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我躺在床上看見一條狗,是黑的,尾巴有點禿,很像我以前養過的黑子。但它的眼睛不像,它不認識我。
黑子早就死了。
那時候不讓養狗,所有的狗統統要殺光。民兵連長上我們家,要把黑子弄死。我沒生出來的時候黑子就在我們家了,我用土塊扔民兵連長,不讓他抓黑子,但我被我爸抓住了。
黑子跑到房頂,被民兵們用長竹竿硬趕了下來,黑子就被他們抓著了。他們把黑子吊在我們門口的桐子樹上,他們一抓住黑子,我就開始哭,我哭得滿地打滾,死去活來,那人看我哭得厲害,怕出人命,就把黑子放了下來,沒吊死。過了不久,黑子還是被弄死了。
我們村的狗只剩下三條。
從前差不多家家養狗,誰家的孩子去上學,總有一條狗跟在屁股後面,學校門口有各種各樣的狗,狗把孩子送到,就各自回家,大路小路,田埂河岸地裡,到處都是狗,大狗叫,小狗也叫,汪汪的連成一片,跟過節一樣。
一條狗要是平白無故沖誰汪汪叫,那人肯定就活不長了。王搾有個老頭叫細棍,黑子一看見他就叫,一聽見他說話也叫,細棍走路的聲音它也認得,他在狗背後好遠走路,狗都汪汪直咬。細棍說他從來沒碰過這狗,誰都不知道狗幹嘛光咬他。
細棍弄了魚肉,一大碗,給它吃,吃完了它還叫。有時細棍的三個親侄子路過它也叫幾聲,好像是要提醒他們。沒多久老頭果然病死了。
村裡有人死了,狗叫的聲音跟平時不一樣,是哭的腔調。人還沒死,它就開始哭。
我夜裡看見的黑狗在房間裡走,但它不是黑子。它不叫,只是走來走去,很輕,像影子一樣。它圍著四丫姨的床走,走了好幾圈,四丫姨明明睡在床上,但四丫姨的床是空的。
我覺得奇怪。我問奶奶看見黑狗了沒有,奶奶說我是做夢。
一隻狗對著誰叫誰就快死了,夢中的黑狗繞著四丫姨的床轉,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