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國軍的重要單位做事,其實你會有很多的無奈,因為許多的事情環環相扣,少了其中一部份,你的事情就沒有辦法完成。這些事情,我們叫它「業務」。在部隊裡,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職稱,也有自己的業務,但因為各業務之間有相關連,所以事情就變得複雜。我的業務叫做「行政」,我管轄連上的經費以及所有連上弟兄的薪水(包括指揮部所有的長官),在我到部隊之後沒幾天,我的師父就跑來找我,要我當他的徒弟,要我去接受所謂的預財訓。預財是簡稱,全名叫做預算財務,顧名思義就是管錢的。但管錢並不一定就摸得到錢(預防貪污),很多過程都是文件作業,你很少看到錢,也就很少碰到錢。而師父呢,就是屆臨退伍的學長。因為他要退伍了,必須找一個人來接替他的業務,要接替業務就必須先被送到專業學校去受訓,訓期依種類不同而有長有短,並不一定。從入伍到現在也已經快四個月了,慢慢的習慣了軍中的生活,卻不太習慣學長學弟的制度,聽學長說以前的學長學弟制比現在更嚴重個幾倍,甚至幾十倍,許多的新兵在剛到部隊的時候一定會被欺負,而欺負的方法很多,全看學長怎麼決定而已。這就是我覺得人性可悲的地方,當初進來被欺負的時候,心裡的感受一定是痛苦的,沒有人喜歡被欺負,尤其是沒理由且莫名其妙的,心裡一定想說「等哪天我已經變成別人的學長的時候,我一定不會欺負別人。」但其實沒什麼人做得到,因為等到那天,自己已經是別人的學長了,欺負學弟這件事就好像變成功課一樣,當初的痛苦,好像都被遺忘了。想到這裡,我想起藝君,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遺忘了,我。那所謂「一天的戀愛」,比起漫長的生命是多麼的短暫,卻永恆的像一輩子都忘不掉。但也就因為這「一天的戀愛」,我幾乎失去了艾莉。因為十一月十八號那天,她就在高雄火車站等我,而且一等,就是一整天。藝君走了之後,我招了出租車準備回家,在車上打開手機之後,它傳出了收到簡訊的聲音。
「子學,我在高雄火車站等你。艾莉」
收到簡訊的時間是早上九點二十六分,而我看到簡訊的時間是晚上七點二十七分。我的心一陣劇痛,難過得像下一秒鐘就會停止呼吸一樣。我撥了艾莉的號碼,她接了起來,但她沒有「喂」,只是安靜的。
「……還在嗎……?」
「你……希望我還在嗎……?」她的聲音有些弱軟。
「希望,當然希望。」
「但……你為什麼不來呢?」
「對不起……」
「我不想聽到對不起,我想知道為什麼你沒有來?」
「我……」
在出租車裡,我的呼吸急遽,身體在顫抖著,感覺到身體裡的血液快速的奔流,但我幾乎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還在火車站嗎?我馬上去找。」
「我可以……拒絕嗎……?」艾莉哭了。
「……」
「你為什麼不說話?」
「我……」
「你回答我……我可以拒絕嗎?」
「……可以……但我不希望……」
「既然不希望,為什麼讓我等了一天?」
我的身體是顫抖的,但我的嘴巴是緊閉的。
「是什麼事情讓你關機的呢?」
「……」
「子學,其實我現在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錯誤的,你知道嗎?」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我並不是你的誰啊。」
聽完這句話的那一秒鐘,我的心臟像破了一樣。
「天啊……艾莉,請不要這麼說。」
「那我該怎麼說呢?」
「剛剛所說的都不是錯誤,都不是,那就是該說的。」
「為什麼……子學……?為什麼……」
「……」
「為什麼我在接到你電話的那一刻,竟然感覺到很深很深的心痛呢……?」
「對不起……艾莉……對不起……」
「你說的馬上,是多久之後的馬上呢?」
「我正在路上,我馬上到,馬上到!」
「我可以任性嗎……?子學。」
「……」
「我數到十,如果你沒有出現,我就要離開了。」
「別這樣……」我握著手機的手抖得很厲害。
「一……」
「艾莉,聽我說,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今天要來……」
「二……」
「今天,有個朋友從美國來,她對我來說很重要……」
「三……」
「對不起……艾莉……我不是故意的……」
「四……」
「我必須誠實的跟說,她是個女孩子……」
「五……」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要我當她一天的男朋友,我答應了……」
「六……」
她沒有再繼續倒數,電話那一頭只剩下車子來往的聲音。有好一下子,我們都沒有再說話,而我只聽見她的哭泣。眼看距離火車站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我的眼淚很快的衝出眼睛。
「子學……」
「別走……艾莉……別走……」
「你知道嗎……?」她原本正在哭泣的聲音恢復了冷靜,「那個廣告看板已經換掉了。」
我聽見心碎的聲音,我的,她的,清脆的。
電話那一端仍然傳來繁亂的交通聲,她輕聲的說了「十」之後,掛了電話,我就再也沒有見到她-
待續-
*心碎的聲音,有多少人聽過,有多少人能承受?*
兩千零四年的三月,我放假,這時全國都籠罩在濃濃的選舉氣氛下,兩組候選人無不卯盡全力,為求選票。我在想,如果愛情也可以投票的話,那麼愛情會變成什麼樣子呢?我曾經聽過我的長輩在說我一個遠親的事情,他說那個女孩子依倫理推斷應該是我的嬸婆,事情發生當時她只有二十七歲,現在已經五十了。就在我出生那一年,嬸婆被家人逼迫著相親,每個禮拜都會有新的對象,但她都不喜歡,因為相親的男方都會留下照片,所以到最後嬸婆的父母乾脆招來所有長輩,把那些照片拿出來一字排開,不滿意的一個一個剔除,最後只剩三個,然後全家人投票表決。嬸婆就真的嫁給這個「高票當選」的人,而且已經相處了二十三年了。婚姻真的是愛情的一部份嗎?如果是,那為什麼以前的婚姻竟會如此的成立呢?嬸婆真的愛她的先生嗎?如果是不愛的,為什麼當初要把自己後半輩子的幸福交由全家族的人投票決定呢?很多事情沒有答案,就算有也不一定是真正的答案,或是合理的答案。就像我答應了藝君,當她一天的咖啡,卻失去了我真正的咖啡一樣。如果藝君跟艾莉之間是可以像嬸婆一樣被投票決定的話,那我是不是會比較快樂些呢?當然,這些胡思亂想都不會成立了,因為她們都已經離開了。
二月二十九號那天,我在藝君的網站上,看見了她最後的一篇留言,留言的日期是二月二十七日,也就是她所謂的第一百天。
其實在十一月十九號那晚的深夜,因為就要入伍的關係,我有些煩悶的睡不著,連上線之後,我在mailbox裡接到藝君的信,她說她已經到了西雅圖,要我原諒她的不告而別,並且請我一定要快去向艾莉表明,我是多麼的喜歡她。她說她要用一百天的時間忘記我,這一百天裡面,她將會慢慢的剪斷自己的思念,因為再多一點點的思念都會令她窒息,而她不想因為我再哭泣。
她在mail裡的最後一句話,是這麼說的:
「因為愛你,所以我老了,老了的人,是難以背負眼淚的重量的。」
果然在一百天之後,我看見了她最後一封留言,雖然我不知道她將要嫁的Jerry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但我相信他一定是個好人吧。她說思念是多麼簡單的兩個字,卻是令人心酸的一件事。本來每一封留言的最後都會署名「By想念咖啡的牛奶」,在最後一封,只剩下「By牛奶」了。是啊,藝君,思念真的很心酸,就像現在的我想念艾莉一樣。
這是三月的第一個星期六,我放假,回到家之後,接到阿居的電話。
「子學,我是打電話來跟你說再見的。」他的語氣有些奇怪,嘴裡說著再見,感覺卻是高興的。
「為什麼要說再見?」
「因為……」
我x然間恍然大悟,大叫著「浙江?!不會吧?!真的是浙江?!」
「哈哈哈哈,是啊是啊,就是浙江,你果然夠聰明啊,你個小王八蛋。」
「我的天,為什麼?」
「事務所的老闆跟別人投資了一家大型商場,要我過去幫忙,就開在上海。」
「終於讓你盼到這一天了,阿居,你這個鳥王八蛋。」
「我跟你說過,很多事都是注定的。」
「你的意思是,這也是注定的。」
「是啊,我是這麼想的。」
阿居說,再過兩個禮拜,他就要飛到香港,然後轉機到上海。很難相信他這傢伙到上海之後會怎麼樣,不過阿居說他的生命力就像蟑螂一樣強韌,擺到哪裡都能生存。
「什麼時候回來呢?」我有點不捨的問。
「大概一年後吧。」
「喂,你要好好活著啊。」
「開什麼玩笑,我可是水泮居呢。」
是啊,阿居,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不可思議的水泮居。
掛了阿居的電話之後,我連上線,習慣性的到了藝君的網站裡,二月二十七號那天的留言,真的是她最後一封留言了。祝幸福,藝君,雖然說的幸福留在我的青春裡,但我願意用我的青春為許願,讓永遠幸福。
到了mailbox裡,數十封尚未開啟的信件,很多都是垃圾信件,我一封一封的刪除,直到我看到一個熟悉的寄件人ID.
信件的標題是:「世上情愛萬萬千,不屑一顧枉為人。」,我心裡一怔,把信打開。
「子學,我親愛的你:
好久不見了,你好嗎?我寄到成功嶺給你的信,應該都有收到吧。你知道嗎?其實在十一月十八號那天,我在掛了你的電話之後,一個人搭著計程車跑到你曾經帶我去的渡船頭,然後搭船到了旗津,在海邊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我在回憶以前你跟我坐在這片沙灘上的時候,那種感覺真的很幸福。我在那天晚上對著星空許願,希望我們可以就這樣一直一直的走下去,永遠都不要變。只是,時間慢慢的告訴我,越是想你,我就越是陷進去,我說過你是個容易被別人喜歡的男孩,所以我越是喜歡你,就越想聽見你告訴我你也喜歡我。但,你是沉默的,雖然我已經兩度主動牽著你的手一起散步,雖然我已經不斷的暗示我是喜歡你的,但,你還是沉默了。十一月十八號生日的那個女孩,一定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吧!我想她一定跟我一樣,覺得你是個容易被人喜歡的男孩,所以越是接近你,就越是無法自拔。她現在怎麼樣了呢?你會告訴我嗎?如果我跟她一樣,想在生日這一天得到「你」這個生日禮物,你會答應嗎?會寫這封信給你,是因為我曾經聽過一場演講,那個教授在演講的最後說了這一句話,「世上情愛萬萬千,不屑一顧枉為人。」,也是這句話讓我說服自己寫這封信給你。我不希望我對愛情是不屑一顧的,我希望我是有機會就會去把握的。
所以,終於,我還是鼓起勇氣的說了。我喜歡你,子學,很深很深的喜歡,雖然你是沉默的,但我還是想告訴你。現在,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我想知道,你的沉默背後,是不是有跟我一樣的答案呢?
現在是三月五號凌晨兩點,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我等你電話,好嗎?如果你看得見這封信的話。
想當你親愛的艾莉」
我轉身,走到電話旁邊,拿起話筒,撥了艾莉的號碼。
坐在客廳看電視的時候,媽媽正好從市場回來,她手裡捧了一個盆栽,臉上帶著笑意,我看著那盆栽,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媽,這是七里香,對嗎?」
「是啊,你怎麼知道呢?兒子。」
媽媽有點驚訝的看著我,我開心的笑了。
媽媽,不知道,在太平洋的那一方,有個女孩祝我永遠幸福。而在太平洋的這一方,有另一個女孩,剛剛成了我的幸福-
END-
*幸福,不管是經過一番辛苦,還是輕鬆的得到,都是最難忘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