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內爾·山德士年紀雖大,身體卻很敏捷,腳步也快,儼然訓練有素的競走選手,而且似乎對大街小巷了如指掌。為走近路,他爬上又暗又窄的階梯,側身從樓房間隙穿過,跳過壕溝,吆喝一兩聲在樹籬裡叫嚷的狗。那不很大的白西裝背影宛如尋覓歸宿的急匆匆的魂靈一般在都市小巷間快速移行。星野很吃力地跟在後面,以防他倏忽不見。跟著跟著,逐漸上氣不接下氣,腋下滲出汗來。卡內爾·山德士一次也沒回頭看小伙子是否尾隨其後。
“喂喂,老伯,還很遠嗎?”星野吃不消了,在他背後問道。
“瞧你這年輕人說的什麼?這麼幾步路就受不了?”卡內爾·山德士依然頭也不回。
“問題是,老伯,我可算是客人喲!這麼疲於奔命,弄得渾身癱軟,性欲可就上不來嘍!”
“好個不爭氣的家伙!那也算男人?走這幾步就上不來的那一丁點兒性欲,還不如壓根兒沒有。”
“得得。”
卡內爾·山德士穿過胡同,也不理睬信號燈,自顧橫穿大街,又行走多時,之後過橋進入神社院內。神社相當大,但夜色已深,裡面空無人影。卡內爾·山德士指著社務所前面的長凳叫他坐下。凳旁豎著一根很大的水銀燈,照得周圍如同白晝。星野乖乖坐在凳上,卡內爾·山德士挨著坐下。
“我說老伯,你總不至於叫我在這裡干上一家伙吧?”星野不安地說。
“少說傻話!你又不是宮島的公鹿,怎麼好在神社院裡插插,不像話!把人家看成什麼了!”卡內爾·山德士從衣袋裡掏出銀色手機,按下三個縮位號碼。
“啊,是我。”聽到有人接起,卡內爾·山德士說道,“老地方,神社。旁邊有個叫星野的小子。是的……對對。老營生。知道了。好了,快些過來。”
卡內爾·山德士關掉手機,揣進白西裝口袋。
“你經常這麼把女孩叫到神社來?”星野問。
“不好?”
“不不,也不是特別不好。但更合適的場所也該有的麼,或者說常識性的場所……例如酒吧啦,在賓館房間直接等著啦……”
“神社安靜,空氣也好。”
“那倒是。不過麼,深更半夜在神社社務所前的凳子上等女孩,心裡總不夠踏實,好像被狐狸迷住魂了似的。”
“胡說,你把四國看成什麼地方了?高松是縣政府所在地,堂而皇之的都市,哪裡有什麼狐狸出沒!”
“狐狸是開玩笑。可老伯你畢竟也算是從事服務業的,最好多少考慮一下氣氛什麼的,搞得漂亮些也是必要的。也許我是多管閒事了。”
“哼,純屬多管閒事。”卡內爾·山德士毅然決然地說,“對了,石頭。”
“嗯,想知道石頭。”
“先插插好了,完了再說石頭。”
“插插很重要?”
卡內爾·山德士煞有介事地連連點頭,別有意味地摸了摸山羊胡:“重要,先插插很重要。一如儀式。先插插,石頭的事下一步再說。星野,我想那女孩你肯定滿意,畢竟是我手裡貨真價實的頭一號。乳房脹鼓鼓,皮膚滑溜溜,腰肢曲彎彎,那裡濕漉漉,百分之百的性愛女郎。拿汽車打比方,簡直就是床上的四輪驅動車。踩一踩就是愛欲的渦輪機,手指一箍就是怒濤的變位球檔。好了好了要拐彎了,蕩神銷魂的變速齒輪。來啊來啊,超車線上勇往直前,沖啊沖啊,星野君一飛沖天!”
“老伯,你真是太有個性了!”小伙子佩服地說。
“我可不是因為好玩兒才吃這碗飯的!”
十五分鍾後女郎出現了。如卡內爾·山德士所說,確是身段絕佳的美女。緊繃繃的黑色超短裙,黑色高跟鞋,肩上垂一個黑色漆皮小挎包。當模特都沒什麼奇怪。胸部相當豐滿,從大開的領口可以清楚窺見其波端浪尾。
“這回行了吧,星野?”卡內爾·山德士問。
星野呆若木雞,一聲不響地點了下頭。他想不出說什麼好。
“傾國傾城的性愛美女,星野!千金一刻,愛在今宵!”說罷,卡內爾·山德士第一次露出微笑,捏了星野屁股一把。
女郎領星野走出神社,進了附近一家愛巢旅館。女郎往浴缸裡放滿水,徑自三兩把脫光了,又將星野脫光了。她在浴缸裡把星野洗淨,上下舔了一遍,隨即施展星野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超弩級1口舌性愛技藝。星野來不及考慮什麼便一瀉而出。
“嘖嘖,這麼厲害。頭一遭。”星野把身體緩緩沉進浴缸說。
“這只是剛剛開始,”女郎說,“更厲害的在後頭呢。”
“已經夠舒服的了。”
“怎麼個程度?”
“過去未來都考慮不來。”
“‘所謂純粹的現在,即吞噬未來的、過去的、難以把握的過程。據實而言,所有知覺均已成記憶。’”
小伙子抬起頭,半張著嘴看女郎的臉:“什麼呀,這?”
“亨利·柏格森2。”女郎吻在龜頭上,一邊舔殘存的精液一邊說:“唔嘰吁唧唧。”
“聽不清。”
“《物質與記憶》。沒讀過?”
“我想沒有。”星野想了想說。除去自衛隊時期被迫熟讀的《陸上自衛隊特殊車輛操作教程》(再除去兩天來在圖書館查閱的四國歷史和風俗),記憶中只讀過漫畫周刊。
“你讀了?”
女郎點頭:“不能不讀,在大學裡學哲學嘛。快考試了。”
“原來如此。”小伙子佩服起來,“這是勤工儉學?”
“嗯。學費必須交的。”
接下去,女郎領他上床,用指尖和舌尖溫柔地愛撫他的全身,很快使他再次勃起,而且勃起得壯壯實實,如迎來狂歡節的比薩斜塔一樣向前傾斜。
“喏喏,又來勁了!”說罷,女郎緩慢地進入下一系列動作,“噯,可有類似點播節目的什麼?比如希望我如何如何啦。山德士說,叫我提供充足的服務。”
“點播節目什麼的一時想不起來,能引用一段更為哲學的什麼嗎?什麼意思我理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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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原指超過弩級艦(與英國1906年建造的無畏號戰艦同級的軍艦)的戰艦。23法國哲學家(1859-1941)。4好,但或許能推遲射精。這樣子下去,很快又要一瀉而出。”
“倒也是。老古是有點兒古老,黑格爾可以的?”
“什麼都無所謂,你喜歡的就行。”
“就來黑格爾好了。是有點兒古老,鏗鏘鏗鏘鏗鏗鏘,Oldiesbutgoodies1。”
“妙。”
“‘“我”既是相關的內容,同時又是相關之事本身。’”
“呵!”
“黑格爾對‘自我意識’下了定義,認為人不僅可以將自己與容體分開來把握,而且可以通過將自己投射在作為媒介的客體上來主動地更深刻地理解自己。這就是自我意識。”
“一頭霧水。”
“這就是我現在為你做的,星野君。對我來說,我是自己,星野君是客體。對於你當然要反過來,星野君是自己,我是客體。而我們就是在這樣互相交換互相投射自己與客體的過程中來確立自我意識的,主動地。簡單說來。”
“還不大明白,不過好像受到了鼓勵。”
“關鍵就在這裡。”女郎說。
完事之後,星野告別女郎,獨自返回神社。卡內爾·山德士以同一姿勢坐在同一長凳上等他。
“哎喲,老伯,你一直在這兒等著?”星野問。
卡內爾·山德士悻悻地搖頭:“說的什麼糊塗話!我難道能在這種地方老老實實等那麼長時間?我看上去就那麼有工夫?你星野在哪裡的床上尋歡作樂升天入地時,也不知是什麼報應,我在胡同裡吭哧吭哧干活來著。剛才有電話進來說完事了,我這才跑步趕回這裡。如何?我那個性愛女郎十分了得吧?”
“嗯,妙,無可挑剔,寶貝!主動地說話,叫我射了三次,身體好像輕了兩公斤。”
“那比什麼都好。那,剛才說的石頭……”
“對,這是大事。”
“說實話,石頭就在這神社的樹林裡。”
1意為“古老但優秀的音樂”。2
“那可是‘入口石’喲。”
“是的,是‘入口石’。”
“老伯,你莫不是隨便說著玩兒?”
卡內爾·山德士聽了陡然抬起頭來:“說的什麼混帳話!迄今為止我騙過你一次嗎?信口開河了嗎?說是百分之百的性愛女郎就是百分之百的性愛女郎。而且是跳樓價,才一萬五千日元就厚著臉皮射了三次,到頭來還疑神疑鬼!”
“不不,當然不是信不過你,所以你別那麼生氣,不是那個意思。只不過因為事情太巧太順利了,覺得有點蹊蹺罷了。還不是,正散步時恰巧給打扮奇特的老伯叫住,說要告訴石頭的事,接著又跟厲害的女郎干了一家伙……”
“三家伙。”
“都無所謂。干完三家伙馬上說要找的石頭就在這裡——任憑誰都要劃問號的。”
“你小子端的不開竅。所謂神啟就是這麼個東西。”卡內爾·山德士咂了下舌頭,“神啟是超越日常性的因緣的。沒有神啟,那算什麼人生!關鍵是要從觀察的理性飛躍到行為的理性上去。我說的可明白了?你這個鍍了金的榆木疙瘩腦袋!”
“自己與客體之間的投射與交換……”星野戰戰兢兢地說。
“對了,明白這個就好。這是關鍵所在。跟我來,這就讓你拜見那塊寶貝石頭。服務到家了,星野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