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方鐵匠的兒子被絲廠許三觀的兒子砸破腦袋了,聽說是用鐵鎯頭砸的,腦殼上砸出了好幾道裂縫,那孩子的腦殼就跟沒拿住掉到地上的西瓜一樣,到處都裂開了……聽說是用菜刀砍的,菜刀砍進去有一兩寸深,都看得見裡面白花花得腦漿,醫院裡的護士說那腦漿就像煮熟了的豆腐,還呼呼地往外冒著熱氣……陳醫生在方鐵匠兒子的腦殼上縫了幾十針……那麼硬的腦殼能用針縫嗎……不知道是怎麼縫的……是用鋼針縫的,那鋼針有這麼粗,比納鞋底用的針還要粗上幾倍……就是這麼粗的鋼針也扎不進去,聽說鋼針用小鎯頭敲進去的……先得把頭髮拔乾淨了……怎麼叫拔乾淨?是剃乾淨,又不是地上的草,那腦殼本來就裂開了,使勁一拔,會把腦殼一塊塊拔掉的……這叫備皮,動手術以前要把周圍的毛刮乾淨,我去年割闌尾前就把毛刮乾淨了……」
許三觀對許玉蘭說:「你聽到他們說什麼了嗎?」
他們說:「方鐵匠的兒子被陳醫生救過來了,陳醫生在手術室裡站了有十多個小時……方鐵匠的兒子頭上纏滿了紗布,只露出兩隻眼睛,一個鼻尖和大半個嘴巴……方鐵匠的兒子從手術室裡出來後,在病房裡不聲不響躺了二十多個小時,昨天早晨總算把眼睛張開了……方鐵匠的兒子能喝一點粥湯了,粥湯喝進去就吐了出來,還有糞便,方鐵匠的兒子嘴裡都吐出糞便來了……」
許三觀對許玉蘭說:「你聽到他們說了什麼嗎?」
他們說:「方鐵匠的兒子住在醫院裡,又是吃藥,又是打針,還天天掛個吊瓶,每天都要花不少錢,這錢誰來出?是許三觀出?還是何小勇出?反正許玉蘭是怎麼都跑不掉了,不管爹是誰,媽總還是許玉蘭……這錢許三觀肯出嗎?許三觀走來走去的,到處說要何小勇把一樂領回去……這錢應該何小勇出,許三觀把他的兒子白白養了九年……許三觀也把一樂的媽白白睡了九年,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要是有個女人白白陪我睡上九年,她的兒子有難了,我是不會袖手旁觀的……說得也對……為什麼?有個女人給你白睡了九年,長得又像許玉蘭那麼俏,她兒子出了事,當然要幫忙。可許玉蘭是許三觀花了錢娶回家的女人,他們是夫妻,這夫妻之間能說是白睡嗎……不會……不會……許三觀已經做了九年烏龜了,以前他不知道,蒙在鼓裡也就算了,現在他知道了,知道了在出錢,這不是花錢買烏龜做嗎?」
許三觀對許玉蘭說:「你聽到他們說什麼了嗎?你聽不到全部的,也會聽到一些……方鐵匠來過好幾回了,要你們趕緊把錢籌足了送到醫院去,你和何小勇籌了有多少錢了?你哭什麼?你哭有什麼用,你別求我,要是二樂和三樂在外面闖了禍,我心甘情願給他們擦屁股去……一樂又不是我的兒子,我白養了他九年,他花了我多少錢?我不找何小勇算這比賬已經夠客氣了。你沒聽到他們說什麼嗎?他們都說我心善,要是換成別人,兩個何小勇都被揍死啦……你別找我商量,這事跟我沒關係,這是他們何家的事,你沒聽到他們說什麼嗎?我要是出了這錢,我就是花錢買烏龜做……行啦,行啦,你別在哭啦,你一天接著一天的哭,都把我煩死了。這樣吧,你去告訴何小勇,我看在和你十年夫妻的情分上,看在一樂叫了我九年爹的情分上,我不把一樂送還給他了,以後一樂還由我來撫養,但是這一次,這一次的錢他非出不可,要不我就沒臉見人啦……他媽的,便宜了那個何小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