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岳有千萬家產,而且很多財產是光明正大的,夠家裡花上兩輩子的,他完全沒必要像是九寶蓮燈一家那樣如此悲壯。
據說張岳受審期間膽氣極壯,根本就不在意審訊他的那些警察。
「張岳,你知道你犯的是什麼罪嗎?」
「我沒殺人,沒放火,你說我犯的是什麼罪!」
「你這是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伙!」
「呵呵,你非說我是,那我就是了。我就承認了,行了不?」
「你這是什麼態度?」
「不就是我的朋友捅死了那姓袁的嗎?如果他不是有個當官的爹,你們會抓我?就算你們說我組織黑社會性質的團伙,那按你們說的,我也組織很久了,你們怎麼今天才想起來抓我?」
「……你這是什麼態度?!是你指使殺死的袁老四。」
「我怎麼指使了?」
「你說的:給我打,打死他。」
「那就是我一句口頭語。如果我說句我「草你媽」你還判我強姦未遂啊?」
「……」
張岳的錚錚鐵骨,怎麼會服那些小警察?
張岳在裡面的確是挺硬,但在外面的趙紅兵、沈公子、九哥等人都急壞了,因為他們都已經聽到了確切的消息:這次,我市要把處理張岳定為掃黑的「典型」。
只要是個中國人,就知道樹立「典型」是個概念。
好的典型有張海迪大姐姐、賴寧哥哥、黃繼光、邱少雲、董存瑞、孔繁森……
壞的典型有哈爾濱的喬四、貪官劉青山、張子善……
或許在這個世界上像他們這樣的人很多,但是他們被很幸運或很不幸的樹立成了「典型」,就成了標籤性的人物,永遠被供在聖壇上或永世不得超生。
抓「典型」是每屆政府、每屆領導都必須做的事兒。
張岳這次,真被抓成了典型。
1996年,全國人代會首次使用了「帶有黑社會性質的團伙犯罪」一詞。1997年,新的《刑法》也給予了「黑社會性質組織」嚴格的定義。
1998年,張岳犯了事兒。在張岳之前,我市尚無以黑社會性質組織進行宣判的前例。
趙紅兵究竟為張岳花了多少錢去打點關係,誰都不知道。大家知道的結果是:這是省廳督辦的我市1998年第一大案,花多少錢都是在打水漂。儘管趙紅兵已經急得滿嘴泡到處求爺爺告奶奶,但是完全無濟於事。
九哥究竟托了多少關係為張岳說情,誰也不知道。大家都知道這一切都是在徒勞。
張岳的哥哥也在幫張岳斡旋,到處找人,但是畢竟張岳的哥哥不在我省工作,關係扯的太遠,也是乾著急不管用。
在張岳在審訊期間,我市的市民都已經大概猜到了張岳的結果,而且評價多數是一句話:「張岳的那個小弟殺錯人了。」
對,群人民眾的眼光是雪亮的。如果大志當時殺的是我市某下崗職工的兒子,頂多就是大志被通緝,被槍決。至於把張岳也牽扯進去進而引出黑社會大案嗎?
1999年秋,張岳被判處死刑。
張岳在被處決前,曾要求見一見李洋。但是李洋不見,不想見,不敢見。
從小和張岳一起長大的孫大偉去見了張岳,臨刑前的張岳依然從容、鎮定,眼神依舊桀驁不馴。
「大偉,咱們和紅兵不一樣,你爸爸是燒鍋爐的,我爸爸是普通工人,我爺爺更是土匪。」
「對,咱們不是從小就知道嗎?你說這個幹嘛?」
「咱們不是富家子弟,和權勢根本不著邊,咱們能混到今天,都得靠自己打拼。人間的榮華富貴,眾人的尊敬,我都享受得差不多了。能到現在這個地步,我知足了……」
「張岳……」
「我在費四的錄像廳躺的那幾個月,我已經想好了。反正我工作也沒了,什麼都沒了。就去拿命拼吧。我除了拿命拼,我還能拿什麼拼?」
「張岳,別說了。」
「不,我要說!你們當時都不瞭解為什麼我有了錢之後三、四年卻還不跟李洋結婚。那麼好,我現在告訴你。自從我走出費四錄像廳的那天起,我就沒想過再活五年,我這樣一個連五年都沒想活的人,配結婚嗎?後來實在是不結婚不行了,我才結的婚。我又活了十年,我沒想到啊沒想到。」
看著臉色蒼白娓娓道來的張岳,想起張岳從小到大對他的照顧,孫大偉淚如雨下。
雖然張岳見到孫大偉總是張口就罵,但是孫大偉一旦在外面受到別人的欺負,張岳肯定像維護親兄弟一樣拚命維護他,從小就是這樣。
看著孫大偉痛哭流涕,張岳笑了:「大偉,走吧!」
「……張岳,走好!」
「嗯,呵呵」
雖然張岳在眾人面前表現得很鎮定,但是張岳的內心還是很憤懣。他還是不懂為什麼他暗殺了周老大,街頭打死三虎子這樣惡劣的案件都沒事兒,反而是大志失手殺了袁老三卻讓他送了命。
槍決張岳那天,是我市歷史上公審大會開得最壯觀的一次,因為要槍決的人是張岳。武警戰士、警察來了足足幾百個,圍觀的群眾更是數以萬計,像是趕集一樣,人山人海。
人們都想看看傳說中的黑社會頭子張岳長得究竟是什麼樣,張岳依然以他那恆古不變的桀驁的表情稜著眼睛看著圍觀的人們。
那天,他也穿著白襯衣、黑西裝,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50年前,張岳的爺爺在行刑前縱身一躍跳進了大江,少挨了一槍。今天,輪到張岳了。
張岳的死刑同樣在我市那條被山洪沖刷而成的著名的行刑溝裡執行。
據說行刑前我國的罪犯是要用一些方法禁言的,但是據我市傳說,張岳臨刑前曾大吼一聲:「公檢法腐敗!」,然後被武警一槍掀翻了頭蓋骨。
當然,二狗認為張岳臨死前的那句吼聲不過是我市市民的傳說而已,因為老百姓們都恨貪官污吏,更恨衙內。張岳在老百姓眼中或許並沒那麼邪惡。
這句話不大像是張岳說的,倒像是老百姓說的。因為張岳犯的事兒,累計在一起判他3、4個死刑也不為過。只是有些案子在他死後才被翻出來。
當天,我市公檢法都收到了袁老頭送來的錦旗:「為民除害」。
很多市民評價:這錦旗應該掛在張岳家中,袁老頭的二兒子那才是真的社會的禍害。或許張岳在我市市民的心中,已經和50年前殺富濟貧抗日救國的鎮東洋地位差不多了。
到了今天,我市黑社會團伙大大小小起碼20幾個,市民們都說:「就是張岳死了,要是張岳活著,哪來這麼多大大小小的團伙?張岳肯定把他們全拿下,全歸攏!」
的確,張岳要是活著,全市大大小小的混子必以其馬首是瞻。或許比張岳手黑不要命的人多得多,但是有幾個能像張岳那樣義薄雲天?有幾個能有張岳統帥群雄的霸氣?
即使是土匪頭子,那也需要天分。
和他爺爺一樣,張岳也成了傳奇。
張岳死了,我市建國後歷史上最大的黑社會頭子死了。社會依然平靜,城市依然熙熙攘攘,公路上依然嘈雜,南山上的草木依然枝繁葉茂,西邊大江依然滔滔不休。
沒聽說哪個老百姓因為張岳被處死拍手稱快,老百姓的生活沒因為張岳被處死有任何變化,只是一段時間過後,我市的市民再也不用喝我市出產的那極其難喝的啤酒了。
南山的公墓上,又多了一處墳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墳塋,如果不是墓碑上那個震耳欲聾的名字,又有誰會想起這裡埋葬著我市的一代梟雄、一個傳奇?
二狗只知道,多年以後,已功成名就的趙紅兵曾多次醉酒後獨自開車到南山上,一呆就是1、2個小時。
或許,他是想張岳了。或許,趙紅兵結婚那夜和張岳的徹夜長談依然未結束,還有話要說。他倆,總有說不完的話。
他倆究竟在一起說什麼,沒人知道。
對,趙紅兵是最悲痛的人之一,孫大偉也是最悲痛的人之一,甚至包括李武也哭到暈厥。
但還有比他們更難過的:李洋。
李洋從未在眾人面前哭過。
或許,她已經在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把眼淚流光。
或許,她能夠在夢裡和張岳相會。
昨夜小寐,忽疑君到,卻是琉璃火,未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