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張岳已經在市中心買了兩套房子,裝修得很是氣派,一套給父母住,另一套準備做自己和李洋結婚的婚房,兩套房子是同一個單元的門對門。張岳的傷並無大礙,不用住院,但是畢竟手腕纏著繃帶而且腿上有傷,不願意回家被家裡人看見,所以就住在了趙紅兵的家中。
趙紅兵自從出獄以後一直獨自一人住在家中,很是冷清,每日都在自己的飯店裡喝得伶仃大醉後被小北京開車送回來往床上一扔,早晨起床口乾舌燥頭疼如裂。如今終於張岳過來小住一段時間,趙紅兵很是開心。趙紅兵和張岳從來都是無話不談的朋友,在張岳在他家住的這三個月裡,他倆每日晚上都在家喝酒聊天,有時還要加上從飯店趕過來的小北京。他們談論的內容涉及理想、人生、文化、信仰等等等等,可謂無所不包。
那年的二狗正在看每天晚上熱播的萬梓良版電視連續劇《陸小鳳》,由於家長總催二狗早點睡,所以二狗總借口去找趙紅兵幫忙解代數題去隔壁看電視。在看電視的過程中,聽到過無數次張岳與趙紅兵的對話。這兩個極其剛強倔強且有思想的男人的對話對日後二狗的世界觀影響甚深,至今,趙紅兵和張岳在那幾個月的對話仍仿似縈繞在二狗耳邊。
在22歲以前,二狗認為張岳說的話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在22歲以後,二狗認為趙紅兵才是真正懂得做人的哲學。
現在二狗節選較有代表性的三段
1,關於張岳與混子之間的衝突
「你和勾瘋子那一仗,非打不可嗎?」
「是!」
「為什麼?」
「與天鬥爭其樂無窮,與地鬥爭其樂無窮,與人鬥爭其樂無窮。」
「毛主席說的鬥爭的意思不是說打架吧?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
「打架也是鬥爭的一種方式。紅兵你也已經出獄半年了,你看看我們現在的社會,還有人每天說五講四美三熱愛嗎?誰有病才說呢!現在誰有錢誰是老大,人們更看重的是結果,而不是過程。你看,現在連社會主義的老大哥蘇聯不也解體掉頭奔向資本主義了嗎?這就說明金錢至上是世界發展的趨勢。我用我的方式獲取我的金錢,我認為沒有任何不對的地方。」
「我和你思考問題的角度不一樣,蘇聯武力如此強大,足可以和美國抗衡,不一樣解體了嗎?這是因為什麼?因為它外強而中干,整體缺乏持之以衡的正確的理想和信仰。你的武力是強大,全市現在敢和火拚的人可能一個都沒有,但是你想過蘇聯的下場嗎?」
「武力解決問題,簡單直接且有效,你看看現在伊拉克欺負科威特,誰勸薩達姆他都不聽,美國一動手,薩達姆不就老實了?是不是這麼個道理?還有,你知道我在監獄裡自己腦中不斷重複的一首詞是哪一首嗎?
「張岳,你說說看」
「自幼曾功經史,長成亦有權謀。恰如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雙頰,那堪配在江洲?他年若得報冤仇,血染潯陽江口」
「我操,反詩啊!」
「我們是同學,你瞭解我。我在咱們班學習成績排名的考過第二名嗎?哪次不是第一名?咱們的老師和同學哪個會想到我會坐牢?我就是那潛伏爪牙忍受的老虎,兩年的牢獄生活我已經受夠了,現在我出來了,我要快意恩仇」
2,關於張岳不斷的觸犯法律
「你想過這次再被那姓嚴的抓到嗎?」
「想過」
「那你怎麼還敢接連的惹事兒?」
「姓嚴的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他」
「非要把這事兒鬧到不可收場的地步嗎?」
「是那姓嚴的先惹的我」
「那姓嚴的打你的確是他的不對,但是你也的確是觸犯了法律才讓他有打你的借口,你難道想以一人之力與我們國家的司法體系鬥爭嗎?你殺了嚴春秋以後你不也是得死嗎?」
「姓嚴的太他媽的囂張,此仇不能不報」
「和大怨,必有餘怨,焉可以為善?是以聖人右介而不責於人,故有德司介無德司徹。夫天道無親,恆與善人。張岳,你別忘了當年你也打過嚴春秋「
「你說的我不大懂,解釋一下」
「意思是說大的恩怨結束了或許還會有新的恩怨,怎麼樣才能妥善處理呢?真正有道德的人決不把事情的責任全部歸咎於對方,而是友善的待人並誠懇的自責。而沒有道德的人總是記得對方的過錯,從不檢討自己的過錯。所以人應該向有道德的方向去努力,有道德的人總會得到好報。這是《道德經》上的話,當年我爸爸探監時,送給了我這本書」
「紅兵,你現在張口閉口就《道德經》,這都是老掉牙的東西了,幾千年了已經」
「正是因為已經幾千年它還存在,還有人信奉,就足以說明它是有一定道理的」
「現在誰信仰那玩意啊?就連咱們國家現在不也是信仰的是馬克思主義嗎?那不也是人家西方的東西嗎?」
「即使是馬克思主義,那也是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中國的傳統文化幾千年歷史,你要對咱們的文化有自信。你對自己國家的文化都沒自信,怎麼對抗西方文化的糟粕啊。再說,你現在是在中國,在和中國人打交道,你不用中國人的處事哲學怎麼行?」
「紅兵你還對抗西方的腐朽文化呢?你又回到咱們上小學那會兒了?又紅又專的」
「扯遠了,總之,我覺得你總要選擇一個更好的處理問題的辦法」
「那你告訴我怎麼才是更好的處理問題的辦法」
「我不是說了嘛,《道德經》,這本書我已經背下來了,現在送你了,20多年來我爸就送過我這一本書」
「呵呵,那我翻翻看看,不過我覺得這東西沒啥大用」
「呵呵,耐心點,看看吧」
3,關於張岳的生意
「張岳,聽說你剛出獄時幫人家要帳,拿起一把剔骨鋼刀就把欠債的人給綁了然後又捅了人家?」
「是」
「是不是有點過份?」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可是被你捅的人都沒得罪你啊?」
「欠人家的錢不還就是我的敵人」
「我看欠錢的未必都是階級敵人吧!勞苦大眾也不在少數吧!」
「呵呵,我可沒想過要與人民為敵」
「那就好,剛出獄時你沒錢,幹這個我可以理解。但你現在已經夠有錢了,為什麼還要繼續幹這樣的事兒?」
「我現在是有錢了,生活是沒問題了,但是我還不是全市最有錢的,我還不如你和小申有錢,四兒可能現在也比我有錢,你知道我的性格吧!我幹什麼都要幹成最好的。再說,我停手不幹了,跟了我這麼多年的兄弟們怎麼辦?讓他們喝西北風去?」
「好,算你說的有道理,但是我想讓你答應我一件事兒」
「你說說看」
「以後你再要帳能不能不動刀動槍?你手下的兄弟怎麼樣我管不著,但是我希望你能不去親手動刀動槍」
「那如果有人欺負到我頭上呢?」
「欺負你?呵呵,別開玩笑了。如果真的有人敢欺負你,我一定第一個站出來幫你」
「好,我答應你,我再也不在討債時動刀」
趙紅兵和張岳在幾個月中類似的對話太多,二狗僅列出比較有代表性的三段。其它的對話結構大多類此。都是趙紅兵以朋友交談的方式希望能拉回已經走在懸崖邊上的張岳。
這時的趙紅兵,已經不再是五年前的那個純粹的墨者了,他的腦中已經融入了許多道家的思想。九十年代的趙紅兵,對待朋友是一如從前的墨者一貫風格,但在處理具體的問題時,更多的採用老子的思維方式和理念,中華傳統思想的寶庫已在趙紅兵面前打開,趙紅兵僅僅管中窺豹背下了一本《道德經》,就已足使他在我市九十年代初的那個血雨腥風、風雨飄搖的江湖中勝似閒庭信步。
一生清廉的趙爺爺沒給趙紅兵留下幾個錢,但是卻在去世前教會了趙紅兵做人的方式,這才是趙爺爺留給趙紅兵最大的遺產。
趙紅兵總希望能夠消除張岳的戾氣與匪氣,但是他,只做到了一半。正向前面的對話一樣,張岳聽進去的大概只有一半。畢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小北京曾評價說:沒有紅兵那幾個月的苦勸,張岳肯定連95年都活不過去。小北京對張岳也沒少勸過,但張岳可能連5%都聽不進去,因為他心裡總認為,只有趙紅兵才是他的大哥,小北京只是和他平起平坐的好兄弟。
在張岳住在趙紅兵家中的幾年裡,二狗經常能看到李洋去趙紅兵家找張岳。
二狗發現,每次在趙紅兵和張岳兩人談話或者開玩笑時,李洋總是一言不發,抱著張岳的胳膊癡癡的看著張岳。二狗依稀記得,18,9歲時的李洋的貧嘴功夫根本不亞於小北京。
當一個女人真的愛上一個男人時,總會變得很小鳥依人,無論她之前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李洋對張岳的愛,堅定而執著。
據說,十個月以後,李洋在和張岳結婚前曾與她的閨蜜高歡有過如下對話
「你知道張岳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嗎?」
「當然知道,男人中的男人」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知道張岳現在在幹些什麼嗎?反正我們學校裡,從學生到老師到校長沒一個人不知道張岳的大名的」
「我當然知道他在做什麼,如果一個女人不讓她的男人去做他喜歡做的事,那這個女人一定不愛這個男人」
「你真的嫁給他?你想過嫁給他的後果嗎?」
「想過,什麼樣的結果我都已經想過了」
「那你還決定嫁給他?」
「嫁給他是我一生最大的夢想。我一定要圓了我的這個夢想,就算我穿上了婚紗以後第二天,他就死了,我也心甘情願為他守寡」
「你怎麼這麼傻呢?唉,其實女人都一樣。你是不是能經常見到紅兵?他還好嗎?」
「嗯,不太好,總是醉酒」
「他現在怎麼這樣呢?」
「因為你吧」
李洋終於把這句誰都不敢說出的話說了出來,高歡心頭又是一震。
「你和張岳結婚,紅兵會來嗎?」
「當然來,這還用問,你會來嗎?」
「……我會」
李洋和張岳結婚後六年,張岳被槍決。留下了李洋和一個兒子,李洋守寡至今。
「能和張岳結婚一年,我已經死而無憾了。我們結婚六年,我還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我這輩子,太滿足了」李洋現在經常這樣說。
小北京每次看到張岳和李洋膩在一起,都是非常羨慕。
1993年,小北京也不再是當年那個玩世不恭的小頑主了,已經是個28歲的成年男人了。
他又想起了三姐。
開闢鴻蒙,誰為情種,都只為風月情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