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12·大阪風雲 正文 第十章 婦人使者
    只派片桐且元一人去,怕還不足。澱夫人產生這種感覺,是為且元剛從大阪出發之後未久。渡邊內藏助大肆宣揚,當據城一戰。供養用的六百石年糕和兩千樽酒已堆積在了城內碼頭上,雖說已是初秋,但秋老虎依然肆虐,如此下去,年糕定會發霉,酒恐也要酸臭。

    不只如此,澱夫人總覺得且元離開大阪時的背影充滿淒涼。此時,恰好一位曾隨木食應其上人修行的真言宗僧人來此,澱夫人遂讓他卜了一卦。結果僧人回道,年糕和酒都不會浪費,但若想成就願望,還須加倍努力。

    「酒和年糕都不會浪費。這麼說十七週年忌會順利舉行了?且元一人去還真有些不放心。」於是澱夫人便趕赴有樂府上,請有樂立刻出使一趟。

    有樂卻沉著臉一口回絕:「我時常腹痛,無法長途跋涉。夫人若真心想向大御所解釋,就將此事托付與大藏局和正榮尼,讓她們去一趟即可。」

    「大藏和正榮尼,怎能讓她們去?」

    「這無甚不妥。如此一來,片桐且元為少君派出使者,二位女人則是夫人的使者。這樣,就可證明你們並無不同的看法啊。如此雙管齊下,可無憂矣。」

    「這樣可好?」

    「當然!那和尚說酒和年糕都不會腐爛云云,似蘊涵著深意啊。」

    「深意?」

    「即使不能如願舉行十七週年忌,陸續進城的浪人也會把年糕吃了。如此解釋起來,不也是未曾浪費?」

    「怎如此說話?」

    「唉,我才讓你派大藏局和正榮尼去往駿府。」

    澱夫人還是未弄明有樂齋所欲何為,「你又在戲弄我,我是真心來和你商議。」

    「絕非戲言。」有樂若無其事道,「正因為夫人來和我商議,我才會獻上這一主意。您還不明?大藏局為大野修理母親,正榮尼為渡邊內藏助母親,可對?」

    「我知道!」

    「既然如此,不就好懂了?就是說啊,把那二人派去,大御所究竟是放她們回來,還是將其扣為人質,事情不就一目瞭然了?」

    「啊,扣為人質?」

    「怕甚!母親被扣了,內藏助和修理還會決意一戰嗎?這可是決定酒和年糕究竟是用於供養,還是被浪人們吃掉的關鍵啊!」

    澱夫人如夢初醒,禁不住渾身哆嗦。男人之心,真是何等可怕!不過,這也確是個一石二鳥的好主意。片桐且元是秀賴的使者,大藏局和正榮尼是澱夫人的使者,若她們拚命辯解,銘文根本無詛咒德川的意思,效果必比且元一人去好得多。可是,只怕修理和內藏助都堅決反對。他們斷定,家康已開始挑釁,第一步應對已經晚了,故當前的重心應立刻轉移到戰備方面。若此時二人都強硬地主張「不戰」,城內的烈火就會熄滅。像家康那樣的對手,真想動手,必不會對兩名主謀的母親現身駿府視而不見。他定會先把二女扣為人質,將其作為日後交涉的籌碼,可說,這才是戰之常道。

    「舅父真是可怕。」

    「夫人覺得可怕,可一笑了之。只是這麼做,會比空自商議百遍還管用,亦能摸清大御所的心思,老夫胡言了。」

    「那就派二人去。」澱夫人認真地點點頭,「不過,我可不似你這般心思險惡。我只是派她們去澄清誤解。」

    「那也無妨。最好是讓兩個女人仔仔細細把夫人的心思解釋清楚。這樣,那兩個女人或許還會放棄狹隘的偏見,阻止兒子的蠢行。否則,酒和年糕就真要成為浪人們的餌食了。」有樂還是控制住自己,未說出更多諷刺之言。

    其實,澱夫人並不知道實情。實際上,城內七手組的長屋內,每時每刻都有人或十人一組,或二十人一組,悄悄住進來。他們都以傭人或客人的身份住進,均未向秀賴稟報。但是,若連這些都說出,有樂怕自身的性命也難保了。鐘銘只是一個借口,日後的亂子還不知有多大呢。

    就連開始還清高自傲、堅決反對戰事的木村重成,近日也不再把反對之言掛在嘴上了。或許他也和有樂一樣,已預感到了花開花謝的淒涼。有傳言說,重成最初強烈拒絕同真野市後守的女兒阿菊成親,最終卻還是答應了那門親事。時勢真是可怕。其實,有樂提出把大藏局和正榮尼派到駿府的建議,實際上是諷刺,他是想看看內藏助和大野兄弟的狼狽相。

    儘管織田有樂的方法頗為絕情,但他還是在為豐臣氏盡力。至於派遣兩個老女人的建議,他也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思,無非想忠告一下澱夫人,她接受更好,不接受也無妨。可是,澱夫人竟當場採納。如此一來,他又心疼起外甥女來,提醒了三兩次,才把澱夫人送出府。

    他臨別囑道:到駿府之前,最好莫讓兩個老女人和片桐且元碰頭。兩個老女人可通過目下負責家康身邊諸事的茶阿局,直接與家康見面。到了家康面前,可令她們少說家中之事,多說些「澱夫人對這次事件是何等心痛」之類。澱夫人回到內庭,立刻把大藏局和正榮尼叫了來,諄諄下了命令。眾親信震驚不已。不出有樂所料,最為驚愕的要數大野兄弟和渡邊內藏助,兩位母親亦是沮喪之極。據大阪城內的情勢,不難想像駿府城內必是殺氣騰騰。

    把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女人送到那虎狼之地,眾人怕做夢也不會想到夫人會下此令。

    「恕奴婢難以接受。」年長的正榮尼最先拒絕道,「夫人身邊還有饗庭、右近太夫局等年輕些的人。像我這樣的老女人去了,一旦出醜,那可了不得。我只能回絕夫人,你說呢,大藏局?」

    但正榮尼的回絕卻被澱夫人的一句話壓了下去:「不行!此次的使者別人做不了。正因為大藏是修理的母親,你是內藏助的母親,我才令你們去。」

    澱夫人如此一說,二人再無拒絕的理由。往壞處說,二人有落入險境的可能,不是被殺,就是被扣;但若往好處說,澱夫人選擇的使者,正是眼下最能撼動城內情勢之人的血親。

    當日夜,在兩個女人的住處,分別舉行了母子餞行的宴會。且不說治長兄弟如何,內藏助一定會對母親說「請把您的性命交與兒子吧」之類的渾話。

    就這樣,且元出發兩日之後,兩個老女人也在十四名強壯的年輕武士的護衛下,出了大阪城,直奔駿府而去。為防萬一,又增添了一人——渡邊築後守的母親二位局為副使。她年輕得多,可照顧二人,也可幫著出謀劃策。

    且元一路策馬狂奔,初五傍晚,即抵達專為大阪使者安排的下處鞠子德願寺。

    幾名女人乘轎匆匆趕至同一所寺院的另幾個房間,已是初十傍晚,只是且元不知內情。

    且說大藏局和正榮尼惶恐趕奔駿府時,片桐且元已住進鞠子德願寺,等待接受家康那嚴厲的盤詰。此次也和往常一樣,一到德願寺,且元就迫不及待提出謁見家康的請求,但直至當日深夜,他等來的只是本多正純的獨自造訪,這讓且元愈發驚慌。

    「大御所大人吩咐,即使和市正大人會面也無濟於事。大人和大御所之間究竟有何約定?」正純也似十分困惑。

    「大人的意思,是不引在下去見大御所大人?」

    「大人說了,不想見您,迄今為止,市正一個約定都沒履行,真是看錯了人。大人只說了這些。」

    且元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市正,今夜鄙人造訪,實是考慮到大人的難處。大人究竟有未履行與大御所大人的約定?若是履行了,請把依據出示給鄙人。這樣,還可幫您斡旋一下,否則,恐只能請您返回了。」

    一時間,且元只是渾身哆嗦,說不出話來。正純這麼一說,且元沉睡在心底的記憶這才一一甦醒。「莫要聲張,先讓秀賴交出大阪城,接受移封至郡山……」

    「市正,」正純繼續緊迫不捨,「鄙人想,您今日恐怕無法當場回話,我也非抱著想知答案之念前來造訪。但是,常在大御所身邊,鄙人也大致能推測出大御所大人的想法。大御所大人似有在舉行此次供養的同時,公佈移封豐臣氏的意思。大阪城既是天下要害之地,就不應為一家一姓所有,當置於掌管天下的征夷大將軍管理之下,以維護整個日本國的安寧。基於這樣的想法,大御所希望右府大人能移至他處。有些事,即使鄙人不說,想必您也知,大御所大人六公子忠輝,由於想要大阪城,遭到大御所的嚴厲斥責,甚至令他把新城建在了高田。右大臣也不應例外。現在的郡山城雖小,但大御所大人遲早會為右大臣建一座符合身份的城池。把已故太閣大人居住過的大阪城交給現在的天下人,然後舉行全國最大的祭典,告慰已故太閣的英靈。如此一來,就可締造萬世太平。出於這樣的考慮,鄙人想,大御所必與大人達成了某種約定。現在鄙人欲問,大人究竟有無令大御所滿意的回復?」

    本多正純所言,條理清晰,如一顆巨大的釘子扎入且元的胸口。且元只能答「是」。但大佛供養和十七週年忌該如何是好?難道家康公覺得東西一戰已不可避免?

    「市正,您若無疑問,鄙人便失禮告退了。已是深夜,大人的回復,鄙人明日再來聆聽。」

    「請等一下。」且元已不知當說什麼,心中焦慮不己:若這樣就讓正純離去,一切都完了。「大御所所言,令人心悅誠服,但……但還是令在下遺憾。對且元來說,這實在是一道冷酷的難題。」

    「哦?」正純有些吃驚,「您既然心悅誠服,卻又遺憾,好生古怪的說法。」

    「在下對大御所苦心甚是明白,但,大阪也有大阪的難處。因此……因此移封的事,在下一定按照大御所的意思去辦,但當前,就請看在且元的薄面上,先照原計舉行供養。在下已再三請求過大御所大人。」

    「哦。」正純睜大眼,「這麼說,大御所大人已答應了?」

    正純平靜的詰問讓且元陷入無言以對的窘境。且元確是這樣請求過,但家康並未明確答應。「今後,我要把右大臣當作一個成年男子對待。」家康那可怕的聲音,至今迴響在他耳畔。

    「市正。」看到且元理屈詞窮,正純一面做出欲起身離去之態,一面壓低了聲音,「據鄙人所知,大御所並未答應。否則,他就不會用鐘銘之類的問題,刻意給右大臣出謎題了。」

    「哦?那個鐘銘是拋給右大臣的謎題?」

    「不錯。鄙人以為,右大臣已經成為豐臣氏出色的家主,大御所把這道謎題拋給他,必是想看看他如何修身齊家,看看他有多大器量。」

    「這……這……實讓人意外。」

    「市正,大御所等待的就是答覆,您是否帶來了?您若未帶來,見了面亦有何用?大御所必是這般想的。故請您再仔細思量,明日再把您的意思透露給鄙人。其他諸事,待想明白了再說不遲。」言罷,正純整了整衣衫,站了起來。

    且元欲再一次拉住正純,卻被阻住。恐怕正純也已看透,且元此次還是重複先前舊話,根本未帶來什麼新的決定和誓書。

    且元如個呆子,直枯坐到天亮。他終明白過來家康所求為何。若不按照大御所的意思,把秀賴答應交城的誓書帶來,一切都免談。但,現已太遲了。太閣忌日是為八月十八,在剩下的十日內返回大阪並把誓書帶來,絕無可能。或許真如修理和內藏助等人所言,我片桐且元乖乖鑽進了大御所的圈套?

    人在這種時候,總不願責備自己。且元完全有充足的時間,把家康的意思轉達給秀賴或澱夫人,可他只忙於梵鍾和鐘樓諸雜事,完全疏忽了主旨。當然,正因他過於相信家康,才會犯下如此大錯。他以為自己不反德川,家康就會給他幾分面子。真是天真!

    且元逐漸後悔起來:我對大御所如此誠心誠意,到頭來……想到這裡,他方覺得家康城府之深,實令人畏懼。現在無論他如何掙扎,都是徒勞。他從一開始,就是一隻陷入巨網的小飛蛾。從罷免大久保忠鄰之時起,大御所就已決意消滅包庇洋教徒的大阪城,唯且元不明就裡,稀里糊塗,與家康親近,事無鉅細和盤托出,而人家早已磨刀霍霍。但他絕非心向家康,他一心只為豐臣氏。

    八月初六一整日,且元一直胡思亂想,最終還是未去拜訪正純。人家在刻意挑戰,他已經陷入了恐懼之中,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七日晨,他決定不與正純招呼,直接闖進駿府本城,為了秀賴,為了豐臣氏,再一次向家康請願。否則,就算一死,他也無顏面對太閣!

    可是,正當他命令隨行人員準備時,駿府反倒正式派了人來。

    作為家康的正式使者前來德願寺的,乃是前夜暗中造訪且元的本多正純,以及金地院崇傳。

    且元把兩位使者迎進客殿,請至上座,他剛倒地施禮,眼淚不覺簌簌而下。他思量了一整日,答案只有一個:眼下若違背關東意願,戰端一啟,大阪絕無勝算。此際,除了動之以情,別無選擇。

    「方纔在下正欲親自去見大御所大人,為過失懺悔。」且元揮淚道。

    兩位使者今日卻繃起了臉,不給他多說話的機會。「大御所有兩條欲詰問於你。」煞有介事地身著僧袍的崇傳話音剛落,正純便恭恭敬敬捧出家康的書函,傲慢地展開。

    且元不禁心驚——看來我要被扣留在這裡,給他們祭刀了。他也身為武將,對死自是毫不畏懼,只是一想到再也見不到豐臣氏的將來,便深感痛惜。

    展開書札,正純厲聲宣讀道:「其一,棟札違背前例,未記載工匠姓名,究竟有何依據?其二,據傳,大阪招募了大量浪人,究竟有何用意?此兩條,謹請加以說明。」

    且元兩手伏地,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詰問的事只有這些?他大覺意外,「請恕在下冒昧,詰問只有此兩條?」

    「是。若有申辯,我等洗耳恭聽。請講。」

    「啟稟大人。鄙人欲趕奔駿府,面見大御所大人,細加說明此事,不知可否?」

    「不行!」正純捲起書函,凜然回絕,「大御所大人說了,不必見片桐市正。」過了片刻,他又壓低了聲音,道:「難道尊使還不明白?大御所擔心片桐大人情急之下,會作出切腹之類的莽撞舉動。這份詰問狀就先交與您,現在不好解釋的話,可以將其呈遞給秀賴公,待協商之後,再派申辯使前來。」

    片桐且元茫然。對於有問題的鐘銘,對方毫不責難,僅僅提出棟札和招募浪人的事,這究竟是什麼意思?這又是一個謎啊……

    從正純手中接過書函,片桐且元絕望地陷入了深思。見此情景,本多正純亦心生憐意,道:「鄙人作為使者的任務也算完成了,接下來,正純想以私人身份與您談談。據說市正大人酷愛年糕?」

    「哎,年糕?」

    「記得從前講武家故事的時候,大人說過年輕時經常在腰間掛上些烤年糕,暗自為自己鼓勁說,在還未吃掉如此美味的年糕之前,怎可被敵人殺死!打了勝仗,再吃年糕……大人還記得嗎?」

    「記得……的確講過這些。」

    「今日我帶來一些年糕,已交給了打雜的和尚,希望大人在品嚐之後再思量。」

    「不勝感激!」

    「希望大人仔細思量之後,再作申辯。告辭了。」

    且元慌忙站起來,眼巴巴看著二人走出大門。他最終什麼也未能問到,那「國家安康」的鐘銘究竟如何了?清韓長老也該來駿府解釋了,可人家對此毫無提及,僅是又拋下一個謎之後,匆匆離去。究竟是要親家翁伊奈忠正暗施援手,還是侄女婿本多正純之弟忠鄉從中說和?

    這時,一個打雜的和尚端著剛烤好的、蘸了醬湯的圓年糕進來。「此乃本多正純大人送來的禮物。」他恭恭敬敬把托盤放到且元面前,「本多大人吩咐過,大人若需要,給您包起來,以免冷了。」

    「包起來?」

    「是。」

    「不了。你退下吧。」

    事實上,「包起」云云也蘊藏著一個暗示,可惜且元已憂懼惶惶,絲毫未覺其意。烤好的年糕,若蘸上醬湯包起來,可保持柔軟溫熱,乃是旅途中絕好的乾糧。這分明是本多正純的好意,想讓他趕緊帶著詰問狀,飛馬回去與秀賴商量。但,且元既不想讓秀賴決斷,也不指望讓他決斷,認為這全是自己一人的責任。

    且元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兩條詰問上。

    棟札上未寫工匠姓名,這個問題有那麼重要嗎?他卻不會想到,這裡面其實包含著分清公私、交出大阪城的謎底。招募浪人一問,他自甚是清楚,這分明是質問大阪有無叛心。但且元可以對天地發誓:大阪絕無這等心思。

    初八、初九,且元接連思量了兩日,他最終決定必去謁見家康。此時,幾位女人已趕到了德願寺。

    當且元得知兩位老女人在澱夫人的授意下,緊隨自己從大阪趕來,一開始還失望之極。家康的心意已決,把大阪城交與幕府,這已是一道板上釘釘的難題。女人們羅列一堆牢騷話,實毫無用處。但是未久,他的想法竟有了些許變化——駿府城的茶阿局派出迎接的使者,來到了二女的住處。

    且元深感意外,並且,也忽地改變了主意。設若兩名老女人以探望茶阿局的名義順利見到了家康,至少也可打探家康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想到這裡,且元一拍大腿。走投無路之時,難以啟齒的話就讓女人說。即使她們所想與且元不同,也不會施冷箭。兩名老女人若為且元作證,說秀賴和澱夫人已在認真考慮,事情便有迴旋餘地。

    且元決定先一步回去。兩個女人也不想在見家康之前見到且元。這絕非只是出於女人的面子。且元為秀賴使者,她們則是澱夫人的使者,她們不想讓人誤解為兩廂在德願寺匯合,暗中商量。

    看來,這並非我一張嘴巴就可辯明的,應及早趕回去,與少君和夫人商量之後,再派使者……且元騎在馬上,一面自言自語,一面回頭望了望山門,他總覺得自己這麼做,太對不住兩位老女人。不告訴她們家康公有多震怒,任其去駿府城,實在不像男兒所為。

    出了德願寺,天上飄起小雨來。

    女人的轎子怕已濕透,她們平日喜好打扮,不知會對這場雨生出何等抱怨……且元黯然神傷,策馬疾馳而去。

    大藏局和正榮尼等於日暮時分抵達了駿府城。

    作為內庭的客人,兩名老女人被茶阿局的侍女迎進,又請進書院風格的客室,等待主人出來。這當兒,二人臉色蒼白,神情緊張,心都懸著。

    無論大藏局還是正榮尼,都知兒子召集浪人的用意。正因如此,來的路上,二人都頗覺傷感。

    她們談了甚多:明智光秀之母曾被扣於叛臣家為質,後被殺;豐臣秀吉之母亦曾被送至岡崎為質,住所周圍堆滿柴薪……類似災難眼見著就要落到自己身上,她們怎不膽戰心驚?

    「一路辛苦了。大阪的夫人身子可好?」茶阿局進來,收起所奉禮物加賀染,滿臉堆笑,而二人並未從容回以微笑。

    「茶阿局夫人神采如昔啊。」話音未落,大藏局已哽噎難語。

    「真是可喜可賀啊。」正榮尼忙接過話。

    可以看出,二人都在拚命抑制著自己的恐懼,嚇成這個樣子,實在可悲。

    「呵呵,二位莫要拘束。」茶阿局剛強中透出自信,「我亦好久未見二位了,得知二位到來,不顧你們旅途勞頓便接來。口信的事過後再說,先歇息一下,用些粗茶淡飯。」

    「萬分感謝。」大藏局似比正榮尼還緊張,說了一句,意識到自己聲音在打顫,遂乾咳了一聲,方道,「實際上,澱夫人……為此次供養延期的事頗為……頗為心痛……」

    「此事稍候再說吧。」

    「不,在謁見大御所大人之前,咱們女人之間……跟夫人您好生聊聊……」

    正榮尼接過話茬:「茶阿夫人,澱夫人頗為……懷念大御所大人住於西苑的日子,怎麼說呢,那時候的傳聞……」

    看著兩個老女人的失態,茶阿局不禁大生憐意。她們慌亂之極,連對女人的憐憫都忘記了。茶阿是家康側室,向她提起澱夫人與家康的風流故事,只能令她尷尬不已。「請不必擔心。我會與大御所好生說說,讓他見見二位。我現在就給二位問一問吧。」

    事實上,此時茶阿局已得家康允諾,令她引見兩個女人。

    「唉!」茶阿局出去通報之後,尚有幾分鎮靜的正榮尼難耐沉默,道,「茶阿局都那樣說了,她定知要把我們扣為人質,覺得我們可憐。」

    「你有把握?」

    「必是無錯。你莫抱有期待了。」

    「這……唉!」

    話雖如此,但事情究竟如何,二人實在難以想像,徒有不安。未幾,茶阿局回來,臉上帶著幾分嚴肅,「大御所說,既然澱夫人的使者遠道而來,自應會見。現正準備膳食,請稍候。」

    讓人給二人送來晚膳之後,茶阿局再次離席而去。同大阪的膳食相比,這絕稱不上盛宴,卻也並非粗茶淡飯。不知這種接待究竟意味著什麼?

    「奴婢來為兩位引路。」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一個侍女出現,領著兩個老女人走過長長的走廊,把她們帶到了家康居室前。

    一抬頭,只見茶阿局急匆匆迎了出來。兩位老女人越發緊張,若人家責問詛咒一事,該如何回話?秀賴和澱夫人心裡究竟在想什麼,無人清楚,誰也不敢斷言他們壓根兒就無詛咒家康的心思。二人的良心之痛愈來愈烈,反省也越來越深。

    「唉,遠道而來,辛苦了。快,快進裡面來。」看到無聲地跪倒在面前的二人,家康也少有地生出些心酸,「從茶阿口中聽到你們前來,我不禁想起了從前的岡崎城。我幼時,岡崎城裡到處都是不幸的孀婦。」

    「不敢。」正榮尼首先開口,「能在茶阿夫人的安排下,面見大御所大人,甚感榮幸。給大人請安。」

    之後,大藏局也道:「大御所大人依然身體康健,恭喜。」

    「客套話就免了。你們也還和從前一樣康健,便是大好。來,坐到裡邊來。先喝兩杯。茶阿,你已嘗過毒了吧,給兩位倒上。」

    兩個老女人如在夢中,在侍女們的催促下,戰戰兢兢坐到了家康面前。氣氛猶如歡迎久候的貴客,對兩位老女人來說,大大出乎預料,卻更讓她們感到恐懼。

    「唉!真未想到竟引發如此大的波瀾。」當家康從茶阿局那裡聽到兩個老女人心生惶恐,憐道,「男人不爭氣,總是令女人痛哭,你也好生記著,女人何罪之有?」家康對茶阿局說著,一副很是生氣的樣子。若且元老練些,早把秀賴母子說服,女人們也就不會有今日這等惶恐了。

    「她們看去都是怕事之人,還請大人莫大聲呵斥。」

    「胡說!家康都這把年紀了,怎會呵斥兩個無辜女人?你把我想成什麼了?好生款待她們,休要讓她們擔驚受怕!」

    「多謝大人,茶阿總算有了面子……畢竟都是女人啊。」

    用飯之後,家康還特意讓人給兩位老女人準備了杯盤。酒杯先遞給了大藏局,大藏局恭恭敬敬接過來,兩手伏地道:「奴婢惶恐,澱夫人有口信,不敢先喝酒。」

    「口信?我還沒聽呢。好好,快說來聽聽。」

    「多謝大人。實際上,澱夫人對此次供養延期的事甚是痛心。」

    「哦?」

    「說是鐘銘上有詛咒關東的不祥文字,這樣的事……夫人毫不知情。不只如此,夫人還經常擔憂地向我等提起,大御所大人身體是否康健……」

    「哈哈!」家康不禁大笑,打斷了大藏局,「我以為什麼呢,竟是此事。康健之事家康已經很注意,無須夫人和你等擔心。你們聽著,關於鐘銘一事,大阪方面有家老、長者,還有已長大成人的右府,況且,我也對片桐且元說過,已經暫時無事了。你們放心,今夜就住在城裡。茶阿,她們遠路而來,身心俱疲,好生招待她們。」

    兩個老女人面面相覷,惶恐地眨著眼,驚訝得連淚都要下來了,神情甚是可憐。二人本以為會受到呵斥,家康卻說無事,倉皇之情躍然於二女臉上。

    「大藏夫人,這下重擔該卸下了吧。把酒乾了,傳給正榮尼,咱們再慢慢敘敘舊。」

    一度被忘掉的笑容,再次悄悄爬上兩個老女人臉龐。對於把事情想像到最壞地步的她們來說,這是何等意外!家康似未感受到大阪城內大戰將起的險惡氣氛,像個功成名就的老翁似的滿面笑容。茶阿局則無微不至,幫助斡旋。如此說來,大阪豈非杞人憂天?

    「真是慶幸。」大藏局一面把酒杯遞給正榮尼,一面情不自禁感歎道。忽然,她想到,此前是否讓片桐且元的恫嚇欺騙了?嫉妒和爭鬥總是形影不離。曾一度作為大阪城掌權人、獨斷專行的片桐且元,其地位日益受到大野兄弟和渡邊內藏助的威脅,因此,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且元必利用駿府來恫嚇眾人。否則,威嚴如家康者,怎會如此和善地對待兩個女人?

    正榮尼也跟大藏局一樣感慨萬千,她忘情地把酒杯端在手裡,眼角紅了。

    「快一口乾了,然後遞給大藏夫人……大藏夫人,你再飲一杯吧。」

    「大人。」正榮尼忍不住道,「今日受到的款待,太令我等意外了,簡直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是……」

    「嗯?」

    「在大阪城裡,以澱夫人為首,眾親信無不慌作一團。城內到處有傳言,說江戶的大軍眼看就要打過去了。」

    「呵呵!」茶阿局嬌媚地笑了,笑容當中透著一種侍奉強者的驕傲,「莫擔心。無論何種情況,大御所大人都不會傷害婦孺。大人乃是一位永遠與佛陀同在的和善之人啊。」說著,茶阿局又笑。她真想把那個只有她知的秘密也說出來——為防萬一,家康已向柳生宗矩下了密令,連解救澱夫人母子和千姬的辦法都想好了。

    「真沒想到會受到如此款待,對吧,大藏?」正榮尼完全鬆弛下來,「我想,應盡怏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澱夫人才是。」

    「那是最好。」家康把手放在耳後應道,「女人能有什麼過錯?今日就在此好生歇息,明日一早啟程吧。」

    當晚,兩個老女人在家康房裡待了一個多時辰,又再次返回茶阿局的房間,談笑到深夜。一旦得知家康毫無敵意,兩個女人心情自然變得輕鬆,都出奇地歡愉。

    第二日晨,許是由於前夜食瓜的緣故,正榮尼鬧起肚子來,在接受了醫士治療之後,暫且回了德願寺,推遲一日出發。故她們從鞠子出發,已是八月十二。

    她們得知片桐且元已先行出發,離開了德願寺,便商量道:「市正大人恐已帶著好消息急急趕了回去,好趕上十八日的忌辰。」

    「必是這樣。我們也趕緊回去,好生參觀祭典盛況。」

    女人們遂匆匆趕路,當抵達距離京都一百二十餘里的土山驛站時,已是十六日傍晚。從此處先回大阪,怕趕不上大法事了,秀賴和澱夫人也必到了方廣寺,遂乾脆直接去那裡……二人一面商議,一面趕往白川橋附近的土山平次郎府中,結果大吃一驚,她們本以為早已抵達京都的片桐且元,竟還住在這裡。

    「市正大人究竟怎的了?」

    「許是病了,先去探望一下吧。」

    女人們認為,即使片桐在旅途中患了病,只要另外派人前去報信,依然不會影響大法會舉行。

    「市正大人定是患病了。既然同住一處,若不去探望,太說不過去。二位局且去看看吧。」

    聽大藏局如此一說,二位局立刻前去拜訪住於另一座樓中的片桐且元。

    此時且元已用過晚飯,正在昏暗的燈光下,愁眉不展記著日記。

    「哦,是二位局。後飛的大雁居然到前頭來了啊。」且元壓低聲音,道,「駿府的情況如何?大御所給你們出了什麼難題?」

    一聽問話的語氣,二位局就知他有些迫不及待了。她始終以為且元在旅途中得了病,擔心不已,聽到這個,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市正大人,您怎能這樣?請您休要再戲弄我們女流了。」

    「什麼?我分明比你們先一步離開德願寺,因擔心你們,才在此地等著,想問個究竟。」

    「呵呵,這算什麼,原來大人並非生病。大藏局和正榮尼正要來探望大人呢。」

    一聽這話,片桐且元臉色大變,立時站了起來,「還是我自己去見她們吧。帶路。」

    片桐且元從二位局的話中,感受到了幾個女人對自己強烈的反感。他初時以為,這全是受了家康之難題的影響。迄今為止,他還從未談過移封的事,不知兩個老女人對此會如何反應。家康一定把他先前的約定告訴了兩個老女人。恐怕,兩個老女人已經被嚇破了膽。然而且元卻從未在大阪提起過此約定,實在有些尷尬。

    但即便不如此,七手組中也已有人在竊竊私語:市正與關東私通!

    且元催促著二位局在前頭帶路,匆匆趕往兩個老女人的住處。兩個老女人見到他,大吃一驚,忙將他迎了進去。

    「市正大人,您未患病?」

    且元並不答,單是道:「你們不必擔心。我已不能獨自先回大阪了。」他幽幽歎息一聲,說出了最為擔心的事:「即使片桐且元粉身碎骨,也無法如期舉行大家期盼已久的十七週年忌!」

    「哎?」正榮尼責問起來,「您說什麼,市正大人?」

    「唉,無法舉行。儘管不情願,但,太閣忌辰的十八日注定趕不上了。暫不說這些,大御所究竟給你們出了怎樣的難題?」

    「難題?」正榮尼屏住呼吸,呆呆望著大藏局。大藏局也睜大眼,有些發懵:市正究竟要跟我們說什麼?客室一角的二位局緊盯著且元,她以為且元乃是在心懷不軌地揶揄女人們,便道:「市正大人,您可知大御所大人的難題究竟是怎回事?」

    「這麼說,是特別的難題?」且元探出身子。

    「正是。」正榮尼向大藏局使了個眼色,應道,「大御所對我們幾個女人無甚說的,說事情全都吩咐片桐大人了。對吧,大藏夫人?」

    「是,就是這般說的,那麼,大御所究竟對市正大人說了些什麼?」且元頓時縮回了身子,臉上血色全無,像凍僵了一般。

    「對,究竟說了些什麼,快給我們講講。」看到且元的反應有些不尋常,正榮尼故意追問道。

    正榮尼和大藏局也都受到了影響,對且元不再抱有好感,觀在,這種反感越發明顯。二人思慮,且元究竟在想什麼,究竟有何企圖?她們和家康、茶阿局都直接會了面,還被告知一切皆不必擔心。她們堅信十八日的祭典定會如期隆重舉行,方才興奮地踏上了歸途。可是,為秀賴全權代理佛事事宜的片桐且元卻滯留在此處,更為奇怪的是,他竟還危言聳聽!如此一來,女人們自然對他猜疑不已:說不定,佛事延期亦是片桐市正的陰謀呢。

    當然,且元不會這般想。他並未從女人的話中聽出弦外之音。家康對她們什麼也未說,他自覺甚是意外,同時,又覺得有些可能。此乃天下大事,非女人可置喙者。家康的做法實無不妥,但自己又當如何?

    且元臉色大變,心內依舊茫然。

    「市正大人,您究竟是怎的了?怎的不說話?說說啊,大御所究竟對您了麼?快些告訴我們。」對於且元的沉默,正榮尼已完全懷疑起來,語氣也變成了責問。在這種情況下,她們的誤解已愈來愈深。

    「對,說說吧。」大藏局也幫腔道,「我們緊跟在市正大人之後趕來,是因為大御所什麼也未告訴我們,只讓我們問市正大人。我們的任務還沒完成呢,你說呢,正榮尼?」

    「是,大御所究竟出了道什麼難題?」

    她們的責問,與其說是出於責任,不如說出於好奇,甚至乃是發洩和作弄。片桐且元額頭上滲出一層急汗,他臉色鐵青,燈火將他臉上的陰影映得更深。

    「家康公什麼也未說?」

    「因此,我們才問市正大人呢。那難題究竟是什麼?」

    「好吧,我就告訴你們,希望莫把你們嚇壞了。」且元叮囑了一句,之後又猶豫了:女人能明白這難題的意味嗎?

    「我們洗耳恭聽。請講!」

    兩個老女人完全變成了且元的對手。她們並非想從且元那裡問出事情的真相,單想取得證據,撕下他的偽裝。

    「此次供養延期的難題背後,有著深刻的緣由。」且元一面顧慮著女人的理解能力,一面道。兩個女人互相施了個眼色,催道:「那還用說?大家如此期待的太閣十七週年忌,若連法事都沒有,豐臣氏的臉面可就丟盡了。」

    「若把話追溯到以前……但現在看來,只怕一切都沒用了。重要的是,究竟如何才能解決這個糾紛。算了,我直接把一路上認真思量之事告訴你們。聽好了,第一,須及早把澱夫人送到江戶為質。」

    「啊?」正榮尼發出一聲怪叫,看著大藏局,喃喃道,「把澱夫人交作人質?」

    看到兩個老女人如此驚愕,且元也有些發慌,「若非如此,少君就只有交出大阪城,移封他處。」

    兩個老女人什麼也沒說,但眼裡卻充滿血絲,臉上也明顯浮出極度厭惡的神情。

    「前面兩件,恐怕都很難定下來……如此一來,少君只好親赴江戶,與將軍講和……只此三個選擇,此外別無出路。」

    且元本來一片赤誠,可他這麼一說,更加深了女人們的誤解。他應原原本本把自己與家康的交涉過程說出來。但是,他卻認為那都不過是些廢話,遂把自己一路上思量的解決之方悉數道出。

    女人們先是驚愕不已,然後,嘲諷的憐憫之笑浮上嘴角。她們只相信親眼所見的家康,自然把且元的話都看作借家康名義來實現狼子野心的彌天大謊。

    「說不定,大御所仍對澱夫人懷有愛慕之心呢。」

    「是啊,世人都說,老人的愛戀之心十分執著。」

    「可是,讓少君下江戶,應是關東期盼已久的事。若找個人在途中伏殺少君,兵不血刃就可以把大阪城弄到手。呵呵!」

    聽到這話,且元臉色變得甚是難看,訕訕說了幾句,便沉默無語——即使把深思熟慮的解救之方說出,女人們恐也無法理解。他端坐在那裡,眼淚不覺簌簌落了下來。

    人與人之間,言語本乃溝通橋樑,但萬一言語不慎,便成難渡之壑。加上且元與女人身份完全不同,女人一開始就把且元視為「可疑之人」,而且元則認為她們「未見過世面」。雙方只有一點相同,便是具有對豐臣氏的忠誠之心。

    「總之,這三條當中,必選其一,否則,恐有滅頂之災!」

    「既然如此,那市正大人就與我們同行,把這些稟報給夫人吧。」大藏局以揶揄的口吻道。

    「不,我怕還得晚一步回去。」且元誠懇答道,「此次雖說鐘銘的難題解決了,可是,直接命令我暫停供養的卻是板倉大人,故我還要繞回京都,把我的想法告訴板倉大人,跟他好生商量,以求對豐臣氏最為有利,然後返回大阪。」

    聽且元這麼一說,二位局睜大眼睛,插言道:「這麼說,大人在見夫人和少君之前,要先去見所司代板倉大人了?」

    「是。若得不到板倉大人的首肯,只怕事情不好辦啊,這是大阪眼下的處境。」三個女人面面相覷,沉默不語。

    「我回城之後再詳加說明,你們回去之後,也請先轉達一下市正的意思。」說完這些,片桐且元心情沉重地離去。他所想,乃是先去問一問板倉勝重的意思。事到如今,要想隱瞞家康移封的真心,實是不可能了。

    且元離去之後,三個女人瞪大眼睛,不知從何說起。

    「可把我驚出了一身冷汗。」最先開口的為大藏局,「大御所竟然要把夫人納為側室?」

    「若真把這樣的事稟告夫人,不知她會何等憤怒!」

    「可是,卻也不能不說。此非大御所大人所言,而是片桐市正欺我們無知,信口雌黃編派出來的。」

    片桐且元說過要把澱夫人送到江戶去做人質,但是並未說要讓她做大御所的側室。由於女人們對且元的成見,她們的話自是大變其味。

    「市正真是可怕,居然要把少君送到江戶!少君可是連城都未出過啊。」

    正榮尼偷偷拭掉眼角的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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