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城市(B棟11樓之二) 正文 第四章
    肉腳是怎麼學會遲到的?你問我這樣的問題,我可能會先朝你腦袋上敲兩下,然後回你一句:「遲到這種事情還需要學嗎?」

    為什麼我會特別聲明這個?那是因為有一次,我對肉腳遲到的功力已經到了想拜他當師父的地步了。

    肉腳是騎腳踏車上課的,他的家,距離學校大概有八百公尺,這八百公尺的路,完全不需要轉彎就可以到了。很多同學家比他遠,路比他複雜,而且還是用走的,所以我們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他這麼會遲到呢?

    那日,早間九時許,陽光昭昭赫赫,輕風逸逸瀟瀟,肉腳一副似無其事,泰然自若的走進教室,他連報告兩字都沒有說,老師看了看他,也只是搖搖頭。他從我身邊經過,一陣肅風翻湧,赤光乍落,我看著他的表情,心中不由得深深讚佩,那態勢已經接近了翩翩C然,玉樹臨風,簡直就是旁若無人,清風傲骨啊。

    那時第二節已經進行到後半段了,肉腳簡直就是把上課當上班。

    坐在附近的女同學看見肉腳遲到了竟然還如此氣盛翩翩,宛若潘安再世,都不禁一陣嬌喘,頰色頓時紅潤了起來。

    只見肉腳一個轉身,右手一個翻轉,書包已經順勢吊掛在書桌的右方,他移動視線,觀察了四周,聚氣一凝,倏地便知道這節課是英文,真是強中之豪傑,絕頂聰穎,就看他稍稍挑捻了手指,英文課本便像羽毛般的從書包中飄了出來,緩緩降鋪在桌上。

    附近女同學一看,又是一陣嬌驚,下一刻立即感覺到身體發熱,似乎起了變化。

    上面四段,都是我們班的天才「簡大便」寫的,我只是照抄而已。

    他那個時候對金庸的小說迷之又迷,再加上平時對情色小說的研究也算透徹,所以寫出來的東西可說是詞流語暢,遣字恰當,但武俠加上情色……嗯……這兩大派門的取向與內容不一,讀起來總是怪怪的。

    簡大便本人的名字當然不叫簡大便,這只是連姓帶外號一起叫而已,若真取這樣的名字,那簡媽媽這玩笑就開大了。

    只是簡大便本人不太希望他的真名曝光,所以他甘願叫做簡大便,我也就悉聽尊便。簡大便這個傢伙的事跡也是如數家珍,待我慢慢介紹,咱們故事先回到遲到魔王肉腳身上吧。

    「就算是上班,九點半也應該遲到了吧。」坐在我旁邊的邱志融一臉正經的補了一句,「好一個遲到魔王,連老師都已經放棄收伏他的念頭了。」他點點頭。

    下課後,我跑去問肉腳。

    「你是怎麼學會這麼厲害的遲到大法?」

    「遲到大法?」

    「對啊,你的遲到功力已經到了天荒地老,鬼哭神號的境界了,多少女孩為你瘋狂啊。」

    「哪有女孩子為我瘋狂?」

    「我也不知道,簡大便寫的。不過那不重要,快告訴我怎麼學成的!」

    肉腳看了看我,然後在我的頭上敲了一下,

    「遲到這樣的事還需要學嗎?」

    我摸了摸頭,仔細的聽他說來。

    「遲到,是一件非常藝術的事情,而且工程浩大,艱辛萬分。首先,你必須喜歡睡覺,而睡覺呢,是一種天賦,但後天可以加以練習。」

    「然後呢?」我問。

    這時,邱志融似乎也感興趣的湊過來聽,然後是周石和,江泓儒,簡大便。

    「再來,你必須像個聾子一樣,不管鬧鐘怎麼響,你絕對不能去理它,如果能在鬧鐘響了之後繼續睡,醒來之後鬧鐘已經叫到沒電,那麼你就已經差不多了。」

    「喔?好神,再來呢?」

    「再來就是不管時間再晚,你都不該急著完成什麼事,例如刷牙洗臉換衣服,做這些事情的速度與心情關係到一整天的精神問題,絕對不可以急。」

    「有道理,然後呢?」

    「然後就是最困難的一段了。你必須忍受老師同學在你走進教室的時候所投射過來的異樣眼光,最後你就會自然的視而不見了。基本上這些眼光有很多含意,有不以為意沒關係的,有不可思議很神奇的,有莫名其妙挺奇怪的,有極為厭惡想扁人的,也有看見偶像要簽名的那一種,不過這個比較少,不需要期待太高。我本人從上國中以來到現在研究遲到的精髓已經三年,倒是只有一次被投以看見偶像的眼光。」

    「哪一次?」,我問。

    「就這一次,你們所有人看著我要我教你們怎麼遲到這一次。」

    包括我,還有所有聽他闡揚遲到精義的人,不是賞他一拳,就是踹他一腳。

    那之後,肉腳的遲到習慣依然沒有改過來,我想他應該非常引以為傲吧。

    有一天,第一節下課,周石和因為上課跟女同學傳紙條,而且內容太過噁心,所以被班導師叫到辦公室罰站。

    他們的紙條內容是:

    女:「好無聊,我們來吟詩作對吧。」

    周:「喔,好啊。」

    女:「那我出題。」

    周:「來吧。」

    女:「與君相約喜鵲橋,」

    周:「卻見烏鴉死黑鳥。」

    女:「……君無吟詩之誠意,」

    周:「相約閨房會更好。」

    本來我也想,吟詩作對的紙條,應該罪不至罰站才對,但看了內容才知道,他被罰站也難怪啦。如果我是老師,我當然會罰他站,這詩真是太不正經了。

    就在周石和被罰站沒多久,老師帶著肉腳走進辦公室,且面色凝重,看起來很火大,肉腳則依然氣度翩然,一臉自若的模樣。

    「說!」,老師拉高了嗓子,「今天遲到又是因為什麼理由?」

    「我……」,肉腳有些退懼。

    「講啊!昨天是腳痛,前天是眼睛痛,大前天是肚子痛,今天又是哪裡痛啊?」

    「沒有,今天沒有痛。」

    「沒有痛?這是什麼文法啊?算了……既然沒有痛,為什麼今天還是遲到啊?」

    「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我……」

    「你怎樣啊!」,老師拍了一拍桌,顯然耐性已經用光了。「再不說我就要打電話給你父母了。」

    肉腳看了老師一眼,然後說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理由……

    「我……我……我迷路!」-

    待續

    *不只是在現場的周石和笑到翻過去,連老師都笑到不知所措。*

    *不愧是遲到的魔王啊,肉腳。*

    鬼才會相信「迷路」這個理由,都已經國中三年級了,每天走同一條路,就算要說閉著眼睛騎車都會知道下個坑洞在哪裡也不過份,他竟然用迷路的理由搪塞,這真是天才與勇者的作為。

    一旁罰站的周石和當場笑到不支倒地,他回到教室時把這件事告訴我們,我們又是一陣狂笑,然後異口同聲的說:

    「如果我是老師,我一定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其實肉腳這麼常遲到,自始至終也只有一個原因,就是睡覺。他沒辦法說服自己準時

    起床。他說,他常在鬧鐘響的時候問自己:「君欲起床乎?」,剛問完就又不省人事了。

    肉腳的事跡可以說是五花八門,說三天三夜可能都說不完。

    還記得當時我們有個理化老師,他的名字裡有個「輝」字,又因為他腳的行動不方便,所以我們替他取了個外號,叫做跛輝。他倒也挺喜歡這個外號,可能是聽起來有那麼幾分豪氣。

    跛輝上課的時候還算認真教導,但每節上課,他一定會提到NBA,他非常喜歡看NBA,並且非常喜歡跟學生討論。他非常期待能有學生跟他一樣對比賽和球星如數家珍,但當時國三的學生,能有多少時間看NBA的比賽?就算你品學兼優,顧學無慮好了,你也無法像老師一樣每一場比賽,或是每一篇報導都耳熟能詳吧。跛輝後來似乎知道這一點,所以他退而求其次,只要他在說NBA的時候,不准有人打瞌睡即可。偏偏,「打瞌睡」一直是肉腳的「專長」。什麼?你問我打瞌睡是他的專長,那遲到是他的什麼?這你就太傷我的心了,我對他敘述了這麼多,難道你看不出來,遲到是他的「天職」嗎?

    一天,理化課,跛輝帶來了前一節小考的考卷,並且開始討論試題。這種一天到晚討論題目的日子相信大家都曾經有過,仔細的回想便會發現,討論當時教室裡必定哀聲遍遍,此起彼落,看著答錯的題數,並且開始計算待會兒會被老師打幾下。

    跛輝先叫幾個成績優異的同學念出某些選擇題的答案,然後他再做詳細的解釋。肉腳照慣例開始打瞌睡,而且一覺深眠,難以復醒。這時跛輝開始發表他對麥克喬丹的高見,以及派崔克尤英的看法。你不認識這兩個人沒關係,但你不可以不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很快的,跛輝發現了肉腳正在和周公下棋,他先以靜制動,在肉腳附近盤旋,像只荒原裡飢渴欲尋獵物的禿鷹,肉腳周圍的同學發現,想先叫醒他,沒想到跛輝早了一步。

    「李紹民……」,他喊了第一聲,肉腳沒有反應。

    「李紹民……!」,第二聲,肉腳還是不為所動。

    「李紹民!!」

    第三聲終於叫醒了肉腳,他慌慌亂亂的站了起來,看了看自己的考卷,又看了看別人的考卷。

    「A啦!A啦!老師,這一題答案是A……!」

    這時老師只是笑了一笑,「啊我又沒有叫你站起來……」。

    全班頓時哄堂大笑,肉腳慢慢坐了下來,臉紅的跟柿子沒什麼兩樣。

    最後要說的是簡大便,他是個奇人,我只能這麼形容他。

    他喜歡水,很喜歡,非常喜歡。還是我應該說,他喜歡親近水,很喜歡,非常喜歡。

    本來大家都還不知道他對水有這麼無法自拔的喜愛,後來大家跟他一起出去玩了幾次,慢慢的發現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習慣。只要目的地是有水的,他一定要下去游泡一番。有一次,我們許多人到了四重溪遊玩,那天早上天氣還算不錯,陽光和煦,不大不小,不知道怎麼地到了下午,天空突然陰黑了起來。那時候我們正在溪旁的小徑行走,大家看了看天色,不免有些擔心。

    「喂,我們再走下去不是辦法,如果等等下大雨了很麻煩。」邱志融回頭對著江泓儒說。

    話才說完,細細的雨絲就飄下來了。

    「啊銬,真的下了,你這張嘴真是靈赦啊。現在怎麼辦?回頭嗎?」,江泓儒說。

    「先回頭吧,找個地方先閉閉雨,不然如果裡面沒有地方躲雨,我們真的會變成落湯雞。」

    周石和說完,大家便開始往回走。

    請想想,說這幾句話的時間,應該不需要多久,頂多十幾二十秒吧。但當我們一回頭,簡大便已經脫光衣服,飄流在溪面上了。是的,你沒看錯,就是脫光衣服,一絲不掛。「快啊,快來啊,這水好清澈,涼透我心啊。」他說。

    我們所有人當場下巴全都垂在地上。他的速度之快,匪夷所思。

    我們問他為什麼這麼敢?如果當時有其它的遊客在,那豈不是很難看?

    但他只是搖搖頭,並沒有回答。

    不過,又一次,在旗津的海邊,夜裡,晚空星星萬點,明月光兮,我們在沙灘上夜烤,談天說笑,四周遊客寥寥,但情侶成雙結對。沒多久,不遠處傳來一陣驚叫,我們朝著聲音的來處看去,在稀微的燈光下看見一條赤裸的身影,雙手K腰,面對著大海。

    「我的天……」,我驚呼……

    「是簡大便……」,邱志融也驚呼……

    沒多久,沙灘上一片死寂,遊客幾乎全數離開,情侶更是一對不剩。我們本來想趕快滅了烤肉的火,迅速離開,然後報警來把他抓走。但看在同學三年的情份上作罷。簡大便說,赤身裸體面對水,是對水的尊敬。我們雖然覺得那是一派胡言,但為了不讓他繼續妖言惑眾,只好唯唯諾是。國中畢業之後,大家就四散了。有些人念了外地的五專,有些人因為家庭因素離開了高雄,有些人繼續高中生活,目標國立大學,有些人則選擇了高職,為了一技之長。

    是吧,是吧,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有聚就有散,散後有緣就會再聚。

    在我們大學時聽同學說簡大便在中興大學物理系,並且取得交換學生的資格,準備要去美國了。但他奇人有奇事的特性,我想是永遠都不會改了。

    「下個月,簡大便就到美國去了。」

    一次電話的聯絡,肉腳這麼告訴我。

    「真的?為什麼?」,我驚訝的問著。

    「交換學生。」

    「原來如此,真是優秀。」

    「不過,你知道簡大便在中興的社團是什麼嗎?」

    「什麼?」

    「中國武術社……」,他忍著笑意說著。

    「中國武術社?那還OK啊。」,我說。

    「但是他自傳表上的專長寫什麼你知道嗎?」

    「寫什麼……?」,我有不好的預感。

    肉腳終於笑了出來。

    「螳螂拳。」他說-

    待續-

    *如果你有這樣的同學,你該驕傲?還是慚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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