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行健這部長篇寫性與政治壓迫的交錯,性成為獨特儀式,一種對政治驚慄的救贖。
高行健的《靈山》最近成為國際焦點,這是他獲諾貝爾獎的關鍵之作。但其實他一九九九年出版的《一個人的聖經》,風格更具現實主義魅力,更有都市及國際化風情,故事性較強,因而讀者更容易走進作者的心靈深處。
《一個人的聖經》也許可以戲謔地視為「一個人的性經」,但絕不賣弄色情。評論家劉再復說,高行健的性愛描寫「大膽、冷靜、準確」。主人公和七個女人的性愛關係,有刻骨銘心的,也有蜻蜓點水的,但性愛雙方總在現實與幻想間擺脫不了政治,特別是政治的驚慄。政治意外地成為性的觸媒,只有面對政治壓力時才有難以忘懷的性。作者以第二人稱「你」來與「他」對話,反映「今日」與「昨日」的激湯,也隱藏了「我」的地位。小說成了現實與歷史無窮無盡的互動,「他的經歷沉積在你記憶的折縫裡,如何一層一層剝開,分開層次加以掃瞄」。
在作者記憶的折縫中,是性與政治壓迫的交錯。性成為對政治的救贖。這是獨特的儀式,一種在驚嚇中、被權力強姦中的最佳救贖。
小說一開卷,鏡頭很快就轉到一九九七前夕的香港,主人公與一個德國籍猶太裔女子的愛戀,但肉體雖結合,心靈卻各有所屬:猶太女子要追索民族的苦痛及恐怖的根源,但他要逃出中國政治的網羅,要逃出文革及中國政治中揮之不去的窒息感。「她需要搜尋歷史的記憶,你需要遺忘」;「她需要把猶太人的苦難和日耳曼民族的恥辱都背到自己身上,你需要在她身上去感覺你在此時此刻還活著」。
小說其實是自傳式的,情節大都是作者真實的歷史。像他把稿子埋在地下,但在文革中,還是下決心把稿子燒掉;還有他母親反右期間因勞動過累而死;而最震撼的則是他妻子指責他的政治立場,要向上級告發,最終離他而去。高行健的真實個人歷史,以如幻如真的筆法滲進小說的敘述中,在強大的戲劇張力中,也彰顯生命的豐沛張力。
這是一本逃亡的書,取名《一個人的聖經》,是因為「你是自己的上帝和使徒。你不捨己為人,也就別求人捨己為你」。
在性愛中,他發現「天堂在女人的洞穴裡」,但他對性並不膜拜,因為「孤獨才是他的神」,他永遠追尋自由,追尋免於恐懼的自由,也逃避市場及時髦的圍堵。《一個人的聖經》是一首交響樂,奏出了政治與性、現實與回憶、生命與死亡,以及中西互動的對比。這四大主題是一種四重奏,環環相扣,也絲絲入扣,緊扣全球中文讀者的心弦。
小說的場景不僅是北京和中國大陸,也涵蓋香港地鐵、南丫島、紐約、巴黎。這是世紀之交的重量級中文小說,總結了文革這場二十世紀的重大悲劇;而在文學的昇華中,文革的悲劇意義提升至全新的層次。這是中文小說的勝利,也是諾貝爾家族的最新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