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夜,羽柴築前守秀吉從高松撤兵,途經備前的沼城,駐進了自己的居城姬路。此時,近江的長濱已被光秀攻陷,秀吉的母親大政所逃到姬路城來避難。
「已經半夜了,明天再見母親吧。」說罷,秀吉急忙帶著留守的小出播磨和三好武藏,巡視了一遍城池,他要親自確認各種各樣的信報。
因是突發事件,未必各種信報都於秀吉有利。在京都,光秀為了贏得人氣,送給市民一份大禮——免除地子錢。然後他攻入了近江。軍隊幾乎沒有遇到什麼抵抗,只有山岡美作守兄弟燒燬了瀨田的大橋,稍微延緩了一下光秀進擊的速度而已,之後的一切,都如預想那般進展順利。
和光秀的一帆風順相比,織田方則潰不成軍。由於這起誰也沒有想到的突發事件,織田氏已經支離破碎。織田重臣瀧川一益正在上州的廄橋經營新領地,四面是敵,進退不能。川尻秀隆遠在甲斐,一時趕不過來。森長可剛剛獲得了中信濃的高井、水內、更科、埴科四郡,正在川中島的海津城;柴田勝家正從越前北莊的居城率領佐佐成政、前田利家等人進攻越中,現在剛剛攻陷上杉景勝的治城魚津城,也不可能立刻返還。
信長的三子神戶信孝和丹羽長秀在大阪,雖說先發制人,擊敗了被認為是光秀同夥的尼崎城織田信澄,可是,後來由於謠言漫天,士氣大跌,士兵不斷逃走。
由此看來,形勢已經很是清楚:無論是否願意,現在能立刻向光秀髮起挑戰的,除去秀吉,再無第二人。秀吉把這些裝在肚子裡。
「我想洗個澡,快去給我燒水。」秀吉吩咐侍從。
形勢決不容樂觀,可也不是那麼悲觀。
決定勝負的關鍵,在於近畿附近各位大名的人心向背。其中有光秀的舊將高山右近和中川清秀,他們同時也是光秀的親戚,還有生死之交細川籐孝父子和筒井順慶。看來極有可能會成為秀吉的同盟的,只有一位,那就是幼名勝三郎、一直與秀吉同在信長帳前聽命的攝州花隈的池田信輝。
「洗澡水燒好了。」侍衛石田佐吉前來報告。秀吉一言不發,脫下早就沾滿污垢的裡衣扔到一邊,浸泡到浴桶裡,又陷入了沉思。天下四分五裂,戰亂紛紜。從尾張中村的農民之子,搖身變為身價五十六萬石的姬路城主,又平步青雲。秀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命運,是繼承信長的偉業,還是像夏日青草上的露珠一樣消失?
沉思了一會兒,秀吉從浴桶裡跳出來,大喊:「讓蜂須賀彥右衛門過來一下。」
很快,只脫掉一半盔甲的蜂須賀彥右衛門被侍從叫來,跪在了還沒有濺濕的地上。離天亮還早,熱氣騰騰的燈光下,蹲在浴桶裡的秀吉,身體白皙而渺小,令人感到不踏實。
「好久沒有這麼多的污垢了吧?」
「是啊,還沒讓人搓呢……我想起一件事來。」秀吉的目光像利箭一樣直盯著彥右衛門,嘿嘿笑了,「高松城的撤兵太成功了。」
「是。大人神機妙算,大家都很佩服。」
「不是神機妙算,是我的真心和宗治相通,打動了小早川隆景。吉川元春如果知道了右府的不幸,發現被我誆了去,必會怒髮衝冠。」
「是,若是他們追來,不定我們正浴血奮戰呢。」
「你認為咱們和毛利議和的成功,意味著什麼?」
「大人武運強大。這是我軍必勝,必能擊倒光秀的前兆。現在連小卒們都非常振奮。」
「傻瓜!」
「是……大人剛才說什麼?」
「我說你是傻瓜。這是神佛在試探秀吉的心靈。先讓我覺得武運昌盛,然後看看我到底是忘乎所以,最終慘敗,還是傾盡真心,不辜負神佛期待,臨危不亂。是神佛存心考我呢。」
「說得真好……確實不可麻痺大意。」
「什麼麻痺大意,是全身心地投入……好了,不久你就會明白的。彥右衛門,我命你馬上去辦一件事。你立時派出家臣,去界港到京城的所有陸路和河道散佈些流言。」
「散佈流言?」
「對。從你還是野武士的時候起,那一帶就殘存著不少浪人,現在應該還有不少。你去他們中間,說秀吉的先鋒已經悄悄抵達尼崎城了。」
蜂須賀彥右衛門非常納悶。「跟野武士們……」
「當然,對商人、船家也要散佈。對野武士們說:『現在勝負已經決出,若是到築前守陣中效力,日後就可出人頭地了。』對船家應該這樣說:『不能輕易出船,一旦讓築前守的敵人撞見,別說賺錢,恐怕連小命和船都保不住了。』」
彥右衛門聽到這裡,不禁高興得直拍大腿。
「對市民也不能忽視。不僅僅是武器,米麥、馬糧都不能忘了。你就說,所有的貨物,無論有無價值,築前守都會前來征買。」
「遵命。」
「既已明白,立刻選人出發,兵貴神速。近畿的人正一片茫然,他們正在掂量著秀吉和光秀,到底誰能獲勝呢。每個人都在賭,這些我就不用說了。按照現在的形勢,即使中川、高山都倒向我,最終的勝負,亦難逆料啊。」
「是。」
彥右衛門出去後,秀吉又一次全身泡在浴桶裡,把毛巾敷在額上。「市松、佐吉,搓背。」
如果單聽秀吉的聲音,或是只看他粗俗的舉止,必覺此人愚笨之極。可是,這卻是他故意做給別人看的,是一種處世哲學。信長在人前表現出的,是徹頭徹尾的威儀,而農民出身的秀吉如果學他,定會遭人反感,景終敗亡。
「快過來搓。」秀吉跳出浴桶,大谷平馬和石田佐吉一左一右過來給他搓了起來,剛才一直在外間伺候的福島市松不見了身影。
秀吉那瘦弱的骨架簡直令人吃驚,如此強韌的意志,到底隱藏在這瘦小身體的何處呢?
「大人,出來了,出來了,污垢搓出來了。」轉到秀吉身後的平馬叫道。
「噓!」佐吉制止了他——秀吉又在考慮什麼事情了。
二人麻利地搓完,又在秀吉身上倒了幾盆熱水,可是秀吉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些。於是,二人靜靜地退到浴房的一角,等待吩咐。
「平馬,佐吉……」過了一會兒,秀吉喊道,聲音很小,像在試探。他又閉著眼睛說道:「秀吉沒有主君了……」
「是。」
「從今日起,秀吉是誰的家臣呢?」
這個問題問得太突然了,二人面面相覷,不敢回話,良久,佐吉道:「眾所周知,大人是天子的家臣啊。」
秀吉昂然聳起肩膀。「從前是對主公效忠,今後,便要對天子效忠了。」說著,聲音又低了下去。當然,這話不是說給二人聽的,似乎是在詰問自己。「雖說如此,這個道理秀吉明白,天下卻不明白。世人還以為,秀吉是為了給主公報仇,才進行生死決戰的呢。」一會兒,秀吉似乎又忘記了二人的存在,陷入了沉思。
「好!」他突然大叫一聲,再次把身子沉到水裡。不知什麼時候,窗子和熱氣一樣,微微地泛起白來。外面時時傳來一陣陣馬嘶聲,疲勞至極的秀吉完全進入夢幻之中了。
「大人,水涼了吧?」
「嗯。」
「再添點熱水吧。」
「不,不必。」說完,秀吉倏地從浴桶出來,自己專心地擦了起來,「好,心也通透了,污垢也沒有了。天要亮了。」
「是。」
「佐吉,市松怎的不見了,給我叫來。平馬,讓蜂須賀彥右衛把財監和庫監叫來。哦,叫到這裡來,若在睡覺,立刻叫醒。」說著,秀吉哈哈一笑,愉快地擦拭著身子。
彥右衛門在前,福島市松、小出播磨守、三好武藏守三人在後,匆忙趕到浴房的時候,秀吉只穿著一件裡農,傲然地坐在浴桶邊上。
所有的自問自答似乎已經結束。就像名人下棋一樣,先一步一步地在心裡精密計算,算好之後,便如疾風暴雨一般落子如飛。當然,這些既是從他所傾慕的信長身上學來的,同時,又是從他與生俱來的縝密頭腦和大膽性格中磨煉出來的。
「武藏。」他喊了一聲走在最前面的姐夫,「我先前是尾張一介農民,對吧?」
「是……沒錯啊。」
「出生的時候赤裸裸而來,母親眼見著我長大。」
「是啊,現在大人有了這麼大的出息。看到這座如此壯觀的城,她老人家不知有多高興呢。」
「我不是讓你哄我高興的。我想再度回歸赤裸裸的時代。現在,金庫裡還有多少錢?」
「銀子八百貫,金子八百五十錠。」
「好。播磨,大米呢?」
「八萬五千石。」
「好,很好。把這些金子立刻交給彥右衛門——彥右衛門。」
「在。」
「所有的金銀都交與你了,你自己掂量著分吧。就連步兵小卒也不要遺漏了。」
「啊?」彥右衛門似還沒有反應過來。
「播磨!」
「在。」
「你把八萬五千石米,以五倍於平時的數量,分給所有家臣的妻子兒女。多謝他們對秀吉盡心侍奉。從今往後,秀吉要再一次回到一無所有的時代,無論生死,決不會再回此城。你對他們說,如果我死了,這便是我的一點兒心意;若我還活著,必將取得更大的城池。」
「大人的意思,是不回這城了……」
「對,不會再回此城了。」秀吉忽然閉上兩眼,光光地拍打自己那瘦弱的胸膛。
大家明白了秀吉的決心,不禁一片啞然。他的眼中,已經沒有姬路城了。難道要奪取天下?要曝屍荒野?換言之,是剿滅光秀,繼承信長的偉業,還是偉業不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絕不滿足於姬路城五十餘萬石的安逸日子,這是羽柴秀吉的性格,也是他的決心。「立刻著手去分。市松。」
「在。」
「天亮之後,分完金銀糧米,立刻出征。你去吹第一遍集合號角。快點,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一一吩咐完畢,秀吉自己也匆匆出了浴房。他立刻穿上盔甲,去見從近江避難而來的母親。可是,他只陪了母親半個時辰,便道:「這次我會留下三好武藏和小出播磨守守護姬路城,請母親安心。」言罷,又詢問了一下妻子寧寧的情形,便立刻走出了房間。
「拿飯來。現在是主公的喪期,要素菜,只要鹹菜和炒醬就行了。」
秀吉吩咐著侍從,然後痛快地吃了三人份的飯。正吃著,聽見了第一遍號角震天響。已經分配完金銀的彥右衛門、黑田官兵衛、森勘八,負責後務的小西彌九郎行長等人陸續趕來。
「官兵衛,今天我們就要棄姬路城而去。打點好行裝,莫要有遺漏。」
「明白。第二遍號角響起的時候,估計大家就會陸續到齊了。」
「小西彌九郎。」
「在。」
「手中還剩多少軍費?」
「白銀十餘貫、黃金不足五百錠。」
「好,只要有這些,我相信你能花在十倍、百倍於其價值的地方,你有這個能力。你的背後還有界港民眾呢。好好安排一下,休要讓途中來投奔秀吉的野武士和浪人說我是個吝嗇鬼。」
「是。」
「彥右衛門,分到金銀的家臣們士氣如何?」
「無不感恩戴德。大人就放心吧。」
「好,那就好!那麼,吹第二遍號角。我要立刻出城,把中軍大帳移到南野。你先在那裡搭好帳篷。」
「是。」
「另,把小也播磨和三好武藏再給我叫來。我還有話要吩咐。」
不大工夫,侍從把正在分配糧米的二人叫了過來。
「二遍號角吹響的時候我就出城。該說的已經對你們說了。勝敗乃兵家常事,萬一我被光秀所殺,你們就把這座城一把火燒了,什麼都不要留下。至於母親和妻子,就全托付給武藏了。明白了嗎?」
這時,曾是信長身邊謀士的堀久太郎道:「大人的安排真如行雲流水一般,那麼,今天從姬路出發之後,立刻趕赴大阪,與右府大人的三公子信孝會師嗎?」
秀吉哈哈笑了。「不到大阪,直指京師!」
「啊,那麼信孝大人……」
「為了給亡父報仇雪恨,他定會急急趕到尼崎來。」秀吉說罷,起身離席。他帶著侍從、彥右衛門、官兵衛等人登上箭樓,查看軍隊的準備情況。只見一條長長的彩虹,展開七色的雙翼,掛在西邊的天空。秀吉豪爽地笑了,旋又突然變得嚴峻。
第二遍號角嘹亮地吹響了。決不再踏進此城半步!這種決心讓秀吉想起了五年來經營的苦楚。一磚一石,一草一木,都隱藏著難忘的回憶。秀吉從沒有想到過信長會意外遭襲,他早就決心扎根中國地區,履行好中國探題的職責。街道已經變成了城鎮,市場繁榮,農民也都開始擁戴他。現在卻不得不捨棄那些街道、城市、領民,跨過橫亙在天空的彩虹……
城內的官兵聽到第二遍號角,立刻忙亂起來。他們似也感受到了秀吉的決心,從箭樓俯瞰下去,彷彿可以看見那些人影所蘊藏的無限精力。
「人,真是不可思議……」秀吉回憶起了信長在田樂窪擊潰今川義元時的情形。那時候,信長毅然破釜沉舟,勇敢地向命運挑戰。那一年,信長只有二十七歲。以同樣的氣魄捨棄姬路城出征的自己,已經四十七歲了。
「好!」秀吉喊出一聲,聲音如離弦之箭,有破空之勢。然後,他下了箭樓,不再回房,直奔大門而去。
「牽馬!」他大聲喊道。
彩虹消失,朝陽已爬上頭頂。正在升起炊煙、準備做飯的士兵,一看到秀吉,歡聲雷動。既然大將都已出城,士兵們也無顏留下來吃午飯了。
「快,把火熄了。否則,追不上大人了。」
「快,去中軍帳!」
秀吉率領蜚聲天下的鐵騎,帶著黑田官兵衛和蜂須賀彥右衛門,向印南野疾馳而去。先行一步出城的小西彌九郎早已趕到了印南野,支好了帳篷,安好了帥椅。
大道兩側,聞聽秀吉出征的領民、士兵的家人,紛紛含淚出來送行。送行聲中,秀吉笑哈哈地向人們揮手致意。「我羽柴秀吉還會回來,大家要堅強起來。我定會砍下逆賊的人頭,得勝而歸。」他大聲地說笑著。這大概便是他和信長的不同之處吧。
到達印南野以後,最先趕來的是鹿野城的龜井茲矩,接著,到大帳報到的將校絡繹不絕。進入夜間,篝火把天空映得通紅,此時,集中到印南野的將士已達一萬多人。
子時四刻左右,大軍浩浩蕩蕩從印南野出發了。
天亮了,六月初十的朝陽把右首的海面映得金燦燦的,隊列在颯颯的松樹林中,迎著晨風行進在明石的海濱上。在大隊人馬抵達尼崎之前,小西彌九郎已經向前方派出了好幾趟密使。
「羽柴大人的兩萬大軍,正以雷霆之勢向攝津河內進發。」
「花隈的池田信輝要投奔築前守,正率領五千軍隊在追趕大部。」
「光秀麾下的淡路洲本城主菅平右衛門尉,開城投降築前守……」
這些流言一方面牽制了中川清秀和高山右近,讓筒井、細川的諸將不知所從;另一方面,又鼓舞了身在大阪的信長的三子信孝,促使其奮起。這些卓有成效的先行工作逐漸匯聚起一股難以撼動的人氣,十一日巳時,秀吉到達尼崎的棲閒寺。在一晝夜的急行軍中,人馬又增加了不少。
到達尼崎之後,秀吉故意沒有向近在咫尺的中川和高山二將派遣使節,卻向大和的筒井順慶和丹後的細川籐孝派遣了密使。遣使的內容是,無論如何也要為信長報仇,誅殺逆賊明智光秀云云。
部隊到達尼崎的傍晚,從界港和大阪就陸續運來大量的物資,附近的長洲到大物浦一帶,擠滿了馬隊和船隊。人們一齊點起篝火,開始野營。
「這一下,就難分勝負了。」農民和市民們為這樣的陣勢震驚,開始悄悄地議論。
人夜,柴船和米船仍絡繹不絕,一堆堆沖天的篝火令人歎為觀止。
「莫要怕浪費柴火,狠勁燒。」這些當然是秀吉性格的體現,同時也是一種戰略。甚至連駐軍的棲賢、廣德兩座寺院的小和尚,都為秀吉作了一番吹噓:「這麼富裕的大將,他到底有多少錢啊?」
喧鬧聲中,通過廣德寺的和尚的手,秀吉把心一橫,剃了頭。「這是向我的亡君銘志!」和尚連連歎氣,覺得可惜,秀吉自己似乎也覺得有點怪異,不禁呵呵笑了。為了戰略戰術,連頭髮都用上了,他自己都忍不住發笑。
秀吉剃完頭,為了向將士們顯示一下,故意穿過一堆堆篝火,去柄賢寺見養子秀勝。秀勝是信長四子,作為一員大將,也從姬路跟來了。
「秀勝,我有話要說,讓人把堀久太郎也叫來。」秀吉鄭重地囑道。
秀勝看見養父的頭成了一個光溜溜的和尚頭,不禁一怔,連忙曠正襟危坐。「父親,您這是……」
「作為家臣理當如此。從前沒有剃掉,是因為決戰的準備還沒有做好。現在準備已經就緒了。待會兒我有話要說,先等一下久太郎。」對信長先前近臣堀秀政,秀吉已經完全不用敬稱了。
秀勝出去迎接堀久太郎,秀吉把在外間待命的大村幽古叫了進來。「幽古,你在外間把今晚的事情都記錄下來。」幽古原本是個儒僧,先前,是作為一個連歌師和秀吉交往的。現在,已經完全成了聽候秀吉差遣的佑筆,做一些戰記之類的記錄,並且兼做講說讀手。「這次的戰記,要以『光秀征伐記』之類為題目,以流傳後世。你眼中的秀吉怎麼樣,你就怎麼記。你要擦亮眼睛,讀懂我的真心。」
日後的《天正記》的作者大村由己幽古,此時也不禁從心底裡敬佩起眼前這位大將來。他眼中的秀吉真是一顆不出世的星,細心又大膽,虛假又真實,善於吹噓卻又滿懷真情,這些矛盾渾然一體,卻絲毫不覺討厭。其人時而稚氣迷鈍,時而大吹大擂,可是轉眼間,卻願為現實粉身碎骨。
在秀吉身上,狂妄不再是狂妄,自誇也不再是自誇。他的軀體之中,稚氣與緊張,兇惡與慈悲,融為一體,自然流露,把人們誘入恍惚之中。從這層意義上來說,他是一個怪物,具有魔力。
他面臨決定天下大勢的惡戰,卻仍然富有閒情逸敢,讓讀手在身邊演繹自己。能做出這種壯舉的人,除去秀吉,天下恐再無第二人。在這個意義上,他把自己奉為真理,他自負,以太陽自居。
幽古退了出去,秀勝和堀久太郎進來時,幾與幽古擦肩而過。
「久太郎,你也好好地聽一下。」久太郎看著秀吉的臉,定了定神。「我現在要孤注一擲,把賭注下在這次決戰中。」秀吉兩眼放光,魄力四射,「成就這番事業的只能是羽柴秀吉,指揮全軍的亦是羽柴秀吉。秀勝!」
「在。」
「你是我的兒子,又是主公的血脈。光秀這個逆賊,對於你,是你生父的仇人;對於養父我來說,是主公的仇人。」
「父親說得不錯。」
「你切定要勇往直前!你要無愧於右府之子、築前守養子的身份。不要留戀今生榮華,要成為後世之花。」
「是!」
「你我一旦躊躇不決,那麼,右府大人的英靈就會永世不得安寧。兒子來不及趕來,那是天意,沒有辦法。然,我,就應當如此,夜以繼日殺奔疆場。第一個戰死的是你,接下來就是我。我已然是一個年老的武士,可是,我也要揮動長槍,殺到光秀的面前。這些話,你要好好記下。」秀吉這麼一說,別說秀勝,就連堀久太郎也都兩眼放光。
「父親的教導,秀勝謹記在心,定要報仇雪恨。」秀勝被養父如此一鼓舞,不禁熱血沸騰,摩拳擦掌。
秀吉這番話的背後,還有一個意圖——這次戰役究竟誰應做總大將。他想通過這番話一錘定音。是信孝還是信雄,柴田還是羽柴?一旦幾個人爭論起來,不僅貽誤戰機,甚至會把那些見風使舵的大名趕到光秀的陣營裡去。現在,問題的關鍵,就在大阪信孝的態度了。
如果信孝拘泥於無足輕重的名分,提出讓秀吉到自己那裡問安之類的要求,就會白白地浪費時間,甚至可能導致全局被動。
「你明白了吧?」秀吉像是對秀勝,又像是對堀久太郎強調,「即使是信孝大人,也要在我的安排下行動。因此,我們父子要時時處處以身作則,捨生取義。」說到這裡,他才把視線轉移到堀久太郎身上:「明日是此次決戰的關鍵。」
「明日……」
「對。雖然筒井和細川還沒有回復,可是申川清秀和高山右近那邊定會有消息。這樣一來,我方就會有我的弟弟羽柴長秀,以及黑田官兵衛、神子田正治、高山右近、中川清秀,另外還有池田信輝、加籐光泰、木村隼人、中村一氏等,加上你,我們所有的人會師之後,信孝大人也就不便怠慢了。」聽著聽著,堀久太郎秀政突然覺得,他不知何時起,似乎已成了秀吉的屬下,而且覺得理所當然,這究竟是為何?難道自己著了魔?當看見臉頰通紅、兩眼放光的秀勝之後,這種感覺就消失了,他的心底也被戰鬥的決心佔據,真是不可思議。
「因此,在瞭解我們父子的決心之後,我想請久太郎通告大阪。估計我明天絲毫空閒都沒有。」
「遵命。」秀政又覺得這像是魔術一樣。但是,他深知被吩咐的事情之重要,立刻就去著手準備了,真是奇怪。
等秀勝和堀秀政離去之後,秀吉把黑田官兵衛叫來,告訴他,從今日起,他可以進葷食了,但別人不准。為了保養年老的身子,雞肉、魚肉堆得像山一樣,秀吉大吃特吃。「休要笑話我。腦袋光光的,竟然吃魚肉。這也是對已故的右府大人的供奉啊。如果體力衰落,那麼連槍也揮不動了。」
聽他這麼一說,官兵衛道:「我也由於身體有老毛病,不吃素食了。可是……」他一副遺憾的表情,「為了不忘亡君,我將我的名字『好高』中的『好』字改成了『孝』字。」
從這時起,無論是秀吉還是官兵衛,都已全身心投入到作戰的準備中去了,在這種高度緊張的時候,二人竟然忙裡偷閒,找起樂子來,真是不可思議。當日夜,二人徹夜未眠,一邊談笑,一邊繼續研究戰術。
天亮,是為六月十二日。
秀吉的預言全都令人難以置信地應驗。此日果是決定天下大勢的一日。
天剛一亮,最先趕到中軍帳來的是筒井順慶的密使,雖然密信上沒有寫明立刻派兵,但是已經明確表示,誓死不與光秀同流合污。
接著,池田信輝率領五千士兵從丹後趕來。正在和信輝會談,細川籐孝父子的重臣松井康之,作為使者也來到了秀吉的大帳。
「哦,細川的使者到了……」秀吉在信輝面前高高地挺起胸脯。
「怎麼樣,這號角就應該使勁吹啊。哈哈,連丹後都聽到了。快快有請。」秀吉把信輝留在棲賢寺裡,立刻趕往使者所在地廣德寺。秀吉穿過擠滿士兵的院子。「讓開,讓開,快讓路。丹後的細川父子前來遞交降書了。我得趕快去見使者,快閃開。」
向士卒誇耀的每一個機會,他都不放過。他與誇耀已經渾然一體了。
「哇,說是細川父子前來遞交降書了。」
「筒井也來投降了。這樣我們就勝利了。勝利了!勝利了!勝利了!」
士兵們歡呼雀躍。秀吉哈哈大笑,走進廣德寺住持的房間。「值此非常時期,客套話就全免了。揀重要的說。降書帶來了嗎?」
「是。細川父子剛一聽到本能寺事變,就說決不與光秀同流合污,還削掉髮髻以示弔唁。然後在下就去了京城光秀的陣營,向明智左馬助表明斷交之態。」
「削掉髮髻……哎呀,怎麼又……」秀吉撫摸著自己光滑的腦袋,「不愧是細川,和秀吉一樣。那與一郎的妻子——光秀之女,走了嗎?」
「是。」松井康之恭恭敬敬地把降書交給秀吉,「夫人對事變還一無所知,但如果連這樣的事都遲延,豈不被築前笑話。在下想立刻把她幽禁到三戶野山中,讓她自我反省,不知這樣處置是否合適?」
「不錯……一步一步,有條不紊。與一郎的夫人深得右府歡心,是一個色藝雙全的女子,萬一自殺可不好,所以,你們要關照一二。」
「是……回去一定稟告忠興大人。」
「哦,你辛苦了。不過,還要辛苦你一趟,回去的時候,麻煩你順便到大阪一趟,替我向信孝大人轉達一下我們父子對他的問候。」秀吉總能見縫插針,這時當然也不例外,看似尊重信孝,實則在向信孝示威。
這時,蜂須賀彥右衛門前來報告,中川清秀和高山右近一起來拜見,已恭候多時了。
「我正在接待客人,讓他們先等著。」秀吉立刻變了臉,嚴厲道,又和細川家的重臣松井康之談笑了片刻。
其實,這種閒談決不是浪費寶貴的時間。這是經過周密算計的,秀吉想通過它,讓晚來的中川清秀和高山右近在此間充分感受他的威儀。先前在光秀麾下的中川清秀和高山右近,也必幾次三番地受到了光秀的邀請。可是,他們漸漸覺得,秀吉的聲望高了起來,陣容也強大了許多,便不再猶豫,最終前來歸順。對於這些,秀吉瞭如指掌。他們二人一起前來,也說明二人已經商量過了,覺得光秀實在沒有勝算,只得臨陣倒戈。大勢已定!
雖說如此,如果認定他們和秀吉結盟便可取勝,那就錯了,這只是棋局的小小一步。接下來,當然離不開家康在背後的大力支持。關於此事,秀吉昨日夜裡已和黑田官兵衛深談過。家康已出兵到清洲附近,一方面在背後輔佐岐阜的信雄,一方面又巧妙地向近江一帶放言,牽制著光秀。甚至還有傳言說,家康已經逼近了安土城。因此,光秀陷入了困境,他不可能調集近江的所有兵力來和秀吉決戰。這樣,秀吉的優勢就很明顯了,形勢也逐漸清楚。
「我總覺得家康似乎有意讓大人奪取天下。若非如此,恐他自己早就直搗安土城,與光秀決戰了。」黑田官兵衛是這樣的想法,秀吉的觀點也比較接近。只是,究竟是誰讓家康如此決策的呢?是家臣中傑出之人,還是他在界港擁有遠見卓識的知己?秀吉從西面,家康從東面,二人合力把光秀消滅後,勢必發生衝突。戰爭是宿命,龍虎相遇,必有一戰。難道真的有人這樣勸說家康?
閒談大概持續了半個多時辰,把細川的使者打發走,秀吉帶著半是嚴肅,半是戲謔的表情,來到了中川和高山面前。「啊呀呀,二位來了……」
秀吉拍了拍早已等不及的、有些疑神疑鬼的二人,「我到底沒有丟掉面子啊。如果你們不來,我就只好依靠自己的力量了。世間之事可真是奇怪啊。哎,這不是你們二位的公子嗎?」
原來,二人都把十歲左右的兒子帶來了。
「二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二人都情願以子為質,和築前守同悼主公。」
「哦?你們說什麼?」秀吉坐下,聳著肩膀,瞪大眼睛,「以他們為質……這一句我可沒有聽漏。二位難道還不明白我這個剃了光頭的人的心思嗎?這不是存心咒我嗎?」
秀吉的聲音太大了,嚇得兩個孩子直往父親的身後躲。
中川清秀要比高山右近脾氣急:「築前守說的哪裡話!我們帶著人質、領著軍隊到這裡來,難道築前守還懷疑我們不成?」他靠近一步,直視秀吉。
「唉!」秀吉的聲音更大了,「沒想到你們竟然把我想像成扣押人質的人了。秀吉把最心愛的姬路城都捨棄了,不剿滅光秀誓不罷休!看見沒有,我的頭都剃了,就沒打算再活著回去。扣押人質的地方在哪裡?你讓我把人質放在哪裡?」
「這麼說,雉道築前守對我們帶來人質不滿?」
「這還用我說嗎?」秀吉氣呼呼地反問,「我根本沒有扣押人質的想法。我想,我們之間不應是這樣的關係。我們都是為了給亡君報仇而決一死戰,你們趕緊將孩子帶回去。」
清秀不禁回頭看了看右近,右近點了點頭。「說的是,可能是我誤會了。畢竟這不是一般的戰役啊。」
「連後路都未留,我還要什麼人質!當然,希望二位要作好準備,不是和我共慶勝利,就是一起戰死沙場。」說完,秀吉突然改變了語氣,「剛才細川氏已經送來了降書。就連和光秀那麼親密的籐孝,都把夫人軟禁到山中去了,不僅和光秀恩斷義絕,而且父子都斷髮以昭正義。現在不只細川一家,筒井順慶那裡也來了使者。即使是只從名分上講,也不能追隨光秀。中國的毛利一族,也是看到這一點,才和秀吉講和。在這樣的正義之戰中,你們與我肝膽相照,我卻要扣留你們的人質,豈不被後人笑話?這樣一來,我豈能不生氣?」
「是我們錯怪築前守了。那麼,把人質送回去吧,右近。」
右近無言地點點頭,想必也認識到秀吉在矯情,可是,不容他深入考慮,秀吉又繼續道:「啊,只要明白這一點就足夠了。秀吉早就等候二位大光臨了。」
秀吉淡淡地說道,像方才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他猛然從懷裡掏出一支令牌來。「怎麼樣,一切行動都由秀吉來調度。全軍大約二萬五千人,我欲先分為三路,左翼靠山,中路是官道,右翼靠河。今天立即發兵,一刻也不可耽誤!遲延一刻,敵人的數量就會增加許多。最重要的中路,我看由二位率領比較合適。」秀吉的突然襲擊,讓人絲毫沒有喘息之機。
「中路軍的先鋒,就由我高山長房來擔任吧。」右近不得不應承道。
「哈哈哈……」高山右近痛快地答應做先鋒,秀吉瞇著眼笑了,「那好。如右近打先鋒,那麼,明智軍的銳氣一開始就受挫了。戰場估計在天王山附近。光秀老賊大概還夢想著你們二位會加入他的陣營呢。」
「啊,請稍等。」中川清秀打斷了二人的對話,「這次的先鋒,希望委我中川瀨兵衛。如果在這裡讓右近打前鋒,那我瀨兵衛的顏面簡直要丟盡了。」
「哦,清秀也想打頭陣?」
「此戰是為亡君雪恥的決戰,如不打頭陣,無顏面對九泉之下的右府大人。」
「不,你且等等,清秀。右近已請命在先,已經決定了。」
「不,還沒有決定。」不知何時,中川清秀竟然忘記了事先和右近商量好的事,「右近有此希望,我也有此希望。可是,畢竟築前守還沒有決定到底委誰去啊。」
「你就莫要再爭了,清秀。山崎的大道不可能有兩支隊伍並排做前鋒。是右近先提出來的,你就由他去吧。」
「如果是戰敗逃跑,我倒可以讓他先行。可是,這是進攻,我決不退讓,瀨兵衛就是這個脾氣。築前守大人,請裁決。」
清秀這麼一說,秀吉不禁拍了一下大腿,一切盡在他的意料之中。「真是難得,不愧是仁義之將。秀吉都感動得流淚了……二位的氣度真是讓人仰慕啊。可是,如右近所講,二人並列打前鋒,隊伍無法前進。這樣吧,頭陣由我重新安排,怎樣?既然二位都這麼有決心有氣魄,秀吉一時難以決定,就按照你們居城的位置吧,右近的高規城比清秀的茨木城離戰場近,所以,前鋒還是由高山右近長房來擔任……」
「什麼?還是讓右近打先鋒……」
「等一下。要不這樣,中川瀨兵衛清秀可以取道官街的左側,這樣,雖然先鋒還是右近,可是,根據敵人的出擊方向,首先出擊的說不定就是清秀呢。作戰需要靈活多變,只有洞察對方的動向,才能出其不意,取得勝利。這個決定該無可爭議了吧?」
秀吉如此一說,清秀無言以對。接著,秀吉又繼續下令:「既然中路已經決定,左右兩翼也得決定。左翼靠山一側,為羽柴秀長、黑田官兵衛、神子田正治。右翼靠河一側,為池田信輝、加籐光泰、木村隼人、中村一氏。中路由堀秀政在二位後面接應。本將和信孝的麾下作為預備隊,待機而行……既然決定了,就當不可稍懈。二位立刻出擊,以雷霆之勢,先抑制住敵人的攻勢。」不愧是連續五年在中國征戰的秀吉,每一句話都剛勁有力。
高山、中川立刻奉命行動起來,兩隊人馬先行出發。
「大河之水已經洶湧而起。我們也不能停留在尼崎了。」秀吉立刻把眾將召集到廣德寺的正殿,進行了最後一次軍事部署。
雖然前天夜裡由堀秀政再次派出使者,催促倩孝前來參戰,可他還沒有從大阪趕來,可是,秀吉依然認為不會有什麼異常,世人沒有不贊同他的討逆決戰的。因此,僅僅為了臉面,信孝也不能不行動,這些都在計算之中,所以,在會議上並未特意提起這件事。
雖說是會議,仍然是秀吉一個人唱主角。無論是池田信輝、信輝的兒子元助,還是堀秀政,都只有聽著。秀吉再次把他的安排給大家通報了一遍。
右翼軍(靠近澱川河岸)池田信輝、加籐光泰、木村隼人、中村一氏。
中路軍(中央大道)高山右近、中川清秀、堀秀政。
左翼軍(靠近山的一側)羽柴秀長、黑田官兵衛、神子田正治。
後備部隊秀吉及神戶信孝、丹羽長秀。
眾將明白了佈局之後,全軍立刻出擊。此為辰時左右。到處號角長鳴,人喊馬嘶。雖然天空並非萬里無雲,可已酷熱難當了,海風挾著濃重的濕氣吹過來,旌旗招展,盔甲嘩嘩作響。
「運送物資的船隊已經填滿了澱川。我們也應該在今日之內到達富田。將士們,加油啊!」秀吉回頭看了一眼蜂須賀彥右衛門和秀勝,大聲喊道。接著,他飛身上馬,一時不知又想到什麼「有一事忘了告訴大家。明智方的四王天政孝剛剛來到這裡觀光,看到我軍的威武陣容,嚇得慌忙逃了回去。」這樣的情報究竟是真是假,沒人知道。說完,秀吉悠然地催馬向中川清秀的居城茨木奔去。
這次的先頭部隊是堀秀政一行,然後左翼部隊跟著出發,官道上全是人馬。大道兩邊送行的居民,大概絕不會對秀吉抱有反感。
離開送行的人群,來到梅雨期間貯滿了雨水的水田之側,秀吉把手搭在額前,張望著跟來的右翼部隊。這時候,故作的輕鬆已經不見了,冷峻的皺紋爬到了秀吉的面頰。
風吹得旗幟裹到了旗手身上,太陽偶爾露出臉來。這位總大將的眼裡放著奪目的光,似乎要把人看穿。「秀吉,決定你命運的日子終於來了。幹得不錯,好樣的!」雖也誇獎別人,自誇卻是秀吉的習慣。
隊伍浩浩蕩蕩,像一條長龍,前不見首,後不見尾。這不正是繪於大地上的秀吉的長虹嗎?如果按照計剡,信孝和丹羽的七千人馬趕來匯合,大軍的總人數便可超過三萬。而且,控制著河道的界港,以及大阪的澱屋,也都作了周密的部署。
秀吉甚至異想天開,如光秀的頭上沒有被冠以逆賊名義,說不定也會失去戰鬥的意志,前來投降呢。
到達茨木的時候,中川清秀似還要跟高山右近爭奪前鋒,已向前進發了。從不斷彙集的情報來看,明智一方的準備似乎並不充分。
秀吉指揮著自己在大地上的長虹不斷前進。當天晚上,隊伍在高規和茨木之間的富田宿營。兩軍決戰的時刻已經越來越近。如果一鼓作氣,繼續前進,人馬就會過於疲勞。但這些卻不是秀吉在這裡停留的根本原因。
「你們知道今晚我為何要在此整頓人馬?」安營紮寨後,秀吉坐在侍衛燃起的火堆旁,對大家道。
篝火的周圍有蜂須賀彥右衛門,還有福島市松、山內豬右衛門等,大家都眨著眼睛,看著秀吉。
「不明白吧。」還沒等大家考慮,秀吉就封住了大家的嘴巴,「這是我體貼有情有義的信孝。」
「哦,築前守是在此等候信孝大人了?」山內豬右衛門問道。
「對。還是一豐有眼力。」秀吉瞇著眼睛點了點頭,「大家想想,父親被逼自盡,信孝心中會怎樣?一定深感恥辱。他現在恨不能一刀就結果光秀的性命,為父親報仇雪恨……」
這時,一旁的大村幽古慌忙取出了紙筆。如此有情有義之言,此時不仔細地記下來讓它流芳後世,更待何時!幽古已把這看成了自己的使命。
秀吉瞥了幽古一眼,繼續道:「如不體諒信孝的心情,我獨自一人貿然進軍,剿滅了逆賊光秀,後人就會嘲笑說秀吉只是一介武夫,不懂得人情世故,我才強壓心中焦急,在此耐心等候。我相信,明天信孝定會趕來。到時候,秀吉必定會拉著信孝的手痛哭流涕,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那時,大家休要笑話我。秀吉就是這樣的人,打起仗來堅強無比,可是,情意上卻生來脆弱。」
大敵當前的秀吉,又在偷空找樂子。這些話是真是假,他是與生俱來的謊言家還是誠實人,甚至連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了。
已經半夜了,天上烏雲籠罩。野營的人們燃起一堆堆篝火,於是,地上又有了一條巨大的虹在蜿蜒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