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佐久間盛政正在做著美夢,等待著桑山重晴乖乖把賤岳的陣地交給自己,不料丹羽長秀的援軍突然出現,而一度撤向山下的桑山人馬也殺了個回馬槍。無奈之下,盛政只好放棄了當晚的進攻。
由於從拂曉時分就開始激烈的山地戰,佐久間的部下早就人困馬乏了。另外,前田利家的手下也作戰不力。勝家恨不能將所有的部隊都撤回去,哪還有出兵到平原之意。
於是,部隊決定在大巖山的山麓宿營,待到次日天亮之後,再從賤岳撤下來,以確保巖崎山、大巖山、賤岳一線,加強長濱平原出口的防守。當天晚上,部隊很早就睡下了。
半夜,四周突然吵吵嚷嚷地騷動起來。側耳一聽,原來是雜兵在高聲說話。「奇怪啊。你看,那邊的火龍像萬燈會的燈火一樣,我看要出大事了。」
「好像是前來增援的大軍啊。這麼大的聲勢,得有多少人馬!」
「能夠率領這麼多大軍的人可不是尋常大將。會不會是秀吉的人馬?或許,他在美濃是做給咱們看的,他實早在什麼地方躲起來了。」
「你胡說些什麼啊。秀吉的確是從大垣出兵東征了。他就是插上翅膀,明天也趕不回來。不過,美濃官道上的火把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人知道了嗎?」
「大概早就有人告訴大人了吧。」
聽到這些竊竊私語,佐久間盛政一下子坐了起來。「來人,快到嘹望台上看看是怎麼回事。」說著徑直出了營帳,登上左手邊一塊大岩石。果然如同士兵們所議論的,眼前一片火把的海洋。真的出大事了!
「秀吉回來參戰了!」一個手持長刀的小卒慌慌張張地前來報告。盛政一聽,頓時驚出一身冷汗。「胡說八道!秀吉又不是神仙,從大垣到這裡那麼遠的路,他怎會這麼快趕回來?你是不是讓秀吉嚇破膽了!」
雖然嘴上在嚴厲地斥責,可他的心裡也不由得發毛,立刻派人前去打聽。
「左近,你馬上派個精明的人出去打探一下,查一查到底是什麼人前來增援,趕緊向我匯報!」
「遵命!」左近慌忙領命離去。盛政還獨自望著火把的海洋發呆,悔恨無情地咬噬著他的心。「將敵人擊敗之後,立即要撤軍,答應這個條件,你才可行動。」舅父一再奉勸他,他卻偏偏聽不進去,還擅自擺開了夜陣。如果這真是秀吉的援軍,他也顧不上面子了,只好等月亮出來之後撤兵。
正當盛政心中無限感慨之時,安井左近回來了。「報告大人,打探的人回來了。」
「快讓他過來。」盛政大聲應著,急不可待地迎上前去,「左近,真的是築前守?」
「大人猜得絲毫不錯。」左近似乎怕被旁邊的人聽到,故意壓低了聲音。
「消息可靠嗎?」
「千真萬確。難以置信……聽說秀吉已經回到了木本,連汗水都沒有擦一把,就登上了田上山。」
田上山位於木本的北方,在北國官道的東沿,是監視北國軍隊動向的要地,秀吉不在之時由羽柴秀長把守。秀吉上了田上山,一定是為了察看北國方的陣形。但他到底是如何出現的呢?盛政百思不得其解。而且,趕回來的不只是秀吉一人,數萬大軍已經全部開到,正在向山野這邊壓過來。
「左近,月亮快出來了吧?」
「是。」
「士氣如何?」
「恐怕……」左近低下頭,支支吾吾。
「我想也會是這樣吧……老猴子總是和他的大軍形影不離。」
「大人所言極是。本來,即使是秀吉不在,他們的兵力也遠遠多於我們,再加上丹羽長秀又從湖上壓了過來。秀吉帶著大隊人馬殺過來……」
「唉!」盛政眼睛血紅,叫苦不迭,「把原彥次郎叫來。看來必須得讓他到吾弟勝政和安政那裡走一趟了——啊,那邊怎麼燃起了烽火?」他把手放在額頭上,向東北方向的天空望去。
只見田上山一帶,一股火紅的煙柱沖天而起。煙柱的左邊,緊接著又有兩條火龍直衝雲霄……
「唉!」盛政長歎一聲,「那裡正是前田父子和不破的陣地,不料他們也叛變了!」當初他就覺得來自長濱城的內應者的話有些可疑,其人還煞有介事地報告說秀吉離開了大本營,二十日拂曉就從大垣出發,進攻岐阜……
「左近,立刻下令全軍撤退,月亮一出來就撤!趕緊讓士兵們準備!」說著,盛政飛也似的下了岩石。他本想即使冒著全軍覆滅的危險,也要在黎明時分和秀吉決一死戰。只是懾於勝家的命令,他有些猶豫。但既然要撤退,那就刻不容緩。一旦決定,盛政立刻變成了那個名副其實的「鬼玄蕃」。「月亮一出來,各隊就立刻沿著余吳湖向西迂迴撤退!」
火速向原彥次郎、拜鄉五左衛門、柴田勝政、德山五兵衛的陣地派出使者之後,盛政獨自牽著戰馬,定定地望著天空,急不可待地等候月亮出現。
當月亮終於從伊吹山脈的北面姍姍升起時,秀吉急匆匆地從田上山下來,又爬上茶臼山去察看大巖山和賤岳的敵情。其實,如何牽制出兵到狐塚、並在狐塚安下大營的勝家,他早就部署好了。並且,秀吉早就看出佐久間遲早要退,因此一旦他開始撤退,秀吉就會立刻發起追擊。
如果消滅了佐久間盛政與其弟柴田尋左衛門的主力,那就如同斬掉了勝家的左膀右臂。但是,如此時勝家的主力殺了出來,秀吉將不得不面臨兩面作戰。因此,他打算讓左禰山堀秀政和田上山羽柴秀長大約一萬兵士出擊東野和狐塚,以阻止勝家的出擊,他自己則在余吳湖的西岸追擊佐久間,力圖全殲佐久間部。
「月亮出來了,佐久間的人馬動了嗎?」秀吉一登上茶臼山,就催馬趕到山的西北端,向山下瀰漫著銀白色霧靄的窪地望去。
「主公,快看,他們動起來了。」
「嗯,不錯,果然動起來了。他們偃旗息鼓,看來是想悄悄地撤向尾野路山啊。」在年輕侍衛們的簇擁之中,秀吉靜靜地站在那裡,聚精會神地計算著佐久間撤退的速度。「怎麼說,盛政也是一個可悲之人啊。」他看似在自言自語,其實是故意說給手下聽,「這頭蠢豬和年輕時的勝家一模一樣,又乖乖地中了我的圈套。」
「雖說如此,他的撤退陣形依然井然有序,看不出絲毫漏洞。」
「誰?這是誰在說話?」
「報告主公,是虎之助清正。」
「哦,虎之助,今天我教給你一招。看見沒有,千萬不能等到月亮出來才開始撤軍。」
「為何?」
「這不同於月亮出來才發動進攻。如是前進,或許你能感受到,越是在月光下,士氣就越是高漲。可如是撤退,那就截然不同了,看去再怎麼井然有序,士兵的心裡也驚慌不已,必會露出破綻來。現在是什麼時辰?」
「估計已是丑時了。」
「又是誰在插嘴?」
「福島市松。」
「市松,依你看來,敵人以目前的速度,在天亮之前大概能撤退到哪裡?」
「依在下看,在天亮之前,他們至多撤到賤岳左首的壕溝附近。」
「那就太好了。壕溝附近有誰?」
「盛政之弟三左衛門勝政。」
「負責為盛政斷後的人又是誰?哦,這不是兵助(石川貞友)嗎?說說你的看法。」
「估計仍然是原彥次郎吧,剛才大家還在議論呢。」
「和我的想法差不多。助作(片桐且元)從敵人的撤退情況來看,何時開始追擊為好?」秀吉的興致似乎很高,不斷地向年輕人徵求建議。
片桐且元十分謹慎,埋頭沉思起來。「我認為,既然敵人已經行動,我們不妨也秘密向賤岳方向轉移,悄悄地埋伏起來,等天亮時,向敵人發起襲擊。我認為這樣乃是萬全之計。」
「你的意思是,我們先不向他們發起攻擊,而是繞到賤岳以北埋伏,對吧?虎之助,你怎麼認為?」
清正往前探了探高大的身軀,道:「我覺得助作的主意不壞。」
「你的回答似有些草率。市松,你呢?」
「我認為,應該兵分兩路,一隊人馬按照助作所說,繞到北邊的山腳埋伏起來,一隊人馬現在立刻追擊,讓敵人從此刻起就膽戰心驚。若是縮手縮腳,我們絕不會取得勝利。」
「好!」秀吉聽了,高興得直拍大腿,又回頭看了一下身邊的人,「那我就採用市松的主意,立刻從後面追擊,另一隊人馬則急行趕到賤岳之北,在敵人潰不成軍之際,再給他們當頭一棒!大家都聽見了嗎,凡是剛才我叫到名字的人,各自帶領手下先行出發。」
秀吉似永遠不知疲倦,從大垣到木本的百里路程,他只花了幾個時辰就走完了,而且一刻也沒有休息,就立刻從田上山趕到了茶臼山,向敵人發起了挑戰。
「大家都鼓起勁來!敵人昨天已經苦戰了一天,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現在又如履薄冰般地撤退。平時我對你們要求嚴厲,不許擅自行動,今天我可以格外開恩,允許你們充分發揮聰明才智。凡是我剛才叫到名字的人,無論用什麼辦法,只要能夠立功,早一點消滅敵人就行。早一刻消滅敵人,大家就早一刻休息。」
「明白!」
「那麼,我點名了。凡是我喊到名字的人,大聲喊『到』,站到右邊去。福島市松。」
「到!」
「加籐虎之助。」
「在!」
「加籐孫六,片桐助作。」
「到!」
「脅阪安治、平野長泰。」
「到!」
「在!」
「糟谷助右衛門……助右衛門?」
「報,助右衛門正在草叢裡方便。」
「嗯?好,需要方便的就慢慢地方便,方便完之後,通知大家絕不可遲到。」
「是,明白!」
「然後,石川兵助,兵助之弟長松。」
「在!」
「你們九人,都是秀吉的貼身侍衛,肩負著捍衛自己榮譽的使命,要奮勇立功,以免其他的家臣笑話。」
「是!」
「助右衛門來了沒有?」
「助右衛門還在……」
「那就算了。大家都聽著,天亮之前,秀吉也會跟大家一起衝鋒陷陣,親自指揮大家作戰。出發!」
「是!」
「是!」
「是!」
只見這些精選出來的勇士們,一個個在月光下振臂高呼,摩拳擦掌,爭先恐後地跨上戰馬。
此時,山下的敵人依然在悄悄地撤退。
果如秀吉預料,為佐久間盛政斷後的大將正是越中原森的城主原彥次郎和加州大聖寺的城主拜鄉五左衛門。
為了讓盛政的部隊平安地撤回行市山的高地,盛政之弟勝政率領三千士兵,在賤岳西北大約五十間寬的壕溝東西兩邊嚴陣以待,以防敵人尾隨追來。對於盛政來說,一旦這次撤退失敗,不僅沒有臉面去見總大將勝家,其指揮才能也會受到他人懷疑。因此,他加倍小心。意外的是,這次的月下撤退居然異常順利。
盛政一面讓斷後的部隊頑強抵抗追來的秀吉人馬,一面有條不紊地沿著余吳湖岸快速撤退,終於,在黎明時分,大隊人馬平安地撤到了權現阪。
秀吉為何沒有對盛政進行打擊呢?其目標明明就是盛政的人馬,難道是想避開黎明時分的濃霧嗎?
撤退到權現阪之後,佐久間盛政立令在壕溝兩側作掩護的兩支隊伍合兵一處,迅速撤退,以免落在後面。命令一傳達給勝政,他立刻組織撤退,然而,此時他鑽進了秀吉早就設好的圈套。
其實,秀吉的人馬早就繞到了這裡,悄悄地完成了對壕溝兩邊敵人的包圍。等到勝政開始撤退,早就按捺不住的勇士們就如同下山的猛虎,一齊衝向敵人。
加籐清正、福島正則等人——天下聞名的賤岳七桿槍,如同阿修羅一樣殺向敵人。
時間是天正十二年四月二十一,上午寅時四刻。
一時間,撕心裂肺的悲鳴、驚天動地的槍聲、互通姓名的吶喊聲、大聲下令的斥罵聲,從山谷傳到村莊,又從村莊傳到山下……
當然,勝政的軍隊和斷後的軍隊也並非沒有想到這一點,只是剛剛成功地護送盛政的主力撤離,自然略有些放鬆,再加上一夜未歇的疲勞,部隊連口氣都還沒來得及喘,竟突然遇到了敵人襲擊,士兵們的混亂程度可想而知。
一旦對方亂作一團,秀吉的勇士們就更加所向披靡。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立功的大好機會,我豈能讓給別人!」甚至連向來只考慮全軍的利益,全然不把個人功名放在心上的石川兵助貞友也一反常態,「反正主公已經說了,今天可以格外開恩。」只見他揮舞著三尺四寸的武刀,左衝右撞,一口氣衝殺到了斷後的隊伍中。
「我乃羽柴築前守帳前近侍石川兵助貞友,讓你們嘗嘗我三尺四寸武刀的滋味!」隨著石川的一聲吶喊,敵人那邊眨眼間就倒下了八匹戰馬。接著,石川催馬來到一名敵方大將的面前。
「休要撒野,越前安井左近的兄弟四郎五郎在此,儘管放馬過來!」話音剛落,那名大將右手舉起長槍猛刺過來,兵助眼疾手快,一躍而起,迎了上去。
「啊!」四郎五郎還沒有把槍撤回去,就被石川當胸砍了一刀,頓時血濺當場,人也倒了下去。
兵助被噴了一身鮮血,變得活像個赤鬼。他卻顧不得擦一擦,又向騎馬的大將殺過去,掄刀就砍。「我乃羽柴築前守近侍石川兵助貞友,今天讓你嘗嘗我武刀的滋味。」
而對方大將身穿紫褐色盔甲,胯下騎著桃花馬,手持十文字長槍,威風凜凜。就在兵助長刀橫劈過去的一瞬間,戰馬也騰空而起,對方卻巧妙地一撥韁繩,一下子閃到了左邊。
「小子,還敢通報姓名。我乃加賀大聖奇的城主拜鄉五左衛門久盈。小子,你放馬過來!」
話音剛落,長槍已刺了過來。兵助原本打算閃向左邊,已經遲了,對方的槍尖已經穿透了右肩,疼痛頓時襲來。
「你!」轉眼間,拜鄉五左衛門把大槍往後一撤,兵助頓時血流如注,身子亦猛撞到了對方的馬上。戰馬受到驚嚇,前蹄騰空躍起,把兵助的長刀也撞掉了。
「大人,殺了他!」
「殺了這廝!」
二十多名家臣一下子擁上來,呼啦一聲把受傷的兵助圍了起來。這些負責斷後的家臣,剛剛成功護送佐久間撤退,還沒吃過什麼苦頭,士氣十分高漲。
在慘叫聲中,兵助像魚簍中的魚一樣拚命亂滾,不久便被野獸般的家臣們亂刀分屍,他的生命悄然消失在了早晨的濃霧之中。
「哪裡走,站住!」又有一名持槍之人從五左衛門後面追了來,「福島市松正則,特來為石川兵助報仇。」
「哦。我乃大聖寺的拜鄉五左衛門。」
話音未落,福島市松就催馬衝了上來。頓時一片塵煙滾滾,擋住了人們的視線。原來,這一帶正是湖岸的紅土路。只見漫天的塵土之中,人喊馬嘶,刀光劍影。突然,戰馬一聲長嗚,向北面急馳而去,只留下一具無頭屍體橫躺在路中央,正是拜鄉五左衛門。
「羽柴築前守的近侍福島市松,砍下了大聖寺拜鄉五左衛門的首級……」
不久,雙方展開了混戰,陣地頻頻被奪走,又頻頻被奪回,在此膠著混戰中,戰場逐漸向北方移動。北國軍隊的人數也眼看著逐漸減少。
此時,加籐虎之助清正拚命地追趕山路將監,到清水谷口的古松下時,終於追上。「哪裡跑,你這個膽小鬼!」
清正兩腳一踩馬鐙,猛地竄到對方前面,劈頭就是一槍。「羽柴築前守貼身侍衛加籐虎之助清正在此,你乃何人?」
「哦,居然連我都不認識?我乃山路將監,放馬過來吧!」
「誰怕你!」清正用他沙啞的嗓子應了一聲,跳下馬來。
這裡已經沒有了先前的塵土飛揚,雙方的一舉一動都都看得真真切切。此時潰敗的士兵如同一股止不住的洪流,只有這兩人還在你來我往地打鬥。
「這裡不適合單打獨鬥,到那邊去決一雌雄。」
「好,奉陪到底!」
二人在松樹下你來我往,一場惡鬥,最終,山路將監的首級被加籐虎之助砍落。
燦爛的朝陽升起來了,照射著嫩綠的樹葉。清風徐來,余吳湖的湖面波光粼粼。一切都那麼美好,只有人還在殘忍地打鬥,還在上演著一場場人間地獄的悲劇。從山坡到山谷,從道路到草叢,到處都淌著殷紅的鮮血。
當撤退到權現阪附近,佐久間玄蕃盛政終於舒了一口氣,不時就可以撤回行市山了。盛政打算撤回之後,和親兄弟勝政合兵一處,再謀求反戈一擊。當撤軍的命令傳達給勝政,勝政正準備撤退之時,不料風雲突變。
此前一直蓄勢待發的秀吉及時吹響了進攻的號角,頓時萬槍齊發,千軍萬馬像下山猛虎般衝向敵人,眨眼間就把敵軍的隊伍截成了幾段。
勝政的軍隊從昨日起就一直苦戰,還擔負了掩護盛政的任務,全軍上下都已經疲憊到了極點,在決定撤軍之時,卻突然遭受襲擊。一時間,武士們倒還可以勉強應戰,雜兵們可早就喪失了鬥志。
若盛政知道正中秀吉的圈套,定會恨得咬牙切齒。
辰時四刻,樹叢和山谷裡的霧已然散去。
消息不斷傳來,可是全都是己方大將戰死的噩耗。
「報。」一個近侍慌慌張張地前來報告。
「有什麼人戰死?」
「不,大事不好。原駐紮在茂山的前田利家父子捨棄了陣地,開始向我軍撤退的方向移動。」
「前田利家父子……這不是叛變嗎?」
「正是。」
「胡說!這怎麼可能!前田父子怎麼會……」說著,盛政慌忙跑出大帳一看,果然如侍衛所說,前田的人馬已經下了茂山,正在向北面移動。
「唉!」盛政緊咬嘴唇,發出了絕望的慘叫,「不料勝敗竟決於戰場之外!舅父一直擔心的就是這個……」他頓時呆在那裡,如磐石一般。
勝家一再命令他撤軍,就是擔心這種事。盛政自然明白,可是現在,一切都已遲了。眼下,前田的軍隊已經完全拋棄了陣地,正在陸續下山,看樣子是想沿文室山山谷直指鹽津。局勢陡轉,就連盛政的主力部隊都無心戀戰了。不僅如此,還有更壞之事——一條條惡訊接踵而至,像一把把利刃一次次插在盛政的胸口。
「桑山重晴和丹羽的軍隊已經從賤岳的要塞上下來,也加入了追擊之列。」
「又有三千新的兵力來追擊我們。」
「神明山的敵人已經傾巢出動,欲切斷我軍後路。」
急報一道道傳來,佐久間盛政一言不發,突然仰天大笑。回想起來,前田的軍隊從一開始就似無戰意。前田父子雖聽命於柴田勝家,對秀吉卻懷有更深厚的感情。
若真如此,他定不會為任何一方損失一兵一卒。他必定在勝負決出之前先撤回越前,再謀求善後之策。
而且,秀吉的軍隊正從神明山上一口氣掩殺過來,大有掐斷佐久間退路之勢。儘管前田利家父子沒有從背後對盛政一擊,可是,對秀吉而言,這已經足夠了,他已從中獲益——前田的行為跟叛變簡直沒有兩樣。
「哈哈哈……」盛政又是一陣發瘋似的狂笑。現在,一切已明瞭:在戰場上見風使舵的傢伙,或許不只是前田父子,金森長近、不破勝光,以及小松城的德山五兵衛秀現,恐也懷著跟前田父子一樣的心志……
「大人,這裡危險!敵人正以破竹之勢,從三個方向向我軍壓來。」
「我當然明白!」盛政收斂起笑容,不屑地吐了口唾沫,「我鬼玄蕃真是瞎了眼,居然把這些心懷叵測之人當成自己人。勝政、安政,跟我來!」說罷,盛政突然從近侍手裡扯過韁繩,撥馬轉向敵人,一溜煙下了權現阪高地。
這樣一來,整個佐久間的軍隊就完全崩潰了。有的繼續跟在盛政身後,有的則混進前田的軍隊悄悄地逃跑了,還有的藏到了山谷裡,更有甚者,乾脆把大旗一卷,就地降了敵人。
不久,秀吉威武的馬隊迎著燦爛的太陽,像怒濤一般撲向了北方。這樣輝煌的進擊,究竟要持續到何時呢?或許,他會一直像眼前這般,以排山倒海之勢,一口氣殺到越前。
可是,當所有的軍隊都彙集到文室山,一鼓作氣拿下此山,並把山上的敵人趕下去時,一路馬不停蹄追趕到集福寺阪的秀吉,卻突然命令部隊停止追擊。
時近正午,秀吉在文室山麓的一個小山丘停了下來。「好了,大家好好歇息一下,準備開飯!」
疲勞了幾天的秀吉立刻讓人支起帳篷,安好座位,然後摘下頭盔,交給近侍。「現在不到午時,那就還是早上嘛……哈哈哈,我們終於趕在早上實現了目標。」
說話間,在戰場上大展神威的武士們都陸續趕了過來。不久,從集福寺阪的森林到村落,全都躺滿了歇息的士兵。由於此前大家都豪氣沖天,勇立戰功,也沒怎麼感覺勞累。可是一旦歇了下來,所有的人才感覺身心已經疲憊到極點了,癱軟得像團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