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了多少錢?"
"最少10萬"
我說:"請你劁了他,然後把他送到警察局!"
我扣下了話筒。真是獅子開大口,我的存款總共才剩下五萬了呢!
第二天大早,咚咚地敲門聲讓我膽戰心驚,手腳發軟。原來是郵局送來一個特快專遞。是廣州那位憤怒的母親郵寄來的,信是老女人的語言和字跡,幾張照片是華林與一個年輕女孩的合影。在某些名勝風景區,一身贅肉的老流氓緊緊摟著年輕女孩,豬嘴巴還貪婪地拱到女孩臉上。下流啊!醜惡啊!誰看誰都噁心!公了還是私了?對於我來說,這是一個過於沉重和羞恥的問題,一個異常嚴峻的兩難的問題。
我動過手術的腹部隱隱作痛。隱隱作痛。整天我都吃不下一粒大米。下午兒子回家,我強打精神,故作笑顏,燒好飯菜讓他吃飽,我自己卻像妊娠反應一樣,時時都想作嘔。
深夜,兒子睡熟了。我悄然起床,摸著黑,悄然走到兒子床前,屏息,彎腰,聽聽他是否在呼吸(當然在呼吸!我放心了!)。我端詳著兒子月亮般寧靜的睡眠,想到他禽獸不如的父親,心碎欲裂。兒子馬上就要考初中了。他立志要考全省最好的中學。他的理想在外太空,做夢都想當宇航員。美國電影《阿波羅13號》,他看了無數次無數次!我的兒子,總是說:媽媽,你不要擔心地球毀滅,到時候,我會事先把你送到月球上去的。兒子啊,請你現在就把媽媽送到月球上去好嗎?媽媽的地球正在毀滅!
我極力握緊拳頭,克制住要去撫摸兒子的渴望。我不能驚醒兒子的甜睡!我不能讓兒子睜開夢中的眼睛,發現面前有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如果他父親坐牢,他父親和小姐的醜惡照片在網絡公佈,那情形,肯定比深更半夜看見披頭散髮的女人更加可怕。他這個年紀的自尊心,是人生最純潔最脆弱最單薄的,我自己也經歷過(少年的我,端著漂浮父母避孕套的痰盂當眾傾倒,我羞恥得恨不得自殺!這一輩子我再也無法真正尊重我的父母!),我不能讓他父親的罪孽給兒子造成終身的心理疾患!那麼,就讓我,可憐的母親,用自己的胸膛,來為兒子擋住子彈吧(其實我,巴不得那個老流氓身敗名裂,把牢底坐穿。)。
翌日,我給那位母親打去電話。討價還價。一再討價還價。最後談妥的價格是三萬元整。然後,我臉色蒼白,頭暈目眩,邁著深淺不知的腳步,去銀行,把我自己,用十幾年生命時間辛勤勞動的大部分報酬,為一個無恥小人,支付了昂貴的嫖資!蒼天哪!
隨後,這個無恥小人,提著旅行包,沒事人一樣,自己用鑰匙打開房門,回來了。
我走過去,居然對他笑了笑,說:"你真的了不起!"
忽然,我做了一個我事先毫無計劃的動作,撲上去,給了他一連串霹靂般的耳光。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力氣是從哪裡來的。我跳起來。我死抽,我的手掌滾燙燃燒。老流氓!原來那張臉皮粗糙得跟豬皮一樣,油膩,腦滿腸肥,粗鄙醜陋到了極點。我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我恨不得砍掉自己的手掌。極度的虛弱感使我無法支撐自己。我趕緊蹲下身子,慢慢坐在了地板上。我像一個勇敢的傷病員,拖著雙腳,把身體移向牆壁,然後背靠牆壁,大義凜然地,冷冷地,面對這個男人給我帶來的醜惡生活。
"很好!"無恥小人開腔了:"你打我。你打了我的臉!作為一個男人,我活到現在,半輩子了,也沒有任何人,敢打我的耳光!就算我的父母,也沒有資格個權力。你打了。我也讓你打了。我沒有還手!"
無恥小人幾乎是得意洋洋地展示他的雙手。他沒有還手打他的妻子,他就贏了。漫長的旅途,他已經打好了腹稿。他沉穩應戰,悍然發動了一場強詞奪理的討伐。
他說:"那麼,現在,我們兩清了!你不用把我的保證書放在桌子上,我就是回來離婚的。我只是拿走自己的衣物,放棄所有家庭財產,包括這套應該平均分割的住房。我說話算話。你就不必再囉嗦了。其實我回來,主要是和我的兒子告別:因為你媽媽的驅逐,你爸爸即將漂泊在外!"
聽聽!聽聽這個無恥小人說的話!
"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不存在你認為的欺騙或者什麼別的。現在的社會,再不是從前的社會,我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力。我有喜歡年輕漂亮姑娘的權力,也有被年輕漂亮姑娘喜歡的權力。我有在網絡上談情說愛的權力。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有什麼罪過呢?我承認也許我有錯。我錯在自己太單純,太相信愛情了。錯在太憐香惜玉因此掉進了那些母老虎的陷阱——以後就再不會了!而你,以為自己是什麼好東西嗎?你和那個禹宏寬,不是早就睡在一起了嗎?你難道是處女跟的我嗎?"
噢!聽聽!
"是的,這是一場根本就錯誤的婚姻!十幾年的時間,我快要悶死了!連我的小指甲,都沒有自由生長的資格!你賺了錢,你就是我們家的救世主,存折是你的名字,戶主是你的名字,買什麼東西都得看你臉色!一切都是你的!這樣的日子是什麼滋味,你替我想過沒有?"
"我很清楚我在步入老年,所以我不甘心啊!我要自由一次!我要姑娘們愛我一次!我可以向你說一次最後的悄悄話:我嫖妓了。是的!我嘗試過了!怎麼樣?為什麼別的男人能夠嫖,我就不能?為什麼這個社會、你們這些俗不可耐的人,都要這麼不公平地對待我?"
"好了!你別噁心!也別嘔吐!我的說話完了。我特意回到這個屋子裡,只是要留給兒子一句話:兒子,我永遠愛你。"
我的喉嚨在筋攣。我在強忍嘔吐。我半個字都吐不出來。我被一支追蹤了14年的毒箭,一劍封喉(14年前,華林慘遭背叛的前妻放出這支毒箭:葉紫!今天,是1988年12月12號,你記住這個日子!我今天把話說到這裡、落到這裡、在這裡生根開花:華林,像他這種流氓本性的雜種,今天看你年輕漂亮,可以背叛和侮辱妻子,明天呢?將來呢?你有年紀了呢?他也會去勾搭更年輕漂亮的女人,背叛和侮辱你的!你給我記住就了,如果你執迷不悟,包庇他,袒護他,和他綁在一起,將來你會被拋棄被羞辱得比我更慘!)。
沒錯。我的確更慘!我以為,我做到了這一步,這個男人,對我,至少還會還有一點點感激之心呢?至少,作為男人,讓女人辛苦一場養活一場,還會懂得對女人,有一絲歉意呢?卻完全不是!完全!人心不古,動物世界的基本規則已被篡改。
當然當然,我還是留了一手的。我錄了音(鑰匙在門外面響起來的時候,我就打開了錄音機。)。我把錄音輸入電腦,打印出來。把文字材料和錄音CD存放在一起,等候兒子長大成人。
我可以輸掉所有財產,卻不可以輸掉兒子。我要讓成人以後的兒子知道,他的父親是一個怎樣下流的東西。這種下流自私的男人,怎麼可能愛他的兒子(科學家說,男人的一次射精,大約有兩億小蟲蟲。一次就兩億!而他,到處濫交。那些從網上哄騙來的姑娘,那些付錢的妓女,還不知道有哪些不清不白的女人。他射出去了太多的小蟲蟲。試問,他愛那些無數的精蟲嗎?他怎麼去愛那些流落的蟲蟲們?——這是我用鋼筆批注在華林最後一句話後面的,實在是令人髮指地忍受不住了!)
我唯一的願望,已經反覆向老天爺祈禱,那就是:我兒子一定不能是他父親這樣的男人!做一個好男人吧,我的兒子!否則,母親將無地自容,只有跳樓自盡以謝天地。
20
離婚手續辦理得很快。排小隊。寂然無聲的小隊(是我見過的最文明的排隊)。移動很快。大家都仔細看好表格的條款。看好了就分別簽字。簽字以後繳納10塊錢手續費。
就連這個小錢,無恥小人還是佯裝沒有聽見。我低著頭,趕緊掏錢付掉了。
然後徹夜失眠,皮膚裡頭,肌肉裡頭,骨頭縫裡頭,哪裡都疼痛,醫生的診斷含糊其辭,我自己知道:這就是肝腸寸斷。
我的體重掉到成年以來最低紀錄。情緒極其不穩定。說起來就要哭。最初幾天非常後悔。後悔輕易放過了那個老流氓。應該堅決不離婚的。就是要困死他。離婚以後方才大夢覺醒,發現都是騙局,一個騙局套一個騙局。其實哪裡有什麼一位母親?其實誰可以私自囚禁他?分明是做戲,分明是和外面女人勾結好的。很顯然,就是要想方設法從我這裡把錢騙走。因為他知道按照法律,過錯正是他自己的,他應該賠償妻子,他應該撫養未成年兒子。法律絕對不會輕饒這個下流無恥的誘姦者和嫖客。可是,他給我設下了圈套,布下了迷魂陣,大演苦肉計,騙走了家裡的大部分財產,還成功逃脫了法律的制裁。最後,居然還壯烈地號稱自己淨身出戶,要兒子記住自己的爸爸是被"你媽媽"驅逐出去的。對於這個家庭,"你媽媽"負有不可推卸的錯誤和罪過。老天爺啊!我怎麼就傻到了這步田地?說出去誰相信?
當年,20歲出頭,輕率地交了男朋友,便覺得自己飽經滄桑,不堪回首。現在想來,那是多麼可笑啊(甚至可愛!)!現在的經歷,40歲的經歷,才是真正的不堪回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