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不是因為不愛他,而是因為她不想把這份傷痛帶給他。他真的要好好想一想了,他和馬非拉的關係是進還是退,不管是進還是退,都在他自己的掌握之中。喬念朝又面臨著新的一輪痛苦的抉擇了。
馬非拉出事了,誰也沒有想到在那種時候,會發生那樣的事情,喬念朝眼睜睜地看到馬非拉被歹匪強暴,那一刻,他沒有了憤怒,只剩下了絕望。
當馬非拉趔趄著來到他的面前,為他鬆開綁在手腳上的繩子時,他已經沒有站起來的力量了,只能用目光驚愕地望著馬非拉了。馬非拉的目光和他碰在了一起,他同樣看到了馬非拉目光中的絕望,還有一縷他所不熟悉的冷漠。
後來,她扶著樹站了起來,目光越過他的頭頂,神情麻木而又蒼涼。她一步步向前走去,穿過街心花園的護欄,走過馬路,最後她瘋跑起來,一直跑進大院門口,他喊了一句什麼,她也沒有停下來,快速地消失在黑暗中。
喬念朝踉蹌地跟著她,他喊著:非拉,非拉——聲音艱澀而又蒼老。他一直走到馬非拉家的樓下,整棟房子不見一絲燈光,就那麼靜靜的,似沉睡千年萬年了。他倒退著往回走,一直盯著馬非拉家裡的某個窗口,他多麼希望那扇窗口後面突亮起一盞燈,可是一直沒有。那棟樓整棟都是黑著的,如同臨分手時,馬非拉那雙絕望的眼睛。
那一夜,喬念朝一夜也沒合眼,他的眼前不停地閃現著馬非拉的眼神,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呀,這雙眼睛攪擾著他一夜無眠,然後就是三個歹徒拖著馬非拉走進叢林裡的情形。他的心在顫抖,自身如同墜向一片深不見底的峽谷,無窮無盡……那一夜,他是在一種失重狀態下度過的。
第二天,就是他們返校的日子了,為了這個日子,馬非拉已經計劃好久了。原本他們說好了,同一天返校,車票前兩天他們已經買好了,他們兩個人的座位是相連在一起的。
天亮了,喬念朝準備出發了,東西已經準備過了,無須再準備了,他提著東西從家裡走出來,他又去望馬非拉家裡那棟小樓,門前靜靜的,不知為什麼,這時,他希望見到馬非拉,又怕見到她。他在這種猶豫不決中,一步步走出了大院,來到了公共汽車站下。一連來了三輛通往公共汽車站的汽車,他都沒有上,在猶豫中,他想會看見馬非拉的身影,結果,馬非拉一直沒有出現。第四輛車又出現的時候,他看了一眼腕上的表,他再不走,恐怕就趕不上火車了,他只能上車了。
在車站的月台上,他差不多是最後一個上車的,他一直沒有看到馬非拉,他向車廂裡走去,他不敢提前望向自己和馬非拉的座位,他不知道馬非拉是來了還是沒來,等找到座位才發現自己和馬非拉的座位一直空著。他的心裡如同壓著一塊巨石,沉沉的、悶悶的。一直到車開走,也沒有見到馬非拉的身影。馬非拉的座位一直那麼空著,一個男人試圖擠過來,要坐那個空座,被他制止了,他說:有人。
然後,車行駛了一站之後,他仍沒有見到馬非拉的身影,那個座位被新上車的人給佔據了。他不知道馬非拉回到家後都發生了些什麼。
他出現在軍校裡,後來晚上又去食堂吃飯,在通訊隊的隊伍裡他也沒能找到馬非拉的身影。最後,他來到了軍校內他和馬非拉曾經出沒過的地方,他試圖看到馬非拉的身影,就像以前一樣,說不定在什麼時候,馬非拉就會出其不意地出現在他的眼前,壞笑著、任性著。一連三天,他仍沒在校園裡發現馬非拉的影子。他自己也恍恍惚惚的,心不在焉,什麼也聽不進去,什麼也幹不下去。他一閉上眼睛就是馬非拉那雙絕望而又空洞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說心裡話,他以前似乎從來沒有愛過馬非拉,只是馬非拉整日裡纏著他,讓他一次又一次地就範。他是被動的、無奈的,可現在,他即將失去馬非拉了,他才意識到,他是愛著她的。沒有馬非拉的生活是多麼的單調乏味。他急於見到她,可她卻遲遲不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把最壞的想法都想到了,馬非拉不來上學了,從此,在他的視線裡消失了。如果那樣的話,他會請假回家一趟,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馬非拉出事後想不開,出了更大的事,比如自殺或出走等等,想到這裡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晚上,他來到郵局給家裡打了一個電話,接電話的是父親,父親聽到了他的聲音很吃驚。
父親說:你有事?
他說:沒什麼事,就是告訴家裡一聲,我已經回學校了,這裡一切都挺好的。
父親說:唔,寫封信不就行了。
最後他說:家裡都好吧?
他為自己的口氣感到吃驚,以前寫信他都不這麼問候父母,一是父母不適應,更重要的是,父母都身體健康,工作順利,又有什麼不好的。
父親又說:唔,都挺好的,你小子不是出什麼事了吧?
他忙說:沒有,沒有。
說完便放下了電話。
他打這個電話的目地,是想從家裡探問一下馬非拉的消息,如果馬非拉真的出什麼事了,整個大院的人不會不知道,當然父親也會知道,他打電話,父親也許會跟他說。他聽著父親的聲音,父親的聲音還如同平常,在這種平常中他想,馬非拉也許沒出什麼事。
他忐忑不安地又過了三天,終於看到了馬非拉。那是早飯後,他列隊去教室上課,通訊隊的學員迎面走來,他在通訊隊熟悉的隊列裡看到了馬非拉。馬非拉臉色蒼白,神情呆滯,她看著前面,又似乎什麼也沒有看見,隨著隊伍在眼前走過。那一瞬間,他差點兒喊叫起來。那天上午的課,他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只記得軍事指揮教員在黑版上寫了一行字:指揮的藝術。
然後他腦子裡就亂成了一片,他既興奮又悲涼,心裡有種說不清的滋味。看來馬非拉還是來了,接下來他就要面對她了,她看見他會說些什麼?他們的關係又算是什麼?他們將怎樣繼續?他不知道,也說不清,一切都渾渾沌沌著……
傍晚的時候,他終於找到了單獨和馬非拉在一起的機會了,他從食堂往宿舍走,馬非拉低著頭迎面走過來,他站在那裡,等著馬非拉走近。馬非拉看見了他,似乎見到了橫在馬路上的一條蛇似的,轉身從旁邊一條岔路上繞了過去。
他站在那裡,張了口想喊住她。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對他有這種態度?他張口結舌,站在那裡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馬非拉先是快步走著,最後就跑了起來,就像那天晚上一樣。他對她這種態度,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在以後的幾天時間裡,他只能遠遠地看著馬非拉,馬非拉根本沒有要見他的意思。他去她的宿舍找過她,開門的是一個長得胖胖白白的女兵,那個女兵每次總是說:馬非拉不在。然後很怪異地看著他。
他教室、圖書館都找過了,根本沒有馬非拉的影子。他又來到外面,幾乎把校園的每個角落都找到了,最後,也沒有發現馬非拉的影子。
大約在半個月後,他終於有了一次單獨和馬非拉見面的機會。時間是早操後,馬非拉提著水壺往宿舍走,他快步追上去,橫在馬非拉面前。
馬非拉無路可去,站在那裡,眼睛卻不看他,冷冷地望著別處。
他說:馬非拉,你為什麼要躲著我?有什麼事你就說嘛。
她說:我什麼也不想說。你躲開,讓我過去,一會兒就上課了。
他說:晚上我在圖書館裡等你,我有話要對你說。
他還沒有說完,馬非拉就快步從他身旁走了過去。他眼睜睜地看著馬非拉走遠,心裡陰晴雨雪地不是個滋味。馬非拉對待他的態度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他不知道這一切意味著什麼。
晚上的時候,他來到圖書館,沒有看到馬非拉的身影,一直到圖書館閉館了,仍沒有見到馬非拉。他夾著書本,他在等待的過程中,打開一本書,但他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眼前不時地閃現出,他和馬非拉來到軍校後所發生的一切。最後他梳理出了一種情緒,那就是被遺棄。
看樣子,他已經沒有機會面對馬非拉了,在隊列裡,在校園裡,他可以看到馬非拉的影子,可是每當他走近她,她總是遠遠地逃走了。他不甘心就這樣和馬非拉玩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他要找到她問個清楚。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秋日週末,他闖進了馬非拉的宿舍。巧的是就馬非拉一個人在宿舍,她穿戴整齊地倚在床上,臉色比以前好了一些,但仍然有些蒼白。馬非拉看見了他,轉身把臉衝向了牆。
他站在她的床旁,看著她的後腦勺說:馬非拉,你今天給我說清楚,你到底怎麼了?
她不說話,他看到她的肩頭一抽一抽地在聳動。
他又說:馬非拉,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她終於說話了,哽著聲音說:喬念朝,這還用我說嗎?你幹嗎老纏著我不放,以前的馬非拉已經死了。
他聽了她的話,渾身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他明白了,這一切都和那天晚上的事情有關。他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呆呆地站在那裡。
她又說:喬念朝,你就當成不認識我,我以前是喜歡過你,可我現在不配了,還有那麼多女孩子,你去喜歡她們去吧。
喬念朝在那一刻什麼都明白了,他站在那裡只有幾分鐘,卻彷彿有一個世紀那麼長。他明白了馬非拉躲避他的理由和想法,她是痛苦的,也是絕望的。
那天晚上的事件成了他們關係的分水嶺。直到現在喬念朝還沒有意識到,那天晚上的突發事件,對他們之間來說意味著什麼。他在她的床前立了一會兒,又立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走了。
他真的要梳理一下兒和馬非拉之間的關係了。秋日陽光下的校園顯得那麼可愛,軍校的學員們三三兩兩地在秋陽下,有的看書,有的在一起說笑,一切都顯得那麼美好。惟有他的心情是沉重的,他獨自走在這秋陽中,他知道,如果自己和馬非拉繼續來往下去,那麼就意味著以後他要和馬非拉結合。想到這兒他的思維停滯了,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一下子橫在了他的眼前:馬非拉掙扎著,低低地呼叫著,儘管她的嘴被捂上了。然後就是那三個歹徒淫邪的笑聲,夾雜著的淫邪的語言。
其中一個說:嘿,還是他媽的處女呢。
另一個說:搞了這麼多,還真碰上處女了,今晚可掙到了。
……
一聲又一聲淫邪的話語,一句又一句地刺向他的耳鼓,他渾身在顫抖。事情發生後,他最擔心的事沒有發生,馬非拉又出現在了學校裡,她痛苦、絕望,畢竟她又回來了,她終於邁過了這個坎。接下來經過時間的漂洗,她心靈的傷口會漸漸癒合,別人看不出來,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一份隱藏在內心的傷口,也許她還會戀愛,嫁給一個陌生的男人,然後生活在一起……
喬念朝只能順著這種思路往下想著,越這麼想,他的心越痛,彷彿受到傷害的不是馬非拉,而是他自己。
那些日子,喬念朝度日如年,他舉棋不定,他明白,馬非拉之所以不理他,完全不是因為不愛他,而是因為她不想把這份傷痛帶給他。他真的要好好想一想了,他和馬非拉的關係是進還是退,不管是進還是退,都在他自己的掌握之中。喬念朝又面臨著新的一輪痛苦的抉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