話。在電話中,他明知故問:「老白嗎?聽說你們又對困難進行了一次難度很大的(我可沒有這麼講,肯定是史部長的加油添醋)考試,不知結果怎麼樣?」我將穆青杏的原話「試卷出人意料的好」重複了一遍後,話筒裡便傳來他的爽朗的笑聲。笑罷後,他接著說,「聽老史說,你對他說,困難的超凡的智力是得自我們的遺傳基因,這話可不全對,只能說遺傳基因對一個人的智力是有一定的影響,但不是絕對的。根據歷史唯物主義觀點,起決定作用的還是後天因素……我可要提醒你,你們的一些讚揚的話語千萬不要當著困難的面講,對他一定要嚴格要求。特別是以後再也不要提什麼他是我們的『謝家寶樹』之類的話,他能否成才,還是個未知數呢!好了,你也忙,不耽誤你的時間……請代表我向全體老師問好。……啊,你先別放下電話,我順便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行署經過認真研究,決定先給文教戰線增撥3000萬元危房維修專款,希望你們立即對全地區學校的危房進行一次全面調查,一定要將這筆款項用好,用在實處上,而且一定要專款專用。好,再見!」

    我放下電話,立即將行署決定增撥3000萬元危房維修款一事告訴其他副局長,要他們立即同辦公室主任一道起草一個通知發往各縣文教局,讓他們迅速組織力量對所在縣的中小學校進行一次全面調查,然後將調查報告及相關數據報到地區文教局。至於地區文教局何時派人下去複查,等行署的經費確實到位之後再定。我交待完畢,便決定趕到實小和一中向大家轉達謝書記對大家的問侯。

    我先到一中,想進一步瞭解一下謝困難複試的具體情況。我在初中部一年級教研室找到穆青杏,我對她說道:「聽說謝困難複試很不錯,謝書記和史部長都非常高興。我想將困難的試卷拿給他們看看……」

    穆青杏一聽,一邊對我擺手,一邊擠眉弄眼。我沒有領會到她的意思,只是想困難的複試是公開進行的,而且成績又「出人意料的好」,還有什麼不能公開的?我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平時同穆青杏等女教師少不了唇槍舌劍式的調侃。現見穆青杏這種神秘兮兮的樣子,便開玩笑道:「有話就明說,擠眉弄眼的,別人看到了,還以為你是在向我暗送秋波呢!」

    我的話引來教研室其他老師們的一片嬉笑聲。笑聲過後,有的老師對我說道:「白局長,你大概又欠穆校長的罵了吧?你在她的面前絕對佔不到便宜的……」

    穆青杏的嘴巴的厲害在文教系統是出了名的,要想佔她的便易是很難的,對此,我不是不知道。但是,為了活躍氣氛,彼此之間開開玩笑還是必不可少的。平常大家在一起也常常如此。果然,我的話剛一落音,穆青杏便對我進行了反擊:「你別自作多情!我可不是你所說的向你擠眉弄眼,更不會向你『暗送秋波』,而是一見你這種人沒人樣,鬼沒鬼相的傢伙,眼裡便像吹進沙子似的,難受得很,不得不泛眼……」

    她的話自然贏得一片哄笑聲。

    我被奚落了一頓,不得不服輸:「好了,我認輸。我來找你是為了看看謝困難的複試試卷的,你將他的試卷拿出來給我看看吧。」

    她說:「我將他的試卷放在宿舍裡了,你若一定要看,就隨我去拿吧!」

    我只好跟她到她的宿舍去取。

    到了她的宿舍,她將門打開後,讓我先進門,她緊跟在我的身後走了進來。她一進門便順手將房門帶上。我不明白她為何要這樣神秘,便開玩笑道:「青天白日的,關門幹什麼?你不怕人說閒話?」

    她笑道:「我桌子上有鏡子,你自己去照一照……」

    「照鏡子幹什麼?」我問。

    「瞧一瞧你自己的那副狗熊模樣呀!」她揶揄道。「你長得眼睛不是眼睛,眉毛不眉毛,有哪一點值得女人勾引的!」

    我笑道:「當一個女人將一個男人說得一錢不值的時侯,就說明她對這個男人有了好感,並暗暗在打這個男人的主意了……」

    她說:「不,你還不至於『一錢不值』。有一點還是能值一點錢的……你心地善良,容易輕信,在世風日下的今天,你的這種稱之為優點也好,缺點也好,倒還能值幾個錢……」

    聽話聽音,我不由一愣,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從抽屜裡取出謝困難的複試試卷,對我說:「這就是地委書記的小公子的複試試卷,你自己看吧!」

    我接過試卷,仔細一看,只見整張試卷上沒有一個字,只是在試卷的反面畫了兩個經過猜想方知是大公雞的圖畫。兩個公雞中間,有一道算式——「1+1=1」

    我不由大吃一驚,不相信地問道:「這是謝困難的複試試卷?」

    她點頭道:「對呀,你不相信?」

    我彷彿被人當頭夯了一棒子似的,只聽腦子「轟」地一聲炸響,便覺天眩地轉,若不是用手牢牢地肘在桌子上,肯定會暈倒在地。過了很久,我才漸漸地清醒過來。一想到自己被穆青杏欺騙和愚弄,怒氣就不由自主地沖天而起。我對她吼道:「你到底安的什麼心,為什麼要用這種手段欺騙我?」

    穆青杏操著手,用那雙漂亮的大眼睛望著我,那種神態,就彷彿是在觀看一頭被關在牢籠裡的怒吼的怪獸似的,臉上露出一種讓人更加難以忍受的笑容。見我慢慢地平靜下來了,她才反問道:「我什麼時侯騙過你?」

    我說:「你不是用電話告訴我說謝困難的答捲出乎意料的好麼?」

    她說:「是的,我是說過他的試卷『出乎意料的好』,這有錯嗎?你看,他的這張試卷除了那個算式外,不是完好無損嗎?」

    聽了好的這種荒唐的解釋,更是讓人氣不打一處出。我大聲叫道:「好啊,你原來是拿我白水田尋開心呀!」

    她仍不氣不惱,含笑說道:「我之所以說謝困難的試卷出乎意料的好,除了試卷無任何污損之外,還因為他的試卷上有一道極有創意的算式……」

    我沒好氣地頂撞道:「你又在胡扯!1+1=1,就連一個三歲的小孩也知道的是狗屁不通的惡作劇!」

    「你怎麼能這樣講?你能不能再好好地看一看,他畫的可是兩隻大公雞呀!你想想,兩隻公雞在一起,既不能下蛋,又不能生兒育女,雖然是兩隻加在一起,仍然只能是兩隻公雞。從這個角度來看,謝困難的這道算式又是對的……」

    我被好的這種歪理邪說逗笑了,說道:「你的這張嘴呀,恐怕千年古屍也能讓你說活。就算你說得有道理,這又能說明什麼呢?」

    她說:「我的意思是說,從謝困難的這道算式來看,他不但不是『紅痞子』所說的『囫圇苕』,而且還頗有幽默感,智力絕對不差。」

    她的話又讓我大吃一驚,我這才明白她適才說我容易輕信的話的真正含義。顯而易見,我完全被「紅痞子」涮了!他之所以將謝困難「推薦」上一中,乃是因為他們認為謝困難是一個「囫圇苕」。於是,我對穆青杏問道:「你的意思是將謝困難送到一中,完全是惡作劇?」

    她點了點頭,說道:「叫惡作劇也好,說是推卸責任也罷,反正不地道。自從你將我們召去開會的那一刻起,我就懷疑是『紅痞子』在玩弄花招,所以我主張對謝困難進行複試。為了不將事情鬧得滿城風雨,我決定由我本人親自出題對謝困難進行複試,而不讓其他人插手這件事情。不想考試結果比我預料的還要差得多,我這才去找『紅痞子』討說法……」

    穆青杏之所以對「紅痞子」如此瞭解,這與她們之間的特殊關係是分不開的。他們既是同鄉又是同學,而且還曾經是一對戀人。據說他們曾準備等到大學畢業後就結婚,只是由於「紅痞子」大學畢業後被分到了北京工作,二人才不得不天各一方。「紅痞子」開始是被分配在部隊工作,因其是大學生,又能寫一手好文章,被一位軍長看中,執意要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他。而「紅痞子」為了自己的前程,竟狠心拋棄了自己的初戀情人,屈從了上司的壓力,不得不成為軍長的乘龍快婿。他同穆青杏的愛情之花自然凋謝了。後來,當他被打成「階級異己分子」被趕出北京時,他的妻子便於他離開北京之前,要他在已經擬好了的離婚書上簽上自己的名字。隨後便帶著與洪培之的愛情結晶——他們的唯一的兒子,而另尋門當戶對的如意郎君去了。「紅痞子」以光棍之身回到臨江時,穆青杏依然身單影只,為此,很多好心人也曾為他們撮合,卻遭到穆青杏的堅決拒絕。這是由於穆青杏對他的怨恨已到了刻骨銘心的地步了,無法舊夢重園,所以許多和事佬的好心都以無功而返。然而有意思的是,他們兩人雖無花前月下之約,卻仍有來往。當然這種來往絕非重敘昔日的友情,而是互相利用對方的知識和雄辯的才能來探討一些問題,並以此鍛煉自己口才和炫耀自己的才華。因此,兩人只要一見面,便唇槍舌劍,爭吵不休。爭論的內容雖然包羅萬象,卻從不涉及彼此之間的恩恩怨怨。據親臨其境的人講,兩人的思路都十分清晰和嚴密,反應都異常敏捷和富有說服力。因此,當他們發生爭論時,常常是口若懸河,妙語連珠,往往吸引許多陌生人圍觀和傾聽。這次,穆青杏前往實小去「興師問罪」時,照說也將是一埸針尖對麥芒的激烈爭論。但是據穆青杏說,當她在實小校委會會議室找到洪培之時,不料他竟一反常態,起身笑臉相迎,並破天荒地這她親自為她沏上一杯上好的綠茶,心平氣和卻又不乏油滑地對她說道:「我知道你此次前來敝校,是為謝困難同學的事來興師問罪的。其實,你應該為我們向貴校輸送了一位天賦極高的學生而感到高興才是……」也許是他看到穆青杏的臉色不對吧,說到此處,忙剎住話音,改口道,「希望你不要太激動,請到鄙人的辦公室再心平氣和地好好商量……」

    穆青杏沒有料到「紅痞子」會用這種態度對待自己,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個昔日的爭論對手是在改換鬥爭策略,所以並不打算買他的賬。但是,她也十分清楚,這埸爭論雖然是不可避免的,但必須注意埸合和方式,因此,當「紅痞子」要她到自己的辦公室去單獨談的時侯,她不得不聽從他的安排。

    到了「紅痞子」的辦公室,穆青杏將茶杯往桌子上一蠆,氣憤地對他質問道:「你得老實交待,為什麼要採取這種卑鄙的手段轉嫁矛盾?」

    洪培之先是表示承認錯誤,繼而又以一種理直氣壯的語氣說道:「其實,你也不要過分指責我們的做法,我們也是出於無奈呀。你想,如果有人將一口濃痰吐到你的臉上,你會作出什麼樣的反映?除了惱火、甚至怒火沖天外,你的第一個反應恐怕是迅速將臉上的濃痰用手抹下並甩將出去。至於甩到哪裡,情急之下,哪能細想?」

    儘管穆青杏對洪培之將謝困難比作「濃痰」十分反感,但為了讓他把全部實情擺出來,還是忍著性子,讓他將「屁放完」。

    洪培之便向她談起之所以如此做的前因後果。

    洪培之在對待謝困難的入學問題上,開始還是很嚴肅的。從大道理上講,是因為實行九年義務教育乃國家既定的方針,作為一個教育工作者,是義不容辭的責任,從個人感情的角度來講,他本人可以說是「文化大革命」的受害者,而作為高幹子弟的謝困難之所以成為一個大字不識的文盲,毋庸置疑也是「文化大革命」造成的。作為同為「文化大革命」的受害者,洪培之對謝困難的遭遇也不能不表示同情。對他來實小就讀也是真心實意地歡迎的。再者,正因謝困難是地委書記的兒子,他也認為只要將謝困難教好了,他所領導的實驗小學就很有可能從地委和行署那裡得到一些實惠。特別是已經叫了多少年的實小教學大樓突然於謝困難進校時被立項,並且有一部分款子已經到賬,更使他產生一種錯覺,以為這都是謝書記的感情因素在起作用。為此,他從一開始,便下決心在謝困難的教育問題上全力以赴,力爭以優異成績向地委書記表示謝意。他認為,謝困難雖然年紀大了些,但他在農村經受過磨煉,應該知道沒有文化到底是什麼滋味,現在有了學習的機會,一定會倍加珍惜,肯定會刻苦用功學習。他也想到了謝困難年紀是大了些,記憶力會不如七八歲的小孩。但是,年紀大也有年紀大的優勢,那就是理解能力強。有了這種優勢,再加上學校老師教學得力,他的進步絕對要比剛發蒙的小孩快。為此,他特地將他安排在教學經驗豐富又認真負責的青年教師李娟娟的班上,同時安排了兩名老教師專門對他進行課外輔導。誰知時隔不久,班主任和任課老師以及輔導老師都跑來找他訴苦,或稱謝困難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囫圇苕」,或者說他是一個「半生不熟的夾生苕」,根本無法教。聽到老師們的訴苦之後,洪培之回想起謝困難進校時把他當成「同學」的那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便以為這位地委書記的小公子的智力可能是真的有問題,很可能是愚魯型的學生。但是,他深知學校的一些老師為了追求升學率,而將一些學習成績差的學生冠之以「愚魯」,甚至同醫院的醫生沆瀣一氣,以醫學鑒定為名,將送去檢查的差生不分青紅皂白一概定為「愚魯」的現象十分普遍。由於凡是定為「愚魯」的學生的成績可以不在統計之列,因而不會影響老師教學成績,以至有些班上的「愚魯」生竟佔全班學生總數的百分之五十。對此,他從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他想得很開,當前的教師負擔很重,待遇卻非常低,他們之所以如此,只不過是為了好向上面交差罷了,更何況凡是被定為「愚魯」的學生的名單是嚴格保密的,對學生的雖有不良影響,但並不是非常明顯,為此,他也就懶得去追究。現在,這些老師將謝困難說成是「夾生苕」或「囫圇苕」,會不會也有貓膩呢?於是,他決定親自對謝困難的智力進行一番考察。

    一天早自習時,他信步向謝困難所在的班級走去。當他來到謝困難班級走廊時,下自習的鈴聲響了起來。滿教室的小傢伙們聽到鈴聲,便像決堤的洪水般向教室門口湧去。就在這時,謝困難站了起來,大聲叫喊叫道:「都給俺站住!」

    小傢伙們聽到他的斷喝聲都愣住了,扭頭望著他。謝困難拉了一張桌子將後門擋住,然後快步走到前門門口,用身子擋住大門,大聲說道:「從現在開始,你們都得喊俺為爺爺,不喊的人不准出大門!」

    開始,小傢伙們不願意喊,一個個都低著頭默不作聲。有個膽大的孩子說道:「老師講過了,你和我們是同學,只能喊你為『大哥哥』……」

    謝困難說:「不行,非得喊爺爺!」

    一個小傢伙哭喪著臉說道:「我要出去尿尿……」

    其他孩子也紛紛叫道:「我也要尿尿……」

    「叫了爺爺的,就可以出去尿尿了,不喊的,就別想出門!」謝困難操手坐在桌子上,高昂著頭說道。

    大概是這幫小傢伙們實在是憋不住了吧,只得陸陸續續地喊起了「爺爺」。這樣,謝困難才將桌子搬開,放小傢伙們出去。

    孩子們如同獲赦囚犯似的,「呼啦」一聲,就像開閘的洪水,向門外奔湧面去。一個正在吃麵包的小傢伙突然將尚未吃完的麵包隨手一扔,拚命朝門外衝去。不想謝困難一見,就像老鷹抓小雞似的將他提了起來,然後指著地上的麵包質問道:「你丟的啥?」

    小傢伙回答道:「麵包。」

    「麵包是用啥做成的?」謝困難問。

    「糧食。」

    「啥糧食做的?」

    小傢伙回答不出。

    「麵包裡面是不是放了耗子藥?」謝困難又問。

    「沒有。」

    「那你為啥將沒有吃完的麵包扔掉?」

    「我吃不完。」

    「吃不完就扔掉?你他媽的小兔崽子,簡直就不是人養的!糟蹋糧食竟然一點都不知道心痛!」謝困難突然將小傢伙往地上一丟,繼續吼道,「跟俺揀起來吃掉!」

    小傢伙不願揀。

    謝困難揪住他的耳朵,將其拉到麵包跟前,命令道:「揀起來!」

    小傢伙極不情願地將麵包揀了起來。

    謝困難命令:「吃下去!」

    謝困難大聲吼道:「爺爺我告訴你個小王八羔子,麵包是用麵粉做的。麵粉是用麥子磨出來的。而麥子是像你爺爺一樣的農民種出來的。一粒糧食一粒汗,你懂不懂?你不愛惜糧食就是跟你爺爺我過不去,今天你要是不將扔在地上的麵包揀起來吃掉,爺爺我就不許你上廁所拉屎拉尿!」

    小傢伙哭喪著臉,不得不用手掰著麵包屑,一點一點往口裡塞。吃了不到一半,忽然用一隻手捂著褲襠,對謝困難哀求著:「我要尿尿……」

    「不吃完就不許尿尿!」

    小傢伙只得繼續掰著麵包屑往口裡送。突然,上課鈴聲響了起來,小傢伙又說要尿尿,謝困難卻對他命令道:「坐到座位上去,下了課再吃,吃不了,仍然不許尿尿!」

    小傢伙剛坐到座位上,任課老師走進教室。在班長的口令聲中,全體同學起立,謝困難這才大搖大擺地直到後排,將抵住後門的那張課桌子搬到原來的位置,然後坐了下來。

    洪培之目睹了這一幕鬧劇,心裡雖然不是滋味,但是卻從這件事情中覺得謝困難絕非老師們所傳的「囫圇苕」或「夾生苕」。謝困難當過農民,受過磨難,知道種糧食的艱辛,對糧食的愛惜可以說是出於一種本能。儘管他對不愛惜糧食的小朋友有點近乎惡作劇,但他的淳樸和憨厚的本質卻得到充分的展現,只有對他的這種本質有一定的認識,才不會把他的一些行為看成是「苕」或「夾生苕」的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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