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問母親:「是誰把我兒子抱出去的?」
母親抬起頭來看看兒子,愁眉苦臉地說:「我看到血了。」
「我問你。」山峰叫道,「是誰把我兒子抱出去的?」
母親仍然沒對兒子的問話感興趣,但她希望兒子對她看到血感興趣,她希望兒子來關心一下她的胃口。所以她再次說:「我看到血了。」然而山峰卻抓住了母親的肩膀搖了起來:「是誰?」
坐在一旁的山崗這時開口了,他平靜地說:「別這樣。」
山峰放開了母親的肩膀,他轉身朝山崗吼道:「我兒子死啦!」山崗聽後心裡一怔,於是他就不再說什麼。
山峰重新轉回身去問母親:「是誰?」
這時母親眼淚汪汪地嘟噥起來:「你把我的骨頭都搖斷了。」她對山崗說,「你來聽聽,我身體裡全是骨頭斷的聲音。」
山崗點點頭,說:「我聽到了。」但他坐著沒動。
山峰幾乎是最後一次吼叫了:「是誰把我兒子抱出去的?」
此時坐在塑料小凳上的皮皮用比山峰還要響亮的聲音回答:「我抱的。」當山峰第一次這樣問母親時,皮皮沒去關心。後來山峰的神態吸引了他,他有些費力地聽著山峰的吼叫,剛一聽懂他就迫不及待地叫了起來,然後他非常得意地望望父親。於是山峰立刻放開母親,他朝皮皮走去。他兇猛的模樣使山崗站了起來。皮皮依舊坐在小凳上,他感到山峰那雙血紅的眼睛很有趣。
山峰在山崗面前站住,他叫道:「你讓開。」
山崗十分平靜地說:「他還是孩子。」
「我不管。」「但是我要管。」山崗回答,聲音仍然很平靜。
於是山峰對準山崗的臉狠擊一拳,山崗只是歪了一下頭卻沒有倒下。「別這樣。」山崗說。「你讓開。」山峰再次吼道。
「他還是孩子。」山崗又說。
「我不管,我要他償命。」山峰說完又朝山崗打去一拳,山崗仍是歪一下頭。這情景使老太太驚愕不已,她連聲叫著:「嚇死我了。」然而卻坐著未動,因為山峰的拳頭離她還有距離。此時山崗的妻子從廚房裡跑了出來,她朝山崗叫道:「這是怎麼了?」
山崗對她說:「把孩子帶走。」
可是皮皮卻不願離開,他正興致勃勃地欣賞著山峰的拳頭。父親沒有倒下使他興高采烈。因此當母親將他一把拖起來時,他不禁憤怒地大哭了。
這時山峰轉身去打皮皮,山崗伸手擋住了他的拳頭,隨即又抓住山峰的胳膊,不讓他挨近皮皮。
山峰就提起膝蓋朝山崗腹部頂去,這一下使山崗疼彎了腰,他不由呻吟了幾下。但他仍抓住山峰的胳膊,直到看著妻子把孩子帶入臥室關上門後,才鬆開手,然後挪幾步坐在了凳子上。山峰朝那扇門狠命地踢了起來,同時吼著:「把他交出來。」山崗看著山峰瘋狂地踢門,同時聽著妻子在裡面叫他的名字,還有孩子的哭聲。他坐著沒有動。他感到身旁的母親正站起來離開,母親嘟嘟噥噥像是嘴裡塞著棉花。
山峰狠命地踢了一陣後才收住腳,接著他又朝門看了很久,然後才轉過身來,他朝山崗看了一眼,走過去也在凳子上坐下,他的眼睛繼續望著那扇門,目光像是釘在那上面,山崗坐在那裡一直看著他。後來,山崗感到山峰的呼吸聲平靜下來了,於是他站起身,朝臥室的門走去。他感到山峰的目光將自己的身體穿透了。他在門上敲了幾下,說:「是我,開門吧。」同時聽著山峰是否站了起來,山峰坐在那裡沒有聲息。他放心了,繼續敲門。門戰戰兢兢地打開了,他看到妻子不安的臉。他對她輕輕說:「沒事了。」但她還是迅速地將門關上。
她仰起頭看著他,說:「他把你打成這樣。」
山崗輕輕一笑,他說:「過幾天就沒事了。」
說著山崗走到淚汪汪的兒子身旁,用手摸他的腦袋,對他說:「別哭。」接著他走到衣櫃的鏡子旁,他看到一個臉部腫脹的陌生人。他回頭問妻子:「這人是我嗎?」
妻子沒有回答,妻子正怔怔地望著他。
他對她說:「把所有的存折都拿出來。」
她遲疑了一下後就照他的話去辦了。
他繼續逗留在鏡子旁。他發現額頭完整無損,下巴也是原來的,而其餘的都已經背叛他了。
這時妻子將存折遞了過去,他接過來後問:「多少錢?」
「三千元。」她回答。「就這麼多?」他懷疑地問。
「可我們總該留一點。」她申辯道。
「全部拿出來。」他堅定地說。
她只得將另外兩千元遞過去,山崗拿著存折走到了外間。
此刻山峰仍然坐在原處,山崗打開門走出來時,山峰的目光便離開了門而釘在山崗的腹部,現在山崗向他走來,目光就開始縮短。山崗在他面前站住,目光就上升到了山崗的胸膛。他看到山崗的手正在伸過來,手中捏著十多張存折。
「這裡是五千元。」山崗說,「這事就這樣結束吧。」
「不行。」山峰斬釘截鐵地回答,他的嗓音沙啞了。
「我所有的錢都在這裡了。」山崗又說。
「你滾開。」山峰說。因為山崗的胸膛擋住了他的視線,他沒法看到那扇門。山崗在他身旁默默地站了很久,他一直看著山峰的臉,他看到那臉上有一種傻乎乎的神色。然後他才轉過身,重新走回臥室。他把存折放在妻子手中。
「他不要?」她驚訝地問。
他沒有回答,而是走到兒子身旁,用手拍拍他的腦袋說:「跟我來。」孩子看了看母親後就站了起來,他問父親:「到哪裡去?」
這時她明白了,她擋住山崗,她說:「不能這樣,他會打死他的。」山崗用手推開她,另一隻手拉著兒子往外走去,他聽到她在後面說:「我求你了。」
山崗走到了山峰面前,他把兒子推上去說:「把他交給你了。」山峰抬起頭來看了一下皮皮和山崗,他似乎想站起來,可身體只是動了一下。然後他的目光轉了個彎,看到屋外院子裡去了。於是他看到了那一攤血。血在陽光下顯得有些耀眼。他發現那一攤血在發出光亮,像陽光一樣的光亮。
皮皮站在那裡顯然是興味索然,他仰起頭來看看父親,父親臉上沒有表情,和山峰一樣。於是他就東張西望,他看到母親不知什麼時候起也站在他身後了。
山峰這時候站了起來,他對山崗說:「我要他把那攤血舔乾淨。」「以後呢?」山崗問。山峰猶豫了一下才說:「以後就算了。」
「好吧。」山崗點點頭。
這時孩子的母親對山峰說:「讓我舔吧,他還不懂事。」
山峰沒有答理,他拉著孩子往外走。於是她也跟了出去。山崗遲疑了一下後走回了臥室,但他只走到臥室的窗前。
山崗看到妻子一走進那攤血跡就俯下身去舔了,妻子的模樣十分貪婪。山崗看到山峰朝妻子的臀部蹬去一腳,妻子摔向一旁然後跪起來拚命地嘔吐了,她喉嚨裡發出了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接著他看到山峰把皮皮的頭按了下去,皮皮便趴在了地上。他聽到山峰用一種近似妻子嘔吐的聲音說:「舔。」皮皮趴在那裡,望著這攤在陽光下亮晶晶的血,使他想起某一種鮮艷的果漿。他伸出舌頭試探地舔了一下,於是一種嶄新的滋味油然而生。接下去他就放心去舔了,他感到水泥上的血很粗糙,不一會舌頭發麻了,隨後舌尖上出現了幾絲流動的血,這血使他覺得更可口,但他不知道那是自己的血。山崗這時看到弟媳傷痕纍纍地出現了,她嘴裡叫著「咬死你」撲向了皮皮。與此同時山峰飛起一腳踢進了皮皮的胯裡。皮皮的身體騰空而起,隨即腦袋朝下撞在了水泥地上,發出一聲沉重的聲響。他看到兒子掙扎了幾下後就舒展四肢癱瘓似的不再動了。
那時候老太太聽到「咕咚」一聲,這聲音使她大吃一驚。聲音是從腹部鑽出來的。彷彿已經憋了很久總算散發出來,聲音裡充滿了怨氣。他馬上斷定那是腸子在腐爛,而且這種腐爛似乎已經由來已久。緊接著她接連聽到了兩聲「咕咚」,這次她聽得更為清楚,她覺得這是冒出氣泡來的聲音。由此看來,腸子已經徹底腐爛了。她想像不出腐爛以後的顏色,但她卻能揣摩出它們的形態。是很稠的液體在裡面蠕動時冒出的氣泡。接下去她甚至嗅到了腐爛的那種氣息,這種氣息正是從她口中溢出。不久之後她感到整個房間已經充滿了這種腐爛氣息,彷彿連房屋也在腐爛了。所以她才知道為什麼不想吃東西。她試著站起來,於是馬上感到腹內的腐爛物往下沉去,她感到往大腿裡沉了。她覺得吃東西實在是一樁危險的事情,因為她的腹腔不是一個無底洞。有朝一日將身體裡全部的空隙填滿以後,那麼她的身體就會脹破。那時候,她會像一顆炸彈似地爆炸了。她的皮肉被炸到牆壁上以後就像標語一樣貼在上面,而她的已經斷得差不多了的骨頭則像一堆亂柴堆在地上。她的腦袋可以想像如皮球一樣在地上滾了起來,滾到牆角後就擱在那裡不再動了。
所以她又眼淚汪汪了,她感到眼淚裡也在散發著腐爛氣息,而眼淚從臉頰上滾下去時,也比往常重得多。她朝門口走去時感到身體重得像沙袋。這時她看到山崗抱著皮皮走進來,山崗抱著皮皮就像抱著玩具,山崗沒有走到她面前,他轉彎進了自己的臥室。在山崗轉彎的一瞬間,她看到了皮皮腦袋上的血跡,這是她這一天裡第二次看到血跡,這次血跡沒有上次那麼明亮,這次血跡很陰沉。她現在感到自己要嘔吐了。山崗看著兒子像一塊布一樣飛起來,然後迅速地摔在了地上。接下去他什麼也看不到了,他只覺得眼前雜草叢生,除此以外還有一口綠得發亮的井。
那時候山崗的妻子已經抬起頭來了。她沒看到兒子被山峰一腳踢起的情景,但是那一刻裡她那痙攣的胃一下子舒展了。而她抬起頭來所看到的,正是兒子掙扎後四肢舒展開來,像她的胃一樣,這情景使她迷惑不解,她望著兒子發怔。兒子頭部的血這時候慢慢流出來了,那血看去像紅墨水。
然後她失聲大叫一聲:「山崗。」同時轉回身去,對著站在窗前的丈夫又叫了一聲。可山崗一動不動,他瞇著眼睛彷彿已經睡去。於是她重新轉回身,對站在那裡也一動不動的山峰說:「我丈夫嚇傻了。」然後她又對兒子說:「你父親嚇傻了。」接著她自言自語:「我該怎麼辦呢?」
雜草和井是在這時消失的,剛才的情景復又出現,山崗再一次看到兒子如一塊布飄起來和掉下去。然後他看到妻子正站在那裡望著自己,他心想:「幹嘛這樣望著我。」他看到山峰在東張西望,看到他後就若無其事地走來了,他那傷痕纍纍的妻子跟在後面,兒子沒有爬起來,還躺在地上。他覺得應該去看一下兒子,於是他就走了出去。
山峰往屋中走去時,感到妻子跟在後面的腳步聲讓他心煩意亂,所以他就回頭對她說:「別跟著我。」然後他在門口和山崗相遇,他看到山崗向他微笑了一下,山崗的微笑捉摸不透。山崗從他身旁擦過,像是一股風閃過。他發現妻子還在身後,於是他就吼叫起來:「別跟著我。」
山崗一直走到妻子面前,妻子怔怔地對他說:「你嚇傻了。」他搖搖頭說:「沒有。」然後他走到兒子身旁,他俯下身去,發現兒子的頭部正在流血,他就用手指按住傷口,可是血依舊在流,從他手指上淌過,他搖搖頭,心想沒辦法了。接著他伸開手掌挨近兒子的嘴,感覺到一點微微的氣息,但是這氣息正在減弱下去。不久之後就沒了。他就移開手去找兒子的脈搏,沒有找到。這時他看到有幾隻螞蟻正朝這裡爬來,他對螞蟻不感興趣。所以他站起,對妻子說:「已經死了。」
妻子聽後點點頭,她說:「我知道了。」隨後她問:「怎麼辦呢?」「把他葬了吧。」山崗說。
妻子望望還站在屋門口的山峰,對山崗說:「就這樣?」
「還有什麼?」山崗問。他感到山峰正望著自己,便朝山峰望去,但這時山峰已經轉身走進去了。於是山崗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返身走到兒子身旁,把兒子抱了起來,他感到兒子很沉。然後他朝屋內走去。
他走進門後看到母親從臥室走出來,他聽到母親說了一句什麼話,但這時他已走入自己的臥室。他把兒子放在床上,又拉過來一條毯子蓋上去。然後他轉身對走進來的妻子說:「你看,他睡著了。」妻子這時又問:「就這樣算了?」
他莫名其妙地望著她,彷彿沒明白妻子的話。
「你被嚇傻了。」妻子說。
「沒有。」他說。「你是膽小鬼。」妻子又說。
「不是。」他繼續爭辯。
「那麼你就出去。」「上哪去?」「去找山峰算帳。」妻子咬牙切齒地說。他微微笑了起來,走到妻子身旁,拍拍她的肩膀說:「你別生氣。」
妻子則是冷冷一笑,她說:「我沒生氣,我只是要你去找他。」這時山峰出現在門口,山峰說:「不用找了。」他手裡拿著兩把菜刀。他對山崗說:「現在輪到我們了。」說著將一把菜刀遞了過去。
山崗沒去接,他只是望著山峰的臉,他感到山峰的臉色異常蒼白。他就說:「你臉色太差了。」
「別說廢話。」山峰說。
山崗看到妻子走上去接過了菜刀,然後又看到妻子把菜刀遞過來。他就將雙手插入褲袋,他說:「我不需要。」
「你是膽小鬼。」妻子說。
「我不是。」「那你就拿住菜刀。」「我不需要。」妻子朝他的臉看了很久,接著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她將菜刀送回山峰手中。「你聽著。」她對他說:「我寧願你死去,也不願看你這樣活著。」他搖搖頭,表示無可奈何。他又對山峰說:「你的臉色太差了。」山峰不再站下去,而是轉身走進了廚房。從廚房裡出來時他手裡已沒有菜刀。他朝站在牆角驚恐萬分的妻子說:「我們吃飯吧。」然後走到桌旁坐了下來。他妻子也走了過去。
山峰坐下來後沒有立刻吃飯,他的眼睛仍然看著山崗。他看到山崗右手伸進口袋裡摸著什麼,那模樣像是在找鑰匙。然後山崗轉身朝外面走去了。於是他開始吃飯。他將飯菜送入嘴中咀嚼時感到如同咀嚼泥土,而坐在身旁的妻子還在微微顫抖。所以他非常惱火,他說:「抖什麼。」說畢將那口飯嚥了下去。然後他扭頭對紋絲不動的妻子說:「幹嘛不吃?」
「我不想吃。」妻子回答。
「不吃你就走開。」他越發惱火了。同時他又往嘴中送了一口飯。他聽到妻子站起來走進了臥室,然後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是靠近牆角的一把椅子。於是他又咀嚼起來,這次使他感到噁心。但他還是將這口飯嚥了下去。
他不再吃了,他已經吃得氣喘吁吁了,額頭的汗水也往下淌。他用手擦去汗珠,感到汗珠像冰粒。這時他看到山崗的妻子從臥室裡走了出來。她在門口陰森森地站了一會後,朝他走來了。她走來時的模樣使他感到像是飄出來的。她一直飄到他對面,然後又飄下去坐在了凳子上。接著用一種像身體一樣飄動的目光看著他。這目光使他感到不堪忍受,於是他就對她說:「你滾開。」她將胳膊肘擱在桌上,雙手托住下巴仔細地將他觀瞧。
「你給我滾開!」他吼了起來。
可是她卻似是凝固了一般沒有動。
於是他便將桌上所有的碗都摔在了地上,然後又站起來抓住凳子往地上狠狠摔去。
待這一陣雜響過去後,她輕輕說:「你為何不一腳踢死我。」這使他暴跳如雷了。他走到她眼前,舉起拳頭對她叫道:「你想找死!」山崗這時候回來了。他帶了一大包東西回來,後面還跟著一條黃色的小狗。看到山崗走了進來,山峰便收回拳頭,他對山崗說:「你讓她滾開。」山崗將東西放在了桌上,然後走到妻子身旁對她說:「你回臥室去吧。」
她抬起頭來,很奇怪地問:「你為什麼不揍他一拳?」
山崗將她扶起來,說:「你應該去休息了。」
她開始朝臥室走去,走到門口她又站住了腳,回頭對山崗說:「你起碼也得揍他一拳。」
山崗沒有說話,他將桌上的東西打了開來,是一包肉骨頭。這時他又聽到妻子在說:「你應該揍他一拳。」隨後,他感到妻子已經進屋去了。此刻山峰在另一隻凳子上坐了下來,他往地上指了指,對山崗說:「你收拾一下。」山崗點點頭,說:「等一下吧。」
「我要你馬上就收拾。」山峰怒氣沖沖地說。
於是山崗就走進廚房,拿出簸箕和掃帚將地上的碎碗片收拾乾淨,又將散架了的凳子也從地上撿起。一起拿到院子裡。當他走進來時,山峰指著那條此刻正在屋中轉悠的狗問山崗:「哪來的?」「在街上碰上的。它一直跟著我,就跟到這裡來了。」山崗說。「把它趕出去。」山峰說。
「好吧。」山崗說著走到那條小狗近旁,俯下身把小狗招呼過來,一把抱起它後山崗就走入了臥室。他出來時隨手將門關緊。然後問山峰:「還有什麼事嗎?」
山峰沒理睬他,也不再坐在那裡,他站起來走入了自己的臥室。那時妻子仍然坐在牆角,她的目光在搖籃裡。她兒子仰躺在裡面,無聲無息像是睡去了一樣。她的眼睛看著兒子的腹部,她感到兒子的腹部正在一起一伏,所以她覺得兒子正在呼吸。這時她聽到了丈夫的腳步聲。於是她就抬起了頭。不知為何她的身體也站了起來。
「你站起來幹什麼?」山峰說著也往搖籃裡看了一眼,兒子舒展四肢的形象讓他感到有些張牙舞爪。因此他有些噁心,便往床上躺了下去。這時他妻子又坐了下去。山峰感到很疲倦,他躺在床上將目光投到窗外。他覺得窗外的景色亂七八糟,同時又什麼都沒有。所以他就將目光收回,在屋內瞟來瞟去。於是他發現妻子還坐在牆角,彷彿已經坐了多年。這使他感到厭煩,他便坐起來說:「你幹嘛總坐在那裡?」
她吃驚地望著他,似乎不知道他剛才在說些什麼。
他又說:「你別坐在那裡。」
她立刻站了起來,而站起來以後該怎麼辦,她卻沒法知道。於是他惱火了,他朝她吼道:「你他媽的別坐在那裡。」
她馬上離開牆角,走到另一端的衣架旁。那裡也有一把椅子,但她不敢坐下去。她小心翼翼地看看丈夫,丈夫沒朝她看。這時山峰已經躺下了,而且似乎還閉上了眼睛。她猶豫了一下,才十分謹慎地坐了下去。可這時山峰又開口了,山峰說:「你別看著我。」她立刻將目光移開,她的目光在屋內顫抖不已,因為她擔心稍不留心目光就會滑到床上去。後來她將目光固定在大衣櫃的鏡子上。因為角度關係,那鏡子此刻看去像一條亮閃閃的光芒。她不敢去看搖籃,她怕目光會跳躍一下進入床裡。可是隨即她又聽到了那個怒氣沖沖的聲音:「別看著我。」
她霍地站起,這次她不再遲疑或者猶豫。因為她看到了那扇門,於是她就從那裡走了出去。她來到外間時,看到山崗走進他們臥室的背影。那背影很結實,可只在門口一閃就消失了。她四下望了望,然後朝院子裡走去。院子裡的陽光使她頭暈目眩。她覺得自己快站不住了,便在門前的台階上坐下去。然後看起了那兩攤血跡。她發現血跡在陽光下顯得特別鮮艷,而且彷彿還在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