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柯文打來電話,要楊得玉到他辦公室來一趟。楊得玉猜測,很可能是推舉候選人的事,很可能情況不錯,滕柯文要告訴他點什麼,說不定要告訴他推舉副縣長的事沒一點問題。楊得玉放下手裡的工作,立即往縣委趕。
滕柯文正和王副縣長談工作,楊得玉探頭看看,轉身來到黨辦主任古三和的辦公室。在古三和對面坐了,楊得玉說,怎麼樣,沒問題吧。
古三和笑笑,好像笑得有點不自然,想說什麼又打住,然後說,具體情況我不清楚,估計你沒問題吧。
看古三和的表情,楊得玉感覺有點問題。也許這次古三和得票不多。楊得玉想安慰他幾句,又覺得情況不明,便含糊了安慰說,無所謂,人活一輩子什麼時候才有個夠,能升就升,不能升拉倒,怎麼活都是一輩子。
古三和一連聲附和了說就是,然後笑了說,還是你老兄想得開,也難怪,你現在是肥差,官不大權大,當個副縣長也未必有你現在實惠。我們就不同,清水衙門,不升一升還真沒出路。
楊得玉說,你別得了便宜賣乖,我這破差事哪裡是人幹的,要不咱們換換。
王縣長出來了,楊得玉急忙來到滕柯文的辦公室。滕柯文讓楊得玉將門關上。楊得玉一下感覺到氣氛的嚴肅。滕柯文說,有件事我和你商量一下。推舉候選人的工作已經結束了,因為這次市裡規定,新推舉的副縣長人選必須要交流到外縣去,然後成為那個縣的副縣長候選人,參加正式選舉。我有點捨不得你走,所以我找你來談談。你清楚,水庫灌溉工程才剛剛開始,水庫上馬了,錢還沒落實,水庫的錢落實了,還得搞渠系配套,你走了,換別人搞我不放心。我的意思是這次你留下,留下幫助縣裡也算幫助我再干幾年,等把縣裡的基礎打好了,有機會再推舉你。
太出乎意料了。楊得玉的頭腦一片空白,渾身的血都湧到了頭上。怎麼能夠這樣。幹得好就不讓升,那以後誰還會使勁干。楊得玉竭力壓住自己的情緒,說,滕書記,我已經四十多歲了,四年一屆,這也許是最後的機會,機會不容易遇到,我怕再沒機會,我還是想走。
滕柯文說,你的心情我理解,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官,大選是四年一屆,但年年都有幹部任免,年年都有幹部陞遷,機會隨時都有,像我和陳縣長,都是這兩年任命的,怎麼能說是四年一次。
滕柯文堅持讓留下,感覺已經不是商量,看來已經定了。難怪古三和吞吞吐吐,看來人家早知道內情。看來古三和是被推舉了,難怪他神色不對有點緊張鬼祟。難道是他們合謀好了擠兌他?他覺得滕書記不會這樣做,滕書記確實是不想讓他走。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官,這話當然沒錯,但滕書記你怎麼又能保證你不走呢,如果你走了,你許的諾又怎麼兌現,到時我去找誰。楊得玉急了,說,滕書記,我還是想走,如果我升了,我還可以要求調回來再給您當助手。
滕柯文沉思了看著他,半天才說,有些事也不完全由我,在這次民主推舉中,你得票並不佔優,這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我只能對你說,那就是縣裡的情況你最熟悉,陳縣長又年輕,我想讓你多輔助她兩年,待時機成熟,我們兩個都會竭力保舉你的。
得票並不佔優,那就是說得票也差不多。得票當然只是個借口,想讓我輔助陳嬙,才是真正的原因。一種被器重被信任的榮耀,讓楊得玉心裡寬慰了一點。士為知己者死。楊得玉想點頭答應,慷慨悲壯一回,但在這生死攸關時刻,理智地想想,還是不能放棄,放棄了,也許這輩子的官就到頭了。副縣長,容易嗎?全縣一百多科級幹部,有幾個能有機會升到副縣長。到手的副縣長放棄,只有傻瓜才能幹得出來。但不放棄就會使滕柯文不高興,也許還會傷了滕書記的心。如果堅持下去能被推舉走掉,滕柯文不高興也罷了,如果走不掉,必然會失去信任,以後難以立足。楊得玉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但滕柯文兩眼看著他,猶猶豫豫已經使他失望了。必須立即做出回答。楊得玉帶了哭音無力地說,滕書記,您信任我讓我高興,但我心裡很亂,你能不能讓我想想。
滕柯文說,好吧,你想好了告訴我一聲。
走在路上,楊得玉幾次撞到人身上,惹得路人以為他是個精神病人。右邊有條小巷,那裡安靜沒人,他決定到那裡安靜安靜,好好想想對策。
仔細回憶滕柯文說的每一句話,感覺滕柯文並不是完全在徵求他的意見,倒像是決定了說服他接受結果。滕柯文為什麼要這樣,難道僅僅是捨不得他走嗎,感覺又不像。如果捨不得他走,就會早徵求他的意見,甚至在一開始就阻止他。但情況恰恰相反,那天在推舉大會上,推舉前滕柯文做了象徵性的講話,在講話中,滕書記把他和其他幾位的工作竭力讚美了一番,誰都能聽出這就是滕書記代表縣委的推舉意思。近來哪裡得罪滕書記了嗎?絕對沒有。想來想去,只能在陳縣長身上找原因。那天在五峰鄉,陳縣長分明是被他感動了,那一刻,分明是對他有了意思,只是她的身份和地位不允許,她才強烈地克制了。很可能是陳縣長捨不得他走,和滕柯文商量後,才決定把他留下來。
如果是這樣,事情也不難解決,和陳縣長說說,說通陳縣長,事情也就挽回了。問題是這件事是不是已經決定了,如果決定了,事情也很麻煩。他突然感覺他的消息太閉塞,好像別人都知道的事,就他一天忙於工作而不知道。他想問問別人,多瞭解一點情況再作決定。
公認最有希望的還有組織部長、黨辦主任、宣傳部長、城關和三泉鎮的黨委書記,也許還有財政局長。組織部長不好意思問,他決定問問財政局長白向林。
打通白向林的手機,閒聊幾句,然後巧妙地將話題轉到推舉上,問白向林知道不知道點兒內幕。白向林謹慎了問哪方面的內幕。楊得玉說,還能有哪方面的,這次縣裡推舉,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消息不想告訴我。
白向林立即笑了說,你是領導身邊的紅人,你不知道,我怎麼能知道。
感覺和古三和剛才一樣鬼鬼祟祟。難道別人都知道了什麼,就他還蒙在鼓裡?一種受騙的感覺迅速湧遍全身。他感覺很可能是已經決定了。楊得玉簡直蒙了。媽的,還說捨不得讓我走,既然捨不得我走,為什麼不早和我說,為什麼要瞞著我。他感到這裡面有個大陰謀,這個陰謀現在將他罩得嚴嚴實實。
他決定立即找找陳嬙,問清楚為什麼要這樣。
楊得玉雖然努力使自己平靜,但陳嬙還是看出他臉色反常。陳嬙吃驚了問,出了什麼事,你臉色這麼難看。
楊得玉差點要哭。他強忍了悲痛,在陳嬙對面坐下,說,陳縣長,剛才滕書記找我談話了,要我退出競選。陳縣長,我實在是想不通。我辛辛苦苦幹了這麼多年,不瞞你說,就是為了進步陞遷。我年齡大了,這是我最後的一次機會,陳縣長,我實在是不想放棄。
陳嬙說,我不知道滕書記是怎麼和你說的。
楊得玉說,滕書記說縣裡的工作離不開我,想讓我留下。
陳嬙睜大眼不解地看著他,然後問,他真是這麼說的麼?
難道還有什麼問題?楊得玉簡直不敢再問。
陳嬙說,滕書記也是好意。我們知道,民主推舉也不能完全代表一個人的工作能力和成績,有時推舉難免會摻雜一些別的東西,所以推舉情況我們不對外公佈。但不公佈不等於不算數不參考。老實說,無論從哪方面說,你都應該被推舉到市裡去,但你的得票確實比較低,滕書記和我都不好辦,如果硬把你推上去,市裡還要篩選,篩選時肯定要參考民意,市裡會說我們有私情不推優推關係,如果有人告狀,你將被篩選掉不說,縣裡也很被動。滕書記沒向你說明這些,可能是怕說了真相會打擊你的工作積極性,他也是為了保護你。
竟然是得票比較低,得票比較低也可能是陳嬙給面子的說法,說不定是得票很低。剛才楊得玉雖然惱火,但畢竟是有才能人家捨不得讓走,怎麼說都還有點面子甚至自豪。現在簡直要無地自容。這些最應該想到的事怎麼就沒想到呢,而且還懷疑滕書記,而且還自作多情,竟以為是陳嬙愛他不讓他離開。簡直是混蛋到了家,糊塗到了家,白癡到了家。
楊得玉無力地回到縣長助理辦公室。一屁股跌坐到椅子上,他真想大哭一場。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知道別人都在活動,都在拉票,竟然以為不會起作用,竟然不願效仿他們,竟然不願與他們一般見識,竟然自以為是地認為只要幹出成績,大家就會有目共睹,就會心服口服。
竟然完全沒考慮樹大招風,權大遭妒,竟然想狐假虎威跟了陳嬙巡視,竟然想以此讓人們看看他是什麼,竟然想以此提高自己的地位。殊不知這樣做的結果恰恰相反,恰恰最能讓人當成馬屁精,最能引起人們的憎恨和厭惡。另一方面,陳嬙又是漂亮女人,說不定還引得多少人吃了酸醋。楊得玉悔恨得禁不住仰天長歎。如果謙虛一下,如果給每個科級幹部打個電話,讓他們感覺到如此有權勢的人也來討好他們,讓他們心裡平添幾分高興,平添幾分自豪。一高興一自豪,說不定他們會反過來主動巴結你,拍了胸膛保證投你一票。
更可笑的是剛才竟然恨起了滕柯文,認為滕書記真是沒一點良心,他的兒子浩浩在他家吃在他家住,一家人全成了陪伴:老婆陪吃,兒子陪讀,情人陪教,三陪了竟然不能幫他一把。楊得玉記不起剛才在滕柯文那裡他說了些什麼,是不是說了不尊敬的話。如果因此而得罪了滕書記,那就更糟糕透了。
真是糊塗。竟以為只要抱住滕書記這個大樹,一切都沒問題。縣常委那麼多人,滕柯文雖然是書記,但也不能完全他一個人說了算,更何況這次上面三令五申要廣泛發揚民主,一經發現舞弊或徇私,要嚴肅查處。滕柯文剛當書記不久,他不能不有所顧慮,陳嬙更要考慮自己的形象和威信,怎麼會毫無原則地明顯偏向某一個人。
楊得玉!你真是世界上最笨的笨蛋!楊得玉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然後左右開弓,使勁給了自己幾個嘴巴。心裡火氣大,使得勁狠了一點,又沒打准位置,有一巴掌扇在了鼻子上,竟然將鼻血打了出來。從不流鼻血的他,鼻血竟像擰不緊的水管,一串串往下淌。急忙掏出手絹塞住鼻孔,但血從嘴裡流了出來。這不爭氣的東西!楊得玉恨不得再砸鼻子一拳。憤怒悔恨,幾乎使他失去自控。他一下從鼻子裡拔出手絹,心裡發狠道,讓你流吧,好好流吧,老子決不再管你,流死拉倒。
將頭抵在桌沿上,任鼻血往地上流。說來說去,還是人家聰明。特別是白向林,這次肯定被推舉了。他憑什麼呀,學問、才能、領導水平、工作業績,他什麼都沒有,就是有錢,就是利用財政的錢,誰巴結他,他給誰撥一點,有時不巴結他,也會主動給撥點,三千五千,積小善為大恩。而縣長們更是糊塗,只問問財政還有多少錢,人家說有多少就是多少,根本不去查不去算,不少的錢就這樣讓白向林送了人做了人情。這種送既不算行賄,也不算受賄,合理合法,但和行賄受賄有一樣的效果。楊得玉想,這回一定得提醒陳嬙,要她嚴把財政關,必要時,他也可以以縣長助理的身份直接去查查賬,看看究竟有多少錢。
鼻血不流了。看看表,都十二點半了。楊得玉起身洗洗擦擦,拖了疲憊的雙腿下班回家。
妻子又做了清湯麵片。媽媽的,就知道做這種叫花子飯!楊得玉本來端起了碗要吃,又狠狠地砸到桌子上,看都不看滿桌的碎碗片和橫流的湯水,轉身回臥室躺了。
真是幹得好不如幹得巧,拚命幹了又有什麼用,還真不如回家睡老婆抱情人。他想,也罷,官場失意,咱就享受生活,乾脆今天就提出離婚,然後熱熱鬧鬧大張旗鼓地和喬敏結婚。
這樣壞的情緒和老婆談離婚,肯定要吵架。老婆生來善良軟弱,這樣的女人只能用好話來哄,用柔情來勸,決不能打罵,也不能虐待,因為她從小受苦,什麼樣的苦她都不怕,虐待又能算得了什麼。
嗓子都氣疼了。氣壞了身體只能是自己倒霉。楊得玉決定到喬敏那裡輕鬆輕鬆,讓她關懷關懷安慰安慰,看能不能減輕一點傷痛。
敲門,才想起喬敏中午在她媽那裡吃飯。楊得玉有這門上的鑰匙,但所有的鑰匙都不見了。想想,肯定是忘在了縣長助理辦公室。也不知出來時鎖沒鎖辦公室的門。不管它,反正那棟樓有人守門,再說也沒什麼可丟的東西。楊得玉給喬敏打電話,說他就在新屋門口等著,讓她快點過來一下。
在路上,喬敏就估計有什麼事,不然他不會中午叫她來。看他的臉色,她吃一驚。她一直認為他是個堅強勇敢天塌下來都能頂住的男子漢,今天這樣一副灰頭呆臉,肯定是有什麼大事。見他不說話,她有點緊張地問,出什麼事了嗎?
楊得玉知道自己臉色肯定很難看,誰都一眼就能看得出來。他媽的,看來這件事對我的打擊還真不小。這麼點事就這個樣子,哪裡還有點男子漢氣質,說出來也讓人家恥笑。楊得玉搖搖頭,裝出一副平靜自然,說,什麼事都沒有,就是有點累。
喬敏更看出他是裝出來的沒事。他是個樂觀堅強的人,小事肯定不會讓他變成這副模樣。難道是經濟上犯了事?喬敏感到一股涼氣向全身擴散,變了聲追問究竟出了什麼事。楊得玉想說落選的事,但這點事就這個樣子,他一下又說不出口。他強笑了說,身體有點不舒服,你陪我睡一會兒,我也有話想對你說。
裝出來的笑比哭還讓她揪心。難道是查出了大病?四十幾歲,正是癌症的高發期。喬敏渾身都有點哆嗦。她不敢往下問。見他已上床躺了,便顫抖了機械地也爬上床,躺在他的旁邊。
楊得玉想說說今天的事,但剛要張嘴,便忍不住心酸要哭,只好強忍了,閉了眼無言地將她摟在懷裡。
她明顯地感覺出他身體也有點綿軟,好像拉了三天肚子,幾乎就要脫水。她不由得想到她的同事胡老師。據說,胡老師得知自己得了癌症,一下便癱坐在了地上,兩個人都攙扶不起來,只好抬到病房,從此再沒起來。那天她找算命先生算過命,先生說她雖聰明伶俐,但命是窮命,一生享不了富貴。看來是應驗了。喬敏顫抖了問查出了什麼病。楊得玉覺得還是實說了好。但剛說了今天兩個字,便萬千悲傷一起湧上心頭,還不容他控制,便胸膛急劇起伏,喘幾下大氣,便不可遏止地嗚的一下哭出聲來。
肯定是不治之症。喬敏腦子裡嗡的一聲,渾身一片發麻,好像渾身都沒了知覺。
楊得玉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場。他一把將兩床被子拉開蒙到頭上。但捂嚴實了,卻一下沒了哭的衝動。楊得玉擦乾眼淚,將頭伸出來。見她臉色慘白,又將她摟進懷裡,說,也沒什麼事。然後細說今天的事情。
沒等他說完,她卻一下哭出聲來。說一聲總算沒事,你嚇死我了,然後舞了拳頭邊哭邊在他身上亂打。他將她摟得更緊。撫摸她時,卻發現她的下身水濕一片。他急忙爬起。細看,發現她不但褲子濕透,就連床都濕了一大片。楊得玉連問怎麼回事,才猛然明白,她是受了驚嚇尿在了褲子裡。
真是我同生共死的好妻子!楊得玉激動了一把將她抱起,止不住淚流滿面。
喬敏這才意識到小便失禁。她摸摸身子,然後便大聲地哭了在他身上亂打。但這回他明顯地感到有了高興和撒嬌的成分。
他將她捂在胸前抱一陣,然後將她的濕衣褲脫下來,把她放在干處。然後倒一盆熱水,細心將她的下身擦洗一遍。
喬敏又流了淚說,你差點把我嚇死。你給我說實話,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瞞著我,我不信,我不信沒被推舉上你會成這個樣子。
也真是沒出息。楊得玉不由得紅了臉。低頭將盆裡的水倒掉回來,說,我是心理壓力太大,我覺得我為這個副縣長付出了許多,處處小心努力,也不敢和你結婚,把我們的孩子也流掉了。付出這麼多沒當上,我辜負了你們的期望,以後也不能讓你夫貴妻榮,想想心裡就難受,就有一種巨大的壓力。
喬敏心裡也難受。這些天,她天天盼望推舉結束,也時時祈禱他能如願,但還是這樣一個結果。她擦乾淚,安慰他說,你根本就不該有壓力,好像我就看中了你的官。其實只要你能平平安安,我就心滿意足了。再說,論官,局長也是不小的官了,又有幾個人能當上局長。在我心裡,局長已經是很大的官了,我都不敢想像你當了副縣長,我會是什麼樣子。
楊得玉又一陣感動。一個年輕姑娘愛一個四十歲的男人,他一直懷疑她到底愛他什麼,如果只愛他今天的輝煌,只愛權勢金錢,那麼結婚後退了休的日子就不大好過。現在他一下找到了準確的答案:她是真的愛他,而且是愛他的全部,當然也包括他的社會地位。他清楚,人的社會屬性決定了人,人的許多東西取決於社會地位,如果你不是水利局長,她當然不會愛上你這個半截老漢;如果只是水利局長而不是她心愛的人,她更不會有今天的表現。楊得玉上床坐在她面前,拉了她的手,說,小敏,官場的事我再不想了,從今天起,我就一心一意想著娶你。今天晚上,我就回去正式提出離婚,然後馬上和你結婚,而且要把婚禮辦得熱熱鬧鬧,讓你體體面面地做一回新娘。
兩人摟在一起睡下,喬敏仍感到楊得玉沒有精神。她小聲問,你是不是心裡還想著推舉的事,心裡是不是還有點難受。
楊得玉歎口氣,說,就是感覺心裡空空的難受,好像被抽去了筋骨。楊得玉再歎一聲,又說,有些東西局外人是不能理解的,其實,人入了官場,就像出家人歸了佛祖,官就是你的精神,官就是你的魂魄,一旦丟掉了官,就如同丟掉了精神和魂魄,人也成了一個空殼。
他終於要把心思用在結婚上了,喬敏心裡壓不住地高興。她想讓他也輕鬆輕鬆,便笑了說,說得這麼玄乎,那怎麼辦,要不要我給你招一招魂。然後抓了他的下身邊揉邊念:魂回來,魂回來。揉了晃蕩一陣,卻沒見半點起色。她洩了氣說,我給你講一個笑話。說有一個水利局長帶領民工支前負了傷,傷好出院後提拔他當了副縣長。晚上睡覺時,妻子才發現他的雞巴被炸掉了,就哭,他卻不高興了說,哭什麼哭,難道一個副縣長還頂不上一個雞巴?所以,你這副縣長也就是雞巴大點事。
楊得玉笑了將她壓到身下。本想痛快淋漓好好威風一回,但無論怎麼努力,就是沒有一點效果,好像那已經不是他的器官。他只好沮喪地翻身下來。
喬敏上班走後,楊得玉仍不想起來。他決定好好睡一下午,晚上回去和妻子商量離婚。
時間不大就不斷有電話找他,其中有幾件事得他去才能決定。他說他病了。但躺一陣,還是放心不下,只得起來去處理。
天黑回到家,妻子劉芳仍然做好了飯等他回來。中午砸了碗,好像她並不計較,甚至像沒那回事。楊得玉只好舒展緊皺的眉頭,決定吃了飯心平氣和地和她談。
楊得玉還是吃不下去飯,老覺得胸悶心慌,有時還突然心悸,好像突然想起有什麼大事,或者丟了什麼。楊得玉也覺得不可思議。那年一個縣委副書記被突然改為調研員,哭鬧了幾天後,就住進了醫院,一住進去就再沒出來。那時大家都笑話這位副書記。現在他理解了。他長出幾口悶氣,決定堅強一些,決不能倒下。他讓妻子給他把飯加滿,他要用對付敵人的堅強,堅決吃掉這碗乾飯。
一碗飯真被他吃下去了。回到臥室躺了,待妻子在廚房收拾完,楊得玉把妻子叫進臥室。
楊得玉和藹地讓妻子坐下,說,今天有件重要的事和你商量。
妻看著他,說,我中午就發現你臉色不對,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媽的屁,到底是不一樣,小敏看到我臉色不對,首先怕我得了什麼大病,而你卻不擔心我的身體卻擔心出了什麼事。楊得玉想發作,又忍了。靈機一動,覺得不如趁機發揮下去。
楊得玉痛苦地歎一聲,低了頭半天,說,是出了點事,如果鬧騰起來,我的一切就都完了。
劉芳嚇白了臉,問出了什麼事。楊得玉再痛苦半天,說,她懷了孕,鬧了要和我結婚,不然就告我重婚,還要告到縣裡市裡,還要告我買房子的事。如果她真告,我這輩子就完了,就得去坐牢。
劉芳氣憤了說,我早就看出小妖精不是好東西,可你就是不聽。我早就知道她想和你結婚,這下你信了吧。
楊得玉雙手捧了頭繼續痛苦萬狀。劉芳禁不住問怎麼辦。楊得玉說,我想來想去,只有你能救我。
劉芳等待他往下說,楊得玉只好說,和她結婚,所有的麻煩都沒有了。我想來想去,只有咱們暫時分開,事情才能了掉。
劉芳一下明白了,她帶了哭音說,我早就知道你要離婚,我也早想好了,打死我,我也不離婚。
楊得玉說,那只有我去死了,我死了,你們好好活去吧。
劉芳哭了說,我已經不管你們了,你已經和她過日子了,你已經是她的人了,她還要怎麼樣,你還想怎麼樣。
楊得玉說,她還是個姑娘,她還沒結過婚,她需要結婚這個名分。咱們已經結過婚了,結婚已經不重要了,我想,咱們就把結婚這個名分讓給她,讓給她後,咱們還和現在一樣過日子,我不但不會虧待你半點,還會比現在更好。
她知道他在哄她。她知道他已經鐵了心。原以為作出犧牲,忍氣咽聲睜眼閉眼能夠維持下去,想不到他們得寸進尺,什麼都想要,最後徹底將她擠出去。劉芳心裡一陣陣發疼。原以為好心會得好報,原以為把他好好侍候好,他就會感激她,他就會好好回報她。事實卻完全相反,她所有的好心,所有的努力,都貼在了狼心狗肺上。她感覺她的心都在顫抖。如果沒有兒子,她早就痛痛快快答應他了,哪裡用得著再受這些折磨。她哭了說,我可以沒有你,但兒子不能沒有你,沒了你我養不大他,養大了也找不到工作。再說兒子正是長身體長智力的時候,我也不能讓他的心裡受到傷害。
原來妻子擔心的是這些。這就好辦了許多。楊得玉說,都怪我沒給你說清楚,離了婚,咱們還是一家人,不僅兒子我一樣管,你我也一樣要管,缺錢我給錢,缺什麼我都會一樣想辦法。
有了新老婆,新老婆說不,他哪裡還能顧得上前妻和兒子。但不離也已經很不現實,就這樣他天天氣你,天天和你鬧,活著受氣又有什麼意思。只要他管兒子,管這個家,別的都沒什麼。妻子說,你現在說得好,口說無憑,到時小狐狸精一瞪眼,你的心就偏到了肋巴上了,你不管我們了,我到哪裡去說理。
楊得玉說,現在的一切家產都歸你,我光身子走人。我還可以再給你十萬塊錢,並給你寫下保證書,保證每週來看你們一兩次。
看到妻子在思考,他知道她動心了。他覺得其實她對他也沒有感情,他在家,她反而感到拘束不自在,沒有他,只要生活不困難,只要兒子不困難,她倒可以自由自在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果然,妻子說,十萬塊現在聽起來不少,但兒子才十三歲,到大學畢業找工作還得十年,如果上研究生,就還得十三年,就是物價不上漲,這點錢也不夠他上學,如果遇到錢貶值,如果再遇上生病,就更麻煩了。
妻平日呆笨,現在倒很聰明。妻沒有半點對不住他的地方,嫁了他也不算享福,再說十萬也確實不多,多給她點讓她滿意,他心裡也好受點。楊得玉說,看在你平日對我好的份上,我想辦法給你弄二十萬。這麼多錢你肯定用不了,你心疼你那些哥嫂侄兒,你還可以拿出點錢讓他們開個店舖,賺點活錢。如果需要我幫忙,我絕對不會推辭。
劉芳不再哭。他知道她同意了。
楊得玉急忙回書房。時間不大便寫好了離婚協議書,然後出來遞給劉芳,說,你仔細看看,如果不同意你可以修改。
妻子的眼淚一下又流了出來,手顫抖得將紙抖出了響聲。楊得玉的心裡也一下湧上一股悲傷,不知為什麼,一種生離死別的感覺瀰漫了全身。他想給她擦擦眼淚安慰安慰她,但又狠心忍了。妻子擦把眼淚,將離婚協議看一遍,說,我知道上面不能寫給多少錢,但你把錢拿來,我才能簽字。
這傻女人,還真認了一個傻理。楊得玉不高興了說,你以為我會騙你賴你。你先把字簽了,我明天就再給你十萬。
劉芳有點吃驚,然後傷心了說,還說離了還是一家人,我感覺你恨不得立即就逃離這個家。你說給我二十萬,怎麼又變成了十萬。你別再想騙我,不拿來二十萬,我決不答應。
水窖工程採購招標後,他曾給過她十萬,看來她是不算這十萬了。也罷,她是個認死理的人,再討價還價只能談崩。楊得玉只好答應再給二十萬。
楊得玉還想勸說劉芳先簽字,又覺得也沒必要太急,太急了她還以為要騙她。水庫工程上馬時,給他送錢的人更多,他怕落個強子才的下場,就都沒要。現在工程雖然包給了人家,但也可以張口借點。他決定明天給曹老闆他們打個電話,向他們借點錢,如果他們主動提出送,就收下,如果不提送,就寫個借條,以後有錢再還他們。把錢湊齊,到時一手交錢一手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