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處長說完,會場沉默了,王處長出於對彭遠大頂撞自己的不滿和急於擺脫自己工作沒做到家的嫌疑,說這話的時候很有一點委屈、生氣、無奈交混起來的使氣勁兒,看到常委們一個個板著臉不說話了,偷覷了頂頭上司關原一眼,見關原神色正常,這才偷偷吁了一口長氣。
吳修治點點頭沒吭聲,曾聰明卻又追問了一句:「他真是這麼說的?」
王處長連連點頭:「真是這麼說的,我一個字都沒刪改。」
吳修治說:「這倒是個很有責任心的好同志啊,工作第一,不能為了幹部考核把工作扔下不幹了,考核幹部的目的是什麼?不就是要促進幹部的責任意識和勤政意識,把工作搞得更好嗎?」
吳修治這近似於認可的表態立刻得到了李玉玲的熱烈響應:「是啊,有幾個人能放棄這麼難得的機會一心一意在外面幹工作呢?這樣的同志不能讓人家吃虧,我投他一票,乾脆就提彭遠大負責公安局的全面工作,保證行。」
夏伯虎連忙反駁:「那倒也不一定,他走的時候肯定老范還活著,要是老范死在他走之前,他會不會去出這一趟差還真不一定。既然出去了,在外面遇上啥事情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也是可能的,正常的,僅僅因為這麼一句話,就斷定他是一個優秀的幹部,僅僅因為他沒有按照組織部的要求回來參加幹部考核就提拔他,那今後就熱鬧了,組織部在考核幹部的時候,大家都跑出去出差,在外面等著提拔,咱們關部長還不得瘋了。」
關原連忙說:「是啊,是啊,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我們還是要避免以一時一事來下結論啊!」
夏伯虎和關原各有各的小九九,夏伯虎在吳修治的提醒下,雖然對姚開放的老岳父趙銀印是否真有能力破壞銀州市的高新技術開發區已經產生了懷疑,不過還是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有幾分投鼠忌器,況且當初已經信誓旦旦地向趙老爺子作了莊重承諾,如果到時候放了個空炮,今後見不見趙老爺子是小事,趙老爺子會在上面做什麼文章他心裡沒底,所以還是想把姚開放弄上去算了,不花錢的投資項目誰都願意幹。關原則屬意蔣衛生,當然並不是一套小小的郵票就能驅使他這樣做,而是經過公安局的幹部測評,誰也沒有絕對的優勢,相對之下,蔣衛生年齡、資歷和現在在局裡的排序都能交待得過去,如果提名他擔任公安局局長理由也充分一些,起碼可以保持公安局的形勢穩定。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能把蔣衛生鼓搗上去,也算是做了個順水人情,畢竟對蔣衛生也算有個交待。
現今社會,商品經濟規則深入人心,誰也不再把交換當成醜事壞事,不管交換的是什麼。在座的各位常委,在選拔公安局局長的過程裡,每一個人或多或少或輕或重都經歷著交換的誘惑和考驗。公平地說,倒還是李玉玲超脫,因為人人都知道她是宣傳部長,不管幹部,即便有那麼一票權,大都是追隨其他強勢人物,不擁有絕對的權威價值。再加上她是女的,女人的心思男人難琢磨,找到她門上談交易,還真不知道該用什麼東西交換那個局長位置才妥當,所以她受到的干擾和誘惑相應的就要少得多。這也是她敢於第一個明確提出具體人選的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當然就是吳修治剛才的態度似乎傾向於彭遠大。
除了李玉玲,其他常委都不會主動提出自己的人選,現今社會的現實狀況大家都心知肚明,誰在這個時候主動提出具體人選,不管有沒有那回事兒,別人都會懷疑他和提出的人選之間有那回事兒。同時,別人也都會用各種各樣的理由來否定他提出來的人選。否定了別人才可能肯定自己,這是最淺顯不過的道理。所以李玉玲一提出彭遠大馬上遭到了夏伯虎和關原的聯合否定。接下來會議就冷場了,常委們都在官場上磨練多年,對眼前的局勢誰都清清楚楚,誰心裡都有自己的人選,卻誰也不敢搶先提交出來。誰搶先提出來,誰的人選就會成為大家的靶子。
吳修治忽然對王處長說:「老王,現在給彭遠大掛個電話,不要說我們在開會,就直接徵求他的意見,問問他認為誰擔任局長比較合適。」
吳修治的提議勾起了大家的興趣,紛紛催促王處長:「對,打個電話,聽聽彭遠大怎麼說。」
王處長說:「他現在在福建的深山老林裡頭,不知道能不能掛通。」
關原說:「讓你掛你就掛嘛,能不能掛通是另外一回事兒。」
王處長只好掏出手機給彭遠大掛電話。彭遠大跟他的人此時正押著吳水庫在福建省公安廳等手續。由於要押解犯罪嫌疑人一同登機,而且他們還隨身佩帶著武器,所以登機手續比較麻煩,需要當地省級公安機關的批文才行。當地警方跟他們一起破獲此案,公安部內部刊物《公安戰線》報道他們聯合破獲重大積案的消息就是當地公安局捅出去的。《公安戰線》在公安部內部非常有權威,能連夜刊登他們的事跡,當地警方非常高興,積極出面替彭遠大他們辦理一切手續,彭遠大剛剛接到當地警方的通知,說手續辦好了,機票也訂好了,第二天就可以出發。這一次成功破獲壓在彭遠大心頭二十多年的金錠盜竊案,讓彭遠大心情振奮,興致極好。他這個人有個毛病,每破一個案子精神就會格外亢奮,話多,有時候還冒炮,多年前破了他當警察的第一個案子女澡堂失竊案之後,就是在極度亢奮的情緒下吹出了那個想當局長的大牛,結果半輩子局長大人兒這個外號都伴隨著他。現在他剛剛接到當地警方的通知,說是可以順利成行了,案子也破了,馬上就可以回家了,更是心情亢奮上面加亢奮,激動上面加激動,正在這時王處長的電話來了。
王處長對常委們說:「接通了,接通了。」好像接通電話就是他的多大功勞似的。
常委們屏聲靜氣,聽著他跟彭遠大對話。王處長說:「彭局長嗎?你們在什麼地方?」
彭遠大說:「我們在福建省公安廳,萬事大吉,明天就能回去了,告訴你,案子成功告破,我們帶著犯罪嫌疑人和那塊二十四公斤重的大金錠一起回去,到時候讓你開開眼,看看大金錠是啥樣子。對了,你是不是又催那件事?我明天就回去了,回去以後再說,該補的課就補,現在還不晚吧?」
王處長說:「沒關係,群眾評議已經搞完了,你個人的事情等你回來補上就行了。我現在想徵求一下你的意見,這也是組織程序,你覺得你們局裡現任的幾位領導同志中,誰擔任局長職務,負責全面工作更合適一些?」
彭遠大哪裡知道這是王處長在常委會上撥過來的電話,半真半假地開玩笑說:「這還用問,我的外號你知不知道?」
王處長在公安局搞了那麼長時間幹部考核,彭遠大的外號當然知道:「知道啊,你的外號不就是局長大人嗎?」
彭遠大得意洋洋地說:「這就妥了,正像毛主席說的,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彭大將軍,最適合當局長的當然就是我彭遠大,局長大人了,哈哈哈哈。」
王處長讓彭遠大說愣了,趕緊壓了電話,他在公安局搞了這麼長時間幹部考評,那些副局長誰都非常希望自己能擔任局長職務,可是像彭遠大這麼狂妄,敢當著他的面推薦自己的還真沒有。彭遠大的聲音很大,王處長跟他對話的時候又有意拉開了耳朵和聽筒的距離讓常委們聽,所以在座的常委們也都聽到了彭遠大的話。夏伯虎說:「這人說什麼呢?什麼彭大將軍,他是彭大將軍嗎?你再說說,他到底說什麼了?」
王處長就把彭遠大的話又重複了一遍,這時候手機又振動起來,王處長看看來電顯示是彭遠大的,就沒敢接,手機一直振動個不休,像患了瘧疾正在打擺子,他索性把電話關掉了。常委們再一次沉默,過了一陣曾聰明才說:「這人還真的夠狂啊。」
「不僅僅是夠狂,這是公然向組織伸手要官要權,這種人怎麼能提拔重用?算了,我說這一次根本就用不著考慮他了。」夏伯虎氣哼哼地把彭遠大否定了。
其他幾個常委也紛紛表示不滿:「是啊,怎麼能這樣說話。」「確實不應該,太狂妄了。」「他到外面幹嗎去了?組織部召喚都不回來,看來這個人組織原則性不強……」
如果這個時候就請常委們表決,彭遠大肯定就被從候選人名單裡刪除了。吳修治說:「剛才老關說得對,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我們還是要避免以一時一事就輕率下結論。王處長是代表組織徵求人家意見,又沒有說不准推薦自己,人家向組織推薦自己,也沒什麼錯嘛。再說了,古時候封建官吏都能做到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我們也不要因為人家一句兩句話就徹底否定人家。彭遠大就是公安局那個小個子局長嗎?這個人我認識,平常看上去挺精明能幹的,不像這種狂妄的人啊,今天是怎麼回事?」
李玉玲說:「我倒聽說了,這兩天報社準備轉載一篇文章,是從公安部門的內部通報上轉載的,說我們銀州市公安局和福建警方通力合作,破獲了一起積壓了二十多年的大案子,找回來一塊大金錠,為國家挽回了幾百萬的損失,罪犯也當場捕獲了,會不會說的就是彭遠大他們?」
吳修治說:「你說的這個案子我也知道,當年我還在給跟黨走老爺子當秘書,那時候跟黨走老爺子主管工業,886廠丟了這塊金子,把跟老爺子氣壞了,天天跑到公安局坐鎮讓人家把金子找回來,後來時間拖得久了,一直破不了案,也就扔下了。怎麼,這個案子真的破了?公安局還真有韌性,這麼多年了,一直沒放棄啊。李部長,你趕緊讓人送幾份報紙過來,我看看,對了,讓報社的同志給跟黨走老爺子送一張過去,現在一提起這件事情,當年跟黨走老爺子在公安局罵人的情景我還歷歷在目,他知道這件事情肯定會高興的。」
李玉玲便馬上打電話發號施令,讓《銀州日報》立刻找兩份報道大金錠案子告破的報紙送到市委來,同時還要給跟黨走老爺子送一份過去。總編說稿子剛剛排上,明天才能付印,李玉玲說:「那就複印兩份清樣過來,給跟黨走也送一份清樣複印件。」
放下電話,夏伯虎站了起來:「對不起各位,我的電話也振動起來了,可能是國土資源部來的。」說著跑到會議室的一邊接電話。來電話的不是國土資源部,而是趙銀印老爺子,追問姚開放的提拔問題。夏伯虎唯唯諾諾含糊其辭地應付著,讓趙老爺子逼得沒辦法,只好說:「我們正在開會,等會開完了我再給您老人家回電話好不好?」
壓了電話,回到座位上,夏伯虎看看吳修治:「趙老爺子來電話了,今天是常委會議,我也不藏著掖著,把事情擺到桌面上請大家審議,看看這件事情到底怎麼辦,別老讓我一個人背著磨盤爬山。」
有兩種人屬於厲害角色:一種是外表憨厚,實則奸詐,另一種是表面上直率純真,實際上頗有心機。市長夏伯虎屬於後者,他說話辦事往往會讓人覺得率直、純真,實際上卻都有著他自己的目的和盤算,今天這個會上,他決定把趙銀印的事情來一個徹底了結,如果大家聽從了他的意見,趙老爺子就會欠他一個大大的人情,如果通不過,他也好把這件事情推到常委們身上,如果萬一趙老爺子在國土資源部真有什麼副部長的老部下,把銀州市高新技術開發區的項目攪黃了,他也有話可說:誰讓常委會不聽我的意見,用一個公安局長的位置換一張高新技術開發區的通行證這麼便宜的事情都不幹,結果高新技術開發區黃攤了,這個責任當然應該由常委會集體負責,不能推到他市長一個人身上去。
於是他開始振振有詞地把趙老爺子要求他女婿擔任公安局局長的事情說了一遍,又把趙老爺子綁架了高新技術開發區項目的事情也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結論是:「我個人認為,在這種情況下不允許我們有別的選擇,先把那個局長的位子給那個姚開放,說到頭不就是個公安局局長嗎?用一個公安局局長的位置換一張高新技術開發區用地的批件,我看值得。我鄭重聲明,提拔姚開放絕對沒有我的個人利益,我完全是從我們銀州市的經濟社會發展利益出發的,如果這裡頭有我夏伯虎個人一星半點利益,我甘願接受黨紀國法的處理。」說到最後,夏伯虎慷慨激昂起來,連他自己都感動了,感覺自己好像真的冒了絕大的風險在為民請命,可惜的是,常委們好像並不領情,李玉玲跟常務副市長高有泰頭抵頭地竊竊私語,其情其狀正面想像地下黨接頭,反面想像特務聯絡,他們正在研究高有泰老婆的病情,高有泰老婆是李玉玲的老同學,最近患了一種怪病,整天咳嗽,到醫院檢查肺部、氣管都完好無損,李玉玲剛好在中央電視台的科學與探索節目上看到一個類似的病例,跑了多少醫院都解決不了問題,後來才知道是粉塵過敏。高有泰聽了李玉玲的介紹,恨不得馬上散會跑回去帶老婆看病。曾聰明拿了一份文件勾勾畫畫,似乎他整天忙得不可開交,只能利用開會的時機來批閱文件。最可惱的是關原,居然低著頭剪起指甲來,那表情既像是在腦子裡想別的事兒,又像是對夏市長的發言不屑一顧。只有吳修治拿著筆記本在上面寫寫畫畫,但是根據經驗就能知道,他是在為自己準備發言提綱,並不是記錄夏伯虎的發言。分管政法工作兼公安局代理局長的劉洪波從開會到現在幾乎一言不發,一直在悶頭抽煙,大家都知道他最近心情不爽,他老婆幫人家倒買倒賣假中華煙,買煙的人送禮,結果把收禮的人抽壞了。收禮的是當地分管城市規劃的副市長,當地公安局立刻作為大案要案抓緊偵破,循線查辦,追到銀州市把他老婆刑拘了。人家是外地公安機關辦的案子,被假煙熏壞的又是當地的重要領導,這件事情就很難辦,劉洪波找了很多關係都撈不出來,搞得劉洪波灰頭土臉,幹什麼都沒心情。
夏伯虎瞎白話完了,常委們誰也不表態,該幹嗎幹嗎,夏伯虎明白,這種沉默絕對不是默許、默認,而是抵制、反對。夏伯虎長歎一聲:「看樣子我們銀州市的高新技術開發區真的要黃了,作為市長我已經把利害關係向常委會講清楚了,如果大家認為我的意見不對,將來我可不承擔責任。」
吳修治看常委們的態度讓夏伯虎實在下不來台,便說:「我個人相信夏市長完全是出於公心,我也相信在座的各位常委對此不會有什麼異議。」
其他常委這才像活了過來,紛紛表態:「是,夏市長確實是出於公心。」就連愁眉苦臉如喪考妣的劉洪波也嘟囔了一句:「是啊,誰也沒懷疑你的出發點是好的。」
常委們嘴上這樣說,其實誰也不相信他真的是出於公心,他的擔心在大家看來太幼稚,或者說太危言聳聽,簡直是嚇唬孩子。作為旁觀者,他們都知道,國土資源部不是趙銀印老爺子家開的,國土資源部部長也不是趙銀印的兒女,即便是他的兒女也不一定會聽他的。一個退休地方副省級幹部的意志怎麼會左右國家部委呢?再說,夏伯虎跟趙銀印的關係大家也都清楚,即便他跟趙銀印、姚開放沒有實質性的利益關係,起碼也是人情關係。
常委們的心思夏伯虎當然看得明白,越想越窩囊,忍不住就在心裡暗罵:,好心當成豬肝肺,大伯子背弟媳婦兒過河出力不討好。罵歸罵,人家就是不支持他,他也沒辦法。還是吳修治從中斡旋說:「既然夏市長把這個問題提出來了,我看大家還是表決一下吧,今後要形成這樣一個好的會風,不能對任何一位常委提出來的意見抱漠視、冷漠的態度。好吧,同意夏市長的意見,任命姚開放為公安局局長的同志請舉手。」
誰都不舉手,吳修治又說:「不同意的請舉手。」
曾聰明打頭陣,第一個舉手反對,其他常委也都紛紛舉起了手。平心而論,常委的態度完全正常,現在這世道,為了陞官托人情、跑關係已是常態,可是公然採取這種變相綁架、脅迫人家的方式誰都會非常反感。說透了,人家給面子那是人情,人家不給面子誰也不能把誰怎麼樣,即便趙老爺子真有那個權力命令國土資源部不批銀州市的用地申請,也損害不到這些常委的個人利益,真鬧翻了,誰還會怕誰?這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趙老爺子急於讓自己的女婿陞官,結果反而斷送了姚開放的前程,這一屆常委會期間,再想提拔姚開放就非常困難了,等到換屆,姚開放的年齡就又超了。
關原這時候偷偷看了看手錶,已經快到下班時間了,這個時候常委們累了,精神也鬆懈了,對別人提出的方案不會像剛開會時候那麼認真審議,正是塞進自己主張的好機會,所以他對吳修治說:「吳書記,我談點意見好嗎?」
吳修治點頭:「好啊,就等你這個主管說話了。」
關原便字斟句酌地開始替蔣衛生說話:「根據幹部考核情況,現任的副職情況都差不多,各有各的長處和優點,也各有各的短處和缺點,所以,從穩定公安局的大局,保持公安局工作的延續性出發,我看還是按照原來的排名次序確定人選,這是一個穩妥的方案,相對而言引起的副作用會小一些。」
夏伯虎剛才的提議被常委們否決,心裡憋氣,關原的發言含糊其辭,欲言又止,更讓他覺得討厭,暗想,你們組織部就是會擺弄人頭,擺弄來擺弄去幹部任命權都捏到了你們手裡,我這個市長成了傀儡,你們在後面決定了,還要我出面提名,如果人大不同意,沒面子的還是我,難怪人家說跟著組織部,年年有進步,跟著市政府,經常犯錯誤,就是你們這幫人善於玩政治、耍手腕的結果,於是陰陽怪氣地說:「這是常委會,剛才吳書記說了,有什麼意見暢所欲言,有話就全部端到桌面上來,別夾半截露半截好像便秘似的。」
關原是那種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夏伯虎的挑釁他假裝當作玩笑話,根本不予理睬,微微一笑化解了夏伯虎的攻勢,這一來反而讓常委們覺得他關原水平高,有修養,而夏伯虎的表現卻像一個耍賴的頑童。關原說:「根據我剛才談的意見,請各位常委審議一下,看看蔣衛生同志怎麼樣?他的年齡在現任副職裡最大,資歷也最老,排名又是副職中的第一,我覺得這樣更加順理成章一些。」
大家又沉默了,關原說的道理很難反駁,尤其是現在這種情況下,沒有能讓大多數人認可的合適人選,這樣做也確實無可厚非。夏伯虎知道如果自己再不發言,繼續沉默一會兒,很可能就會有人跟進表態支持,剛要張口反對,人大主任曾聰明卻說話了:「關部長說得有一定的道理,但是這個出發點好像跟我們黨的幹部路線不是很相符啊。我們黨一直強調要破除選拔任用幹部論資排輩,提倡幹部的知識化、年輕化和專業化,如果還論資排隊,那不等於在幹部選拔任用上走回頭路開歷史的倒車嗎?蔣衛生本人怎麼樣我不瞭解,我要說的是不應該違背黨的組織路線和選拔任用幹部的基本原則。」
曾聰明此話一說,問題就很嚴重,把關原的意見上綱上線到了違背黨的組織路線和幹部選拔任用標準的政治高度上,這就讓關原很難接受,他馬上反駁:「老曾,你這個說法我不敢苟同,這怎麼能說是違背黨的組織路線和黨的選拔任用幹部原則呢?你有不同人選盡可以提出來,但是也不要對別人的意見上綱上線嘛,現在已經不是『文革』時期極左路線靠大帽子壓人、用大棒子打人的年代了。」
曾聰明一發言反對關原,其他常委腦海裡的第一反應就是:曾聰明口袋裡肯定也有人頭,而且是很重要的人頭,不然他根本不可能用這種態度和口氣跟關原說話。夏伯虎連忙抓緊時機反對關原:「我也覺得老曾說得有點過火,但是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道理還是對的,我也不贊同論資排隊,別把幹部選拔任命搞得好像三年自然災害時期排隊買豬肉似的,講究先來後到,前面的不走後面的就不能買。唉!這也就是在我們中國才會發生這種怪事,任命一個公安局長都這麼犯難。在美國任命公安局長就簡單得多……」他一提「美國」兩個字,其他常委便紛紛皺眉苦笑,腦海裡也頓時冒出了銀州人民奉送給這位市長的愛稱「瞎白話」,「在美國,」夏伯虎對常委們的表現視而不見管自發表高見,「任命公安局長就是市長提名就成了,而且公安局長也不一定就是警察,往往是文職人員,不講究專業、學歷那些東西,不像我們,講究太多。這一次確定的原則就有問題,規定非得在現有公安局副職中選,這樣就限制了選拔幹部的視野……」
曾聰明插話說:「老夏,美國也有公安局啊?這可是頭一次聽說。」
夏伯虎哈哈一笑:「口誤,口誤,美國叫警察局,不管是警察局還是公安局,都是一回事兒。在美國……」
關原說:「夏市長,我們還是研究研究中國問題吧,別研究美國問題了,再研究美國人也不會聽你的。話說回來,即便在美國,公安局長……嗨,什麼公安局長,都是讓你攪的,警察局長的任命也得市議會批准,並不是市長想讓誰當誰就能當。」
夏伯虎、曾聰明和關原因為蔣衛生在那裡掐上了,你來我往地討論美國公安局長問題,別人既不好插嘴也不願意插嘴^渾水,便開始竊竊私語,這時候劉洪波也問了一句:「那個蔣衛生多大歲數了?」心情不爽,他問話的口氣也就生硬得很,這讓關原很不受用,口氣冷冷地頂撞了一句:「你主管政法,現在又代理公安局局長,這個問題還用得著問我嗎?」
他這麼一頂撞,劉洪波倒真的來勁了,馬上說:「我不同意這個蔣衛生,剛才關部長也說了,我分管政法,現在又是公安局的代理局長,我瞭解情況,那個蔣衛生暮氣沉沉,整天低個腦袋誰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幹工作拖拖拉拉,連手下有多少幹部都弄不清楚,這樣的人要是當了公安局長公安局就成窩囊局了。公安局長還是得弄個利索、肯幹的,起碼得是個明白人,實在不行就那個局長大人彭遠大算了。」其實劉洪波倒並不是真的要反對關原,而是他老婆讓外地公安局抓跑了,他讓蔣衛生出面去撈人,蔣衛生跑了幾趟,不但人沒撈回來,還把對方得罪了,聲言如果銀州市再出面撈人,他們就要告到省上去,鬧得劉洪波投鼠忌器,心裡再著急也不敢輕易出手,所以他對蔣衛生正憋了一肚子氣,哪裡會同意提他當公安局局長。
一來二去已經有三個關鍵人物表態反對提拔蔣衛生了,關原心裡暗想:蔣衛生啊蔣衛生,該我做的我都做了,這是集體決策,人家不同意我也沒辦法,總算我老關也對得起你那本集郵冊了。關原心裡這樣想著,那邊吳修治已經要求常委們表決了,表決結果,包括關原自己,再加上常務副市長高有泰兩個人讚成,四個人反對,吳修治沒有表態。大家都愣愣地等著聽吳修治有什麼說道,吳修治抬腕看看手錶,然後對大家說:「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再佔用大家一點時間,談點意見。」
他這麼一說,大家就都知道到了拍板定案的時間了,如果吳修治贊成關原的意見,反對關原的人裡最起碼會有兩個人當場倒戈,再加上關原自己和吳修治一票,蔣衛生就算過了。如果他提出全新的人選,也肯定會有自己的一套道理,對於他的道理常委會上別人是不好意思也不願意公然對抗的,別人不說,李玉玲首先會積極跟進,其他人只要是沒有特殊原因,也都會習慣性地舉手贊成。
吳修治說:「我首先要向各位常委作一個檢討,作為市委書記,過去我滿足於長期以來的工作經驗,安於現狀,甚至對《黨章》的學習也都停留在會上聽,集體學的階段,沒有真正靜下心來認真研讀。最近我在老領導跟黨走同志的督促下,重新學習了新《黨章》和《黨政幹部選拔任用條例》,受益匪淺啊,我提議大家回去都認真地重新學習《黨章》和《黨政幹部選拔任用條例》,通過學習一定會對我們現在沿用的這一套選拔任用幹部的程序和方法產生很多新的認識新的看法。我看公安局局長的人選問題很難在一次會議上取得認識上的統一,省委宋書記前幾天專門跟我談了這個問題。」說到這兒,吳修治頓了一頓,掃視了大家一眼。常委們都眼睜睜地看著他,每個人都暗暗吃驚,誰有這麼大的馬力,能搬出宋書記替自己說話打招呼?如果真的是宋書記出面打招呼了,那也就不用再討論了,吳修治只要把那個人的名字說出來,大家唯一的選擇就是舉手通過。
吳修治微微一笑:「宋書記找我談這件事情可絕對不是替誰打招呼、托人情啊。省委站得高,看得遠,根本就沒有關注我們選誰用誰。省委宋書記提請我們研究這樣一個問題,也算是交給我們的一個課題:怎麼樣才能最大限度地在選拔任用幹部上體現公開、公正、公平原則,盡可能地發揚黨內民主,通過體制創新、制度創新,開闢出一條選拔使用幹部的新路子,為我們幹部人事制度的改革作一些創新、探索性的試驗。今天這個會議讓我更加切身地體會到了改革幹部選拔任用體制,真正實現幹部選拔任用的公開、公正、公平,還應該加上透明,已經是迫在眉睫的嚴重問題,這個問題解決不好,今後我們像今天這樣的會議就永遠也開不完。不改革,吏治腐敗就將成為危害我們黨的事業、動搖我們黨執政基礎的最危險的腐蝕劑和沼澤地,我們很可能會被這種腐蝕劑溶解成毫無免疫力的軀殼,會在這種沼澤地裡陷入沒頂之災啊。什麼叫公開、透明、公正、公平呢?向誰公開、向誰透明,怎麼樣才能做到公正、公平呢?我個人的理解,也算是學習《黨章》和《黨政幹部選拔任用條例》的心得吧,那就是向人民群眾公開透明,爭得人民群眾最大限度地支持和監督,只有在人民群眾的積極支持和有效監督下,我們的幹部選拔任用才能做到公正、公平,也才能真正把優秀的、德才兼備的幹部推選到合適的領導崗位上。靠我們幾個人,再加上組織部幹部處,能有多大的本事做到這一點呢?所以啊,我們的眼界要更加開放一些,思路要更加寬廣一些,最近老領導跟黨走對我說過這樣一段話,很有啟發啊。他說,別忘了,現在我們是執政黨,不是戰爭時期奪取政權的那個階段了,戰爭時期提拔任用幹部要講究保密,那是為了防止敵人破壞,解放五十多年了,我們黨取得執政地位已經半個多世紀了,我們的幹部選拔任用體制一點都沒變,五十年一貫制,這不符合與時俱進的方針。跟黨走說,我們是執政黨,為人民服務是我們的宗旨,選拔任用領導幹部是為人民選公僕,有必要對人民群眾保密甚至搞得鬼鬼祟祟好像在做見不得人的壞事嗎?他說的話很樸素,但是卻真正體現了我們的幹部管理工作在思想上、路線上、政策上、具體的方式方法上必須與時俱進,適應和平時期、執政黨提升執政能力的要求,滿足黨的中心任務對幹部工作的現實要求。所以,我提個建議,供大家參考,我們不要急於確定公安局長的具體人選,把主要注意力放到改革創新幹部選拔和任用機制上來。總體思路還是那個大原則:充分發揮黨內民主制度的優勢,真心實意地接受人民群眾的監督,徹底破除幹部管理上的神秘化傾向,真正實現公開、透明、公正、公平。具體做法,我想應該吸收和借鑒鄉鎮一級領導班子實行公開選舉的成熟經驗,對候選人向全社會公示,歡迎廣大人民群眾進行監督。同時不要把決策權限制在我們常委會這個小圈子裡,要知道,根據《黨章》常委會僅僅是黨代會閉會期間的執行機構,是全委會的日常辦事機構,全委會的職權是高於常委會的,根據這個原則,可以考慮採取不記名投票的方式請全體黨委委員票決公安局局長,而且差額選拔,現任的副職經過考核只要符合《黨政幹部選拔條例》標準的都可以作為候選人接受全委會的考察和選擇。我們選拔任用黨政幹部完全是正大光明的事,沒必要搞得那麼神秘,完全可以邀請各新聞媒體現場採訪、實況轉播嘛。通過新聞媒體的報道,廣大人民群眾不是可以更好地履行監督權嗎?而且,選舉結果當場公佈,當場定案,這也有利於提高幹部選拔任用工作的效率。這僅僅是一個粗淺的想法,我提請組織部在這個大原則的指導下,盡快拿出一整套改革方案來提交給常委會討論,而不要讓常委會在具體人選上空耗浪費時間。在改革的原則上,不妨按照小平同志的話去做:膽子再大一點,步子再快一點,成功了,我給組織部記頭功,失敗了,我作為黨委班子的班長,承擔首要責任。關部長,你表個態,拿出一套方案需要多長時間?」
此議一出,所有常委都有些吃驚,誰也沒想到吳修治徹底逃脫了在具體人選問題上糾纏不休的漩渦,完全從全新的高度和角度提出了這樣一個過去大家都意識到了,卻誰也沒有認真思考過的問題。這樣一來常委們的一票權就大大貶值了,這難免讓人有些心疼。尤其像關原、夏伯虎等一些事先跟某些人有著交換關係的常委,拘於物質利益和人情關係心裡已經有了預定的人選,如果採用這種方式,八成他們的承諾就難以實現,所以他們也有些失望甚至不滿,只是礙於吳修治的權威不好當面反對而已。不過,冷靜下來想想,關原和夏伯虎以及和他們一樣有著難言之隱的常委又不約而同地長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因為這樣一來,儘管自己對關係人有違約之嫌,卻也非常好交待,不管對誰,都可以用一句:幹部管理制度改了,無記名全委會投票,誰也沒辦法控制所有委員,這樣一來不管圓滿不圓滿,對方方面面也都算交待得過去了。沉思默想一陣,與會人員包括關原和夏伯虎對吳修治都有些佩服,到底是書記,高,實在是高,從正面說是改革幹部管理體制新舉措,從反面說也是一種最高明的推卸責任的手段,把最複雜最難以處理的問題交給了更大範圍的集體去承擔責任,讓上下左右方方面面誰也說不出什麼。吳修治從大家的眼神裡讀到了兩個字:「敬佩」,心裡產生了深深的成就感和滿足感,當領導當到這個份上,能讓這些手中各自都掌握著相當權力的同事由衷的佩服,不是誰都能做得到的。
當然還是李玉玲首先第一個表態:「我完全同意吳書記的意見,吳書記高屋建瓴,提出的問題非常尖銳也非常實際,我們的幹部管理體制確實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了,我看報紙上經常有跑官買官要官、買官賣官的違法犯罪行為出現,這就是吏治腐敗嘛。要從根源上解決這些問題,最根本的還是要靠體制創新和政治改革,我堅決支持吳書記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