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掠過湖面,從西向東不斷地吹來,吹進安土城樓第三層織田信長的房裡,儘管如此,信長的身上仍然汗津津的。他光著膀子,讓長谷川竹丸打開高松城的軍事配備圖,趴在上面琢磨起來,還時不時地用紅筆圈圈點點。
旁邊除了森蘭丸、坊丸、力丸三兄弟,小川愛平、高橋虎松、金森義人等人依次而坐,再後面就是特意被叫來的壯年侍衛們,有津田源十郎、賀籐兵庫頭、野野木又右衛門、山岡對馬守等人,他們不時地擦著汗水,侍立在那裡。
「我出門的時候,你們可得小心點。」
信長像是在考慮什麼,自言自語,「本城由津田、賀籐、野野木、遠山、世木、市橋、櫛田等人留守,二道城則由蒲生、木村、雲林院、鳴海、祖父江、佐久間與六郎,再加上福田、千福、丸毛、松本、前波、山岡等人把守,要加倍小心,休得懈怠。」
「是!」眾人異口同聲地回答。信長卻是一副似聽非聽的樣子:「青山與總還沒回?」
森蘭丸立刻站起身來走出房間,不一會兒,又急匆匆地趕回。「剛剛趕回來,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正在換。」
「換衣服?真是認真的人。」信長慢慢地捲起眼前的地圖,讓森蘭丸放在書架上。
「青山與總參見大人。」
「有勞了。光秀回阪本城了嗎?」
「是,今日一早已經帶了所有的人出發了。」
「哦,這個禿子,給他賞賜了兩國,他才情緒正常……心神太敏感了,真是個棘手的傢伙……」說著,他不禁嗅了嗅,「青山,你進來之後,好像有一股怪味。」接著,他聞聞自己身上,又把頭伸出去,「好奇怪的氣味啊,好像是臭魚。」
「失禮了……」與總也緊皺眉頭,「我身上的臭味太濃了,才回去換了一件衣服來參見大人,看來是裡衣上殘留的氣味。」
「嗯?你身上到底是什麼味?」
「日向守的手下把殘羹冷炙扔得到處都是,我正在和堀大人商量如何清除呢。總之,已先把德川大人的下處安排到堀大人的宅院了。」
「什麼,你說禿子的手下向河溝裡亂倒剩飯?」
「對。因此,大寶院的周圍早已是臭氣熏天了。」與總戰戰兢兢地回答道。
「哈哈哈……」信長搖晃著半裸的身體笑了,「好一個傻禿子。他只顧自己高興,居然忘記了現在是大熱天,東西會爛,不過,氣味還是很衝啊……家康沒說什麼吧?」
由於青山與總不知信長到底有多生氣,一直膽戰心驚,看到信長大笑,不禁鬆了一口氣,連忙擦了擦臉上的汗。
「這要是在平常,我決不會輕饒他。這樣一來,整個安土臭氣熏天,恐怕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是……是。」
「算了。只顧慌慌張張地準備出征,怠慢了客人,家康定會怪罪於我。下榻之處已搬到久太郎的宅院去了?」
不知信長在想什麼,竟然爽快地點了點頭,這一舉動真是令人意外。
「只有今天一天了,不要太不像話。明天,我在總見寺接見……你再去一趟家康那裡,為光秀的魯莽致歉。光秀看著不錯,可一旦要出征,竟然弄成這個樣子……你去如此一說,家康定會一笑了之。」
「是。」
「馬上就去!」
「是……是。」
「怎麼還不去?你還有事?」
「是。日向守……」
「禿子還怎麼了?」
「日向守自己怎麼想,倒不是問題,可是,他的家臣們都對這次差使的更替非常不滿……」
「哈哈哈。這些我當然明白。那些人膽小如鼠,和女人沒有兩樣,因此,開始時會有些胡思亂想,產生有人進讒言、遭貶謫之類的想法。正是因為明白這一點,我才答應打完仗後賜他們二國。現在他們早就高興起來了,正在籌劃著如何立功呢。不要多疑了。」
「哦。」
「你還不明?你不是說,昨晚你前去傳令之時,禿子還特意把你送到大門外嗎?」
「是,正是因為這個,在下才有些擔心。」
「擔心什麼?」
「把我特意送出來,卻又把殘羹冷炙都倒在河溝裡,尤令人憂心。」
「你若是還不相信,可以再去一次大寶院,問一問和尚們。說不定在你出使之前就倒了。禿子生氣的毛病我心裡清楚,火氣一上來,連手下人都忘了囑咐,就從大寶院走了。」
「哦。」
「見禿子出了大寶院,也知道了差使的更替,那些偏袒主子的愚蠢之人,就把剩飯全扔了,還以為這是為主子盡忠呢。說不定光秀根本不知此事,興高采烈地回了阪本城呢。」
聽信長如此一說,青山與總也似漸漸明白。
「你去查一下,萬一亂倒剩飯之事發生在加封二國之後,你馬上來報告我。如若不然,就不用再擔心了。告訴久太郎,明日之事好好籌劃一下,休要出一點兒差池。五郎左、藏五郎(長谷川竹丸)、九郎右衛門(菅谷)等人,我會親自跟他們說的。」
「遵命。」如果不是信長分析得這麼透徹,與總會在心裡反覆琢磨。
與總急忙趕到大寶院,一問,果如信長所言,亂倒剩飯一事確實發生在加封之前,並且,那些下人們還為此挨了管家一頓大罵。與總放下心來,接著又去拜望被臭氣趕到了堀宅的德川家康。
由於家康近來發福不少,這幾天也被暑熱和臭氣折騰得夠戧。但是,他當然不會脫光衣服,攤開手腳躺在床上。此時,他正在和豪華的大寶院無法相提並論的堀久太郎那簡樸的書房內正襟危坐,優雅地搖著扇子。「忠次,右府大人要是今天不下山就好了。」
「為何?」酒井忠次也被從早晨起,就接二連三焚燒的沉香的黑煙給嗆壞了,連鼻子周圍都似畫上了一個淡淡的黑圈。
「多虧右府大人住在山頂上,還沒有大事。如果大人往街上一走,那光秀可就慘了。」
「您是說這件事啊,還真得留點心。沒想到居然鬧成這樣……」
家康的眼角忽然浮現出一絲微笑,盯著本多平八郎和大久保忠鄰。「或許明智大人正對被安排到羽柴帳下一事大為不快呢。」可是,這句話的深意,大家似乎一時之間沒明白過來,家康也就沒有再提。
只是每當南風吹來,帶來了一絲涼意,卻也吹來了令人難以忍受的臭味。大家面面相覷,哭笑不得。這時,青山與總帶來了信長的口信。
「呵呵,這麼說右府大人也知道了?」
信長明明已經得知臭氣之事,卻不生氣,對此,家康覺得不可思議,大概信長是正在為備中的戰事心急吧。
此時,瀧川一益駐紮在關東的廄橋,柴田勝家和佐佐成政正在越中圍攻魚津城。信孝已經抵達界港,正欲渡海進攻阿波,信雄則擁兵駐留伊勢。可以說信長手中重兵在握。如此看來,自己必須忍耐……
臭氣終於從安土城消失的時候,已是信長親自為家康接風洗塵的十八日早上了。是日清晨,家康帶了二十多位領有土地的家臣,還帶上了穴山梅雪,一起趕赴總見寺。
家康一行到達總見寺時,信長早已等候在那裡。「哦,家康,歡迎歡迎啊!信長今日要親自款待你。」他興奮得滿臉通紅,牽著家康的手來到酒席前面,還親自為家康夾菜。
信長如此慇勤,可從未有過。因此,陪席的丹羽五郎左、堀久太郎、長谷川竹丸等人反而嚴肅起來。當然,德川家的家臣看了,不由由衷地對他們的主公生出無比的崇敬和感激之情。酒菜當然是當時最奢侈的佳餚美味,擺了五大席。酒宴結束後,信長又親自帶領大家參觀安土城。
高高地聳立在山頂的天守閣,豪華壯觀,奪人心魄,讓家康一行大開眼界。參觀完畢,到了三層的大廳,信長特意給家康的每位家臣分賜了兩件單衣,還說其中一件是送給家臣夫人的禮物。真是體貼人微,甚至有些讓人驚詫。
盛宴一直持續到十九日。這一天仍然是在總見寺,酒宴也和前一天一樣豪華。宴會結束之後,觀看了幸若八郎九郎太夫表演的能劇。
正巧,從京城來的近衛前久也在,於是,前久、信長、家康三人都坐在正面的雅座上觀賞。近衛前久似乎擅長察言觀色,總是圍著信長一個人轉,而家康卻故意裝出一副鄉巴佬的樣子,盡量不去觸碰信長的心智。
儘管如此,信長還是不斷地說道:「我曾想過,究竟到何時才能像現在這樣,咱們兩個人安享太平啊。終於等到了這一天。」接著他又歎口氣說:「因為是在我信長的面前,藝人們都比往常拘束。」
幸若太夫的舞蹈似乎很合信長的胃口。跳完第二支田歌《大織冠》後,信長問道:「怎樣,家康?」
「不錯,我都看得入迷了。」家康應道。
「好,把太夫叫來。我要重重地獎賞。」
「跳得不錯。這是本座的賞賜。」信長賞給太夫十錠黃金,開懷大笑。
接下來是梅若太夫表演丹波猿樂《羽衣》可是,剛跳了一會兒,信長的眼睛就不斷地眨起來。梅若太夫早就聽說過信長的火暴脾氣,甚至比光秀聽說的還要多。所以,一站上舞台,就覺得正面看台上的目光像利箭一樣向他射過來,他心裡一慌,就亂了套,後面怎麼跳的都忘記了。
當《羽衣》快要跳完時,只聽見一聲怒吼,比歌聲都大好幾倍,把大家嚇了一跳。「怎麼又忘了,怎麼回事!把梅若叫來!」
家康立覺信長似動殺機。在這麼喜慶的場合,若是殺人玷污了寺院……他故意裝作看得很投入的樣子,大喊一聲:「好極!好!不愧是名角!」這一聲喊,把信長的肩膀都震得發顫,不一會兒,信長的呼吸平穩了下來。
面無血色的梅若太夫被森蘭丸帶到信長面前,他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如同一隻蜘蛛趴在地上,嚇得渾身篩糠。
「梅若,對你也要獎賞。給。」說著,信長和剛才一樣,也把黃金十錠扔到梅若的面前,又大聲地喊起幸若太夫的名字來。
「你,重新跳一次。」
家康的心裡又是一沉。信長剛才的怒吼,嚇得近衛前久一個哆嗦。他聽得出,這已不是右大臣的聲音了……
「家康,你還是這麼喜歡能劇,居然連梅若都獎賞……」
「可是我覺得挺好,就連那樣的舞技,我也少有機會看到,所以……」家康說道。
「哦,如真是這樣,那就好了。這麼說,方纔的舞沒有白跳,就請再次觀賞一下幸若的舞姿吧。」信長似乎終於平息了怒火。儘管如此,梅若戰戰兢兢地退下去之時,信長仍像鷹一樣惡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為家康舉行的盛宴從十八日到二十日,一共持續了三天。
最終,由於兵力不足,信長只得無奈地把甲府的長子信忠召回,讓他也出征中國地區。等待信忠的時候,信長似乎產生了一種和家康難捨難離的感情。
二十日,盛宴地點換成了高雲寺,信長仍然以說笑的語氣和家康交談,親自給他夾菜。「家康,像這樣你我二人傾心相交的日子,不知以後還有否!」
這時,家康心裡不斷告誡自己,千萬不要中了對方的圈套,萬一笑出聲來,說不定會釀成大禍。
「信長公說的哪裡話。天下即將平定,為了能在京城再行盛宴,家康願效犬馬之勞。」
「啊呀,再喝一杯。」信長親自拿起酒壺,一個勁地給誠惶誠恐的家康倒酒,「若沒有備中的戰事,信長真想親自陪你去逛一逛京城、奈良和界港。可既然信忠已從甲府來了,那就讓信忠陪你一起到京城吧。」
「家康實誠惶誠恐。」
「明天就向京城進發吧。我已知你讓光秀轉達的話了,出征之事先放一放,先痛痛快快地逛完京城。京城之外,還有大阪、奈良、界港呢。另外,我會讓長谷川竹丸、宮內卿法印(松井友閒)等人引你遊覽,決不會讓你們有何不便。今日咱們喝個一醉方休,暫且別過。我盡情地喝,你也不要拘束,咱們不醉不歸。」
據說當日的酒席是前所未聞的豪華盛宴,足足擺了五大席,酒宴上出現的菜品在後世甚至被稱為「安土菜單」。這一天,雙方的家臣也都無拘無束,開懷暢飲,一直持續到黃昏時分,喧鬧之聲不絕於耳,真是熱鬧非凡。
酒宴結束時,已近亥時,信長親自把家康送出大門。
「一邊觀賞迷人的螢火蟲,一邊自由自在地散步,定會愜意非常。放心吧,信長的城下斷然不會有意外。」
信長爽朗地笑了。在漫天臭氣的安土城裡,星星點點的螢火蟲在飛來飛去。
家康恭敬地施了一禮,走出門外,在出口處又回望了信長一眼。他似乎覺得信長仍然站在那裡。果然,二人視線相觸,一齊笑了。
「從那時起,已經有三十五年了,剛才,我掐指算過。」
「正是……」家康也點了點頭。那指的是家康六歲時,二人最初見面的時候。自己已經和信長平安地交往了三十五年……從二人結盟的永祿五年算起,也過了二十一年。
「那麼,你就放心地去走走吧。」
「那就告辭了。」家康慢悠悠地出了山門,信長則在大聲發令,準備回城。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這番話,竟然成了二人在這世上的訣別。
是日,乃天正十年五月二十之夜,德川家康四十一歲,信長比家康年長八歲,年四十九。
此時,在迎來了光秀的近江阪本城裡,重臣們徹夜未眠,一直在議事。以城代明智光廉人道長閒齋為首,奧田宮內一氏、三宅式部秀朝、山本對馬守和久、諏訪飛驒(da)守盛直、齋籐內藏介利三、伊勢與三郎貞中、村越三十郎景則等人聚在一起,加上已知安土之事的眾人,共同研究信長的心思。
明智左馬助、四王天但馬守、並河掃部等人也異口同聲,說信長已決心要除掉光秀。「雖說已經加封了出雲、石見二國,可是,這二國至今還掌握在敵人手中。在出兵期間,一旦舊領地被收回,一家老小連個安身之所都沒有了。會落得個佐久間信盛、林佐渡守一樣的下場。這一定是信長企圖消滅明智家的陰謀。」
在這種情況下,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雖說要加封二國,卻沒說要收回舊領地,於是,這成了大家爭淪的焦點。
是日晚上,光秀幾乎一句話也沒有說。第二日整整一天,光秀仍然惴惴不安。他總覺得信長會察覺臭氣之事,馬上從安土派人來責備他。可是,一直等到最後,詰問使也沒來。
到了二十日夜,光秀才再次把大家召集起來。「現在,明智家已危在旦夕。」他語氣沉重,潸然淚下,「古語說得好,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發制人。我看,先發制人,是為上策,不知大家有何想法。」
這時候,大家都已經痛下決心,自然沒有一人反對。
「若大家均無異議,那麼,左馬助、治左衛門、四王天但馬守、並河掃部各部立刻趕回丹波的龜山城,對荒木山城守、隱歧五郎兵衛等說明情況,對外則稱三十日向新加封的領地進軍,全軍在龜山集合。」
「可是,大人您……」
「我得遲一步從阪本出發,路上還要到愛宕山參拜神社,再趕赴龜山。未經我同意,凡事不可輕舉妄動!」
既然謀反的決心已定,就得行雷霆之事。二十四日,阪本的先頭部隊朝丹波進發,第二日,光秀率領其餘三千騎兵渡過白河,取道嵯峨的釋迦堂。
在那裡,他把人馬交給了奧田官內和村上和泉,自己則只帶領幾名近侍登上了愛宕山。表面上,光秀是在為向中國地區出兵祈禱,實際上是去拜訪西坊威德院的行佑房,參加一個平日裡他所嗜好的百的連歌會。不管自己是否願意,都得和信長一決雌雄!這樣想著,光秀覺得,無論是透過老杉樹射下來的陽光,還是長滿青苔的石階,都彷彿有什麼心事,紛紛和他竊竊私語。
行佑房是連歌的大家。聽說光秀要來,他把同道高手紹巴法橋、昌叱法橋、心前法橋、兼如法師、上元坊的大善院宥源等人召集到一處,靜候光秀到來。途中,光秀拜祭了大權現神,又抽了三次神簽,行佑房則微笑著陪伴於一旁。「日向守還是老樣子。只是,抽了三次簽,卻是為何?」
當然,行佑房並不是為了有意讓光秀聽到,故聲音不大。事實上,光秀萬分謹慎,甚至有些疑神疑鬼,這在他以後的行為中多有體現。
他們在威德院集合以後,先是淡淡地談了一點世俗閒話,就準備連歇行吟。執筆的是光秀的家臣東六郎兵衛,和歌和連歌他都頗為擅長,尤其寫得一手好字。
光秀先吟發句:「時光流轉,天下盡在五月間。」接下來是行佑房:「河源水漲庭夏山。」
紹巴似乎愣了一下,他還在反覆品味著光秀的發句。「時光1流轉……時光流轉,天下盡在五月間……」
『1時光:日語中「時」與「土岐(明智氏)」諧音。』
紹巴還在念叨,光秀明顯變得不自在起來,時而像在悠閒地傾聽窗外的風聲,時而又看似無意地把扇子打開又合上,合上又打開,時而靜靜地出神。紹巴自幼便瞭解光秀,但他對信長的瞭解更甚於對光秀。因此,當二人坐在一起時,光秀總有一種痛苦和壓抑之感。
信長對光秀的注意超過任何人,光秀對信長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二人之間若不起衝突就好了。紹巴曾經把這種想法說給行佑房聽過,當時還被行佑房恥笑。
「日向守乃是老實本分之人,右府大人怎會對日向守心存疑慮?」
雖然當時一笑而過,可是,今天回想起來卻總覺怪異。無論是抽了三次神簽,還是「時光流轉,天下盡在五月間」的詩句……紹巴將內心的疑問放在一邊,接著行佑房連了下句:「花落小溪,層層花瓣逐水流。」於是,連歌就一句接一句地連了起來。
在這次連歌會上,光秀所出的一共有十六句。臨近結尾,心前法橋連道:「國色天香,飄飄欲仙醉花下。」
接著,光秀接了一句:「諸國尚在嫻靜時。」詠完,讓東六郎在下面寫下自己的兒子十兵衛光慶的名字。這裡,「諸國尚在嫻靜時」中的「時」也是「土岐(明智氏)」的諧音。
實在是奇怪,光秀似心中有事。紹巴一直非常納悶,歌會結束之後,大家吃了飯,都回到臥房去了,只有他還在暗中觀察。
躺在床上,外面傳來一陣陣梟和土鳩的鳴叫,這又勾起光秀的心事。雖說已是它們該鳴叫的季節,但……
雖然在安慰自己,可是,那一連串的叫聲仍然讓光秀聯想起一些不吉之事,於是,他對自己發起脾氣來。
根據向日在嵯峨野的釋迦堂前得到的線報,家康進京觀光已經結束,正在向大阪進發。丹羽五郎左衛門和堀久太郎已經火速趕往備中。信長也將於二十九日進京,住宿於本能寺,身邊人手不多,幾無防備。
天賜良機,豈容錯過!可是,光秀又猶豫起來。自己究竟應立刻佔領京城,佈告天下呢,還是應該和中國地區的毛利聯起手來,從背後將秀吉所部打個措手不及?他始終拿不定主意。若是在京城佈告天下之時,秀吉和毛利聯合,柴田、佐佐成政、瀧川等與上杉合盟,再加上勁敵德川家康,他必將陷入孤軍奮戰之境。
「畜生!」光秀被夜梟的叫聲吵得實在受不了,不禁罵了一句,被睡在臨屋的紹巴聽見了,紹巴喊了一句:「怎麼了,日向守?是不是做噩夢了?」
光秀聽了,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你說什麼?」
「我看您是不是翻來覆去睡不著,很是煩亂啊?」
「什麼時刻了?引水桶裡的水聲也聽不見了。」光秀又接著道:「這次出征,如能獲勝,那麼整個山陰道就到手了。明天早晨,向各個寺院捐贈之後,再為我的勝利衷心地祈禱一次,然後下山。得好好地歇息一下了……」
紹巴沉默了。「山陰道就要到手了……」原來是為這個而興奮啊。
次日晨,光秀顯得特別高興,一起床就去參拜了大權現神,敬獻了黃金五十錠、鳥目金五百貫,賞賜給西坊五十兩、連歌師每人十兩,另外,給整座愛宕山捐贈鳥目金二百貫。「暫且如此,等我凱旋之後再來拜訪。」
眾人把他送出山門,光秀就悠然自得地下山而去。他暗自慶幸沒有露出破綻來。
提前一步返回龜山城的光秀長子十兵衛光慶,自從光秀在愛宕山連歌會上以他的名義署下名字以後,就患了風寒,老是發高燒,還不時地囈語。儘管如此,光秀也沒怎麼放在心上。雖然表面上還在裝作出兵備中的樣子,可他早就決定從初一半夜至初二拂曉,突襲信長,並在有條不紊地作著各種準備。
備戰完畢,明智光秀的一萬一千大軍,終於召集到了一起,六月初一下午申時,全軍兵分三路,浩浩蕩蕩地從龜山城出發。
第一路由明智左馬助光春為大將,率領四王天但馬、村上和泉、三宅式部、妻木主計等各部三千七百人馬。
第二路以明智治左衛門為首,帶領籐田傳五郎、並河掃部介、伊勢與三郎、松田太郎左衛門等各都四千人。
主力的總大將是光秀,另外還有明智十郎左衛門、荒木山城守、明智友之丞、諏訪飛驒(da)守、齋籐內藏介、奧田宮內、御牧三左衛門等三千二百多人。除了大將以外,幾乎所有人都誤以為此次出征的目標乃是中國地區。