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世英明,毀於企鵝啊。*
(13)
當我在人行道上停機車的時候,我已經看見她,著一身淡藍色系的打扮,坐在我們當初相識的位置上。
這或許是一種習慣,也或許是一種默契。
或許她早就習慣來這一家咖啡廳,或許她早就習慣在傍晚過後喝杯咖啡,或許她早就習慣那個位置,而我是個忽然闖進她生活習慣裡的人。
我必須老實說,我不希望這是她的習慣,因為當我看見她坐在老位置上,我只有一個感覺,就是爽。
因為我期待著這是我跟她之間的默契,沒有人可以涉入接近。
人跟人之間的默契,是在無言當中培養出來的,不需要事前的溝通與解釋,才是真正的默契。
我跟我親愛的好朋友兼同學夏雨聲,花了兩個學期的時間,研究如何在必修主科「量子物理」及「電磁學」當中拿高分,只因為教授當人不眨眼。
「當電子波長與傳播媒界的尺度相近時,量子效應就會產生,因此,物理理論者經過推想,同樣的效能應該也會發生在傳播熱能的聲子上。
這是物理學家第一次在實驗上證實熱傳導量子化的存在。
在電傳導的量子效應下,電子的conduction只能是2*e^2/h的整數倍,此處e為電子帶電量,h為Planck
常數。而在熱傳導中,單位熱傳導將是T*pi^2
*K^2/3h,其中T為溫度,pi為圓周率,K為Boltzmann常數。……」
這是我的量子物理學筆記。
通常,在期考期末考的期間,我會帶著我的筆記,去跟雨聲換他的電磁學筆記。
但我們的筆記不只是筆記,你可以稱它是考前猜題,也可以稱它是賭注。
因為我們考前只念筆記裡的東西,猜對猜錯攸關四個學分的生命。
念物理系的同學都知道,期考考的不只是課本,你還要交報告,有些科目你還得窩在實驗室裡好一陣子,吃喝拉撒幾乎都在裡面搞定。
對不起,我離題了,我們回到默契。
講到物理,我就莫名其妙的興奮。
所以,我跟雨聲的默契,是用兩個學期的時間,四次期考,四份報告,以及攸關生命的四個學分所培養起來的。
但是我跟西雅圖女孩,卻沒有任何時間讓我們培養默契,從見到她到今天,才過了四天的時間,四天之內,我們見面了三次,沒有任何言語上的交談,讓我們與對方說話的,只有筆跟紙。
突然間,我覺得這一次相遇是一種考驗。
考驗著她的是什麼,我不知道,或許她不覺得有任何考驗的成份存在,但對我來說,這是個耐心與好奇心的考驗。
你越想去突破它,你就越覺得怯步,你幾乎要認命到這一輩子只要這樣跟她說話就好,甚至連她的聲音,都是緣份之外的一種奢求,抑或是多餘。
但是,我們有默契的停在原地不再前進,命運卻推著我們向前。
「我可以坐這裡嗎?小姐。」
我點過咖啡,寫好了紙條,遞到她面前。
她有點訝異的看著我,隨即笑了一笑。
我無奈的指著原本吸煙區裡我們習慣且有默契的位置,那裡已經有一位正在專心看雜誌的先生。
「可以,請坐。」她拿出筆,在紙上寫著。
「對不起,我來晚了。」
「為什麼這麼說?我們根本沒有約時間。」
「原諒我往自己的臉上貼金,我以為妳是在這裡等我的。」
這句話讓她一看再看,似乎看懂了什麼,又似乎不懂什麼。
「或許吧,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習慣了坐在這個位置上。」
當她把這句話遞過來之後,我忘了我跟她之間的說話必須是字的傳遞。
一句「真的嗎?」脫口而出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小聲點,你會嚇到其它的客人的。」
她動著她的唇,用她的聲帶振動,舌齒之間的點貼卷放,一字一字的從嘴巴裡講出來。
突然一切都好不習慣,我突然覺得聲音的存在是多餘的,我突然希望這世界永遠安靜下來,不要再有聲音,耳朵從此失去功能。
「喔,不好意思。」她笑了一笑,喝了一口咖啡。
「你的聲音,跟想像中的不一樣。」
「是嗎?」
「我本來以為你的聲音應該像個帶著稚氣的大男孩,但我沒想到竟然有成熟的男人味。」
「喔,謝謝誇獎。妳的聲音也跟想像中的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有聲與無聲之間的不一樣,我幾乎要相信我們之間不會有聲音存在。」
她怔了一怔,大眼睛骨祿祿的看著我,像是我說中了什麼話,猜中了她什麼心事一樣。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下一次見面,我們不需要再帶紙筆了。」
「是啊,即使聲音對我們來說還不習慣,我們還是得習慣它。」
「你也可以選擇不去習慣,下次回到自己的座位就好了。」
「不!不!好不容易進步到這裡,怎麼可以再回去?」
「進步?你的形容詞用的很可愛。」
「說不定,這一次進步代表著……」
「代表著什麼?」
「代表著下一次會有更大的進步。」
大概頓了兩秒鐘,她抿著嘴巴笑了出來。
「我沒想到你這麼會說話。」
「相信我,我也沒想到我這麼會說話。」
「這是好現象嗎?」她眼睛裡透露出一點憂慮。
「對我來說,這是好現象,但妳似乎不認為。」
「怎麼說?」
「因為我們都不知道這現象會有什麼結果,我認為它是好現象,是因為我樂觀,但妳的眼神告訴我,妳還不能接受這個現象,因為四天前妳的壞心情,似乎還延續著,我猜對了嗎?」
她淺笑了一聲,歪著頭問我。
「你念心理的嗎?」
「物理,我只是猜測而已。」
「那你不但很會說話,還很會猜。」
「那表示我猜對了?」
她笑而不答,歪著頭的她讓長髮披在她的左肩上。
「嗯……有一個方法可以稍解心情,想不想試試?」
「說說看。」
我拿出剛才的紙筆,在紙上寫了:「讓我陪妳看電影。」
她又笑而不答,只是收拾著她的東西,指了指門口的方向-
待續-
*突然一切都好不習慣,我突然覺得聲音的存在是多餘的。*
(14)
我不知道我又惹到邱心瑜哪一點?
難道出於一片好意給個良心的建議也有錯?
有一天,邱心瑜心情好像不錯,她穿了一件粉紅色的上衣,配了一件白色的A字短裙這件裙子的長短讓我不自覺的吞了吞口水。
她腳步輕盈的走出房門。
「今天不用扮企鵝啊?」她用調侃的語氣問著,眼神有點讓人覺得討厭。
「企鵝熱了好幾天了,總得休息一下吧。妳看過長期曝曬在陽光下的企鵝嗎?」
「喔。是沒看過,不過,我看過頭會掉下來的企鵝喔。」
「……」
她看了看我不知如何應答的表情,很欠扁的笑了幾聲,然後蹲在鞋櫃旁邊,一雙一雙的打量著。
我看著她把A鞋拿出來晃了一晃,擺回去,又把B鞋拿出來晃一晃,又擺回去,最後拿出C鞋跟D鞋,一臉猶豫不決。
「妳……要去約會啊?」
「……是啊,我要跟學偉出去。」
「選雙鞋……有這麼難嗎?」
「難道你不知道,女人的鞋櫃跟衣櫃一樣,永遠少一件嗎?」
「那雙球鞋好。」
「什麼?」
「我說,妳換雙比較深色的襪子,穿那雙球鞋會很好看。」
「真的嗎?我也很喜歡這雙球鞋耶。」
「沒唬妳,如果妳把那件粉紅色襯衫裡再穿一件白色的無肩T恤,然後把襯衫的紐扣排角綁在腰間上,一定會很贊。」
她一臉受驚嚇的樣子。
「你……你怎麼……」
「我只是給妳建議,妳不一定要聽我的。」
「這樣……真的很好看嗎?我也喜歡這麼輕鬆的樣子,可是學偉他喜歡我穿……」
「有品味一點?」
她點頭如搗蒜的應和著。
「一天到晚有品味也是會累的,換一種新樣子,輕鬆一下不是挺好?」
聽完,她衝進房間裡,完全照我說的換裝出來。
說真的,當她一站到我面前,我感到一陣暈眩。
我知道邱心瑜其實長得挺不賴,但我不知道她可以這麼美。
她在我面前轉了半圈,表情帶著懷疑跟苦笑的看著我。
「你確定……?」
「拜託,我是男人,汪學偉也是男人,雖然眼光不同,但是喜好會是一樣的。」
「喜好……?」
「我說的喜好是……美麗可愛的女人有著美麗可愛的裝扮,誰都喜歡看,不是?」
她聽完之後,很高興的甩著包包出門去。
接著當天晚上,我就後悔了給了她建議。
跟西雅圖女孩去看電影的那天晚上,其實,我們沒有說多少話。
一方面是因為她的話不多,她不像邱刀魚。
一方面是我們都還在習慣用嘴巴溝通,我們都還思念著紙筆的交流。
時間過久了,我跟她看了那一部電影也忘了。
倒是電影票價多少我記得很清楚,不過這也不是重點了。
只是那天晚上,我們走在黃金步道上,感覺有點像貓空愛情故事一樣。
她用雙手提著包包倚在自己的腿上,一步步的前進使得包包一起一伏,上面掛著的小鈴當發出細細的聲響,還不到深夜的台北,沒有風吹,卻有一陣陣的涼意。
「妳該不會想問我,路燈上有沒有天使吧?」
「什……什麼?」
「沒,沒什麼,當我沒說。」
「呵呵,你籐井樹的小說看太多了。」
「喔?妳也看過?」
「嗯,貓空愛情故事確實讓人印象深刻。」
是啊,所以,我一直以為……妳是天使……」
「啊……?你說什麼?我沒有聽清楚。」
「沒啦,我是說,我一直不知道妳的名字,所以我替妳取了個名字。」
「叫什麼?」
「西雅圖天使。」
約莫過了兩秒鐘,她掩面而笑,瞇起來的眼睛,細長的髮絲,在我眼前像是slowmotion一樣的畫過。
「你可以去寫小說了。你還真有想像力。」
「不,我沒有籐井樹那麼會唬爛,我只會胡思亂想而已。」
「你也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啊。」
「喔,我叫李元哲,木子李,元氣的元,哲學的哲。」
「李元哲?這名字有特殊涵意嗎?」
「沒有,Bytheway,我跟李遠哲沒關係,他不是我爸爸。」
我試圖讓氣氛輕鬆一點,因為我知道,中國人一向比較奇怪,在自我介紹的時候,周圍都會朦上一層冷意。
雖然我說的李遠哲笑話也很冷,不過以毒攻毒似乎是這時候唯一的辦法。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
就在她開口即將要說出她的名字時,她的視線停在某個地方,我隨著她的視線看去,那是一輛黑色的奔馳敞篷車,正在離我們不遠處停紅燈。
「妳對車子有興趣啊?」
我笑著問她,但她沒有回答我,只是一步,一步的往那輛車子的方向走去。
這時候,紅燈轉成了綠燈,黑色奔馳打了方向燈右轉。
她扔掉了包包,拚命的跑,拚命的跑,不,我應該說,拚命的追,拚命的追。
我一頭霧水,完全不知所以的跟在她後面。
我不知道那輛奔馳有多少馬力,但我很清楚我們連一馬力都沒有,根本不可能追得上。
她一面跑,一面朝著黑色奔馳大喊。
我只是跟在她後面跑,耳邊的風聲呼呼,我沒有聽清楚她在喊什麼。
只是一段路之後,她再也跑不動了,喘了,累了,癱跪在路邊的人行道上。
但是她的眼淚卻好像不知何為累的……不斷的流,不斷的流。
「李元哲!」
門外震天般的女聲,把我拉回現實的世界。
原來,我回想那天的情景,竟然想得出神了。
「喂,門都還沒開,妳就在鬼叫鬼叫,是怎樣啊?」
「鬼叫?我還沒說你給的那是什麼鬼建議呢!」
「什麼啊?」
「沒事說什麼粉紅色襯衫裡再穿一件白色的無肩T恤,再把襯衫的衣角綁在腰間上,一定會很贊,讚你個大頭啦!害我被學偉說一點氣質都沒有。」
「這是真心話啊。」
「這是你的真心話?那我以後都不會再相信你的真心話了。」
「我沒騙妳啊,妳穿那樣,真的讓我有驚艷的感覺。」
「……」
「我知道女為悅己者容,但如果為了悅己者失去自己的風格,不是很可惜嗎?」
說完,我回到我的房間,關上房門。
不過,這倒是邱心瑜第一次這麼安靜聽我說話。
當我還在為她的安靜感到狐疑的時候,我的手機,又傳來收到訊息的聲音-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