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出這一決定後,回了一趟辛集村。他把自己的想法對吳老漢和小蘭說了,小蘭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就那麼望著遠方,就像當初她望著他一步步地走來。吳老漢沒說什麼,蹲在牆角一口口地吸煙,煙霧把吳老漢的身體都罩住了。
結婚這麼長時間,你一天也沒有踏實過。爹是不會去的,他都在這裡生活一輩子了。你先走吧,等給爹送完終,我就去找你。
他聽完小蘭的話,默默地流淚,為了小蘭這份理解。從認識小蘭那天起,他就認定小蘭是個好人。
他獨自一人回到小木屋裡。山腳下有一片荒地,他早就看好了那塊地,他要開荒種地,自食其力,以後這裡就是他的家。
不久,著名的抗美援朝戰爭又打響了,部隊又開赴前線了。那些日子,他長時間地蹲在山頭上,向遠方凝望。他知道在他目力不及的某片天空下,部隊正在進行著艱苦的戰鬥,有勝利也有失敗,有流血也有犧牲。望著想著念著,他就對山坡上的戰友說:咱們的部隊又開走了,這次是去朝鮮,是和美國鬼子打仗去了。那是咱們的部隊……
現在他一直把一八二師當成是自己的部隊,獨立團的人沒了,可獨立團的魂還在,那些陣亡士兵的名錄上還記載著獨立團的人。自從把一八二師當成自己的部隊,一想起一八二師,那些熟悉的人便又活靈活現在他的面前,以前那些激情歲月就成了他美好的回憶。
秋天到了,他開荒的地有了收穫,他又把那間小木屋翻蓋一新。木屋還是木屋,比以前大了,也亮堂了許多,他等著小蘭來過日子。後來,他又跑到八里外的小村裡要了一隻狗,黑色的皮毛溜光水滑,只有四個蹄子帶一圈白。一個人,一隻狗,他們在山坡上守望著。守著那十四座墳,望著遠山近雲。有時,他和戰友說話,有時也和狗說話,說著嘮著的就有了日子,有了念想。
又過了不久,地方組織來了一些人,他們是來看那十四座墳的,又問了他許多情況,他就把當年阻擊戰的前前後後又說了一遍,組織上的人認真地記錄了下來。包括那些犧牲戰士的名字,當然也問了一些他的情況。組織上的人留下話,讓他找原部隊上的人,把他的情況進行說明,組織好給他一個名份,也好對他進行一些照顧。
組織上的人走後,他就又想到了一八二師,還有長睡在那本烈士花名冊裡的名字,他自己肯定無法得到證明了。他覺得證明不證明自己無所謂,重要的是那些烈士們,他們在這裡默默地躺了幾年了,他們的親人已經望眼欲穿了。
果然,又是沒多久,組織上在這座山上立了塊碑,是烈士紀念碑,碑上寫著烈士的事跡和他們的名字。組織上的人對他說,這些烈士的家人都會得到名份和照顧,同時又催他到部隊上去找人證明自己。
從此,在山坡上他的目光中就多了一塊碑,他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了,他為烈士們感到欣慰。望著想著,又回到了那場阻擊戰打響的那個傍晚,太陽血紅血紅的,他和戰友們列隊站在山上,聽著風聲在耳旁吹過。此刻也是傍晚,那時站在他身邊的是十四個活蹦亂跳的生命,現在他們卻躺在他的眼前。一想起這些,他就感到慚愧,為著自己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