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了八點半出發,強子才卻不見蹤影。讓縣長等局長,這樣的事從來沒發生過。滕柯文不禁怒火中燒:好勢利的小人,我還是縣長,我還沒有調走就這樣,如果上面下了文要調走,還不知是什麼樣的嘴臉。滕柯文努力將怒氣壓下,撥通了強子才的手機。強子才說他病了,把腰扭了,動都不能動了。滕柯文不相信這麼巧就扭了腰,再說扭了腰也該主動打電話請假。滕柯文幾乎想破口大罵,張嘴又感覺沒合適的詞,又感覺沒必要和這樣的小人計較。他咽一口唾沫,說,那你就派副局長來!把錢和公章都帶上!
又等了半個小時,副局長才來。滕柯文問帶了多少錢,副局長說局裡沒錢,強局長只給他帶了五千。
滕柯文青了臉問楊得玉帶了多少,楊得玉說帶了兩萬。滕柯文感到滿意,但他什麼也沒說。
滕柯文把縣辦公室主任叫過來。滕柯文對辦公室主任說,你馬上再籌備兩萬塊錢,我們要出去幾天。
縣政府這一陣也沒錢,昨天王副縣長外出開會都是自己先向下面的單位借的。但辦公室主任什麼也沒說,掏出手機給財政局長打電話,說縣裡急需要兩萬塊錢,要他立即劃兩萬到他的卡上。
看著辦公室主任忙碌了要錢,滕柯文心裡寬慰了一點。畢竟是好同志多,調走的事傳出去了,局長主任們肯定都知道了,張主任一聲不問忙了籌錢,可見是故意給他面子,免得他有想法。還有楊得玉,也不容易,那天給他籌備了五萬,今天又拿兩萬,肯定是很不容易,肯定費了不少心思,當然也要擔不少風險。也難為這樣的好同志了。
路上大家就商量到省城送什麼禮物。這也是最困難的一個問題:既要實用,又要好送。更糟的是西府縣不但窮,還一點值錢的土特產都沒有。楊得玉提議到百貨商店買點購物券,拿了購物券,人家想買什麼就買什麼,我們也有發票做賬報銷。如果人家什麼也不想買,還可按稅後折成現金。
滕柯文覺得送購物券和送現金一樣,多了人家肯定不好收,再說人家那樣的領導也不缺錢花,錢多了反把人家害了。滕柯文折中一下,提出送一點購物券,再買點名人字畫,兩種不同的東西加起來值錢,送起來感覺都是小意思,人家收起來也覺得沒什麼。大家都笑了說還是滕縣長高明。滕柯文說,喂,你們不要以為我是這方面的老手,是你們不動腦筋,是你們依賴我,我不動腦筋怎麼辦。
字畫的價格都不菲,別說名人的,省城稍有名點的,一幅畫也要二三千元。按滕柯文的意思,給主要領導送名人的,一般處長送一般的。錢太少了。楊得玉和計劃局副局長王玉民計算商量了兩三個小時,才花二萬塊錢買了六幅畫,十幅字,但都不是名人的。
再花一萬五千塊買了購物券。回到賓館,滕柯文說,我已經聯系得差不多了,計委的人咱請不動,人家不吃飯,咱們一會兒過去送點禮。水利廳的已經說好了,晚上吃飯,來兩個處長,一個副廳長。
計委的人大多不收購物券只收了字畫,有的干脆什麼都不收。從計委出來,滕柯文說,如果不買字畫,今天的事就辦壞了。但不管怎麼樣,我們尊敬他的意思到了,下一步辦事情也好搭話了。
宴請訂在了一家合資辦的五星級賓館。據說這家賓館相當講究,衣冠不整拒絕入內,消費不足千元也不接待。更主要的是賓館吃住玩一條龍服務,如果客人願意玩,玩什麼都能讓你盡興。
滕柯文是通過同學王強請到水利廳領導的,王強在監察廳當處長,水利廳副廳長的女兒是王強的部下。由於有這層關系,副廳長顯得很給面子,說上面要給水利廳一筆錢,專門搞農田水利基本建設,簡稱“五小”工程。因為工程投入不能太大,副廳長建議先搞水庫,先把水庫列入“五小”工程,盡快論證立項。邁出這一步,然後年年搞,慢慢一步一步一年一年完成配套。
可以聽出,副廳長是真心實意為縣裡著想,因為這麼大的工程,單靠水利局投資,根本不可能。但能要到一點是一點。省計委那邊雖答應盡力將工程列入國家計劃或省計劃,但也只是說說,據說像這樣的計劃計委每年都要上報許多,能批准並將計劃變成現實的,少之又少。滕柯文想,如果水利局能給個三四千萬,就先開工搞,然後慢慢再要錢。
吃過飯王強提出洗一洗,消除一下疲勞時,副廳長也愉快地答應了。
洗浴確實講究,不僅褲衩毛巾所有的用品都是一次性的,洗後按摩時還是單人單間。楊得玉還是第一次到這樣高檔的地方。當一個漂亮性感又年輕的女孩來給他按摩時,楊得玉不由得從內心發出了感歎。女孩笑了說,這是什麼地方,我們都是從全國挑選來的,不僅要漂亮,我們每天還要學舞蹈練健美,可以這樣說,我們渾身上下,就沒有一處不是最優秀的。
楊得玉說,你遮起來的地方肯定不優秀,不然為什麼不讓人看。
女孩胸衣短裙。女孩竟然一下把胸衣拉開,將整個胸部展現在他眼前,問他感覺怎麼樣。楊得玉一下渾身發熱,但還是竭力克制了說,確實不錯,你還是拉上吧。
女孩按摩幾下,就上來騎在了他的身上。楊得玉渾身都酥成了一片,感覺女孩更是那樣
輕盈溫潤。見他仍趴了不動,女孩嬌聲說,傻瓜,翻過來呀。他很聽話地翻過來。她一下騎在了他最敏感的地方。他立即就有點難以自持。但跟領導出來,絕對不能放肆不守規矩。他心裡極力抗拒著。女孩又嬌了聲說,現在提倡男女平等,我給你按摩,你也應該給我按一按。然後將他的手拉到她的胸部。
楊得玉再也堅持不住了,況且他感覺到她短裙下就沒穿褲衩,正濕潤潤地貼在他肚子上。女孩很會察言觀色,感覺出他有了意思,她便將他的褲頭拉了下去。
很快就發現上當。女孩的下身被人磨出了老繭,感覺像個干枯的老樹洞。楊得玉猛然悟出這就是辯證法:外表漂亮,接客就多,一天接那麼多客,當然就變成了萬人傾倒的垃圾桶。楊得玉一下感到有點惡心,東西也迅速萎縮成了一團。看來干什麼都不容易。他起身坐到一邊,說,賬我照付,你走吧。
楊得玉出來坐到大廳一個角落裡等著,大家都出來離去後,他才去結賬。
又是六千塊。掏出所有的錢,還差一千多塊。楊得玉細看賬單,問為什麼這麼貴,回答是:你要求重點照顧的客人,都是俄羅斯小姐服務的,用美元計算,價格當然要高。
又是有名無實。剛才吃飯時,上來的就都是雞舌鴨掌羊腦魚翅一類,都是平日不吃扔掉的東西。但這些東西卻貴得要死,花去了五千多塊。感覺上了一天的當。楊得玉急忙給王玉民打電話,問他身上有沒有錢了。王玉民身上早光了,只好給滕柯文匯報。好在滕柯文身上有錢,派王玉民把錢送來,才算結了賬。
滕柯文還是很高興,說事情總算跑出了點眉目。看著一臉高興的滕柯文,楊得玉更有點摸不著頭腦:難道滕柯文自己不知道要調走?好像不大可能。難道裡面還有什麼彎彎道?官場的事也很難說。但不管怎麼樣,人家當一天縣長,咱就按縣長尊重他一天,這是官場的規矩,也是做人的道理。能跑到錢,楊得玉當然也高興,雖然前幾天跟高書記來跑,水利廳就基本答應給一些,這次只是重復加強了一下,但重復加強也是必要的,這樣可以加大成功的可能。楊得玉當然不能讓滕柯文知道他和高一定強子才已經跑過了。楊得玉笑了說,滕縣長在省城有同學確實好,同學之間辦事最盡心,這件事情辦成,咱們縣可真要變一變面貌了,滕縣長的功勞也將和西府縣的變化一起載入史冊。
滕柯文說,個人的功績算不了什麼,關鍵是西府的兩萬多畝土地從此告別了世代靠天吃飯的歷史。如果工程建成後,想想西府幾萬老百姓興奮的笑臉,我就覺得這一任縣長沒有白當,就覺得為人民干了一件實事,離開西府縣或者死的時候,我也可以無愧地說,我為老百姓辦過一件大好事。
滕柯文的眼裡有了淚花,其余幾人也大受感動。滕柯文擦擦眼睛說,完成一個上億元的工程,你這個水利局長的擔子不輕,你一定得把好關,因為這是百年大計,又是千辛萬苦才得來,就一定要設計好,建造好,要經得起歷史的檢驗,要對子孫後代負責。
是呀,干一個上億元的工程,確實是任何一任局長都沒有遇到的大事,能有幸遇上這樣的大工程,確實是一個人最大的運氣。楊得玉動情地做了保證,又具體地談了一些設想。直到天快亮了,才各自回房間睡覺。
因水利廳已經答應先出錢論證勘查,再加滕柯文身上的錢也花完了,於是只好提前返回了縣裡。
楊得玉回到家,妻子劉芳說,喬老師來過幾次找你,說你回來給她打個電話,她有事要和你談談。
楊得玉問是哪個喬老師。妻子說,是兒子他們新來的語文老師。
楊得玉好像聽兒子說過喬老師。不知兒子又惹了什麼麻煩。按留下的電話號碼撥過去,一個很甜美很客氣的女聲傳了過來。楊得玉報上自己的姓名,問出了什麼事。她卻問他現在有沒有空,她馬上過來可以不可以。楊得玉雖不知是什麼事,也只好答應在家等著。
喬老師很年輕,估計二十五六歲,長得也很漂亮,加上時髦的穿著,給人的感覺是她滿臉都是喜悅,渾身都充滿活力,和她的教師身份相差很大。喬老師在楊得玉的對面坐了,先說了他兒子的一些基本情況,然後說,現在的教育競爭日趨激烈,光靠學校教育已經遠遠不能滿足,家庭教育已經是必不可少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我知道你們都忙,所以我想給你們的孩子當家庭教師,每雙日晚輔導他兩小時,至於報酬,不給你們當然過意不去,隨便給點表表意思就行。
原來是這麼一件小事。楊得玉也想過給兒子請家教,正好碰到門上來了。楊得玉一口答應。但喬老師卻突然不好意思起來。局促半天,說,楊局長,我想請你吃頓飯。
楊得玉不知她為什麼要這樣,說我應該請你吃飯才是。喬老師堅定了說她請,而且顯得有點固執。喬老師的稚氣執著讓他覺得可愛,又感覺到別有用意。楊得玉用玩笑的口氣說,就這麼一個小縣城,你請我,滿城的人就會知道,你就不怕人說閒話?我可不敢接受你的宴
請。
喬老師說,不在縣城請,你有車,咱們到郊縣的五峰鎮,那是個大鎮子,誰也不認識咱們。你愛吃羊肉,那裡的手抓羊羔肉做得好,家釀的米酒也不錯,我請你去嘗嘗,如果你下午沒別的事,咱們現在就走。
五峰鎮雖在另一個縣,但離這裡只有十幾公裡。看來她是早計劃好了的,並且了解好了他愛吃什麼。楊得玉一下警惕起來。為什麼要這樣。他試探了問是不是有事,她點點頭。問什麼事,她堅持說到那裡再說。
一種神秘和不安籠罩了楊得玉的心。他猜不透究竟有什麼事她要這樣。細看她的臉色,嬌羞含情,感覺有點那個意思。一股沖動和想像湧上心頭。楊得玉看看屋外,妻子已經上班去了。再看看表,下午三點鍾。下午也沒什麼事。再看喬老師,她的眼神是那樣不容拒絕。在一種冒險和說不清的心理驅使下,他決定自己駕車帶她去玩玩。
上了路楊得玉就有點後悔和擔心。男女交往是非多,萬一有什麼事怎麼辦。再看眼一臉喜悅天真的她,所有的擔心又消失了一半。人家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又是教師,人家不怕你怕什麼。楊得玉覺得有許多話要問。還是先問她家裡的情況。喬老師說,我父母都是糧站的職工,糧站解散後,就到處打短工。我父親現在就在你們的預制廠干活,整天搬沙子攪拌泥水,手都被泥水腐蝕得變了形,晚上疼得睡不著覺,這樣干一個月,才能掙四五百塊錢。
預制廠是局裡下屬的一個企業,專門為水利工程做些涵管水閘板什麼的,十幾個人中,正式職工三四個,其余都是臨時工。楊得玉說,你的意思是讓我給你父親換個工作?
喬老師重重地點點頭。
楊得玉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正因為西府縣缺水,水利工作才是西府縣最重要的工作,水利局也是西府縣最大的一個局,經過全縣幾十年的水利建設,已經在山裡建了三座小水庫外加發電站,還有大大小小十幾個水塘和揚水灌渠,目前全局擁有職工七百多人。如果一條川水利工程上馬,那就需要更多的人來工作。楊得玉笑了說,這麼一件小事,根本用不著這麼隆重,你說一句就行了,根本用不著這麼麻煩。
喬老師高興了看著他,說,真的這麼容易?我還以為你很為難呢。
也是,楊得玉不得不佩服這位姑娘的心計:如果簡簡單單提出這事,他未必能夠答應,很可能本能地一口回絕,因為這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小縣城沒什麼工業,原來的一些小作坊大都倒閉,許多干部的妻子都沒活干,子女也在家閒著,不少有頭臉的干部帶了禮物來求他,他都無法答應。楊得玉再看眼她,又感覺她那活潑稚氣的臉上充滿了智慧。這樣聰明伶俐的姑娘,確實不得了。他想開個玩笑輕松一下,說,你爹有你這麼漂亮聰明的女兒,以後根本用不著再工作,有你就完全能夠養活他們。
喬老師大方了說,漂亮聰明又能怎麼樣,年輕時,我媽比我漂亮,可現在怎麼樣,整天風裡雨裡找活兒干,幾乎蒼老成了農婦,看眼都讓人傷心,所以我媽常說,女人啊,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這姑娘,竟有這樣的想法。楊得玉說,不知你有沒有對象,你的意思是你要傍一個大款了。
喬老師笑了說,大款算什麼,大款和金錢一樣,是流動周轉的,今天你是大款,明天就可能成為窮光蛋。你們領導就不一樣,是真正的大款,用過去的話說,吃的是皇糧,種的是鐵桿莊稼,讓幾十萬人養著,什麼時候都不會受窮。
楊得玉說,其實你想錯了,當官的責任和風險比商人更大,今天讓你當,明天就不一定還讓你當。用句玩笑說話,你是只見賊吃肉沒見賊挨打。哎,你是不是想嫁個當官的。
喬老師說,我剛才是和你開玩笑,但如果有合適的領導,我倒真想嫁,你能不能給我介紹一個。
現在的姑娘,還真這麼想,但不熬到三四十歲,怎麼能當上官。楊得玉玩笑中帶了諷刺說,不知你要什麼條件的,像我這樣的行不行。
喬老師笑著看他一眼,害羞了說,我就想要你這樣的。
感覺她的話有一半真意在裡面。楊得玉不由得再次動心,但他什麼都不敢再說。
喬老師卻主動敘述起了她家裡的情況,說父母十年前就一塊下崗,生活一下就陷入了絕境。父親做生意虧本後,父母賣過大餅,販過蔬菜,甚至撿過破爛,盡管這樣,父母卻沒讓她們姐弟輟學,借錢變賣家產供她上了大學,現在債務已經累積到了四五萬。
楊得玉感覺她有傍大款的想法。她該不會把我當成大款傍吧?楊得玉心裡亂成一團。他不敢貿然說什麼,只是不斷地瞟她一眼,觀察她的臉色。
楊得玉雖有駕駛證,但技術並不熟練,他也不想開快。車到青河溝,喬老師說,我爸爸的老家就在這裡,小的時候我常來玩,上面的玉乳峰風景不錯,白雲觀的簽也很靈,我想上去看看,順便抽個簽,看看我能不能遇到個貴人。
玉乳峰是當地有名的風景區,每年的五月十五和十月十五,當地的村民都要上山唱花兒趕廟會。唱花兒實際是對情歌,但現在只有中老年人還保持著唱花兒的傳統,年輕人則直截了當,看中了對方就直接表達。和這樣一位姑娘轉這樣一座山,楊得玉既有點心花怒放又有點瞻前顧後。他懷疑這是不是夢境,但一切又真真切切。難道今天真要走桃花運?可事前沒有一點預兆。楊得玉遏制不住地想刺激冒險一下。
車可以開到半山腰。看看天,太陽已經西斜。玉乳峰楊得玉多次去過,山不大,天黑前完全可轉下來。楊得玉調頭將車開上了山。
她說,你再別叫我喬老師,我叫喬敏,你叫我小喬也行,叫小名慧慧也行。
楊得玉說,慧慧感覺親切,我就叫你慧慧吧。
下了車要爬一個一百多節的大台階。爬一陣,喬敏便嬌喘連聲,要他扶了她上。抓住她的手,他一下感覺是那樣柔軟溫暖,仿佛沒有骨頭,又仿佛是導體,將柔軟溫暖一下傳遍他的全身,感覺全身都酥軟成一團。這樣讓人激動的手他還從沒拉過。結婚前,妻的手就硬硬的,不僅手硬,感覺妻渾身都是骨頭。他真想把這只手甚至她的整個身子放入他的胸口。他不由得想更進一步。他將手伸到她腋下將她攙了,另一只手攬了她的腰。她不但沒躲,反將整個身子靠了上來。這下,他確實感覺到要發生點什麼了。突然就發生點什麼,他又不能不有所顧慮。畢竟是領導干部,如果有什麼麻煩,將會毀掉一生的前程。楊得玉決定到此打住,適可而止,靜觀她的目的。
好在她也沒有進一步的表現。人家畢竟是受過大學教育的教師,把她往壞處想確實沒有道理。楊得玉的心又輕松下來。但此時台階已經爬完,再沒了摟她的理由。
正是六月,雖有滿山的野草灌木,但該開的花已經開過,該結的果還沒結出,只有單調的綠色,也沒什麼看頭。他和她並排走著。此時他又想拉她的手,但試探一下,又沒有勇氣。
道觀很清靜。見有游客來,在屋前喂雞的道士急忙扔下拌雞食的棍子,一本正經地坐到了桌前。楊得玉悄聲說,這樣一個老雞倌,他能懂什麼陰陽八卦。喬敏說,心誠則靈,你誠心一點。
楊得玉不迷信,也沒拜過佛求過卦,他相信她也未必真信這些,也許是遇到了什麼難以決斷的事,才讓神仙道士幫了了結。喬敏閉了眼靜念一陣,然後抽出一支簽遞給道士。道士看一眼放回,然後說,是紅運當頭簽。然後閉眼念道:日出照窗前,滿屋紅光焰,出門遇貴人,婚姻如蜜甜。念完,睜眼道,姑娘,你的婚姻動了,丈夫是大富大貴之人,你跟了他,從此就大富大貴逢凶化吉出門車馬進門錢財。
喬敏看楊得玉一眼,紅了臉一聲不吭。楊得玉也笑了上前抽一支,先看一下,只有上上簽三個字。遞給道士,道士同樣只看一眼插回筒內,然後說,貴腳走官道,官道平又直,走到大河邊,腳踩兩只船,又想去河北,又想下河南,河南河北任你選,前妻不及後妻鮮。官人貴不可言,有福佑一方權壓一城的福相,一生多妻多財,但娶妻不費財,財多妻更多,你一生的福分就在妻和財上。
楊得玉表面裝作不屑一顧,但心裡還是暗自高興,也覺得算得還有點准頭。簽筒下面的紅布上寫明了每簽十元,楊得玉掏出二十元放到桌上,老道卻說官人慢走,兩人抽的都是上上簽,上上簽翻番。楊得玉一下感覺到算卦成了斂財騙錢,原有的好感一掃而空。他想發火,看眼喬敏又忍了,再掏出二十元扔到桌上。
喬敏卻很高興。楊得玉說,老道肯定背過《詩經》,感覺滿嘴都是《詩經》的韻味。你是不是真的信了。
喬敏說,不可不信,不可全信,抽簽看起來是偶然,但偶然中包含著必然,比如給你的解釋,說你富貴有權多妻,你覺得怎麼樣,有沒有點道理。
楊得玉猛然悟出沒有道理。看一眼衣著打扮和氣質,誰都能判斷出他是領導,他常上縣電視台,說不定這老道在電視裡見過他。楊得玉想說破,見喬敏一臉笑,也不好掃她的興。也許她也不信,也許她就需要這樣的游戲。楊得玉開玩笑說,老道說你的婚姻動了,說對沒說對,是不是已經有了白馬王子。
喬敏搖搖頭,說,他說的是婚姻要動了,但還沒開始。
楊得玉說,連戀愛也沒談過嗎?
喬敏認真了說,我的感情有點奇怪,別人都喜歡年輕英俊的青春小生,我卻覺得年輕男人太不成熟,風風火火毛毛躁躁沒一點男子漢的厚重,和他們交往,更不會有力量和依靠的
感覺。我喜歡年齡大點成熟點的男人,他們已經沒有了浮躁和稚氣,他們已經積累了經驗和感情,他們懂得什麼是愛情,什麼是家庭,什麼是事業,什麼是奮斗目標。找這樣一個男人,感覺就向一步跳過幼稚而跨入了成熟,你說我的想法奇怪不奇怪。
好像是故意說給他聽的。楊得玉的心又猛跳起來。難道她喜歡我?難道今天的一切都是早有預謀?他不敢往下想,也覺得不大可能。她26歲,他已經40周歲。14歲的差距,聽起來不算大,細算起來也是兩代人。如果放在一起比,她沒出生時,他已經是一個14歲的少年了。如果像父輩一樣早婚,他完全可以成為她的父親。楊得玉再不敢說什麼,兩人各想心事下了山。
吃飯時要了包廂,裡面有卡拉OK。喬敏說她在學校時練過唱歌和舞蹈,她要給他唱幾首歌。喬敏確實唱得不錯,聲音有點像三十年代周旋的味道。楊得玉的嗓子不由得也有點發癢,他一直認為他的嗓子也不錯。唱一首《小白楊》,喬敏拍手說好。然後兩人一起合唱了《敖包相會》,《夫妻雙雙把家還》。
酒雖是米酒,但楊得玉卻喝不慣這酒,感覺有點上頭。見喬敏已經面如桃花,有了酒意,他覺得今天不能出一點事。這件事究竟怎麼辦,要慢慢來想,看看再說,萬不能草率行事。楊得玉決定立即結束,立即回去。
回家睡了,楊得玉卻翻來覆去睡不著。喬敏的身影不停地在腦中游蕩,越是想不去想,越是想得深入。俗話說男人四十一朵花,喬敏說得沒錯,四十歲的男人正是感情最豐富一切最成熟的時候,像他這樣的男人被漂亮姑娘鍾愛,也不足為奇。在這之前,他就無數次想過擁有另一個女人,這個女人應該是漂亮的,性感的,善解人意的,感情纏綿的,總之她能彌補妻子身上的任何缺陷。可惜他沒遇到這樣的女人,實際他也沒有主動去遇。可突然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就出現在了面前,這讓他不敢相信,也超過了他對女人的期望。想到半夜,他又覺得荒唐:人家也許只是為了給父親找個工作,哪裡就會真心相愛,更不會要嫁。楊得玉起身撒泡尿,突然想到一句笑話:如果想情人睡不著覺,就把老婆摟到懷裡。住了新房後,房間多,他就和妻子分了睡。上了妻子的床,將睡得迷迷糊糊的老婆摟了,果然一會兒就有了睡意。
一早去上班,楊得玉就來到預制廠。預制廠的工人已經開始干活。楊得玉掃視一遍,就認出那個推水泥車的花白頭發的就應該是喬敏的老爸。走近看,確實像喬敏。按喬敏的年齡推算,她父親也不過五十左右。但那黑紅的皮膚,滿臉的皺紋,粗糙的黑手,感覺卻像六十多歲的老人。難怪喬敏要找他,他都感覺有點心疼。確實不應該讓這樣的老人再干這樣粗重的活兒。楊得玉什麼都沒有說。楊得玉來到廠長辦公室,廠長急忙起身相迎。楊得玉開口便問,預制廠有沒有輕松一點的活兒。
廠長不知什麼意思,以為是諷刺他坐辦公室不干活太輕松。廠長賠了笑說,我剛辦了一件公事,馬上就到工地,其實我一有空就在工地上干活。
楊得玉知道誤解了,但他卻一下不好再說什麼。是啊,十幾個人的小廠,怎麼能有不干活兒的。看來還是在局裡想想辦法,給他安排一個既有事做又能掙點錢又不太累的工作。
楊得玉說,你們這裡是不是有個叫喬萬榮的,這個人怎麼樣。
廠長說,人還算可以,是個老實人,是個臨時工,是一個領導介紹來的。
楊得玉嗯一聲,然後問廠裡的生產情況怎麼樣。廠長急忙說,我正准備去給你匯報,最近下面打井抗旱,正需要套井的水泥套管,我們正在加緊生產。
楊得玉猛然想起那天廠長已經向他匯報過了。楊得玉只好吩咐幾句,然後離開預制廠。
回到辦公室,把局裡的崗位想一遍,也想不出個合適的崗位。只好把人事股長叫來,說,縣領導有個親戚在咱們預制廠干臨時工,年齡大了,干不了重活,讓咱們給在局裡安排個臨時工作,你看有沒有合適他干的崗位。
股長問是男的女的,楊得玉將大致情況說了。股長說,財務室老王快退休了,要不放到財務室?
畢竟是臨時工,楊得玉覺得不大合適。再說如果和喬敏繼續下去,她的父親整天在眼皮底下晃,感覺也不自在。楊得玉想想,說,你看這樣行不行,東山水庫要加大養殖力度,人手顯得有點緊張,就讓他到東山水庫,負責看壩調水,按長期合同工對待,工資適當多給一點。
股長答應馬上去辦。楊得玉又覺得應該征求一下喬敏的意見。人事股長出去後,楊得玉想給喬敏打電話,但喬敏沒有手機。他想,也罷,正好有個借口,不如晚上和她面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