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於朦朧戀情中的男女,他們之間有時就隔著紙那麼薄的一層東西,一旦捅破了,就會進入一種嶄新的天地。
拉近兩個人距離的,還是梁亮那種追求完美的精神。因小腿骨折而在病床上躺了一個多月的梁亮,終於迎來了拆掉腿上石膏的日子,也就是說,他拆掉腿上的石膏,就可以自由地走路了。石膏拆掉了,醫生和梁亮都怔住了,梁亮的小腿在接骨時並沒有完全復位,也就是說,他現在的大腿和小腿並沒有在一條直線上,直接的後果就是,他的傷腿將永遠不能像摔傷前那麼行走了。梁亮傻了,醫生因失誤也唉歎連連。豆大的汗珠從梁亮的頭上滾落下來,他變腔變調地說:醫生,有沒有辦法讓我的腿再重新接一次?
醫生下意識地答:除非再斷一次。
梁亮盯著自己接錯位的腿看了一會兒,又看了眼醫生,然後一拐一拐地向病房裡走去。他走進病房後,就用被子蒙住了頭,他在床上躺了好久,在這期間李靜來查了幾次病房,她看見梁亮就那麼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她看到這個樣子,想說點什麼,但看見他一動不動的,安慰的話都到了嘴邊,就又嚥回去了。梁亮這種樣子一直持續到了中午。此時,正是醫生和護士交班的時候,他們聽到梁亮的病房傳來石破天驚的一聲巨響。當醫生、護士擁進梁亮的病房時,他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梁亮把那只傷腿插在床頭的欄杆裡,床頭是鐵的,刷了一層白漆。梁亮用鐵床頭再一次把自己的傷腿弄折了,此時的梁亮已暈在了床上。
梁亮把自己接錯位的腿再一次弄折的消息,被演繹成許多版本傳開了。不管是哪種說法都讓人震驚,他們一律對梁亮追求完美的行為深深地折服。那種疼痛不是一般人能夠忍受的,就是能夠忍受,也不一定有勇氣去那麼嘗試。梁亮這麼做了,做得很徹底,他讓自己那只不完美的腿,又從傷處齊齊地斷裂了。
當李靜闖進病房時,她看到昏死過去的梁亮,嘴裡還死死地咬著床單,讓她無法使梁亮的嘴與床單分開,最後她只能用剪刀把床單剪開。當場梁亮就被推進手術室裡,又一次接骨了。
第二天,李靜又一閃走進病房見到梁亮時,梁亮早就清醒過來了。他重新接過的傷腿被高高地懸吊起來,正神色平靜地望著自己的傷腿。李靜走進來時,他的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李靜就站在他的床旁,先是把藥放在他的床頭櫃上,平時她交待幾句就該走了,今天卻沒走,就那麼望著他,他意識到了,也望了她一眼。這一次,她沒有躲避他的目光,就那麼鎮靜地望著他。
她說:昨天那一聲,太嚇人了。
他咧了咧嘴。
她又說:其實,不再重接也沒什麼,恢復好的話,外人也看不出來。
他說:我心裡接受不了,那樣我自己會難受。
她不說話了,望著他的目光就多了些內容。
從那以後,兩人經常在病房裡交流,話題從最初的傷腿開始,後來就漸漸廣泛起來。梁亮情緒好一些時,他會躺在床上抑揚頓挫地為她朗讀一段毛主席的詩詞,他最喜歡「數千古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的那一首。梁亮二十出頭,正是血氣方剛,年輕氣盛,他嚮往那些風流人物,又何嘗不把自己也當成一位風流人物呢?
李靜被梁亮的神情打動了,以前在師裡組織的聯歡會上,她曾無數次地看過梁亮的朗誦,但沒有一次是在這種距離下聽過,這是他為自己一個人朗誦的,這麼想過後,心裡就有了一種別樣的滋味。
時間長了,兩人的談話就深入了一些,直到這時,李靜才知道梁亮出身於知識分子家庭。梁亮的父親是大學中文系的教授,從小在父親的影響下,讀過很多書,梁亮能寫能畫也就不奇怪了。
有一次,梁亮沖李靜說:能幫我找本書嗎?我都躺了快兩個月了,悶死了。
第二天,李靜就悄悄地塞給梁亮一本書,書用畫報包了書皮。梁亮伸手一翻,沒看書皮就知道是那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上高中時,他就讀過它了。但他沒說什麼,還是欣然收下了。他躺在床上又讀了一遍,發現再讀這本書時,感覺竟有些異樣起來。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像書中的保爾了,這本書顯然是李靜讀過的,書裡還散發著女性的氣息。他的手一觸到那本書,神經便興奮起來。
那天下午,太陽暖烘烘地從窗外照進病房,梁亮手捧著書躺在床上,望著天棚正在遐想,李靜推門走了進來。她沒有穿白大褂,只穿著軍裝,這說明她已經下班了,她神情閒散地坐在凳子上。自從那天的巨響之後,她的心裡的什麼地方也那麼轟隆一響,之後,她對待梁亮就不那麼矜持了,她的心被打動了。她對他的好感已明顯地落實在了她的行動中,經過這一段的交往,她有些依賴梁亮了。在她的潛意識裡,有事沒事地總愛往他的病房裡跑。這是四個人一間的病房,師醫院很小,主要是接收師裡的幹部、戰士,雖然每天出入醫院的人很多,但真正有病住院的人並不多,所以,梁亮的這間病房就一直這麼空著。
她坐在陽光裡,笑吟吟地問:書看完了?
他望著陽光中的她,她的臉頰上有一層淡淡的茸毛,這讓他的心裡就有了一種甜蜜和癢癢的感覺。他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接下來,兩人就說了許多,他說「保爾」,她說「冬妮亞」。在那個年代裡,「保爾」和「冬妮亞」就是愛情的代名詞。兩人小心翼翼地觸及到這個話題時,他們的臉都有些發燒,但他們還是興奮異常地把這樣的話題說下去。
她突然問:如果你是保爾,你怎麼面對那困難?
他沉吟了半晌答:我要完好地活著,要是真的像保爾那樣,我寧可去死。
他這麼說了,她的心頭一震,彷彿那聲巨響又一次響了起來,並且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強,反覆地在她的心裡撞擊著。
過了片刻,她說:我要是冬妮亞就不會離開保爾,因為他需要她。
他神情專注地望著她,因為太專注,他的眼皮跳了跳。他的呼吸開始有些粗重,她的臉紅著,一副羞怯的樣子。一股電擊的感覺快速地從他的身體裡流了過來,此時她在他的眼裡是完美的。漂亮、嫻淑的李靜,就這樣堅不可摧地走進了梁亮的情感世界。
感情這東西,有時是心照不宣的,勢不可擋的,不該來時,千呼萬喚也沒用;該來了,擋都擋不住。在病房裡,兩個同樣優秀的青年男女,他們朦朧的愛情發出了嫩芽。
第二天,她又為他找了一本書,那本書叫《牛虻》。在這之前,他同樣讀過,可他又一次閱讀,就讀出了另一番滋味。他閱讀這本書時,彷彿在閱讀著李靜和自己,是那麼深邃和完美。他陶醉其中,不能自已。
因為有了梁亮,李靜單調的護士生活一下子有了色彩,生活的意味也與眾不同起來。就在兩個人的感情蒸蒸日上的時候,梁亮的腿第二次拆掉了石膏,這一次很理想,他的腿已經嚴絲合縫地復位了。
梁亮懷著完美的心情出院了,他和李靜的關係並沒有畫上句號,他們又掀開了一個新的篇章。梁亮有時候在暗中慶幸自己住院的經歷,如果不住院,或者第一次接骨成功,他就不會和李靜有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