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大菊和梁亮婚後的幾年時間裡,朱大菊已經是警通連的指導員了,梁亮仍在宣傳科當幹事,職務由原來的排級變成了正連。他們一晃在部隊也工作十幾個年頭了。生活讓他們對一切都習以為常,包括他們的婚姻。母性十足的朱大菊,照舊關心著梁亮的生活起居,每天晚上,梁亮都要回家寫稿子,朱大菊不時地披衣起來為梁亮端茶倒水。在梁亮伏案忙碌的時候,朱大菊就披著衣服,背著手在他的身前身後踱步,很是指導員的樣子。梁亮就受了干擾,他回過頭沒好氣地說:你能不能消停會兒,你這樣我的都沒法集中精力。
朱大菊便躡手躡腳地回到了床前,慢慢躺下,可她又睡不著,過一會兒又悄悄地起來,坐在那裡,很小心地往梁亮那邊望。在梁亮抬頭點煙的空當,她不時失機地小聲說:梁子,要不我給你做碗麵去,都半夜了,我怕你餓了。
梁亮心不在焉地揮揮手說:隨便。
朱大菊如同得到了命令,她麻利地從床上下來,走到廚房,又小心地把門關上。不一會兒,一碗熱騰騰的湯麵就端到了梁亮的案頭。梁亮一看到那碗冒著熱氣的面就寫不下去了,他狼吞虎嚥地把那碗麵吃了。
在平時,朱大菊似乎有許多話要對他說,只要一進家門,看見梁亮她就有說話的慾望,從連隊戰士的入黨到復員。她在連隊是指導員,要不停地給戰士們做思想教育工作,回到家裡,她仍然是指導員的工作狀態。梁亮對連隊那些雞零狗碎的事熱情不起來,但他也不好打擊朱大菊的熱情,仍由她喋喋不休地說著。猛不丁的,他就會想起李靜,如果他和李靜結婚了,會像朱大菊這樣嗎?如果不是這樣,又會是怎麼樣呢?
在婚後的幾年時間裡,他不時地想起李靜,當然都是在他思維真空的時候,他一想起李靜,心裡就多了份內容,也多了番滋味。他說不清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滋味,心裡空空的,無著無落的樣子。
梁亮潛意識裡,他非常關注李靜的消息,可他自從得知李靜離開師醫院,就再也沒有聽到她的消息。他只知道,李靜調到軍區總醫院去工作了。在這期間,宣傳科的劉幹事因闌尾炎去軍區醫院手術了一次,住了十幾天醫院。劉幹事出院後,他去看望劉幹事時多希望能從劉幹事的嘴裡打聽到李靜的消息,可劉幹事隻字未提。他就沒話找話地說:你在那兒住院就沒見到什麼熟人?
劉幹事不解地搖搖頭,然後醒悟似的說:你是說李靜吧,我沒見過,總院太大了,全院的人有上千呢,我住的是內科。
他就有些失望地疲疲沓沓地往回走。
這陣子,朱大菊一直在他耳邊說孩子的事,結婚幾年了,他們一直沒要孩子,是他不想要,怕有了孩子拖累自己的工作。自從結婚,朱大菊就希望生個孩子,可他一直沒能讓她得逞。最近一陣,朱大菊的中心話題一直在說孩子,她說的時候很策略,先是從別人的孩子說起。朱大菊真是喜歡孩子的女人,她一見別人的孩子就走不動路了,眼神都是直的,為了接觸別人的孩子,她捨得給人家小孩買禮物,然後就用這樣那樣的借口把禮物送過去,藉機和那小孩玩兒上一會兒,那時的她是幸福的。
朱大菊對孩子的問題有些迫不及待了,她開始和梁亮直截了當地探討。
她說:梁子,你為啥不想要孩子?
梁亮對這個問題已經回答一百遍了,他已經懶得回答了,就那麼疲疲沓沓地望著她。
她又說:我知道你為啥不敢要孩子,怕以後咱們離婚,孩子拖累你,是不是?
梁亮就把眼睛睜大了一些,他對朱大菊已經沒了激情,但離婚他還真的沒想過,況且孩子和離婚有什麼關係呢?
朱大菊乘勝追擊,她又說:梁子,你別佔著茅坑不拉屎,你放心好了,生了孩子我不耽誤你啥事,你跟現在一樣,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行不?
梁亮道:你真的就那麼喜歡孩子?
朱大菊說:只要讓我有孩子,幹什麼都隨你。
梁亮就不好說什麼了,然後和朱大菊齊心攜力地生孩子。終於,朱大菊懷孕了,當她挺著腰身走路時,部隊裁軍的消息傳到了師裡,在沒有確切消息時,什麼樣的消息都有。有的說,這個師保不住了,要取消編制,還有的說這個師要減編一半,和別的師合併,種種謠言像草一樣瘋長著。
朱大菊原本在一心一意地呵護著肚子裡日漸長大的孩子,這樣的消息對她來說並沒讓她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按她的話說:哪兒的黃土不埋人,轉業也好,留在部隊也好,都不會耽誤她生孩子。
梁亮卻很急,他知道這時候部隊裁軍對朱大菊是不利的,要是離開部隊就得換一個新環境,部隊轉業幹部的工作本來就很難找,朱大菊拖著個剛出生的孩子,哪個單位願意接收啊。他把自己的擔憂說出來了,朱大菊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但當她看到梁亮愁眉不展的樣子,馬上又說:你不用擔心,大不了我不轉業,還留在部隊,就是咱們師沒有了,部隊不會沒有吧,我要給范師長寫信,讓他幫幫我。
當年的范師長已經調到軍區當部長去了,朱大菊說到做到,她熱情洋溢地給范部長寫了封信,但范部長一直沒有回信。就在孩子出生兩個月後,部隊減編的命令終於下來了,這個師只保留了一個團,和其他單位合併。朱大菊因為情況特殊,她留在了部隊,梁亮和大多數人一起被宣佈轉業了。
渡過難關的朱大菊這時才長吁口氣道:我說的沒錯吧,這就是命,啥人有啥命,范部長不會不管我。
接下來,整個部隊就大變樣了,留下的皆大歡喜,轉業的那些幹部開始為自己的再就業東奔西走。梁亮也加入到了尋找工作的行列。他們這個師是軍區直屬單位,大部分轉業幹部都回了原籍工作,因為朱大菊沒有轉業,梁亮可以在本地找工作。
因為趕上裁軍,轉業的人很多,各接收單位為了能更好地和轉業幹部溝通,省裡有關部門專門搞了一次部隊轉業人員的招聘會。所有有任務接收轉業幹部的單位都在招聘會上設了展台。梁亮一直認為自己還年輕,又有能寫會畫的特長,總覺得自己有著極強的競爭力。當他趕到招聘會上時,看到黑壓壓一片轉業幹部吵吵嚷嚷奔波於各用人單位的展台前,他的自信頓時一落千丈。他把手裡準備好的十幾份個人材料,無聲無息地放到了招人單位的桌子上,頭也沒抬一下,很快就離開了招聘會場。
那一陣子,梁亮的情緒灰暗到了極點。現在師裡只是一個留守處了,朱大菊和他仍住在原來的房子裡,從這裡到省城還有幾十公里的路呢,來往一趟很不方便,他只能待消息了。那段時間,梁亮真的有些走投無路的感覺。朱大菊一副飽漢不知餓漢饑的樣子,她寬慰著梁亮道:別急,急啥啊。找不到工作有我呢,我能養活你和孩子。
一提起孩子,梁亮就氣不打一處來,這孩子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這不是雪上加霜嗎?朱大菊生完孩子後,讓養母從老區趕了過來,養母雖然七十多歲了,但身體還硬朗,幫助帶孩子綽綽有餘。養母一來,梁亮徹底放鬆了,他整日在提心吊膽的等待中過著日子。
突然有一天,他接到了一個用人單位的來函,通知他於某日去用人單位面試。迷茫中的梁亮似乎又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