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想收拾袁老三,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今天,李武把話說到這份上,把事做到這份上,李四肯定對李武也沒法下手。那氣該朝哪兒發?袁老三唄!無論是王宇對斷指那夜的描述還是張岳的舊怨,都夠李四在他頭上砸一箱啤酒瓶子的。袁老三是被李四打懵了,血都淌進了眼睛。
李四砸起來沒完沒了。
據說,站在茶几上瘦小枯乾的李四掄酒瓶子的氣勢,讓趙紅兵等人看著都心驚肉跳,每掄一下,讓在場的這些江湖大哥都覺得窒息,極度窒息,連按著袁老三的費四和小紀都能感覺到那撲面而來的氣勢,都覺得窒息。
多少年沒人看見過李四動手了,5年前?10年前?上次看見好像還是歸攏趙山河的時候。上次雖然在收拾段峰的時候李四出手了,但是那天是晚上,大家都看不見他怎麼動的手,而且,在場的江湖大哥也不多。今天,在場的那些社會大哥算是知道了為什麼李四可以在90年代的廣東曾號稱「X幫三虎之首」、「X山第一打仔」了。李四這體型,怎麼看都和老虎沒關係,怎麼都看都和猴子有關係。直到今天李四動起手來,大家都知道了,眼前這瘦小枯乾的李四,就是一隻猛虎,下山猛虎。
百獸之王。
拿著長短不一的武器擠在門口的那些小弟,和這百獸之王比起來,那就是獐、獾子、刺蝟……
和認識袁老三的人不少,但除了李武,沒一個人敢拉著。
李武站在地上,李四站在茶几上。李武大概1米80,李四最多也就1米72,但李四站得比李武高。
「四兒,你要打就打我吧!他是我朋友。」李武看明白了,再打下去,袁老三非被打死在這裡不可。
李武站在茶几下拉著李四的左胳膊,儘管李四掄啤酒瓶子用的是右手,但李四還是停手了,手裡還攥了一個整個的空啤酒瓶子。
李四停手後只說了一句話,據說這句話極其幼稚,10歲以上的兒童說出來,都會被人嘲笑。但是今天,這句被李四用他那特有的嘶啞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頓的說出來,沒有一個人笑,別有一番滋味,是經典。
「李武,你究竟是跟他一夥兒,還是跟我們一夥兒。」
這句話就像是二龍小時候被人欺負了拉攏二狗去幫他打架時經常說的:「你跟我一夥,咱們倆去削他們去,你別跟他們一夥。」這是童真,也是正常人的心聲。但是成年以後,再也沒有人好意思說這句。但,今天,李四就說了,就說得這麼直接,就這麼兒童般的直接,問出了趙紅兵、費四、沈公子等人一直以來的心聲:「你李武,究竟跟誰一夥兒,你告訴我你的立場!」
無論是王宇被砍,李四被點,還是趙紅兵滿月酒上發生的事兒,其實在這些混江湖的人看來,都不算是天塌下來的大事兒,一頓酒喝下去,事兒就沒了。只有李武和袁老三成天混在一起這事,才是真真正正讓趙紅兵、李四等人不能接受的,這是道義問題。趙紅兵等人對李武所有的不滿,幾乎皆源於此,李四這句話還可以翻譯一下:「你是不是為了錢和前程,就能跟從小照顧你的張岳的最直接的仇人在一起。現在我問你,錢和兄弟情,你選哪個?!」
李武的智商,當然明白李四問這句話的目的。他也知道,只要他說一句:「我和你們一夥兒,一輩子的兄弟,他算個雞巴。」今天,這大年夜,10幾年的兄弟,就還是兄弟。
但李武,躊躇了。
「四兒,你要打,就打我吧。」李武沒回答李四的問題,模稜兩可的在轉移話題。
李四看出了李武的躊躇,他的問題,又再問了一遍,第一遍,李武還可以轉移話題,這第二編,是李武的必選題,而且給李武出的這個題,顯然是單選題。
「李武,我再問你一遍,你究竟是跟他一夥,還是跟我們一夥。」
「……你們都是我朋友,都是我兄弟。」
李武做錯題了,李四給他出的是單選題,可是他做了雙項選擇。他已經看清了題意,是單選,但他還是雙選了。
這是李武的本性。
聽完這句話,本來對著袁老三站著的李四回了頭,轉向了站在他側面的李武。
「李武,我們曾經是兄弟。今天,我不要你手指頭了,但你得挨我幾啤酒瓶子,行嗎?」
「……」
「李武,我操你媽!」
李四一啤酒瓶子掄了下去,酒瓶子碎了,李武的頭上,也開了花。
「操你媽,別動我大哥!」李武的幾個小弟掐著雙管獵槍衝進了包房,槍指著李四。
這兩年李武的這些小弟混得夠囂張,手頭也夠硬。
王宇等人也衝了進來,包房不大,人擠著人,湧進了至少30個人,至少有10把槍互相指著,一片混亂。
李四手裡攥個帶著玻璃稜子的啤酒瓶子嘴,轉過了身。「剛才,是你罵我?」,的確,李四太多年沒被人罵過了。
「你再動我大哥一下?!」
「這沒你事兒……」李武趕緊拉那小弟。
一切都晚了。
李四左手一把抓住指著他的槍管向左一掰,從茶几上向前一躍,跳下的同時,手裡的啤酒瓶子嘴捅進了李武的小弟的肚子裡。
李四出手太快,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幾乎所有的人都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兒。據說李四曾經無數次空手奪過槍,從沒失手過,
「你別動他!」李武看見李四捅了自己的小弟,眼睛也紅了,一把抓過了李四的領子。
「滾!」李四一肘把李武打到了一邊。
小弟被捅,自己又被李四打了一肘的李武順手就從小弟手裡拿了把槍:「四兒,你再動!」
「你動動試試!」王宇的雙管獵槍也指向了李武。
全場這下都安靜了。
「都把槍放下!」趙紅兵沖在了幾個人中間。
「我操你媽!」李四伸手就去奪李武手中的槍。
趙紅兵也去按李武的手。
一輩子就沒開過一槍的李武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手足無措,竟然扣了扳機!
李四倒下了。
李武也倒下了,王宇開的槍。
就在此時,歌廳外的鞭炮聲幾乎是齊聲響了,12:00到了,在全市齊鳴鞭炮的時候,兩聲槍響,幾乎聽不見什麼動靜。
趙紅兵的手,還按在已經倒地的李武的手上。已經被爆頭的李武,手裡還緊緊攥著那把槍。
那把槍,要了李四的命,也要了自己的命。
李四的手,還攥著李武的槍管。
李武倒在了李四的身上,這兩個生前貌合神離的兄弟,死在一起。
據說,那天,倒在地上的李四,是趙紅兵有史以來見到他眼睛最大的一次。
瞇了一輩子的眼睛,臨死,睜開了。
10分鐘後,警車來了,拉走了屍體,也帶走了包房裡的很多人,包括趙紅兵、包括袁老三,包括費四……
每年大年初一,趙紅兵家都是全市最熱鬧的家。但今年,不一樣。
直到早上9:00,趙紅兵家樓下才來了第一輛車。那車,是奔馳。奔馳上就下來了一個人,步履有些蹣跚,他真的已經老了,50多歲了。他本來還沒這麼老,15分鐘前還沒這麼老,只是,他在興致勃勃趕來趙紅兵家拜年扯淡喝酒的路上,接到了一個電話。這個電話,讓他老了,讓他每邁出一步,都覺得腳下有千斤重。
敲開了趙紅兵家的門,這個老頭沒看見高歡,沒看見五妹,更沒看見趙紅兵,只看見了李洋,還有那群在趙紅兵家客廳嬉戲的孩子。
「劉海柱劉大爺來嘍!劉大爺過年好。」張岳的兒子喊。
「……」劉海柱想掐掐張岳兒子的臉,伸出了手,又縮了回去。
「劉大爺,我爸什麼時候回來?」李四的姑娘,烏黑烏黑的眼睛盯著劉海柱。
「……」看著這雙烏黑烏黑的眼睛,劉海柱喉頭有些哽咽。
「我爸什麼時候回來?我媽呢?」
「你爸爸出差了。」劉海柱強忍著。
「劉大爺你撒謊,我爸爸說好了回來要教我吹口琴。」
「……劉大爺也會,真會,劉大爺真的會吹口琴,劉大爺教你。」劉海柱勉力控制著,呼吸有些侷促。
「我不要你教,我要爸爸教。」
「……劉大爺教你,聽話,劉大爺教你。」劉海柱抱起了李四的姑娘,鼻子一酸,兩行濁淚,終於淌了下來。
這個時候,還有一個人在落淚,只是他不在趙紅兵的家中。他已經喝了一夜的酒,從凌晨12:00,一直喝到了現在。
他身材又高又肥,但是,也已經有了些駝背。他自己一個人霸佔了一個包間喝酒,這個歌廳的隔壁歌廳,昨夜,曾發生了全市有史以來最大的槍案。而且,死的那兩個人,他都認識,都曾和他稱兄道弟,而且,那些當年和他一起稱兄道弟的朋友,昨夜,也幾乎全被警察帶走了。
他面前的桌子上,至少擺了20多個空啤酒瓶子,這些,都是他一個人喝的。
在過去的這一夜中,他想起了,當年,他騎著一輛二八大卡,上面掛著一個錄音機,後面跟個狼狗在後面,何等的快活……
他想起了,多年以前的那個國慶節,一群血氣方剛盡情的揮灑著青春的年輕人,酒後跪在那飯店桌子旁邊,三個響頭磕了下去……
他想起了,他兒時最好的那兩個玩伴……
那些凌亂但讓人心暖的往事,那些當年的兄弟情……
這些,他都不想記起,他都想徹底忘記,但是人越想忘記一件事兒就會記得越清楚。
大醉中的他,忽然想起了他曾經看過一部電影,那電影上說,傳說中有一種酒,喝了以後可以忘記一切。恩怨愛恨情仇都會忘記。
電影上說,那種酒,叫醉生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