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5·龍爭虎鬥 正文 第二章 家康東進
    本國寺的羽柴秀吉將誓書交給細川父子和筒井順慶之時,德川家康也在馬不停蹄地向東進發。天正十年七月初九,家康抵達甲府。

    家康的做法卻與羽柴秀吉截然相反,從六月下旬回到濱松城,到七月初三,約十天的時日裡,他一直和兒女待在一起。就連身邊的人都一頭霧水,弄不清主公究竟在想什麼。當然,這異常重要的十天,家康也並不是白白地浪費掉了,實際上,他正在耐心地等待甲、信兩州的反應,等待出兵尾張時就已派往甲信的探馬的消息。

    家康認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甲信的百姓究竟如何看待信長之死。由於這兩個地方是甲斐源氏歷代的領地,百姓當然不歡迎信長的強硬政策,但是,對信長的反感到底到了什麼程度呢?只有清楚世人的真正反應,才能正確決策。

    家康最先把觸角伸向甲府,是在信長歸天後的第六日,也就是家康狼狽地從界港逃回岡崎之後的六月初七。他派出的是本多百助信俊和名倉喜八郎信光二人。表面上,二人的任務是去問候甲府城代川尻肥前守秀隆。

    「百助,這次出使可不一般,你一定要豁出命來。」家康這麼一說,本多百助大惑不解,好大工夫沒有答上話來。家康的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百助猜測不出。

    「你的一切行動,將決定甲州究竟是成為德川的朋友,還是變成敵人。我派你去,並不希望你把他們轉變成敵人。你要開動腦筋,仔細琢磨,看怎樣才能讓他們成為朋友。我要你不惜生命去做這件事。」

    百助一聽,面帶慍色。「為了主公,百助還從來沒有珍惜過性命呢。大人為何拐彎抹角,不直接吩咐?」

    「糊塗!」家康苦笑了一聲,「我又不知對方的人氣和動向,怎的吩咐你?我認為你乃一個不用我吩咐,也不會出錯的人,才派你去。」

    百助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是啊,我為何問如此愚蠢的問題?那麼告辭……」

    百助從岡崎出發,剛到甲府,就暗中調查川尻秀隆的人氣,結果發現,秀隆的人氣遠比他預想的壞。由於信長曾經無情地燒燬信玄的菩提寺、惠林寺,把武田的殘黨全部搜出施以嚴刑,人們對信長的評價自然差矣。其後派來的城代秀隆則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依然威以兵刀,對百姓嚴加鎮壓。百助調查清楚之後,六月初十進城拜謁了秀隆。

    甲府谷地裡一絲風都沒有,熱得像蒸籠。這是本多百助和織田氏的甲府城代川尻秀隆第一次謀面。

    當百助被領進客室的時候,他又回憶了一遍家康的囑托。

    秀隆最令人反感的地方是出爾反爾、不講信用,入城之後剛剛發佈通告約法三章,轉眼之間就不認賬了。他的通告文字如下:

    【此次甲州已歸信長公治轄,家臣川尻肥前守秀隆奉命出任城代。本城代決定,凡隱藏在國內各鄉、各村之武田武士,即刻到肥前守府邸錦町拜謁。凡前來拜謁者,一律發給確認舊領的印章。特此通告。】

    通告一貼出,到錦町報名的人絡繹不絕。大家都以為告示的意思是既往不咎,以前的領地還可繼續擁有。人們對秀隆交口稱讚,不僅信以為真,甚至還奔走相告,讓家臣、知己也前去拜謁。可是,後來就有傳聞說,等到這些人進了秀隆的大門,無論老少,一個個都被帶到後院,統統殺掉了。

    「依們這些縮頭烏龜,我略施小計就把你們釣了出來,我真會留你們一命?」他為此大笑不已。

    「秀隆那個惡鬼,還讓他活著回去不成?」

    「這次信長公被害,可見秀隆惡鬼也氣數已盡。看著吧,必有人前來清算惡鬼的罪孽。」

    由民間的風評可以推測,秀隆其人必然殘暴刻薄,難以接近。那麼,他究竟會如何迎接我百助呢?

    大約等了半個時辰,秀隆終於露面了,對百助極盡慇勤,當然,其目的只是想刺探家康的動靜。「遭遇如此意外的變故,秀隆十分彷徨,不知何去何從。不知家康公有何遠見?」

    沒想到秀隆出言如此謙恭,這令百助深感意外。他就把家康已經率兵從安土向京城進發的消息告之。

    「啊呀,我可真羨慕你們啊。這樣一來,右府多年經營的基業就有救了。」

    「這次我家主公派我來,是向肥前守大人問安。」百助看到對方態度謙恭,暗暗地舒了一口氣,深施一禮。此時,他早已滿頭大汗了。「此次始料不及的動亂發生後,想必肥前大人定會即刻撤回京城,參加平叛決戰吧。可是,信濃大道已被封鎖,所以大人可經過三河領地西上,這次我家主公派我前來,就是與大人詳談這件事的。」

    聽百助這麼說,秀隆恭敬地施了一禮,嘴角現出一絲尷尬的笑容。其實,剛才他讓兩人等候時,早巳在門縫裡把兩人琢磨了一遍。「哦,家康公是這麼說的?」

    秀隆若無其事地說道,連忙收斂了笑容。

    秀隆欲以信長為圭臬,卻不能洞徹信長的真正精髓,因而甚是苦惱。縱然他能把信長苛烈的一面模仿得惟妙惟肖,卻始終無法理解信長理想的精髓。

    「哦,家康公是這麼說的?」秀隆又重複了一遍,態度平和,實際卻滿腔怒火。他認為,本多百助和名倉喜八郎有可能是家康派來的刺客。就連信長都另眼相看的家康,在秀隆的眼裡,卻是一個陰險狡詐之人,人與人的看法真是迥然不同。「這麼說,家康公向安土緊急行軍時,還忙裡偷閒,特意為秀隆著想了?」

    「正是。」誠實而又魯莽的使者答道,「即使兩邊的逆賊被討,若東面依然支離破碎,不還是違背已故右府大人的意願?故,主公立刻派遣我等到這裡來了。」

    「可真是太感謝了。來人,先給二位汲些冰涼的清水,速速準備酒菜。我想先向二位瞭解一下凶變以來世間的動態,再決定西上的路線。」秀隆一面命令侍者立刻準備酒席,一面接著道:「風聞穴山梅雪乃同家康公返回的途中,被人暗殺……」

    「是有這麼回事。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我家主公才派我出使貴地。」

    「呵呵,看來家康公似和穴山遇刺大有關係啊。」

    「正是。」百助昂首挺胸地答道,「我家主公把與武田氏關係密切的穴山介紹給右府,都是為了甲斐以後的安泰。主公勸說穴山同路,從界港撤回。穴山卻聽不進去……以在下的推測,定是懷疑我家主公,便拒絕了主公的邀請,卻在半路上遭遇暴徒襲擊,枉丟了性命。」

    川尻秀隆點了點頭,嘴角再次浮出一絲狡詐的微笑:愚蠢的東西,不打自招,乖乖地把家康的秘密給我撂了出來。「唉,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酒菜擺上來之後,秀隆極盡慇勤,親自為百助和喜八郎把盞。「因為有了前車之鑒,你家主公便想勸我也通過貴領地,就派你們來到這裡,在我身邊守護,是這樣嗎?」

    百助昂然點頭。「無論如何,不能讓甲州也捲入戰亂,這是我家主公最大的心願。如果有我們倆在您身邊誓死護衛,大人便可高枕無憂。只是,肥前守西征之後,甲府如何維持秩序,大人可有良策?」

    「二位的言外之意是,我出發之後,這裡立刻會陷入混亂嗎?」

    「正是。」百助依然直直回答。他只有一身正氣,絲毫不講策略,也從來不懷疑別人。他認為,川尻秀隆是和他一樣直率的人,也和他一樣信任家康。因此,他既沒有絲毫掩飾,也不懂得靈活應對,有的只是三河武士的固執。

    「由於大人剛剛上任,領民對大人依然很是恐懼,不容絲毫馬虎。當然,各地還有不少武田殘眾,這些人會趁著肥前守西征的時機,和北條氏勾結,把兵火引入甲府,這樣一來,右府大人的苦心就會付之東流。我家主公擔心的就是這一點。」

    川尻秀隆聽後,眉梢不禁一個勁地顫動。他堅信已摸透了家康的心思:先用花言巧語欺騙他秀隆,再把軍隊開進甲府,接著把他誘入自己的領地除掉。

    人,總是跳不出自己的思慮之繭。從這個意義上說,百助和秀隆毫無二致。一個太信任他人,另一個則疑心太盛,可是,兩人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百助擦了擦汗。「來此之前,我家主公再三叮囑在下,豁出性命也要保護好大人。大人如有什麼良方,百助願效犬馬之勞。」

    「你俠肝義膽,令我萬分感動。但無論如何,這也是十分意外的大事,恐怕我一時之間難以作出決定……」秀隆故意小心翼翼,含糊其辭,「家康公可有什麼良策示下?」

    「沒有。」百助依然像個孩子,句句實情,「我家主公讓在下好好地跟肥前守商量,再作決定……主公還說,正是認為在下能勝任,才派在下來的……」

    秀隆放下酒杯,抱起胳膊。狡猾的家康,究竟是出於何種考慮,竟讓百助說出這樣的話來?家康一定認為,既然信長這棵大樹已經倒下了,我秀隆定會棄城而逃。否則,我一日在此,家康一日不便插手甲府之事,否則定招來非議,因此此藉機把我巧妙地引誘到他的領地……秀隆仍然圍繞著自己的生死來思考問題。「本多……」

    「肥前守是否想出什麼妙計了?」

    「此事的確如你所說,關乎雙方生死存亡。」

    「何止關係到我們,這是關乎所有領民的禍福及右府大人偉業的大事。」

    「言之有理!看來我還是考慮不周啊……能否給我兩三天的時間,容我仔細考慮。二位也好好想一下,看看有什麼好的對策。」

    在說這些話時,秀隆早就作好了打算。此後,他只和二人喝了幾杯就離開了。川尻秀隆此時的兵力只有兩千。但是,他的後台信長一倒,兩千人馬軍心動搖,無不為自己打算,即刻便四分五裂了,對於這一點,秀隆似乎並沒有真切的認識。他已經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團結軍心,粉碎家康的陰謀。

    在秀隆的心裡,家康的意圖已經越來越清晰。因此,他的面前只有兩條路:要麼殺掉本多百助和名倉喜八郎,放棄西上;要麼果斷地採取行動,趁勢從信州路撤回美濃。我可不能像穴山那麼愚蠢!秀隆一直堅持以為穴山梅雪是太信任家康,才被家康所害。

    到了光秀被剿滅那天,即十三日,秀隆向本多百助和喜八郎的下處派來了使者。

    「事到如今,依然毫無良策。因此,先把城池托付給二位,請德川軍幫著守衛城池。當然,我則完全按照家康公的指示,通過貴領地西上,參加為主公復仇之戰。另,我欲在明日當面交待甲府交接的具體事宜,斯時請兩位前來面談。」

    然而,就在這一天,有一名浪人悄悄地拜訪了本多百助和喜八郎二人的下處積翠寺。積翠寺位於相川、濁川的源頭,乃是要衝。此前,武田氏的山城就建在此處,大永元年(一五二一),駿河今川氏發動叛亂,據傳信玄的母親就曾躲藏於此,生下了信玄。故,此地跟武田氏十分有緣。兩人在正殿接見了這名浪人。

    「事出有因,請恕我不能將姓氏告知二位。總之,兩位大人把我看作跟川尻肥前守積怨頗深的鄉民便是。」簡單的開場白之後,浪人說明了來意。原來,秀隆正密謀在甲府暗殺兩人,浪人叮囑他們要格外小心。他的主要目的並不是前來告知暗殺的陰謀,而是告知,他想率領鄉民發起暴動,襲擊川尻肥前守,希望兩人到時不要插手此事。「我們絕非欲與德川大人對抗,只是不想讓百姓深惡痛絕的川尻肥前守平安離開這裡。」

    二人把這些話記在心裡,就把浪人打發回去了。「我看這事有些麻煩。」名倉喜八郎變得慎重,「本多,我看明天還是不要去見秀隆為好。」

    「不,這樣不妥。」百助輕輕地搖搖頭,「如果我們聽信了浪人片面之言而不去城裡,萬一他所言為虛,那怎麼辦?就等於背棄了川尻,成了鄉民的同黨。那樣,我們還配做武士嗎?」

    「可是……若是我們前去,那不等於白白送死嗎?」

    「莫要說了。怎會白白送死?萬一秀隆把我們殺了,自己逃之夭夭,反而會引起鄉民對川尻更大的憤怒。川尻不可能做出如此愚蠢之事。休要隨便懷疑別人。你我還是如約赴宴為是。」百助總是聽不進喜八郎的話。這就是三河武士的倔強。他一點也不想違背家康的囑托,仍然固執地以為,秀隆同他一樣,是個誡實正直的漢子。「難道你忘了嗎,主公曾再三叮囑說,甲斐一地的安危全繫於你我二人,所以我們得豁出命去,不可貪生怕死。因此,我決不後退半步,即使真的陷入川尻的圈套,我也在所不惜!我們應該用熾熱的真情去打動對方,讓川尻大人全身而退,防止甲府陷入騷亂。」

    百助慷慨激昂。名倉喜八郎則固執地搖著頭。「既然如此,我不阻止你,你想去就去吧!」

    「這麼說,你似是不去了?」

    「我為何要去?」喜八郎帶著幾分怒氣,「我們一起來,並不是說非得綁在一起行動不可。你一個人去就行了。若你有個三長兩短,我也好照應一下。」

    「好,去就去。只是,我去了,若萬事大吉,且看你怎麼向我交待?」

    「真若萬事大吉,」喜八郎指了指腦門,毫不含糊,「你衝我這兒來一拳就是。」

    「好,你等著。我百助的拳頭可不是吃素的。」

    這種談話的氣氛和秀吉的旗本大將之間的爭論截然不同,有一種滑稽感,他們如此固執,不禁令人想起兇猛的看門狗。

    第二日,十四日。此時光秀早已在小栗棲斃命,而本多百助對此一無所知。他出了積翠寺,隻身到了甲府城內。身邊只帶了十二三個隨從,走到大門的時候,他把他們全都留下了。被領到秀隆的面前,百助豪爽地笑道:「實際上,我此次前來,是跟名倉喜八郎打賭。」

    「什麼?」

    「喜八郎說,聽傳言,大人故意設下圈套,想要殺我,故他拒絕與我同行。」

    川尻秀隆一聽,頓時狼狽不堪。「真是豈有此理,胡說八道!我分明是誠心誠意地要交出這座城,然後經過家康公的領地西征……若殺了二位,我還能通過貴領嗎?」

    「哈哈哈……莫要生氣,喜八郎就是多疑。雖然懷疑有時會帶來麻煩,可還真不可麻痺大意。因此,主公才派我們二人前來……」

    本多百助依然想努力地傳達家康的誠意,以真情打動對方,「我們二人打了一個賭,由我全權代表主公和大人協商所有的事情,如能平安地回到積翠寺,我就給喜八郎的腦門一拳頭。」

    川尻秀隆不禁大笑。饒是如此,他還是千方百計想從百助的話裡挖出什麼來。「你們倆打的賭可真有意思,看來名倉這回得吃苦頭了。所謂傳言,你們究竟是從哪裡聽來的?」

    「是一個密謀起事的浪人告訴我的。」百助越發放下心來,笑著往前挪了一步。

    秀隆一聽,頓時大驚失色。「那人有沒有告訴你,他叫三井彌一郎?」

    「這……我倒是沒有詢問那人的名字……叫三井的到底是什麼人?」

    百助似乎沒怎麼放在心上,道,「如果單聽那個浪人捕風捉影的謠言,就懷疑連我家主公也深信不疑的川尻大人,豈不違背我家主公的初衷?所以,我連那個人叫什麼名字都沒問,就把他打發走了。」

    「哦,其實這個三井彌一郎又叫十右衛門,以前曾經侍奉過山縣三郎兵衛昌景,是個喜歡搬弄是非的傢伙,面色黝黑,顴骨高,目光銳利……」

    「對!那浪人的確目光銳利,是個瘦瘦的男子。」

    「定是三井彌一郎無疑。」秀隆邊說邊思索,看來不得不改變計劃了。

    百助越是光明磊落,秀隆就越是小心謹慎。雖然秀隆已對鄉民起事有所察覺,沒想到百助卻在他面前說得如此清楚,這足以說明他們已和鄉民達成了密謀,才有恃無恐。如是這樣,名倉喜八郎當然不會來了。他們一定早就商議好了,讓百助留在城裡和秀隆周旋,喜八郎則在城外指揮起義。把他們二人誘入城裡除去的謀略就要泡湯了,只好用第二計。

    秀隆拍了拍手,把侍從叫來。「趕緊把酒菜擺上來。今天大家都來作陪。這也是咱們在此城的最後一次酒宴了。今天務必把城池交到德川公的手上,然後我就要趕赴京城,加入平叛之戰。你說對吧,本多大人?」

    百助聽了,感動得直拍大腿。「川尻大人,您能這樣做,那我此次真沒有白來。臨行時分,我家主公還屢屢囑咐,要以誠相待……百助信俊給大人行禮了。」

    「你太見外了,應是我給你行禮。來,乾杯!名倉喜八郎不是說我要加害你們二位嗎,為表誠意,你看看酒裡到底有沒有下毒。」秀隆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才給百助斟上,「我出發之後,貴方打算讓哪裡的軍隊先進駐此城?」

    「這……按照依田信蕃和本多正信大人的吩咐,穴山的人馬不久就會趕來。」

    「穴山的人馬?」

    「對。但是大人不用擔心。甲府人決不會憎恨我家主公。他們也一直在祈禱莫要發生騷亂……就連庶民都憎恨混亂。鄉民不可能和我們作對。」

    「呵呵,如此說來,已故右府大人和我都討人嫌,好人都讓家康公去做了……」秀隆立刻轉移了話題,「啊呀,這是我們在這裡的最後一次酒宴了,大人和我的家臣也多乾幾杯吧。」他似故意想把百助灌醉,再考慮對策。

    世上,再也沒有比士兵的風氣更能反映大將的性情了。織田信長從出生以來,就是一個喜歡讓人大吃一驚,且屢屢成功的曠世奇才。可是,那些在氣量上比信長遜色好幾等的家臣們,如也醉心於此,走同樣的道路,結果會如何呢?

    秀吉是一個完全吸收了信長的長處,並且活學活用的英才,氣勢如日中天,而他人如也想模仿信長,注定以悲劇收場。光秀舉兵叛亂,也不知不覺受到了信長的影響,而川尻肥前守似也把自己看成了信長。這是信長的氣概在部下中有強大影響力的體現。

    當然,百助的頑固和純樸也反映了家康的一面。「為了庶民的太平」,家康在所有事情上都堅持這一心願,而本多百助一切行動則無不是「為了主公」。百助每次舉杯,都不停地讚頌家康,體現出他對主公的百般景仰。他的這種正直,有時甚至讓人有點反感。

    「能夠繼承已故右府大人鴻鵠之志的人,普天之下,恐唯我家主公一人。」他甚至毫不避諱地斷言,「右府大人畢生的願望,就是終結應仁之亂以來的亂世。這種終結亂世硝煙的雄心壯志,與企圖謀取天下的狂妄野心,有著天壤之別。這是一種匡正武士本來面目,全力以赴保護黎民百姓的仁愛之心……我家主公已經完全繼承了這種仁心。」

    秀隆一面含含糊糊地應著,一面不住地向百助勸酒。酒宴一直持續到亥時左右。

    聽到鐘聲,百助懶洋洋地站了起來。關於甲府城的交接,因秀隆幾乎沒有異議就答應了,百助的心情很是不錯。

    當日夜,百助住在了城裡,他打算次日晨再派人到積翠寺,讓名倉喜八郎作好後期的安排。

    依田信蕃和本多正信的部隊已經調動了岡部次郎右衛門,並已控制了穴山的舊領,又邀請了曾根下野守昌世,應已作好了進入甲州的準備。因此,一旦名倉喜八郎那邊有消息,兩三天之內就可以接管甲府,把秀隆平安地送出去……百助心裡打著如意算盤。

    「呀,您辛苦了……我高興,我醉了。」在秀隆的帶領下,百助來到巽館的臥房。他把刀掛在枕邊的刀架上,撫摸著大肚子,笑個不停。「名倉喜八郎這小子,他大概不會想到,我在這裡居然受到了如此優厚的待遇,他現在大概正在做噩夢吧。肥前守大人沒想到比傳聞中好得多,是個如此有器量的君子,令人佩服。」百助一邊對侍從說著醉話,一邊入了鋪。當侍從放下蚊帳的時候,屋裡已經鼾聲如雷了。

    白天炎熱,夜裡卻變得非常涼快,讓人覺得彷彿換了季節,也有蚊蠅。不久,喝得爛醉的百助就把被褥踢到了一邊。

    「大人,我給您送水來了……」第二次進來的是一名年齡尚小的侍女。她把茶碗放在百助的枕頭邊,悄悄地掀起蚊帳,探進頭來。

    「哎。」侍女義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沒有回音。此際風俗,若有客人留宿,當有女人陪著說話。因此,若百助醒來,他必以為站在面前的乃是一個陪侍女子。侍女望著熟睡中的百助,臉上流露出一絲困惑,然後悄悄地放下蚊帳,躡手躡腳地離去了。不大工夫,百助臥房的兩側各出現了兩條人影,都全副武裝,兩個持槍,兩個握刀。

    「睡得死豬似的。」其中一個嘀咕了一句,其餘三個則點點頭,然後,幾人貓著腰,分別從三個方向摸向蚊帳。留在走廊的人,則站在能看見室內的位置望風。

    這並不是前來刺殺百助的全部人馬,只是第一撥刺客。第二撥早已埋伏在了四周的圍廊附近,第三撥人馬則有三十多人,從院子裡包圍了這座別館。

    川尻秀隆的計劃是,先在這裡結果本多百助,天亮之後,再到積翠寺以百助的名義把名倉喜八郎引誘到城裡殺掉。然後,棄城而去。他的計劃勝利在望了。

    此時,從三個方向逼來的襲擊者已經舉起武器,而蚊帳中卻依然鼾聲如雷。只見站在走廊的頭目做了個手勢,小聲地說了一聲:「上!」話音未落,蚊帳就被砍了下來,昏暗的燈光下,兩條槍齊齊刺向了熟睡中的百助。

    「啊……」蚊帳中頓時響起野獸般的嗥叫,「什麼人?卑鄙小人,居然連名字都不敢報!」

    但是對方並不回答,緊接著又刺。

    「嗚……」這次蚊帳中發出的不再是悲鳴,而是憤怒的呻吟。接著,蚊帳像波浪似的翻滾了起來,百助的一隻大手從裡面伸了出來,想從刀架上拿過長刀。此時藏在廊上的人影跳了進來。

    「呀!」只見寒光一閃,百助的一隻胳膊掉了下來,血流如注。

    「什麼人?」不愧是久經沙場的武士,本多百助在右臂被砍掉的一瞬間,已經跳出蚊帳,左手抄起了長刀。可是,兩桿槍依然如影隨形,像魔鬼一樣死死纏住他不放。

    「來吧!」話音剛落,百助嘴銜刀鞘,以左手把刀掄到身後。

    「啊……」持槍的兩人,其中一個往後一仰,另一個則退後。

    「百助……」從廊上跳進來的人握著刀,獰笑一聲,「怎麼,認出我來了?」

    其實百助不僅被斬下一隻胳膊,胸口也中了一槍。但他仍是十分清醒,「你是秀隆?」

    「哈哈……」秀隆笑出聲來,「家康的詭計,你都清楚告訴我了。他是想除掉我,然後把甲信兩國納入手中……哼,哪能那麼容易就讓他的陰謀得逞!」

    「不,不是……」

    「別天真地以為我乃軟弱之人,我是已故右府大人派到這裡的得力干將。除掉你以後,我再以你的名義誅殺名倉喜八郎,然後撤回京都,舉兵討伐德川。你的傷勢已經沒救了,雖說如此,在你臨終前,我還是要送給你一個禮物,就是讓你知道,我的才智要遠遠地勝過你。」

    「不,不是這樣的。秀隆……」百助出了蚊帳,可再也無力站穩,撲通一聲,跪倒在血泊之中,「殺了我,你也活不長。」

    「哼!到這時你還嘴硬,還敢狡辯!」

    「我未狡辯。信濃路已不通。殺了我,就連我家主公的領地你也沒法走了,你是自絕後路。你可以忘掉……殺我之事,可我家主公依然是光明磊落的。你莫要懷疑。」

    「哈哈……你死到臨頭,還要狡辯!」

    「唉!實在不信,我只能有辱使命了……」

    「看在你我都是武士的情分上,我來給你介錯吧。」

    「秀隆,我再說一遍。希望您莫要懷疑我家主公,斷了後路。您聽見沒有……啊,我的眼睛看不見了,耳朵也聽不見了。你可以忘記殺我之事,但望你莫要懷疑……莫要懷疑……」

    看到此情,就連持槍的人都忘記了進攻,呆呆地站在那裡。秀隆三兩步走上前去,也不說話,抬手就是一刀,把百助的人頭從脖根上砍了下來。

    這時百助才扔了刀,屍體撲倒於斷臂上。他的嘴唇仍然在劇烈地痙攣,彷彿還想拚命地說些什麼。

    就在這時,轟隆一聲,從遠處傳來一陣異樣的聲音,既不是雷鳴,也不是風聲。

    「報!」一條人影從走廊那邊飛跑過來,跪倒在秀隆面前。

    秀隆也是吃了一驚,他回過頭,手裡依然拎著血淋淋的刀。「怎的了?」

    「像是暴徒。一夥人從濁川岸邊衝來,另一夥則從大泉寺的樹林裡殺出,他們高舉著旗幟,喊著口號,向別館逼來。」

    聽手下這麼一說,秀隆嚇得差點摔倒,他拄著刀站在那裡。這定是本多百助和名倉喜八郎早就安排好的。「立刻緊閉四門,不可讓一名暴徒闖進來。他媽的,家康這個渾蛋!」秀隆吞了一口口水,氣得嘴都歪了,渾身打著哆嗦。按他的思路,這次亂民暴動同樣是家康極其陰險的陰謀。

    但事實上,家康此時正在尾張,而名倉喜八郎也在積翠寺為本多百助擔心,他們與這次起義毫無關聯。若說間接的關係,倒還有淵源,這便要說到信長和家康性情的差異,甚至可說,正是信長之死導致了暴亂。

    對於武田的遺臣,信長一直採取徹底的嚴懲。他始終信奉「實力」要憑借實力終結戰亂。此種意志會對川尻秀隆等家臣產生影響,使他們的性情扭曲、虛偽、狡詐,濫殺無辜。

    無論是從信仰出發,還是從性格出發,家康都不會保持沉默,他十分清楚信長所尊奉的「實力」之短。無論是從前為穴山梅雪求情,還是這次熱心地安撫依田信蕃、門奈左近、岡部正綱、初鹿野信昌、小幡昌忠等甲州本地武士,使他們擺脫信長的控制,都可說是家康巧妙的政治手段,但在本質上,是家康從他的祖母乃至母親繼承而來的仁愛之心。家康與信長性格上的巨大差異,在信長死後立刻捲起了一場波瀾。就在本多百助被殺的當夜,這場風暴波及甲府城。

    川尻秀隆匆匆離開別館,回到住處,披掛整齊,趕赴城門。城中現還右兩千多名士兵,秀隆覺得,只要能贏得充分的準備時間,便能把那些烏合之眾擊潰。

    當秀隆趕到城門時,暴動的先頭部隊已經抵達城門。

    「織田氏的城代川尻肥前守快出來!」

    聽到城下的喊聲,秀隆把手裡的薙刀狠狠地插在地上。「我就是川尻肥前守秀隆,你是暴亂的頭目?」

    「正是。」城外的聲音異常冷靜,令秀隆很意外,「我乃山縣三郎兵衛的舊臣三井彌一郎。」

    「前些日子讓你成了漏網之魚,今天你居然又來煽動愚民造反。三井彌一郎,你我到底有什麼好談的,說來聽聽。」

    城下傳來了三井彌一郎越發清朗沉著的聲音,與秀隆慌張而沙啞的嗓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上面的人若是川尻肥前,請不要慌張。」彌一郎示意周圍的人安靜下來,「今日夜裡,本多百助信俊大人到城裡做客,當住在城裡。將本多大人帶到這裡來。」

    「要他來幹什麼?」

    「我有事要請教他。」

    「你,就憑你一介暴亂之徒……」說到這裡,秀隆突然改變了主意,「本多大人剛才在酒宴上喝得不省人事,現在正在歇息。他是我尊貴的客人,怎麼能輕易帶到你這暴徒面前。快說,你到底想知何事?」

    「我聽說……」城下的人垂首沉思了一會兒,「不妨告訴你。我想詢問你開城投誠之事。我不想聽別人講,要親自從本多大人那裡打聽一下。」

    「我要是告訴你,穴山的人馬一到,我就把此城交到他手上,然後穿越德川的領地,撤回京城,你能怎的?」

    「我要請本多大人親口告訴我。」

    秀隆氣得連腿都哆嗦起來。「這……這是名倉喜八郎的命令?」

    「莫名其妙!這是起事者商量的結果。」

    「那我要是無可奉告呢?」

    「就只能說明,你已經把本多大人……那麼,我們便不客氣了。」

    不知何時,城內和城外的堤下燃起一堆堆篝火,把夜空映得通紅。侍從牽來的戰馬,眼睛裡也映滿了紅紅的火焰。秀隆看到這些,心頭湧起一陣陣不安和憤怒。看來,自己下手確有點早……可是如今,百助已經成為一具屍首了。

    「不行,你這是在脅迫我……如都聽了你的支使,那我肥前守的面子往哪兒擱?你們這樣舞刀弄槍的,我怎麼能告訴你!」

    一瞬問,城外安靜了下來。看來這決非一群烏合之眾——武田的殘眾已經控制了民眾。

    城下之人竊竊私語了一會兒,然後道:「城裡的人好好聽著!」

    這次不再是彌一郎的聲音,而換成了另一個粗聲大氣的聲音。「如本多百助還活著,我們就按照他的指示,放川尻肥前守一條生路。如見不著本多大人,那就不用再問了。明日夜裡,我們就殺進城,砍下肥前守的人頭,以解心頭之恨。如城裡還有不少與武田氏有關係的人,就請肥前棄城逃命,免得我們費事。聽清楚了?只有一天時間。」

    這一聲喊話立刻讓整個城內鴉雀無聲。川尻秀隆簡直氣得要發瘋了,可還是故作鎮靜,笑了起來。「混賬東西……以為我肥前守這麼容易就把城交給你們這幫暴徒嗎?憑什麼只給我一天時間!為何不立刻前來決戰?」他正大喊大叫,突然發現有些不對,側耳一聽,對方果然如所說,已開始井然有序地撤退了。

    趁勢殺出去?轉念一想,秀隆又使勁地搖了搖頭。跟這些熟悉地形的暴徒們夜戰,豈不愚蠢透頂。他在城裡的部下還有人不知百助被殺。一旦亂起,有人放火,勢必亂作一團。

    「給我嚴守城門!」秀隆一邊命令士卒,一邊不住地咂嘴。他突然感到一陣慌亂,對前途充滿了迷惘。他一直堅信家康、名倉喜八郎和三井彌一郎之間有密切聯繫。想到這裡,本多百助那張蒼白的臉又浮現在秀隆眼前。他認為,當務之急是先除掉百助的所有隨從,雖然不知暴徒今後會如何行動,但絕不能讓城裡出現內應。

    回到房裡,秀隆依然身著盔甲,苦苦思索應敵之計。剛才如此喧鬧,百助的隨從們一定都未睡。若再請他們喝酒,只會使之更加懷疑。他們一旦清醒過來,就會立即發現情形不對。「先把他們騙進牢裡關押起來。現在城外吵鬧,若將他們換到百助的外間睡,定會毫不疑心……」

    大功告成之後,秀隆才安心地躺了下來。這幾天他太疲勞了,當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衣服裡面濕淋淋的,全是汗。

    秀隆立即起身吩咐道:「就這麼定了。趁晚上有月亮,傍晚時分打開城門,把隊伍開出去。若遇阻攔,立刻擊潰他們,走信濃路,奔美濃。打本多百助的旗幟,還要做出百助在隊伍中間的樣子……糧草到路上再籌集。」

    秀隆洗了手,漱了口,噗一聲把水吐到地上,旋又捶了捶胸膛,對侍從道:「幸虧女兒沒有跟來。吃完飯,立刻讓大家集中到大廳裡來。這次的撤退可是表現個人才智之時。」

    然而,此時川尻秀隆的命運已不再掌握在他自己手裡了。他悠然地踱進大廳,不禁大吃一驚:本來至少有一百二三十個中級以上的武士集中到這裡,現只有十八人。

    「怎麼回事?趕緊讓他們集合。這是非常時期。」

    「報。」從小就在秀隆身邊侍奉的侍童頭目福田文吾伏在了地上,「其餘的人早在今日天未亮時,打開城門逃走了。」

    「逃走了?」

    文吾伏在地上,哭了起來。

    「別只顧著哭!他們到底有何不滿?」秀隆厲聲道。此事著實令他意外。不必多問,城裡定有內應。他們必是覺得秀隆根本沒有勝算。

    剩下的十八人都垂頭喪氣,誰也不說一句話。過了一會兒,文吾方抬起頭來。「他們逃跑時,劫了獄,把本多的隨從也帶走了……」

    「什麼?百助的隨從?」

    「剩下的人,算上下人,也就八十來個了。大家都已作好了赴死的準備。主公也要痛下決心。」

    「你的意思,是要我切腹?不!」秀隆大喊了起來,接著又無言了。眼前一切太令人意外,他只顧憤怒,甚至連思維都有些停滯了,只是全身哆嗦,仰天長歎。

    天氣格外悶熱,大廳裡不通風,散發著一股奇怪的霉味。

    「我不自殺!我決不自殺!」

    「那麼,主公的意思,是要我們和敵人同歸於盡?」

    「留下來的人至少已下了決心,要與我同生共死。雖然只有這麼幾個人,可是,我還是要讓家康大吃一驚,讓他知道我的厲害。」

    現在,擺在秀隆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乖乖地自殺,二是落荒而逃。懷著對家康的無比憎恨,秀隆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後者。他把八十多人分成四組,等到夜幕降臨的時候,在四面的城門處燃起熊熊大火,以壯聲勢。「他們不知我們的人數,便不敢貿然殺進來。我自有錦囊妙計。」說罷,秀隆壓低了聲音,把自己的計謀告訴了八十幾個弟兄:到時候,就對起義的頭目三井彌一郎詐稱秀隆已經自盡,佯裝把人頭交給他,趁機結果他的性命,這樣一來,其餘的暴民必會一哄而散。「到時候,你們就騙他們說,交接織田氏的城代川尻肥前守首級之時,若人多手雜,恐出亂子,故只能讓五個人進來。他們不想燒城,必會中計前來,就手起刀落……」八十幾個人在各個城門堆放了很多柴草,等待夜幕降臨。

    「估計暴民們半夜才會來。先打個盹吧。」一切準備就緒之後,秀隆回到房裡打了一個盹。蚊子很多,他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突然,外面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秀隆,秀隆在哪裡……」

    秀隆一聽,一下蹦了起來,感覺青竹槍的鋒芒在眼前劃過。他把被子一掀,赤著腳就跑了出去。這時,一夥人已從後面追了過來。毫無疑問,都是起事的暴徒。但令人不解的是,這些人究竟是何時、從何處進來的?

    「你們這些亡命之徒,休要過來!」秀隆又磕磕絆絆地逃起來。

    月亮已經升起,四周亮如白晝。由於在慌亂之中出逃,秀隆既沒帶刀,也沒穿盔甲,顯得更是狼狽。「你們到底是從何處進來的?站住,不許過來!」他像是一隻被獵犬追趕的野兔,繞著一棵小羅漢松轉了兩圈,想乘機溜走。此時,「噗」一聲,他右邊的大腿像是被烙鐵燒著,熱辣辣地疼——一支竹槍已結結實實地刺入了他的大腿。

    「啊!」秀隆慘叫一聲,撲倒在草地上。事到如今,他仍覺不可思議。在月光下,他看得很清楚,每個城門都已按照他的吩咐燃起了熊熊篝火。

    秀隆倒地之後,五六個人飛速衝了過來。

    「不要過來,你們這些蠻人!」

    「到底誰是蠻人?我看你才是蠻人!」

    「揪住頭髮,把他拖回去。」

    「踢他,使勁地踢,把他踢死。」

    「讓他這麼早就死,太便宜了他,好好地收拾收拾,讓他嘗嘗受罪的滋味。」

    幾個人一擁而上,有的用矛頭使勁地戳,有的用腳拚命地踢,還有的則狠狠地揪他的頭髮……就在這時,只見一個人手裡提著刀,氣喘吁吁,大喊一聲跑了上來。「住手!等等,大家且等一等!」此人正是三井彌一郎,「川尻大人,按照事先的約定,我是來取你首級的。」

    「約定?」

    「你不是已在白天下令了嗎,只限我們五個人進城接受你的首級。」

    「你……你……你是從哪裡聽說的?」

    「從你手下的嘴裡。八十多個士兵嫌你沒有一點兒骨氣,居然害怕切腹,都覺你根本不配做武士,差不多都逃走了。」

    「逃走?」

    「對,現在你用不著驚詫了。在開戰之前,就有五十五人逃跑了,現在,這座城裡除了你,只剩下二十二人了……不,其中的八人已經為你送命,其他的,則是受傷的受傷,投降的投降。」

    秀隆似乎還想說點什麼,卻已說不出來。這些不忠的家臣,定是受了家康的誘惑,才起了背叛之心……

    「肥前守大人。」彌一郎接著道,「沒有領民,焉有領主。領民可不是你想殺就殺,想剮就剮的玩物。你現在該明白了吧?」

    「不……不……不明白。」

    「那麼,就請你用這把匕首,痛快地自行了結吧。」三井彌一郎似略帶傷感,抬頭望著月亮,「就像那純潔的月亮一般,跟著你那些先行一步的家臣們一起去吧。彌一郎會為你介錯。」

    在燃燒著憤怒火焰的竹槍之下,秀隆慢慢地撿起了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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